【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文案】 尚谦:性别男。 爱好女。 特殊爱好女女女女男女女女女。 21世纪宅男一枚。翻阅穿越小说无数,希望穿越以后要么是一代君主要么一代大侠再不济一代军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拥右抱,后宫无数。结果他一睁眼,噗,真穿了…… 但是怎么一睁眼却见一个小萝莉揪着他的衣角,喊爹…… 天哪,哪个美女会愿意嫁个有拖油瓶的大侠~ 但他还不是大侠,他的名号就是:一无是处不学无术无药可救欺善怕恶的废柴纨绔子弟。 接着那号称全城最愚蠢的女子便进了门。 韶槿:性别女。 爱好男。 特殊爱好男男男男女男男男男男。 21世纪宅女一枚,翻阅穿越小说无数,希望穿越以后要么是后宫之主要么是公主娘娘再不济也要当个勤劳致富种田女,左手泡王爷,右手让大侠迷恋上她,最好每个美男都爱上她。 结果她一睁眼,噗,真穿了…… 但是怎么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是庶女也罢,还没来得及玩宅斗种田,便被迫嫁给城中小霸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尚谦,徐韶槿 ┃ 配角: ┃ 其它:双穿      第一卷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1章 砰!穿越了。      尚谦只听见身边有人在呜呜地哭着,只觉自己浑身无力,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但那哭声却一直在他耳边回环反复,他想挣扎着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莫非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亲朋好友正在火葬场给他送葬?他最后的记忆就是母校90周年庆他回到母校游玩,走在那熟悉的海滩上回忆自己彪悍的大学生涯,忽然就感觉一脚踩进了一个沙坑便失去了意识。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不能吧,摔沙坑还能摔死?不行,他还年轻,事业也刚起步怎能这样便去见阎王爷了,他努力地挣扎,终于听见身边有人喊道:“醒了,醒了。三公子醒了。”      不对!这台词不对,他猛然一睁眼,发现果然一切都不对了!身边围着一大圈人,男女老幼齐全,但没一个是他认识的人!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都穿着古装!作为一个长期浸淫在起点爱好YY小说的21世纪宅男,尚谦立马一挑眉明白发生了啥事,自己穿越了。这对他来说既是不幸,也算幸运,不幸的是他看了看这身子,完全不是他自己的,根据穿越小说100%原先的他在现代已经挂了,想到年迈的父母他猛然觉得有些哀伤,这时候他忽然觉得穿越小说里的男主角虽然威风八面后宫佳丽三千坐收武林各大美女,但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不值得他放弃原先的生活,虽然他原先抱怨老板总让他加班没时间恋爱约会原先抱怨老妈罗嗦拼了命地催促他早婚早育但现在就是让他再看老板那张永远的木头脸也是高兴的了。但幸运的是他又获得了一次重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了一次的缘故,对有些事的态度忽然变得豁达开朗了起来,也许老天有意安排他到此也是一种历练?他勉强对身边人挤出一个笑容,心想开心点,总算是又活了一次。      他这一笑,却似乎牵动了身边人的神经,周围的人更是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他心中莫名,心想我这不都活过来了,他们有啥好哭的。再一看围着自己的人最多的是女人,每个人都眼睛红肿,似是不止刚哭过一场,而且不是一身素白便是一身黑衣,他两眼一瞪,心想完了完了,莫非这躯身体的主人其实刚刚已经咽气了,自己现在这是诈尸还魂……不知道会不会被道士抓去当妖怪处理了。但再一看身边的人似乎眼里倒没有什么惧怕之意,又略略松了口气,但此时他啥状况也没闹清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见身边一个相貌秀美气质端庄的中年妇女此时正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道:“我可怜的谦儿啊。”      尚谦心想也许这是他这一世的娘?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正暗自以绢帕拭泪,穿着月白的褂子,约莫四十左右,但保养得甚好,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夫人,虽然只是坐在那垂泪,却有种不一样的风华。这与他上一世的母亲很是不同,他的母亲是那种到了四五十岁还人来疯的类型,每天喜欢的就是和她的中年闺蜜们说些八卦,探听谁家有剩女啦谁家媳妇生双胞胎之类的消息。爱看八点档肥皂剧还爱看星光大道各种民间草根选秀节目,在厨房说话卧室里都能听得到,但那却是他的妈妈,即便他二十好几了还是担心他没吃饱担心他太晚睡觉,但此时他无比的想念她,想念她那他曾经觉得聒噪的声音想念她拧着他的耳朵说还不给老娘娶个媳妇。而此时这个中年妇人虽然拉着他的手,但这一份矜持与端庄却让他感觉如此地遥远,想到此节,他不由心底一酸,眼泪控制不住也流了下来。那中年妇人见他一哭,又垂了两滴泪,说道:“谁说我们谦儿无情。”      此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便又拿了方新帕子递给她,说道:“夫人,三爷这不是醒了么,您可切莫再哭,担心哭坏了身子。”那丫鬟生得很是俏丽,虽是一身素缟却仍能看出这是一个花一般的姑娘。尚谦看屋里这架势,心中料定这应该是个富贵人家,而且这夫人稍稍哭一哭便换个新的丝绸帕子,许还是大富人家,心中不由自我安慰至少不愁吃穿了。他心中正盘算着自己该如何根据穿越小说经典惯例编造自己已失忆的故事,却见一团小白影一闪,一个小肉团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喊道:“爹爹,爹爹!爹爹不要不要宁宁。宁宁不讨厌爹爹了。宁宁要爹爹。爹爹。”      尚谦只觉自己此时被一道惊雷劈中,神马情况!人家一醒来都发现自己增了一甲子功力要么是美女在侧,他一醒来发现跑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娃哭着喊着叫他爹。这,这……这让他今后还如何坐拥后宫佳丽嘛,呸呸,不不,现实点,其实虽然他热爱YY小说但并不代表他老爱YY自己,但他觉得比较恐怖的是这意味着自己要面临一个不认识的妻子,他上一世一直违背老娘早婚早育的宗旨便是因为他一直期待着找着一个他喜欢的女子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伴其终老。他始终抱着一个宁缺毋滥的原则,但现在他却一下成为一个陌生人的老公了。而且做爹是责任很大的,他连自己也未必管得好何况教育孩子呢,见眼前这粉嫩嫩的小女娃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把的,他心中却也不由一软。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宁宁乖,不哭。爹会陪着宁宁的。”咳咳,这话说的还真是无比有违和感啊,他心中感叹,想他上辈子还没结婚呢,现在这个身躯虽然他还没看脸,但看手脚皮肤应该是挺年轻的,可能比原先的他还年轻几岁,虽说古人结婚早,但赫然成为眼前这个四五岁小姑娘的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见这那叫宁宁的小女孩正呆呆地望着他,又尽力对她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的笑容。      宁宁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双眼饱含泪水,嘴巴张得大大的,爹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么温柔了,爹爹总是喝酒,对她凶凶的,虽然有时候也陪她玩,但从未有过这般温柔的表情。此时莫说宁宁在发愣,便是周围围的一圈大小丫鬟包括那夫人也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尚谦看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古里古怪的,心想不好,莫非自己此时很傻,或者是原先的此人不是这个性格的,更可怕的是……莫非眼前这小姑娘不是他女儿?      但众人的表情都转瞬即逝,接着又转换成一副欣喜的表情,宁宁似乎也刚反应过来,又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用糯糯的声音喊道:“爹爹抱。”尚谦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心想这个便宜老爹倒也不错,有个这么可爱的小萝莉当女儿,真是……宅男的终极梦想啊!接着便张开双臂想去抱宁宁。却被那夫人接过,只听她正温和地说道:“宁宁,你爹爹病刚刚好,还抱不动宁宁,让祖母抱宁宁可好。”宁宁看来是很听这祖母的话,虽然眼里露出些许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答道:“好。”      接着她又转着对尚谦和颜悦色地说道:“谦儿你病了一场,倒似乎变得和原先不一样了呢。这样娘也放心了些。”      尚谦觉得此时正好借着她的话头说,便道:“娘,我方才便想同你说了。我这一醒来,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便是娘和宁宁我也是好半天才记起来的。”他又捂着头努力作一番头痛状,“娘,我为何得了这场病,又为何躺在这,我怎么觉得我浑身都痛。”浑身痛这是真的,刚才他张开双臂就觉得自己身上痛得不行,尤其屁股部位传达的痛感最为清晰。      那夫人听了终又要垂泪,道:“谦儿,我苦命的谦儿,你这莫不是被你爹把脑袋也给打坏了……”      “打坏又如何!最好打死这个孽子,才称我的心!”一个雄浑的男音响起,屋里的女眷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男子便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但走了两步便又停住,道:“我便是来看这孽子究竟死了没有。没死我便走了。”      夫人,他的娘,此时便走上前道:“谦儿险些都快被你打得没命了,你却还在说这些话。”      “哼。”中年男子见了老婆,似乎脸没有刚刚那么臭了,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硬,道:“若不是你自幼宠着他,他怎会做下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快别说这些了,谦儿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还是赶紧请个大夫给看看,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记不得?我看这畜生又是在装病,他打小就这样,便是为了哄你们这些心软的妇道人家,这回他胆子更大了,还敢装不记得。不记得就能说明自己没做过那禽兽之事了么,我再打他两棍看他还记不记得!”      尚谦打量着那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的外衫,但戴着紫金腰带,天生便有一股威仪,星眉剑目,俊朗非凡,虽因中年略略有些发福,但仍能看出是一个美男子。尚谦点点头,心想嗯,这就是个年轻点的唐国强叔嘛,只是不知道这原来的自己做了啥禽兽之事,直接被亲爹给打挂了,看这架势还连累点儿背的他估计还要再挨上两下。想到贾政暴打宝玉,尚谦不由撇撇嘴,这就差一个贾母般的老太君了。      第2章 尚家恶少      而说曹操曹操就到,尚谦正想着,只听帘外又响起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好。你打死他。我便打死你。你也是个孽子。”接着便是手杖点地的声音,然后帘子一动,四个小丫鬟先走了进来,两个大丫鬟簇拥着一个老太太便也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小姑娘。那老太太对尚谦的爹怒目而视,显然便是他的祖母了。尚谦的父亲方才那威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化成一个无奈的小脸,对着老太太说:“娘,实在是他太不像话!”      “哼!子不教父之过,你还好意思说。这孩子打小便没了娘,才会这般。况且方才我在外边都听见了,谦儿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你竟然不先请个好大夫来看看,反而说要打死他。有你这么当爹的么。若当年你重病之时,我也先把你打死,你现今也不会这般撒野了。”老太君又用手杖重重地点了点地,尚谦的父亲还想辩解些什么,但见自己母亲面色不佳,便低下头不再言语。而那中年妇人则露出了颇为尴尬的神色,却还是站在那温柔地笑着。      尚谦不停玩味几人的表情,心想啧啧敢情方才那位不是自己的亲娘啊,而且这祖母似乎不太认同他这后母啊,但看刚才的样子还有听父亲的言辞似乎这后母也没刁难自己,甚而还有些宠着自己,不知为何这祖母意见这么大。唉想人家穿越来都是当英雄,他却穿越来当一个纨绔子弟,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看的都是江湖朝廷修仙修真类的小说,咋当时没看些女人的宅斗文,现在也好派上用场,不然让他一个大老爷们琢磨这些还真有些困难,要不是有宁宁这个女儿的存在,他还险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红楼梦里来了。      老太君又巡视了周围的人一下,方说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接着便走到他床前看了看,见他似乎并没大碍,脸色也就和缓了些:“谦儿,你莫骗祖母,你果真什么也记不得了?”      尚谦一听要请大夫,心想古代的大夫应该也分不清什么失忆不失忆,干脆就说自己忘记了,但也不敢说自己全然忘记了,免得被什么请来的牛鼻子老道当妖怪给收了,便点点头道:“祖母,孙儿确然很多事都记不起了,人可能还认得一些,但需要多想上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这一睡睡迷糊了。”嗯嗯。反正我可是一口咬定自己确实是你们的孙子,可别把我当借尸还魂收走就行。尚谦想想,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祖母,便是现今是何朝何代,此前有过哪朝哪代,孙儿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是一惊,尚谦的父亲更是勃然大怒,道:“你竟连君父也不识!”      尚谦看向他,道:“爹,我确实是忘了。也许过上几日便能想起来了。还望爹先告诉于我。”      “当啷——”一声,尚谦父亲手中的茶杯落地。尚谦以为他又要发怒,要上来揍自己,忍不住吐了下舌头,心想我都认你做便宜老爹装乖儿子了,你还要来揍我,太不讲道理了。却见他爹站在那微微有些颤抖,看了他一眼,吩咐下人道你们好好照顾三公子,便大踏步走了出去。老太君眼里也忽闪着泪花,拍了拍他的手,说:“谦儿,你终于肯叫他爹了。谦儿,你醒来以后和原先果是大不一样了。”      尚谦的嘴巴此时张得犹如鸡蛋大,为啥人家穿来都如鱼得水的,他觉得自己也算会察颜观色了,第一次喊的娘不是他亲娘,第二次喊的爹是个原主不认的爹,这简直就是——坑爹的嘛!好在只有这个女儿算是认对了……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宁宁这时候已经有些困了,正趴在尚谦的“后娘”怀里睡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得喊着娘。      尚谦一想又觉得不对,“后娘”来了,爹来了,祖母也来了,还有屋里站的一班女人估计都是丫鬟,为何独独不见另一个重要人物——他的夫人,宁宁的娘。此时他只想赶紧弄清状况,反正所有人都已经下了结论他与原先大是不同了,接着装傻充愣便问道:“祖母,宁宁娘呢?”      这不问还好,一问屋里的空气又都凝滞了,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看着老太君,老太君刚刚和缓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用与方才很是不同的威严语调说道:“你连宁宁娘也不记得了么。”      尚谦此时也看出了屋里的气氛不对,不过也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老太君便说道:“你可看到宁宁穿着什么。”      尚谦再仔细观察宁宁,发现她一身重孝,头上还戴着一朵小白花,问道:“莫非……宁宁的娘……”      老太君点点头,但想了一想道:“谦儿,如君是个好女子,是你对不住她。”      尚谦心底又哀嚎了一声,完了完了,连这看过去很宠孙儿的老太君也说他很不是,看来这原主估计就是个不良的纨绔子弟,他方才有些庆幸自己不要面对一个陌生女子了,但转而又想一个女子还在花开的年龄便死了还真是可叹,而更可怜的是宁宁这孩子娘刚刚没了,爹险些也没了,不,准确说爹也没了,现在这个躯体里的人是这个来自异时空的他。      尚谦不知要对老太君的话作何回应,只低下头装作努力回想的样子,老太君见他这般,便说:“你大病初愈,先好好休息吧。至于其他人,要有话说明日再来吧。”老太君发了话便先走了,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屋里的男女老幼也一下都走得干干净净。床边只剩下两个服侍的丫鬟和两个书童模样的人。      尚谦见他们都只低着头站在一旁,便不太自在地咳了咳嗽,就说道:“我确实是有些糊涂了,你们现在跟我自报家门下。”      那四人见他与原先大不一样,都有些害怕,觉得这少爷是不是又在作弄人了,当下把头埋得更低了。尚谦见这些人拘谨的模样,心想也许是要摆点少爷的谱,不然还真问不出啥来,便故意说道:“快点。你们不听我的话了么?”      这倒挺像原先的三爷了,四人见他面色有些不佳,这才反应过来,又扑扑跪倒,齐声道:“请三爷放过我们吧,都是我们的错,请三爷饶了我们。”      尚谦无奈地叹了一声,心想此人原先果是个恶少,便放软语调:“哎四位哥哥姐姐,我是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你们什么也不帮我回忆回忆。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放软,那四人更是头如蒜捣,他好生解释了半天,他们方战战兢兢地大着胆子自我介绍了,原来他们是怕这三少爷是故意让他们自我介绍,要挑他们话里的刺打他们板子,对这混世魔王所有人都是怕的,他们便求饶不停,后来见这三爷似乎同原先果真有些不同了,说话和和气气的,心中才想看来这三爷果是转性了,方一五一十地道来。那两个书童分别叫尚春和尚冬,都是老爷安排来陪少爷读书的,两个丫鬟都生得比较一般,但看过去都是柔柔和和的那种女孩儿,一个稍稍大方些的叫采兰,另一个唤作采梅,都是家生子,也都是老太君房里的丫鬟,这是老太君特意嘱咐来照顾三少爷的。      尚谦又问了下当时当地的一些状况,四人这下更是诧异,心想少爷果是病糊涂了,比较机灵的尚春便答道此时正值胤朝天熙年间。尚谦一听脑袋便涨了三倍大,架空朝代什么的最头痛了,比历史穿更是让人摸不着半点头脑,他又顺着问了两句,才知道这胤朝此前的历史和中国古代史倒是脉络比较接近,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宋,而后却并无元明,而是这么一个叫胤朝的朝代,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平行空间吧,尚谦如此想,又想这样推测这里的风俗应该和宋或明差不多,又看了看他们的服饰,更是断定了这点。      但接着他们说的更出乎他的意料了,虽然他早看出这是个大富人家,却原来此处正是定远侯府,而他虽然是三少爷,却是不折不扣的嫡长子,他的大哥二哥都是妾所生,而他的生母刚生下他便已辞世,而后他的父亲——定远侯便娶了退休的礼部尚书家的一个庶女做了续弦,虽是续弦,却是不折不扣的定远侯夫人,至于个中具体那四人自然是没说。定远侯府虽不在京都洛阳,但也是在这富庶的大名府绵延数代,更是这大名府一等一的人家。      尚谦一边听,一边不断回忆自己仅存的一些历史地理知识,苍天啊,派一个工科宅男穿越简直就是谋杀啊……虽然他可以算饱读“种马小说”。但他可没有信心像某书里的某大大能把电发明出来也觉得自己没能力当上一代军师,好在他一向还算是个好学生,当年对文史哲也是挺有兴趣的,如果不是他那迷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老爸,指不定他就选文科了。此刻他只得腹诽也不知这句谣言是谁传出来的,真应该改成学好文史哲穿越各朝也不怕。      尚春见三少爷半晌也不曾说话,当下也不继续往下说,却不料尚谦抖出了一个让他无法作答的问题:“咦,你们俩是我爹房里的。采梅和采兰是祖母房里的,那我房里的那些人呢?”      尚春、尚冬、采梅、采兰四人对望一眼,又恢复成了方才的战战兢兢状。      尚谦连问了好几遍,尚春才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少爷房里的人都受了罚……,便是姨奶奶们,老太君也不让她们来看少爷……”      第3章 定远侯府      什么?姨奶奶,尚谦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家伙原先可真是妻妾成群啊。不过总觉得事情有些轨迹,尚谦又追问了尚春些事儿。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尚谦都快要听不见了,尚谦见这四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倒也觉得无需再多问了。事情到了自己该知道的时候总该知道。      许是真的伤得比较重,虽然是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尚谦还是很快便睡了过去。待第二天醒来,仍觉浑身无力,接着在清晨他发现一个无比悲催的事实,原先的他可是个身体健康的好青年啊,所以每天清晨总有那么一个兴奋的时候。可是现在……这,这分明是一个被酒色掏空的“无能”身体啊!!!尚谦差点就要为自己流两行热泪了=。=他在这一世身高体重长相什么的他统统不关心,但是这……这……这……老天也给他开太大的玩笑了吧!!!冷静冷静!尚谦扶着额头努力回想医学知识,希望可以自我“疗养”好这个问题。悲催的人生!神马后宫啊,都是浮云!      而采梅采兰已经掀开了床幔,看到的是一脸阴郁的尚谦,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好半晌,采兰才小小声地说:“三少爷,老太君问您今日可好。若好些了,便让大少爷他们进来看看您。”尚谦正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世界里,没听清楚她说些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声。采兰以为这三少爷又闹脾气了,当下端着洗脸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低着头。尚谦方才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老太君问您今日可有好些。若精神头还行,便让大少爷他们进来看看您。”采兰又说了一遍。      “我好些了,就是还有些疼。”尚谦心想不管怎样这也是老天爷给的新生,好好调养很多事都能好起来,心里便平和了些,便冲采兰微微一笑。      采兰端着水的手便是一抖,险些泼了出去,不敢再看他,便说要回报老太君,让采梅留下服侍尚谦。采梅拧了一把毛巾,便想为尚谦擦脸,尚谦很是不习惯,觉得自己又不是残废了,便笑道:“我自己来吧。”采梅吓得连话也说得结巴了,“少爷少爷您这是……这是……在说什么呢我,这是婢子该做的。”      尚谦见状,心想自己果不能再怀那现代人的心思,那样的举止恐怕只会吓到人,当下就也不推让。任由采梅给他洗脸、梳头,铜镜里是一张英俊且年轻的脸,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风流,想也是,那样的爹能怎么也生不出歪瓜裂枣的儿子。只是这张脸虽好看,却没什么精神,一部分是伤病的原因,恐怕还有一部分便是因为原先生活节制无度,两眼有些无神。      这家伙原先都做了什么呀,尚谦定定地想着,采梅却觉得颇为意外,以前总听少爷房里的丫头说这三少爷最是好女色,服侍三少爷老是被他动手动脚地轻薄,但今日这三少爷可是乖得不行。不一会儿,采梅便给尚谦梳好了一个发髻,人也显得有精神了一些,尚谦躺在一个软榻之上,喝了一碗鸡汁粥,等着那些来探病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定远侯府就开始全家总动员似地来看望这位嫡少爷了,尚谦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大家族,彻底生发出一种还是独生子女好的想法。每个人都跟走马灯似地过来,他这卧室虽然大,却也一下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先来的便是真正的大少爷尚诚,大概三十上下,身材眉眼都长得和定远侯尚靖颇为相似,但脸上却有一块极大的青色的胎记,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这大少爷不知是长相的原因还是身份的原因,都同他的夫人程氏极无存在感,来了也只说上两句场面话,便站在了一旁。与他们一同来的是二少爷尚谨,他是尚靖的一个爱妾生的,如今帮着父亲管着一些侯府的家务,因而说话便大胆些,至于他的夫人高氏更是一看便是个精明厉害的女子,虽然因为侯府有丧事,不能穿得太过明艳,但关是她那一头并不太“亮眼”的珠翠也把大奶奶程氏给比了下去。后边跟着的是侯府最有才名的四少爷尚谅和他的夫人燕氏,这一对给尚谦的印象就是俊男配美女,才子配佳人,昨天他听说这尚谅是现今的侯爷夫人莫氏所生,娶的也是这莫氏妹子的女儿,可谓亲上加亲,可谓是这爵位的最佳继承人,只是碍于有他这么一个嫡长子。五少爷尚谏今年方年方十五,尚未娶亲,带着九岁的六少爷尚诤站在一旁,这尚诤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有了些少年老沉的模样。还有就是他尚未出嫁的几个小妹妹,三姑娘尚若灵和四姑娘尚若芷,都只有十一二岁光景,似乎都挺怕这个三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还有一个五姑娘尚若桐亦是莫氏所出,年纪虽小倒活泼些。      尚谦此前虽然让尚春介绍过,但每个人长什么模样他却都不认识,每个人都上上下下这般打量一番,就当新到一个单位见同事一般对着每一个人都笑一笑,让先安排好的尚春站在一旁给他比划手势。先开口的还是二奶奶高氏,她轻轻用袖子掩了下脸,道:“哟,都说三爷这一病醒来就大不一样了,倒真是不一样了。”尚谦见尚春比出了一个二的手势,便道:“二嫂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是有些记不得事了。若有些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尚谦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平和的人,他的理念一直就是为人处世嘛要以和为贵特别现在在这大家族之中,虽然没人同他说,但他昨晚琢磨了下还是觉得不管是争家产还是争爵位这种事古已有之,自己反正不是这里的人,求个温饱安乐就行,然后自己动动脑筋能不能向穿越前辈学习学习发明创造些方便的小东西,做个富贵闲人倒也挺好。他感觉这原先的尚谦估计人缘不太好,可能还是个“恶人”,他想反正要让自己非要学原先的尚谦估计是学不来的,还是凭着自己的本心做事。      不过他有点估计错误,就是尚谦的人缘不是不太好,而是相当不好。这二嫂当先就开了炮,道:“三爷今日里竟然还这般笑着同我们说话了,倒是难得。只不知三爷是不是连三奶奶如何了也不记得了。”这下尚谦倒想起他这“妻子”可是刚死不过三两日,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让他哭他也哭不出来。高氏却接着说:“可怜三奶奶那般和顺的一个人。三爷你却这般待她。”尚谦眉头一皱,感觉这二奶奶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不清楚状况,当下也不答话。      燕氏见了,便上前拉了拉高氏,道:“二嫂,我听夫人说三爷是真得有些忘了,今日我们是来看三爷伤好得如何的,别的事等三爷好上一些再说吧。”大奶奶程氏见高氏开了口,也应和了几句,便说让尚谦好好休息,他们改日再来看。二少爷尚谨也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便把自己的妻子也给拉了出去,但这高氏是个脾气大的,出门时一甩帘子便在外头高声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三奶奶可不是给他气死的么,这可是全侯府皆知的事儿……”      尚谦听了不由苦笑地摇摇头,自己还真是个“大罪人”哪。他觉得还是这般闹不清状况实在不是办法,便让尚春给他说清实情,尚春这小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句子,尚谦灵机一动,都说古人最迷信,自己现在这样一直装失忆也不是个办法,干脆编个故事算了,就说道:“我在昏迷的这两日里,只觉自己迷迷糊糊到了一个仙境般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老道士,对我说我此前做的孽太多,要帮我消除了孽障。于是我这一觉醒来,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好像自己和以前也大不一样了,你不用怕我,同我说实情,便把我当另一个人就好。”这招倒果然灵验,尚春见这三爷不论谈吐还是神情都同原先大不一样,之前他也以为三爷可能是怕老爷继续责罚而装模作样,但这一日来发现他便是单独在下人面前也是和颜悦色,不像以往那般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又听尚谦这般说,心想原来是这个原因,便一五一十地同尚谦说了前因后果。      这一说险些把尚谦的肺给气炸了,虽然尚春已经说得比较委婉保守,但这“前任”可真是个十足十的混蛋啊,总结来说就是天天吃喝嫖赌,妾、通房丫头闹了一大堆,还终日和勾栏女子勾勾搭搭,又喜欢赌钱,不学无术,读书经商统统不行,那日又和人在外头赌钱,把月例输光了不敢向府里要,就不顾妻子王氏的阻挠把她的嫁妆给卖了,其中还有王氏祖传的玉镯,王氏本在病中,这心中一气,竟然在夜里不声不响地就去了。      张春见尚谦面色沉了下来,便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些,却听到尚谦低声地说了一句:“怎么会有这么禽兽不如的人呢。”尚春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道:“三爷,您说什么呢。”      尚谦又咕哝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我是在惭愧自己原来曾经做了这么多恶事。真是愧对列祖列宗了。你敢于直说,很好,只是我手边现下也没什么东西赏你。”      尚春连连摆手直道不敢不敢,尚冬站在一旁见状,忍不住扑哧地笑了一声。      尚谦见一直愣愣的尚冬笑了,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尚冬摸摸后脑勺,又变得愣愣的,道:“没,人都说三爷不好。我倒觉得现在的三爷挺好的。”      第4章 妻妾成群      尚谦被尚冬说得一愣,叹了口气,道:“三奶奶下葬了么。我去她的灵堂看看。”      尚春知道尚谦是记不起很多事了,便摇摇头说道:“三爷,三奶奶是金陵人,因为亲家还没赶到大名府,因而三奶奶还迟迟未下葬呢。”      尚谦点点头,便执意要去看看。灵堂里正跪着陪嫁的小丫鬟们和尚谦的妾们,见到尚谦来了,都是吃了一惊,但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宁宁也正跪在灵前上香,见他来了,怯弱地唤了一声:“爹爹。”尚谦见她小脸儿苍白,很有些心疼,便过去摸了摸宁宁软软的头发,柔声问道:“宁宁,早膳用过没。”      “回爹爹,宁宁今日和太祖母一同用过早膳了。”宁宁觉得爹爹好像比以前温柔多了,便伸出手握住了尚谦的手,道:“爹爹,娘是不是不要宁宁了,娘是不是丢下宁宁走了。她们说娘再也不会回来了。”宁宁说着泪花儿便从眼里冒了出来。      尚谦上一世没当过爹,此时有些手忙脚乱,便轻轻为宁宁拭去眼泪,说:“宁宁别怕,爹还在这里呢。爹会一直陪在宁宁身边呢。”      这一说宁宁却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可是爹爹以前也说过不要宁宁了。她们说以后宁宁会有弟弟,有了弟弟爹爹也不会要宁宁了。”      “胡说。”尚谦脸一黑,哀叹一声自己咋老要替这混蛋背黑锅呢,便好声劝了宁宁几句,才让她止住哭声,宁宁的奶娘桑氏也在一旁哄着宁宁。尚谦见宁宁不哭了,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反应过来,怒道:“她们是谁。是谁在那胡言乱语欺哄宁宁。”      桑氏见今日这三少爷难得的为小姐做主,便故意朝跪在灵前的那几个尚谦的妾室看了几眼。尚谦这才注意到那边跪着的几个妖娆女子,无一例外的都是丰乳肥臀,风骚外露的类型,有一个竟然看到尚谦在看她,还向他抛了个媚眼。尚谦在心里呕吐个不行,不是他不喜欢美女,而是这原版喜欢的类型太过庸脂俗粉,他又听完尚春的简介后更觉得一把杯具,名字还一个比一个给他带来惨痛记忆,一个叫芙蓉,一个叫玉凤,一个叫月月……光听了前三个尚谦就惨不忍睹地闭上了双眼。而且看宁宁的样子平日里没少受这些女人欺负,心里便很是不喜欢,再看到那叫芙蓉的小妾在白色的孝服里还露出一截桃红的领口,而那叫月月的手腕上还戴着金镯子。虽然尚谦对古代风俗的了解多来自小说,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些妾室那是万没有把这过世的女主人放在眼里,而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勾引自己,甚至在灵前便这般放肆。他冷哼了一声:“主母过世,你们便在这披金戴银的是什么意思。都给我回去换了。”谁知那几个妾室以为尚谦是体恤她们跪在这里辛苦,便互相看了一眼,道了声歉便说回去换衣裳,出去时方才那抛媚眼的月月竟然还大着胆儿地捏了下尚谦的手。其实若是原先的尚谦,是最吃这一套的,但现今这个尚谦看到她那惺惺作态的媚态便更加不舒坦了,怒道:“换完给我赶紧回来守灵。”这下她们才觉得这三爷是来真的,不是原先那般同她们调情,当下才有些不解地走了。      打发走那些碍眼的人,尚谦这才走进那樽棺材,因为王氏家里人还要来见她最后一面,因此棺材盖还没封上,为了让尸体不发臭,棺材里还放了许多特制的香料,而尚谦看到的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尸体的模样,而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安详地躺在那里,面色红润,尚谦心想莫非这朝代的尸体保鲜技术如此先进,但再先进的技术也应是在密封环境下的,这暴露在空气中还这般鲜活还真有些蹊跷。桑氏见尚谦面露异色,便说道:“三爷,说来也怪,这论一般人停上这几日,许早就枯黄了。而三奶奶却仍像活着一般,众人都说定是三奶奶生前好事儿做得多,这是成仙儿去了哩。”桑氏这是一味想讨好尚谦,原本的尚谦不太待见宁宁,宁宁打小是她带大很有点为宁宁抱不平,今日见尚谦对待宁宁的态度很是不同,又听人说三爷现在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便故意说些好听些的。      可尚谦想的全然是另一回事,凭他现代人的头脑和意识,他总觉得这王氏像是水银中毒死亡的,若是中毒而死,这涉及到的问题可就复杂了。当下他便把桑氏拉到院子里,命她详细说王氏死亡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桑氏说的也同尚春说的差不多,只说三奶奶那天听说嫁妆被尚谦当了,在床头哭了一宿,第二天醒来便去了。只是她还多说了一条三奶奶生病也是因之前被后院里的一群女人给气得不轻。三奶奶原先是因风寒卧的床,尚谦原本就不大信气死这一说的,王氏方才双十年华,平日里也无隐疾,怎会说去就去。古人被气死一般多是中老年人,而且按现代医学来说不是被气得心脏病突发就是脑溢血中风,纯粹被气死的应该不大可能。但这可能性尚谦是万不敢说出来,只是在自己心里提了个醒,若这王氏真被谋杀的,当夜在妓院过夜的“自己”应该不太有嫌疑,而且据他推断,这个“尚谦”混账有余,杀人却是不敢也没这个必要,若论嫌疑,嫌疑最大的估计就是后院那群女人。这闹得他一个头有两个大,又问道:“那大夫没说些什么么?”      “大夫说三奶奶身子骨比较弱,是……是急怒攻心这才去了。”      尚谦点点头,又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古代人也并不笨,若是中毒,大夫应当瞧得出来,除开这大夫……在看府里人这上上下下都觉得王氏是他气死的微妙情况,他实是觉得此事他不应插手过多,但一直背负着这么一个“杀人”的罪名让他心里也是不太高兴。待到那群妾和通房丫头又返回灵堂,尚谦看着那一屋的女人只觉得脑袋疼,便小声咕哝道:“还是把她们都打发了,省得麻烦。”而桑氏听到则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这三爷可真是……大变样了。      第二日,王氏的家人便都赶到了定远侯府,他们虽不知道明确原因,但此前也听说尚谦待王氏不太好,但又碍于定远侯府的势力,便也敢怒不敢言,只是对尚谦怒目而视。也不知夫人莫氏是使了什么法儿,让王氏的陪嫁丫鬟并没有向主家吐露实情,只说三奶奶是染了风寒去世的,令尚谦又对这莫氏另眼相看,当日见她哭只觉得是一个柔弱妇人,现在看来她是颇有息事宁人的一套手法,能在侯爷府做到当家主母又令大部分人并无怨言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尚谦又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下来。      王氏葬进了尚家的祖坟,尚谦静静地跪在王氏的坟前,虽然他与这女子并不相识,但只觉她这一生虽说衣食无忧,但命运实在太过悲惨,想起那日他看到的那张美丽而安静的面容,心中也默默为她祈祷,祈祷她来世能过得幸福安康有一个疼爱她的人。定远侯尚靖望着跪在那里的尚谦,只觉得这个儿子似乎有些变了,脸还是那张脸,只是言谈举止却与原先大相径庭,尚谦是他的原配章氏所生,许是对章氏的愧疚与遗憾,自小尚靖是偏宠着他一些,直到渐渐地发现他不服管教不学无术,这才发现已经宠溺过头完全无法管教了。身边不是没有人让他把爵位传给其他的儿子,说若是传给尚谦定会让侯府败落,他不是没有这个考虑,但一直迟迟未决,此刻看着尚谦与自己肖似的侧脸,不禁叹了一口气。      等到王氏的三七一过,尚谦想的头等大事就是打发后院的女人,不是他不好美色,一是他现在实在“无福消受美人恩”,二是他一贯觉得得有爱有性,光性无爱是个很可怕的事儿,三是他怕极了芙蓉、玉凤、月月时而对他抛媚眼时而在他面前捡手帕的“性骚扰”了。那日他无奈地同尚春诉苦道:“你说爹娘以前为何同意我娶这么多女人进门哪。”尚春讪讪地笑道:“侯爷现在是不管后院的事儿,而三爷虽然不是夫人亲生的,却是夫人最宠的,三爷说什么,夫人从来不拒绝,便是太出格的事儿,夫人不同意,三爷您就……就住外边去了,夫人也就得依了三爷您了。”      尚谦哦了一声,心里却隐隐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只是此事现在还未证实,他便又从尚春拉扯那些女人的事儿,问被转卖的妾是不是都会活得很惨,又问了问这院里有没有些不能“动”的妾和丫鬟。不能“动”的自是指那些长辈送来的,好在原先这主好色成风,妾太多,虽有些是人送来的,但没有什么太有“来头”的,看来这尚谦在府里已经属于彻底地没人管状态,这种状态就是说明他是一枚弃子,好处就是所有人都懒得管他任他胡作非为,坏处就是他这一辈子也就是这么个无用之徒。认清了这个现实的尚谦摊摊手,他倒也不太想有作为,只要不是人见人嫌就行。      第5章 天作之合      尚谦原先心里有所担忧这么好色的“自己”忽然要遣散小妾,是否会遭人疑虑,不过又想自己反正已经是这般不同了,于是又把同张春说的那个梦编得更圆一点,又说给了吴太君和莫氏听,原以为她们会多盘问他些细节,但竟然都对他这个梦深表认可,就差没有烧香告菩萨说老天开眼了。至于尚谦所要求的遣散后院女子的事情,自然都答应了下来。      只是莫氏想了想又说:“不过谦儿你一下要遣散那么多人,还是要留下些服侍你的人吧。”      尚谦一听连连摆手,道:“娘,自如君去后,我是真的想要安静过一段日子。不需人服侍了。”      尚谦的本意是想休养生息,好好恢复下“生理机能”。但他这话一说,吴太君和莫氏听出了却是另一层意思,莫氏一急便道:“谦儿,你还这般年轻,虽然做了些错事,但谁年轻时不犯些错误。你可切莫看破红尘啊。”连一向并不太喜莫氏的吴太君也点了点头。尚谦一看她们误解了,便说道,“孩儿确是有些心灰意冷,休养一段时日便好。只是后院中人多我嫌吵闹,还是把那些女子去了吧,留下些规矩的丫鬟和仆人即可。”      吴太君听了点点头,道:“嗯。你那院子倒确实早该收拾收拾了,刁奴误主,也不知你那院里怎会集中了那么些人。”说完看了莫氏一眼,莫氏脸微微一红,便低下了头。尚谦见莫氏这般神情,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祖母,都是孙儿先前太过胡闹。”      吴太君慈祥地望着他,摸了摸他的手,道:“虽然我这两年也觉得你与以前不同了,但我知道,你底子里还是个好的。只是没被教导好。但你那没有人手不行,我看采梅和采兰便是好的,就先服侍你吧。”      尚谦心想采梅和采兰看过去倒确实都是处事周到谨慎的,比自己后院里那一堆狐媚子要靠谱顺眼得多,当下点点头,又跟吴太君讨要了尚春和尚冬,这几日他时常和他们在一块,倒算是这定远侯府里最熟悉的人了,吴太君已是欣然答应道:“那两个也是好的。早先我听说你父亲便让他们做你的书童,却被你赶了回来。”说罢吴太君又颇为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道:“先前我不在大名府,你又没有娘,也没人好生管教你。现在祖母来了,谦儿你要好好向上,莫让外人看低了。”吴老太君这话对莫氏来说可是越发严厉了,尚谦又偷看了莫氏一眼,见莫氏果是脸色惨白,站在一旁都有些摇摇欲坠了,心下诧异这祖母看过去如此和蔼,对自己这不肖子孙也是格外慈祥,却不知为何对这看过去温柔大方的莫氏总是这般话里带刺。      原来吴老太君在老侯爷去世后,和尚家的二老爷随着老侯爷的灵柩一直回了江南故里,在那里和二老爷一家一同住了十年,今年才来大名府,她原先见尚谦时尚谦方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今已长成了一名青年,却比原先更加顽劣不堪。吴老太君一心是觉得莫氏和尚靖对尚谦管教不严,才会如此,因而来了以后对儿子和儿媳妇都没什么好脸色。      却说尚谦得了吴太君和莫氏的话,回头就命侯府里的总管家尚天明操办起这后院的事,他虽然对那些女人心生厌恶,但也觉得她们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怀揣着人道主义精神,尚谦还是让尚管家尽量给她们找好人家,再贴补些银两。但谁知这些女子原本跟在尚谦身边是吃香的喝辣的,自是都不愿走,哗啦啦地在后院跪成一片,又哭又闹,更有泼辣地就撕扯起衣服来,大有要和侯府脸面共存亡之心。尚谦本心是对这些所谓“封建妇女”抱有同情的,也不想刁难她们,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自己躲将起来,古代的许多事情他尚未琢磨清楚,一时也不敢胡言乱语,他只觉得这原本的尚谦实在重口味,除了正妻以外,娶回来的妾竟没有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莫非还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嫖?更古怪的是这一个两个还都进了门。倒是莫氏怕伤了侯府脸面,使了些法子,倒叫那些女子都收拾了金银细软各自家去,她们原本就都是冲着钱而来,此刻见尚谦不见踪影,当家主母发了话,生怕讨不到好,便也就散了。      这般尚谦才松了一口气,不用在过那鸡飞狗跳的生活。现今他也就习惯了和宁宁说说话,陪宁宁玩一玩,说说故事逗她开心开心,在这个侯府里只有和宁宁独处,他才觉得平静与放松。侯府上下早就没有人对他能考取功名抱有期望。只要他不再胡作非为,大家都觉得这三爷是改邪归正了。但尚谦自己倒有点坐不住了,倒不是他真想考个状元,只是作为21世纪的高材生,他不想做个文盲,而且古代没有电脑没有psp,宅男的生活就只剩下看小说了。闲来他便也坐在书房里看看书,识识繁体字,虽然也没看啥正经书籍,看的多是话本小说,江湖杂著,倒也过得悠闲,令尚谦不禁心生感慨,自古以来宅男都是一样的,看这古代小说里的穷书生被大家千金相中后中状元的故事其实而现代的YY小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是古人保守一些。荣华富贵,红袖添香,都是男人的梦想。      尽管看的是杂书,不过这三爷不出门吃喝嫖赌了,倒是让府里的人都刮目相看,尚谦瞎编的那个梦就在府里被传得越来越离奇,后来干脆就变成了其实三爷原先肚里的孽障已经被太白金星给收走了,或者如今的三爷是某仙下凡的离奇古怪传说。尚谦对此也只得一笑处之。如此安静地过了三个月,尚谦和尚靖慢慢和缓的父子关系因为一件事却又炸裂了开来。      那日尚谦正闲暇无聊地翻着闲书,吃着丫鬟捧上来的时鲜水果,正觉得其实古代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也挺有益身心健康之时,便被尚管家请到了尚靖的书房,见尚靖正板着一张脸,尚谦不由撇了撇嘴,自己最近可比原先那混账小子好多了,这老爹咋还是对他板着张脸。他问了安,便听见尚靖开口说道:“如君的事也过了三个月了,后院不可没有女主人,正好徐同知家的二姑娘还未婚配,你娘和徐夫人商量了一番,觉得二姑娘是个合适人选。你好好收敛下心性,要好好对待徐姑娘。”      尚谦听了不由咋舌,这古代的包办婚姻也太快捷迅速了,连当事人问都不问,这老爹完全不是同他商量,而是在对他“下达通知”。尚谦想都没想,张口便说道:“我不娶。”他打心里是不愿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也不想害了人家。      但尚靖哪知他的心思,只当他嫌这徐二姑娘是庶女,又一直“声名在外”。原来这徐同知一家世代书香之家,徐同知自己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可谓少年得志而后便进了翰林院任翰林院修撰,而后放外任到大名府任同知一职。徐同知徐阳所出子女除了这二姑娘,都有才名在外,可这二姑娘不知是天生愚钝还是懒怠,莫说琴棋书画,便是女红也是笨拙得拿不出手。因她有个十六便中举的哥哥,还有个号称大名府第一才女后来嫁进京里的姐姐以及两个素有才名的妹妹,这徐二姑娘的“愚名”便同她的姐妹的才名一样,在大名府是人人皆知。可尚谦那“混世魔王”的威名也不是盖的,大名府中的顽童还编过歌谣“城北尚霸王,城南徐傻姑。”且尚谦原配妻子被气死一事在大名府也是传的满城风雨满城尘,莫说嫡女,与尚谦门当户对或是门户稍低些的官宦人家便是庶女也无人愿意嫁给尚谦,只因嫡母还怕如此嫁女担了一个不贤惠的名声。不过这徐二姑娘年已十七,因此前的名声也一直无人问津,徐夫人杨氏一心想要丢掉这烫手山芋,正好在禅林寺拜佛时遇见了尚夫人莫氏,二人自是一拍即合,拍板定下了这桩婚事。      且说那徐夫人和尚夫人那日商定此事后,又顺便让禅林寺的慧远大师给测了下二人的八字,竟得了一个天作之合的说法,这二位夫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回去便各自游说自家相公。      尚靖虽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妥,但莫氏却说自己亲去见了那徐二姑娘,性子温和平顺,只能说没甚才干,却并非外界传言的“愚”,虽不会琴棋书画女红什么的,但侯府又不须她以此博得才名也不须她以此为生,普普通通平平凡凡配谦儿倒也没什么不好,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生事便是好姑娘,且那徐二姑娘虽然不机灵,但也生得一副好样貌,再如何也是官家女儿,举止是颇为得体的。尚靖琢磨了半日也觉得有些道理,以尚谦这般“恶名”,续弦能娶同知家的小姐,也算不差了。故而此刻他听见尚谦说不愿,一时便怒从心起道:“这徐姑娘虽然无甚才名,但我也听说这徐二姑娘最是老实本分,配你这样的那是绰绰有余,你还挑什么挑!”      尚谦倒也听说了城里许多人家都向莫氏婉拒了他,当时他还乐得轻松,此时竟然还有人家允了,不免让他大大头痛,此刻老爹又是这般态度,尚谦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爹,我不是嫌徐二姑娘,只是我此前做的错事太多,怕再对不住人家姑娘。况且我也没见过徐姑娘,说不上喜欢……”      尚靖听他说前一句话,脸色刚和缓了一些,待听到他说后一句话,脸色又难看了起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婚姻大事,乃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哪由得你喜欢不喜欢。”      第6章 徐家二姐      尚谦吐了吐舌头,好家伙,自己果真又不小心说了些不合时宜的“民主自由”之言。他只得低着头,不再说话,却不料尚靖最不喜的便是他这般,貌似虚心接受实则死活不改,便又劈头盖脸地训了他好一顿。直到莫氏扶着吴太君推开门走了进来,尚靖才止住了声。莫氏一见这般情状,便又上前去安慰了尚谦一番,只柔声说:“谦儿,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娘是亲眼见过那徐二姑娘,确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虽然不比徐大姑娘那般才名满城,但居家过日子,这般的却是最好不过了。”      吴老太君却在那冷哼一声:“真为他好还为他找个这般女子?”      莫氏被她说得禁了声,倒是尚靖此时软了口气,同吴太君说了好一番话,大意是尚谦现今这般能找到徐二姑娘这般条件的已经算很是不错的了,却听吴太君哼道:“谦儿是嫡长子,他的正妻以后便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若我来说就应找个有主见的果断大度的女子,方能撑起侯府,找个老实平顺的还不是被人任意揉搓,也管不住谦儿。”吴太君又斜瞥了莫氏一眼,道:“不过你们有你们的算盘,我这老骨头就不掺和了。”说罢用拐杖顿了顿地,便先行离去,余下尚靖、莫氏、尚谦三人在那目瞪口呆。      虽然吴老太君以她的方法表达了抗议,但徐家那边倒是颇为热络,此事已是成了板上钉钉,尚谦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这事刚定下第二天,便有人大叫着不好进了侯府,原来那徐二姑娘虽然不聪明,却也是个刚烈的,也知晓尚谦的风评,听说自己要嫁给那城北小霸王,一时急怒攻心,竟跳下了翰林府中的荷花塘自尽……      ——————————————————————————————————————————      韶槿此时只觉得头大如斗,脑袋涨得生疼,连眼前的事物都是迷迷蒙蒙的,好像有一团光在她眼前奔跑,她想要伸手抓住那一团光,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光,待那光越跑越远,她的眼前便只剩一片黑暗。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已不是记忆里的一片海滩,而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床边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正对着她垂泪,口中还嘟嘟囔囔地唤着什么:“锦姐儿。”在她一旁站在几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亦是低着头,似是正在伤心。      韶槿因为本来就头痛,见到这般场景,头就更痛了,“饱读”穿越种田文的她已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她老人家穿越了!在看这如莲藕般的白嫩的双手,她立马也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是所谓的魂穿,可怜她原来的肉身现在已不知漂泊到何处。但她也只得定了定心神,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来到此处便要好好地活下去,不枉费老天爷对她的“青眼有加”。她下定了决心,便竖起耳朵认真听那女子在说些什么,只听她小小声地哭道:“槿姐儿,都是姨娘的不好。姨娘没拦住夫人,让她把你许配给了那小霸王。但槿姐儿,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是姨娘唯一活在此处的盼头了,你丢下我,让我以后可如何是好啊。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她说得断断续续,哭声时常遮盖住了说话的声音,若不是她就是靠着韶槿的脑袋说的,韶槿可真是听不清了。韶槿在心中迅速理了下思路,唉这还真不知是杯具还是洗具,杯具是明显自己真是点背,没人疼爱被强行许配给了个坏蛋,洗具是这可还真是小说里惯用的套路:没人疼爱的庶女以及懦弱无用的姨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地利用现代人的知识和理念,在这里好好地存活下去,首要的便是要摸清情况。      韶槿原先只是微微睁眼,此时已是完全睁开了眼,又动了动手,这才让她痛哭流涕的姨娘醒悟过来,又哭又笑地说:“槿姐儿。”这又意识到这么说不合礼节,便又改口道:“二姑娘,你醒了。”韶槿见眼前的女子生得是楚楚动人,但一眼便可看出神色憔悴,方才那一声槿姐儿应是作为母亲的她的真情流露,但这古代规矩森严,虽是亲生子女,妾仍是妾,永远只能是姨娘,而不是娘。韶槿见她这般神情,不由心里也有些难过,便对她笑了一笑,道:“姨娘,我没什么大碍了。”      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慰言辞,陈姨娘立马就止住了眼泪,笑着拍着她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这陈姨娘素来是个不善言辞的,此时虽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念叨道:“以后心里有什么事和姨娘说,切莫再做这种事了。”      一旁一个眼睛哭得最红的小丫头也带着哭腔说道:“二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      韶槿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温柔地笑道:“我是真没事了。就是有些记不清人了,头有些疼。”      她这一说,陈姨娘又流下了泪,道:“傻孩子,这还叫没事。我是……我是你姨娘啊。”      那丫头也急了道:“二小姐,我是秀秀,我是秀秀啊。”      韶槿又说道:“嗯,无妨的,过些时日便好了。”她坚定地握了握陈姨娘的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陈姨娘有些讶异地望着眼前的韶槿,眼前的少女分明是自己的女儿,但不知为何却与原先有了些不同,这眼神这神态似乎都比原先添了分镇静与淡然。陈姨娘惊疑不定地问道:“二姑娘,你可真的没事了。”      韶槿点点头,小声说道:“姨娘以后还是唤我槿姐儿吧,听来亲切。”      陈姨娘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不相信槿姐儿会说出这不恪守规矩的话,若说以前,遇到何事,槿姐儿那是大气也不敢出,但现在她看过去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韶槿和陈姨娘正说着话,站在秀秀身后的两个丫鬟也在悄悄地嚼着舌根。声音还不大不小地让韶槿听个正着:“这二小姐本来就傻,现在一觉醒来连人都不记得了,岂不是更傻了。”另一个也嗤笑着说,“我们还是快些回禀夫人吧。”她们一抬头,却迎来韶槿冷冷的眼光,只听韶槿咳嗽了一声,说:“这窗外的麻雀怎地如此吵闹。你们还是快些回禀夫人吧,我身体不大舒服,想安静地歇歇。”      那两个小丫鬟互看了一眼,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不敢直接逾矩,只得转身出门禀报夫人。      韶槿心里不由冷哼一声,看来自己这个二小姐做得还真是没有权威,连丫鬟也敢随口议论自己。陈姨娘见她这神色,只道:“槿姐儿,她们是夫人眼前的红人翠兰,翠芝,你这般说她们……槿姐儿,你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秀秀却笑着拍手道:“二小姐你今日虽与以往不同,倒还真是替我们解了一口气,这几日这翠兰和翠芝在这儿,可真是让人极不舒服。”      陈姨娘听秀秀这般说,不由皱皱眉,喝道:“秀秀。”      秀秀朝韶槿吐了吐舌头,韶槿觉得这丫鬟活泼伶俐又护主,不由对她生了些好感,便向陈姨娘岔开话题,问道:“姨娘,我很多事儿都记不清了。我原先可确实如她们说的很傻么?”韶槿心里感叹一声,哎,让她穿成啥不好,一下就穿成了一个“笨蛋”。      陈姨娘却激动地说道:“那是胡说。槿姐儿,你是最聪明的了。姨娘知道。”陈姨娘说得不由有些哽咽,“槿姐儿你确是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女红,但那是……”      “那是夫人不让二小姐学,生怕二小姐的才学越过大小姐,三小姐她们去。”秀秀一下就把陈姨娘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二小姐你三岁的时候便能背古诗,夫人知道了以后便再不让二小姐你看书了。”      原来是人为的“傻”啊,韶槿不由地同情起这身体的原主来,不过这样好呀,反正如果她穿的是个所谓的琴棋书画女红样样行的,那还不是直接穿帮啊……却听陈姨娘又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道:“不会便不会么。槿姐儿,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自己同姨娘说的,你说不学也许方是好事,不学也许我们才能活得下去,不像你弟弟……”陈姨娘已抽泣得说不下去。      韶槿迷茫地看了眼秀秀,秀秀轻声道:“五公子也是极聪明的,先生也说他书是读得极好的,只是九岁那年吃错了东西便去了。”      虽然秀秀说得极为简单,但韶槿已是能猜出其中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心里也暗怪起这身体的原主,自己的弟弟死于非命,生母无依无靠,自己不想着好好活下去反而自寻短见,便道:“姨娘,没事的,我以后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陈姨娘点点头,担忧道:“可是,可是,我听他们说,若你醒了还是要嫁给那尚家三公子啊。”      韶槿不解地问道:“那尚三公子究竟怎么了?”      陈姨娘又低下头,道:“也许你不知道反而好些。原先你便是知道了,才……”      “姨娘。”韶槿搂住陈姨娘,“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同原先的我不一样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一定会先想着姨娘,不会留下姨娘你一人的。姨娘,我是真不记得前事种种了,你也告诉我一些,我好有个准备。”      陈姨娘看着眼前撒娇的女儿,心里更加难过,但还是把尚谦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哪知韶槿听了以后却轻笑出声道:“罢了罢了。城北尚霸王,城南徐傻姑,这不真是天作之合么。”      陈姨娘和秀秀都不禁瞪大了眼,看着韶槿在那调侃自己,而却不知韶槿正在不断地坚定自己的内心,事已如此无可奈何,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说不定一切会有转机。      第7章 徐家三姝      三人正发呆间,门外便响起一个小丫鬟清脆的声音:“夫人到。”门便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穿着夹绣金线石榴色缎袍的中年女子便戴着四个丫鬟走了进来,其中有两人就是方才的翠兰、翠芝,此时她们脸上正摆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情,而徐夫人杨氏则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看得韶槿不禁摇了摇头,礼节性地唤了声:“太太。”陈姨娘和秀秀早已不安地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杨氏微微一挑眉,淡淡地嗯了一声,方问道:“听说你身子还是不太舒服?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这件事定远侯府已经知道了,幸而侯爷和侯爷夫人宽容,没有退亲,还派人送了千年人参来给你补补身子。我已同侯府说了,你下个月便可上轿。”      便是这一席话,韶槿在心里把杨氏看得极轻,这嫡母可真是不顾她的死活,连伪装也不伪装,但好在她这般冷淡,自己也无需和她刻意热络了。韶槿笑着点点头,道:“谢谢太太。我知道了。”      杨氏见她没有哭哭啼啼,反而面带笑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望着韶槿,韶槿亦是不服输的,也面带笑容地望着她。两人互瞪得久了,杨氏终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只得一甩袖子,冷冷道:“你好好休息吧。免得出嫁时给徐府丢脸。”      杨氏一走,陈姨娘便紧紧张张地跑到她跟前,说道:“槿姐儿,你怎么喊夫人太太而不喊娘了?”      韶槿却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她是我嫡母,但她却不是我娘,只有你才是我娘。”不知为何,来到这异世界里,韶槿对自己睁开眼看到的这个女子有着一种特殊的依赖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是身体里原来的意识,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亲昵感。何况她也看出这陈姨娘是个真真儿心疼自己的,又是脆弱无助的人,心里不免一时就很是偏向于她。而那杨氏,不说她先前的所作所为,便是她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便是让韶槿没来由地厌恶。      而陈姨娘还惊诧于自己那柔弱的女儿如何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时,韶槿已经让秀秀取过铜镜,说道:“姨娘,你帮我梳梳头吧。我想看起来精神一点。”      陈姨娘一听女儿这样说,心就柔软得不行,更不想去责怪于她了,只是笑道:“虽然和以前有些不同,不过槿姐儿你高兴就好,以前都是姨娘太小心,才让你心里一直压抑着。”      秀秀此时已伶俐地取过铜镜,韶槿一看镜里的自己,约莫二八年华,遗传了陈姨娘的美貌,山眉水眼,楚楚动人,只是有些太过偏瘦,脸色也有些蜡黄,显得有些憔悴。当下便给自己下达了一个新任务,不管别人对自己怎样,自己要对自己好,先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再说。陈姨娘已拿出梳子在给她梳头,只听陈姨娘柔和地说道:“就给你梳个双罗髻吧。过一个月,你就再不能梳双罗髻了。”      韶槿以需要静养为由,在屋里休息了三日,也向陈姨娘和秀秀问清了下徐府的情状。这三日里杨氏便再没来过,自己的爹徐通判也以公务忙为由不曾来过,徐府的三小姐杨氏的亲生女儿徐韶棠倒是来了一趟,只是来的时候说得话却让韶锦心里更加不舒服,那徐三小姐生的是婀娜多姿,但说的话却同其母杨氏一般的凉薄,她见韶槿已经不哭不闹了,只说:“是娘让我来劝劝二姐姐的,二姐姐你可别再任意妄为了,你和尚三公子的亲事已是满城皆知,你若不嫁他,别人也不敢再娶了。不过我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好,二姐你十七了还未定亲,这尚三公子是定远侯府的嫡子,指不定以后还是定远侯府的继承人,到时候就算我嫁进了杜家,虽然杜公子的爹是知府大人,杜公子也有才名,但毕竟不如侯府声望大,介时我还得尊称二姐姐一声侯爷夫人么。”      韶槿见韶棠这小姑娘说得神采飞扬,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女孩年不过十五,才华美貌都有,却偏生有些爱慕虚荣,还喜欢把别人往脚底下踩。韶棠同她说话时就差没有直接说我嫁得好,我老公有才华,我老公爹有实权了……      韶槿这几日也是了解了下大抵的情况,本朝的爵位多是祖先有立国之功所封,但毕竟开朝已百余年,所谓侯府并无多大实权,只不过有着朝廷的田地,远没有一般官员有实权,只能算富庶人家,且因为一代又一代,朝廷的赏赐并不如以前丰厚,人丁却越来越兴旺,好在胤朝倒并不太轻商,因而大部分的侯府都是一部分食君禄,大部分是靠着以往累积的财富在经商,毕竟可以免除赋税。但也有个别侯府因为自家经营不当或是分家或是内部争斗原因,就此败落下去了。      至于定远侯府,倒算得上颇会经营,有着大名府一半的绸缎店,故而家境很是殷实。也有不少富商女子图着侯府的清贵名声,是带着大笔嫁妆嫁进侯府的,比如尚家二公子的夫人高氏,原也是大名府的巨富人家,尽管并非名门之后,但她来时的嫁妆正好给当时周转有些不灵的侯府带来一笔资金,因而在定远侯府说话底气是十足的。其实尚谦若非此前的荒诞不经闹得满城风雨,倒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境况。      至于韶棠要嫁的杜家,则是大名府一等一的好人家了,大名府杜郎之俊俏,世人皆知,且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十三岁那年便中了举,现年也不过十八,过个几年中进士亦是在意料之中。徐三小姐十二岁时便同杜公子订了亲,现在刚行了及笄礼,待来年便嫁给杜公子,这一桩婚事自然也是大名府里广为流传的,只是不再是徐二小姐那“痴儿配傻女”的故事,而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传奇。      韶槿虽觉得小姑娘心里得意大抵也是难免的,只是见她对自己这刚从鬼门关走一趟的姐姐丝毫无真切的关心之意,又时不时地抚摸下头上的珠翠,不免心中也是有点气。心想自己种田文也不是白看的,只是她总觉得和十五六的小姑娘没有必要去计较,却没想过古人远比现代人早熟。      韶槿一回头,见没什么城府的秀秀已经憋着一肚子的气正脸儿涨得红红地瞪着韶棠,韶槿在背后轻轻用手摆一摆,示意秀秀不要生气,只是抿嘴对韶棠笑道:“妹妹与杜公子郎才女貌,自然是上上之合,只不知杜公子何时来迎娶妹妹。”      这句话却说到了韶棠的死穴,原来若按规矩,待韶棠行了及笄礼,杜家便因来下婚书迎娶,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来,只说杜公子要在京里用功读书待来年考完再娶,但却又爆出杜公子在京里新纳了一房小妾,未娶妻先纳妾这分明是一巴掌打在了徐家脸上,但偏生杜家是徐家的顶头上司,徐述徐通判是连提也不敢提,不过杜知府倒是好言说了几句大意是说杜公子不过因为年轻风流,而这正房奶奶稳稳妥妥是徐三小姐的,妾是什么,妾不过是给正房奶奶端茶倒水的,徐述素来是个上官说句话便不敢吭气的人,自然是并无二话。只是徐家心里总归有些不大舒服,这回徐韶棠听见韶槿这般说,心里也直生闷气,但她素来是个在人前要强的,只说道:“杜公子一心想要明年一举夺魁,自然是要在京里好生读书。待来年中了状元,再回大名府。”      韶槿轻声地叹了口气,喝了口茶,心里暗想好大口气状元也是说中便中的么,但嘴上只道:“杜公子少年英才,好生用功博功名自是正路,只是我可惜妹妹青春年华,却要在此等待,做姐姐的,我也替妹妹叹息啊。”      韶棠本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先头有个昔年名动大名府,后来嫁进京城的大姐徐韶莲,让打小觉得自己才高八斗的韶棠生生觉得自己被大姐夺去了光彩,好容易等大姐嫁人了,轮到她在大名府大放光彩了,便越发趾高气扬起来。她心里打小是没看上过这个反应又慢又何事都不精通的二姐,而且这二姐素来性子温吞,她幼时有了想要炫耀的事自是不敢去光彩夺目的大姐那炫耀,只能去韶槿那摆摆架子,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每当她看见二姐那小心谨慎对她陪笑脸的受气包模样,她就觉得极为满足。      但如今,这二姐,却同原先很是不同了,她虽然还是穿着原先那永远不是本时令最流行的普通衣衫,也还是只戴着一根珠钗,但整个人却似乎多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此刻的二姐正端着白玉瓷的茶杯喝茶,抿一口茶,还要对着她微微地笑,眼里有种她从未在二姐身上见过的光华。韶棠忽然觉得这种光华有点碍眼与讨厌,她皱皱眉,随口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韶槿看着快步离开的小妹,无奈地摇摇头,上一世的自己可足足比这韶棠年长了十岁,现今的自己又怎会白白让她欺负了去,况且眼下她出嫁的日子也是近了,在这府里又有何顾忌。况她一直认为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若是自己太包子,又怎能怪狗跟着你?      秀秀更是狂喜,见韶棠被气走了,方笑嘻嘻地说:“我看三小姐那姑爷呀,早是心中另有佳人了。可笑她还做什么当状元夫人的美梦。”      韶槿做了个手势示意秀秀噤声,道:“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说了,被人听到了可有舌根嚼了。”      秀秀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我知道了的表情,又说,“二小姐,我老觉得你现在比以前像是添了分神采,你不知道,便是你方才那喝茶的模样,我都看呆了,我们家二小姐何时变得这般美貌了。”      韶槿不禁苦笑地摇摇头,心想这可是你家二小姐天生便貌美如花,只是原先恐怕是一直心里有事儿,所以显得很没精神,现在的自己有着现代人的思想和意志,至少应该是比原先的她来得有精气神些,也比她自信些。气质这回事儿有时候影响也是颇大的。他们主仆二人正笑谈着,忽然有院外的小丫鬟快步进来禀报,“二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第8章 徐家逆子      这徐二公子徐子年这几日是韶槿听陈姨娘说得最仔细的一个人,陈姨娘说起徐子年便像是在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原来这徐子年原是昔年的张姨娘所出,张姨娘和陈姨娘原本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性子也比较相似,都被老太太调教得和软温柔,在后院女人的争端中二人一直情同姐妹。可惜不知张姨娘是福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生了徐子年以后不久便归天了。徐子年虽是男孩是养在杨氏的院子里,但他之前还有个杨氏所出的嫡长兄徐子华,下边又有杨氏所出的幼弟徐子清,如他这般夹在中间的普普通通的又没有娘的庶子,自然没给徐通判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而杨氏对他则是眼不见为净,能不管教就不管教,闲来无事还要拿他这碍眼的庶子来出出气。故而徐子年自幼还是陈姨娘最为照拂他,给他改改衣裳,做做鞋子,偶尔还给他送点点心。虽说是陈姨娘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这却很是碍杨氏的眼,尽力地克扣陈姨娘母女的用度,饶是如此,陈姨娘也还是每每看不过眼,偷偷地对徐子年好。徐子年倒也是把陈姨娘的点滴关怀铭记于心,待陈姨娘母女也是最为亲厚。      徐子年本也是个聪敏好学的,不过在陈姨娘的儿子徐子明不慎食物“中毒”以后。徐子年便犹如一个叛逆期的少年一般再也不读书了,他拿着张姨娘以前给他留下的一小笔钱,留了一封家书便走南闯北做生意去了,把徐通判给气得险些不认这个儿子,杨氏心里的一块大石却落了下来。在本朝虽然并不太重农抑商,但徐通判自己是进士出身,又做过翰林,又是书香门第世家,自家的儿子不读书,十三岁就出门和人学做生意真真是个丢人的事儿。      不过好在徐子年确是个精明利落的,出门两年,先是去长白山挖药后又与人搭伙做了药材生意,倒挣下了一大笔钱。徐通判看在这回到家里的银两的面子上,才算是认了这儿子,只是始终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而杨氏早就对徐子年这庶子看作若有若无了,在她看来既然这徐子年“自甘堕落”去从商,以后就与她的儿子们没什么竞争力了,况她又听说徐子年如今挣得比徐通判一年的饷银还多,倒对这徐子年和颜悦色了些。      但每年徐子年回来时,拿回府里的那一份却一直照旧,眼看着徐子年年纪轻轻身家大了起来,杨氏心里自是恼恨,一直跟徐通判说徐子年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理应娶妻生子了,但心里想的却是挑一个性格和软的儿媳妇留在徐府好拿捏徐子年。大名府里的人也都听说这徐二爷一年到尾不在家,也不大有官员家愿意把自家的好姑娘嫁给这么个庶子,便只剩那些商户人家想要攀这门亲的,却不料每每一说要定哪家小姐之时,徐子年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莫说女方家属,便是媒人也连徐子年的影子都没见到,自然万万是不敢就这般草率了事的。倒也有可以小户人家毫不介意这徐二公子究竟如何便肯嫁的,徐通判却是万万不愿意的,杨氏虽然有时候也想狠狠心干脆直接给徐子年订下亲事好了,但毕竟不敢当面太打徐通判的脸面。而那边厢这“徐家逆子”早就放出狠话来说,若太太要给他娶妻,愿娶十房八房放那都行,若那样他是铁定不回徐府的了。且这事徐子年很有可能就做得出来,当年潘氏把自己屋里的丫头挑了两个最俏丽的,又教导一番,放到了徐子年的屋里,徐子年知道了,偏生以做生意不方便为由住到了客栈,硬是住了一个月,接着便又去外地做生意去了。      对于这么一个“翅膀长硬”的儿子杨氏是使不上劲,便只紧紧拿捏着陈姨娘母女,但好在徐子年每次回来都给陈姨娘母女添上些吃穿用度,不然她们母女怕是在府里也万是支撑不下去了。      韶槿之前在听了陈姨娘的叙述以后,对这位同父异母的二哥很有好感,杨氏所出的大哥她是见过,十足的书呆子一个,而至于年小的徐子清则可能因为杨氏生怕又教出一个徐子华,也可能因为是幼子,自幼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被宠得没边了,整日里胡闹任性,眼下年纪还小,也只在韶槿面前晃过两三次,便已让韶槿对这个孩子头痛不已。而这二哥不同,听陈姨娘说,二哥素来是待她最好也最怜惜她的,且这二哥“创业”的故事也很是让她佩服,单是那一份胆识和魄力便是一般人没有的。      故而一有人说二公子回来了,虽然并没有之前的记忆与感情,但韶槿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一下,满面欣喜之情,而这时徐子年也已经迈进门来,手里还提着东西。徐子年果是没让韶槿失望,生得便很精明干练,论起长相徐家三位公子都生得差不多,但徐子年也许是常年在外历练的缘故,眼角眉梢便添了分英气,看起来方像个年轻人,而不是徐子华那般老气横秋的模样。      徐子年是听说她被逼婚跳池以后才紧赶慢赶赶了回来,还怕回来看到一个病弱不堪的妹妹,心里着实忧愁,如今眼见韶槿看过去虽然比原先又瘦了些,但精神头还不错,又因许久未见,又有些欣喜,所以一时这表情便有些复杂。      韶槿看着这二哥又关切又怜惜又高兴的复杂神情,心里也有一些感动,看来自己在这也并非完全无依无靠的,除了陈姨娘,还有这么个好哥哥。      徐子年见韶槿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翠烟衫,青绿的散花百褶裙,虽然发髻上只有一个珠钗,却是相映得彰,虽然瘦弱且带着病态,却别有一番清丽之美,心底那份怜惜和心疼之情又涌上心头,叹道:“妹妹你这般水灵灵的人怎地就要嫁给尚家那混小子做续弦了呢。”      韶槿见徐子年仍提着东西站着,忙招呼道:“二哥哥你先坐下吧,暑气正热,你先喝口茶吧。”又亲自给徐子年倒上一杯刚冲的菊花茶,一朵小小的杭白菊便随着水流进了杯里,韶槿又笑道:“二哥哥,各人有各人的命,如今我便是这小小的菊花,不过是顺着水流走罢了。此前是我不懂事,让二哥担心了。”      徐子年看着那杯子里犹在浮浮沉沉的杭白菊愣了愣,方道:“妹妹你现在能看开也好,只是,终是……可惜了啊。”徐子年的双眉微微一蹙,旋又松开,他解开包裹,笑道:“倒忘了同你说正事,这是上好的紫貂皮,你打小便体弱,冬日里总是手脚冰凉,此前我一直寻思给你找一个好的,不过都没遇上,这回正好遇上了一个从碎叶回来的皮草客,正好这皮草客需要老参,便同他换了。”      韶槿抚摸着那黑色的貂皮,细腻柔软,貂尖一点也不扎手,色泽光润,她知道紫貂皮是极为难得的,比水貂皮名贵上不少,也不知二哥是花了多大的价格买来的,这绝非一根两根老参能解决的,韶槿心里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徐子年以为韶槿又同以前一般过于怯懦,说道:“二妹妹你也莫怕它太过扎眼,这本就是我买来为你添妆的。免得到了定远侯府,没有一件出手的衣服,叫那些人瞧低了。况且离了这,在定远侯府穿上这也不会扎别人的眼,再怎么侯府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像……”徐子年的话最多也便说到这了,后面的话他也并非不敢说,只怕这隔墙有耳,说了徒给韶槿添麻烦。      韶槿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儿红,忙打趣道:“既然二哥哥这般真心,那我自然要收下了。只是以后二嫂嫂若是也要个紫貂皮,我可是不还的,到时候不知道二哥哥还要去哪找那碎叶商人了。”      “你二嫂若知道有你这么个温柔体贴的妹妹,一定会很开心的。”徐子年微笑道。      “咦?二哥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二嫂嫂了?”韶槿眯起了眼,颇为促狭地盯着徐子年。      徐子年笑了笑,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就你瞎想。”说完又严肃起来,叹道:“都怪我,没有能力帮你择一门好夫婿。”      韶槿见徐子年又拐到这件事上头,忙笑着又打岔开来,她心里清楚,在古代徐子年这样的“逆子”已经是到了底线了,但不同的是他是男人,可以拿着“尚未成才,何以家为”这样的借口,而女子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何反抗之法呢。她确是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刻也已无能为力,只能想着以后还是要想方法多维护自己的权益,尽力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所嫁良人既不可得,那也就只能独立存于世了吧。而首要的就是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这样无论作何打算都有个根基。可惜这韶槿原先养在深闺无人,和陈姨娘又多被克扣,徐子年就是回家也不太敢给她们银子和好东西,多是偷偷塞些吃穿用度的事物,这回给她貂裘已是因为觉得她即将出嫁,先同徐通判说了一番,是以为她“添妆”的名义送的,心想着杨氏应该不至于如此不要脸面。      第9章 父女之间      徐子年和韶槿又说了些玩笑话,徐子年虽然诧异这妹子醒来以后似乎转了性,说话虽然还是那柔声细语的模样,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但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但想及他在东北挖参时一个老参客曾同他说人“死”过一次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因为已经在冥间转了一圈,只是因为命硬阎王不敢收,才又转活回来,而这转活的人因在冥间转了一圈,许多事便比原先想得通透了。因此,就只道:“妹妹你这回醒来倒是活泼了不少,这样多好。你还是个年轻女孩子,像以前那样总是暗自垂泪,这才憋坏了身子。我这回去后再回来可能就要在大名府常住了,若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韶槿点了点头,徐子年这才又看了眼貂裘走了。      韶槿便让秀秀把那貂裘妥善放回箱笼里,却听秀秀说道:“咦,小姐,这貂裘怎生如此沉。”      韶槿皱皱眉,又翻了翻那貂裘,貂裘里头是一个黑色的夹层,再一捏,夹层里似有些重物,韶槿忙让秀秀拿剪子小心地沿缝拆开那夹层,却见几个金锞子滚了出来,每一个都分量成色十足。      韶槿这才想这定是二哥觉得直接送钱怕被他人看见,担心别人说杨氏克扣她们母女俩,杨氏知道后会恼羞成怒更加刻薄她们,而且恐怕更是怕这钱被杨氏收走。秀秀看着眼前的几锭金元宝,嘴巴张成了O字型,但死死地掩住嘴不敢发声。韶槿想了想,只觉放哪都不太安全,便让秀秀又缝了起来,再放进箱笼,道:“秀秀,这件事切莫同任何人说。”      这点道理秀秀还是懂的,拼命地点头。      次日,韶槿准备去父亲书房时,便又遇见了徐子年,笑着同他说道:“二哥哥你的心意我懂了。谢谢二哥。”      徐子年见这回韶槿没有退回来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他原先还怕韶槿知道以后定然不收,那自己想帮上别的就更帮不上了,便也对韶槿笑笑,而令他颇为惊讶的是韶槿不再是原先畏畏缩缩的模样,而是抬头挺胸地进了父亲的书房,徐子年嘴角的弧度不由更明显了。      徐通判正在书房里画着工笔画,他新近看上的一个通房柳莺正为他研墨,看上去便是一副才子作画红袖添香的景象,只是这红袖比这才子年轻了二十余岁。      徐通判见韶槿进来请安不过朝她点点头,仍旧注意在自己的那幅美人图上。韶槿微微一笑,也不打扰父亲作画,只静静立在窗前,她上身穿着一件翠绿的纱罗衣,配着一条鹅黄湖绉裙,虽并非最好的材料做的,也不是江南百花台的工艺,甚至不是今年的新装,但却熨帖合身,看过去就像一根青绿挺拔的小葱。      徐通判挥毫时眼风一扫,不由觉得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女儿似乎变了,以前她总是含着胸站在那里,柔柔弱弱病西施的模样,连笑也是牵强,而如今却见她气定神闲地站立在窗前,不应他的冷淡而自卑怯弱,虽然仍是瘦弱,却已经像一株含苞待放的小花。徐通判不由看这个女儿顺眼了一些,便问道:“你也快出嫁了,就算你不太会,现在也要赶紧在房里学学女红,为自己绣绣嫁妆。”      “女儿这次前来正是想向爹爹道歉的,之前是女儿不孝,才做了那蠢笨之事,让爹娘为之挂忧。”韶槿轻轻用手拂了拂鬓间的发丝,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光秃秃毫无饰品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美丽,但却苍白得有些吓人,而相比之下,柳莺丰盈的手腕上所戴的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在阳光下就显得有些耀眼,韶槿旋即放下了手也不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徐通判。      徐通判虽然并不疼爱韶槿,甚至从来不关注她,在他印象里韶槿甚而是面貌模糊的,还不如一个通房对他来说来得印象深刻。因为自幼她便是姊妹几个里最笨口拙舌的一个,反应也最慢,总是躲在姐姐们的后面,再后来就是比她小两岁的韶棠说话都千伶百俐时,她还是只会循规守矩地说着:“是,爹爹。”琴棋书画都学不会,乃至女红都没有从她那绣娘出身的姨娘身上学出个样子来。慢慢地,她就淡出了徐通判的视线,而自从韶槿的幼弟徐子清夭折以后,徐通判更是连韶槿和陈姨娘住的那个院子都懒得踏入一步。      但她好歹是他的亲生女儿,都说骨肉连心,徐通判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儿,心里隐隐也有些不舒服,穿的鹅黄柳绿虽然很是淡雅,也很清新可人,但这样的料子不过是寒门小户的女子所穿,也没有像样的首饰,连他新近宠幸的通房都不如。      徐通判皱皱眉道,“你知道便好,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尚公子是定远侯的嫡长子,若这么论,还是我们高攀了。你也收拾收拾,不日便要出嫁了,别的事你也无需操心。虽然我们家比不上定远侯府,但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况且你是嫁进侯府,嫁妆自是不会比韶莲和韶棠差上太多。”      徐通判又看了韶槿一眼道:“先让云绣坊的人给你订做这一年四季十二套的时新衣服。”      韶槿低头说道:“谢谢爹爹。”      韶槿心想,看来自己这个爹也不笨嘛,果然能二十余岁便中进士,一点点小暗示就能心领神会。她微微抬头时却捕捉到徐通判眼里又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眼底笑意更浓。      而徐通判厌烦的是觉得韶槿还是原先那副怯弱怕人的模样,便挥挥手不耐道:“以后这种事还是同你娘商量。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      韶槿朝徐通判行了个礼便走出房门,而没有注意到徐通判面上的狐疑神色。徐通判本不过一介普通士子,并无甚富贵的身家背景撑腰,多年在官场上打混全靠的是察言观色的功夫,方才虽然只是一瞬,但韶槿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注意到韶槿眼神里闪过的一抹轻嘲,这种轻嘲的神色以前他也见过,以前他自己也在面上表露过,这让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儿给算计了,也许这个女儿并不是实际上的那么愚笨?但应该也不会忽然就精明到来他这里故意暗示。但徐通判心里的这些异样很快被抚平,因为柳莺已经在轻轻地抚摩他的手背,他身体上的异样一下就取代了心里的异样。      韶槿现在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出了名的不伶俐的人,这样许多事都可以以“女儿天生愚钝”为由搪塞过去,她也懒得去想如今徐通判的心理活动以及他会如何和杨氏说她嫁妆的事。      如今她只是很悠闲地坐在凉亭里,赏着那盛开的荷花,诚如古诗云“翠细红袖水中央,青荷莲子杂衣香”。      据秀秀说,如今徐府的下人对她可是好上了许多,比如现在可以吃上时新的冰渍梅子,若换以前,她这样不受宠的庶女哪能和正院小姐同时吃上东西?只是现在就算是再不济,她也是嫁给侯府的嫡长子,运气好说不定以后还会是侯爷夫人,徐府里的那些墙头草虽然很不看好她,但还是来意思意思,以免万一。韶槿想到府里的一等丫鬟服饰还比陈姨娘的好些,就不由嗤笑一声,将一颗梅子轻轻弹入荷塘,泛起一阵涟漪。      但她的宁静好时光不过是一刻,杨氏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这走来。韶槿发现她这嫡母还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许是嫁妆上给她添了堵,她这便来“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了。      “老爷说给你裁做新衣服,这自然有道理,我把云绣坊的黄师傅请来了,四季衣裳,都做上两套吧。”杨氏说罢,顿了顿,又冷眼瞥了她一眼,道:“免得让侯府的人觉得我们徐府苛待了你。”      “谢太太。”韶槿福了一福,规规矩矩地答道。      “光有衣裳又有何用,谈吐礼仪和腹中文章最为重要,若有失仪之处,最为人所耻笑。你自幼便不聪敏,现在要想学琴棋书画是来不及了,我便请了人来好好地教教你规矩。”杨氏说着便让一中年女子上前来见过韶槿,韶槿一看那中年女子的面相,心里便暗道,好嘛,《还珠格格》诚不欺我也,皇后这就派容嬷嬷来教训紫薇了。      那女子姓丁,原是宫里的宫女,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定居在大名府,教各府的小姐礼仪规矩,最是严苛,还据说极爱打人手板心,跪门槛。一些嫡母看家里的庶女不顺眼,便常常请这丁姑姑来“变相”教育一番。所以想到此节,杨氏就觉得心情愉悦了一些,她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十余年前,有次老爷抱着韶槿说了句你可真是我们徐府最聪慧的姑娘以后,她就看韶槿很不顺眼,虽然她后来变成了徐府最蠢笨的姑娘,但杨氏还是不愿意看到她,而自从韶槿落水之后,杨氏总觉得她的眼神变了,有时甚至还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一点嘲讽之意,这让她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而且她请了这丁姑姑,徐通判还难得地夸了她一通,说她懂大局,顾及徐府颜面。      第10章 相互交锋      其实韶槿心里倒也没有不高兴,她虽然没有什么三从四德的观念,但人在此时此间,有个机会系统地学学规矩倒也挺好。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可还真有点怕进去以后因为屡屡犯戒而被拖出去喂狼,并不是每个标新立异的穿越女都能遇到王子,也不是每个拥有现代知识的穿越女就能风生水起,一夜致富。当她发现她穿越的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著名的穿越发明物“卫生巾”和蹲坑式厕所以后,她猛然觉得这里应该有过无数个穿越过来的仁人志士了,她就无需再来装爱迪生了,还是好好思考如何好好地生存下去才是正理。严苛就严苛点吧,都说名师出高徒嘛,所以韶槿善意地对丁姑姑点点头,眼里有着对老师的尊重,笑着说道:“见过丁姑姑,韶槿生来愚钝,还盼丁姑姑好生教诲,教我些举止规矩。”      丁姑姑虽然心里有些讶异,都传着徐府二姐是个傻的,但眼下看来并不傻,说起话来也是落落大方,但她面上始终是淡淡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韶槿见她这模样,心想这丁姑姑看来果是有些脾性的,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人,那种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才最为人所不齿。      杨氏又招招手,两个穿着桃色锦缎褙子的小丫鬟又上了前来,走起路来都是袅娜多姿,虽然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但眼里却带着风情,看过去便像是两株盛开在春日里的桃花。韶槿看这两个小丫鬟都带着几分狐媚的神色,自是知道杨氏心里打的主意,那是生怕她抓不住尚家三爷的心,眼下便给她带上两个房里人,自己带上陪嫁丫鬟,将丫鬟开脸做妾,本也是古代的常事,为的便是这卖身契能紧抓在自己手上,即便那丫鬟得了宠,成了屋里人,生死还是听自己的,因此许多女子出嫁都带上一两个漂亮丫鬟。韶槿虽然对那尚家三爷无甚好感,但自己这般主动带上屋里人,心里仍是不大舒坦,况这俩丫鬟她也知道,也算是杨氏院里二等小丫鬟中一等一的人物了,杨氏这种算盘打得叮当响的人自然是自己要做那掌握生死大权的人,绝不会把那俩小丫鬟的卖身契给韶槿,恐怕还觉得靠俩机灵聪慧的丫鬟比靠这蠢笨又与自己不亲密的庶女搭上侯府的线来得更加稳妥。      果不出韶槿所料,杨氏已开口道:“侍画、抚琴都是极为聪慧的,自小便在我院里教导。你嫁到侯府,身边也不能没有自己人,侍画和抚琴认得字,也识大体,总能帮上你一点忙。”杨氏盯着韶槿,见她连眼皮都没有眨,心里又闪过一丝恼怒,又说道:“希望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刚刚说过女儿蠢笨,便又说了两个丫鬟聪慧,这徐夫人还真是看她不顺眼至极啊,韶槿心里不由苦笑了一下。又看向那两个小丫鬟,头上插着蝶形的金钗,站在那里也是自信满满亭亭玉立,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以为那是小姐,她是丫鬟呢。且两个丫鬟还识字,恐怕是按照养小姐的方式养大的,这样的两个丫鬟是如何也推不掉的,但韶槿还是想和徐夫人打打太极,便不疾不徐道:“谢太太厚爱。只是我先前也听闻侍画和抚琴二位也是太太院里一等一的人儿,韶槿又怎敢让太太割爱,况且棠妹妹也快要出嫁了,何不给棠妹妹陪嫁?秀秀从小便服侍我长大,我带上秀秀便可。”      杨氏有些纳罕一向沉默寡言的韶槿近来话似乎多起来了,但这些话似乎又不能说不得体,且又有丁姑姑这样的外人在,杨氏也不想直接冷下脸来说话。便说道:“棠儿的话,我已经打算吧芝玉、芝明给她了。至于她俩,还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好。”      韶槿回想了下芝玉、芝明的模样,这几日她只匆匆见过一两面,印象中看过去都是那种温和好拿捏的模样,论“出色”那可真不如眼前的侍画和抚琴啊,韶槿见杨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答道:“那韶槿谢谢太太了,只是侍画和抚琴妹妹这一副好模样,我也舍不得让她们做粗重活,太太您看……”      杨氏虽然见她这副讨价还价的模样,心里有点气恼,但还是点点头道:“正好人牙子王婆昨日还来府里要卖丫鬟,明日我便让她带人来。”杨氏也只想把侍画和抚琴安插过去,虽然她不喜韶槿,但徐家脸面还是要的,怎么也不能出嫁时连粗使丫鬟都不带,况那粗使丫鬟又能有个什么用,给了她反倒博一个好名声。      杨氏现在很有些苦恼,因为她做主把韶槿给尚谦做续弦的事,虽然有许多嫡母都不怎么留心庶女的婚配,一些人还特意找些面上风光内里苦的婚配,但也许是这尚家三爷的声名在外,所以她的这桩安排倒有点让大名府里的人看笑话了,尤其一些原和她同级的官太太,说得话便不那么好听了,明里暗里地说她见识短浅不够贤德。但她当时一想到定远侯府所出的聘礼,她心里便很是不甘放走这根稻草,那样丰厚的聘礼可是能给徐府添上一大笔钱财,来年韶棠的嫁妆也能更丰厚些,这样就不怕嫁到杜家去伏小,腰杆也能更硬一些,且攀上侯府虽然无甚实权,但还是认识些京里的权贵,若能帮徐述再添一把火升个职,以后尚未议亲的小女儿韶兰,攀上京里的权贵人家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这徐二姐不聪慧是出了名的,自己这是给她择了门好亲,想到这,杨氏又更加理直气壮了些,但当着丁姑姑的面也想装着大度一些,便说:“那明日便叫来让你自己选,若你不会选,可以让丁姑姑教教你。”      第二日,杨氏果是命人牙子带了一干小丫头片子来,但她想想又觉得韶棠也快出嫁了也应添些人手,韶兰虽然才年方八岁,但也需要添人多多照顾,干脆就一并添了人手,把那看过去生得清秀的、手脚利落的、健壮能干活的、有工作经验的先挑去给了韶棠和韶兰。待人牙子带到韶槿面前时,只剩一干被挑下来的小姑娘,大部分都是一副畏畏缩缩胆怯的模样,但许多人眼里还是含着渴望的目光,虽然没被三小姐和四小姐选上,但不论如何进了徐府便至少不愁温饱,且虽说是粗使丫鬟,可听说这二小姐身边素来乏人手,跟了二小姐以后还是很有希望升级的。      韶槿看着眼前这些略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原先觉得命运不公,偏生让她穿越到这样复杂的环境,但想想自己虽然受着气但至少吃饱穿暖,而不像这些女孩子需要辛辛苦苦地出来挣钱,有许多人还要巴望着以此养家,她再一看那些女孩儿的脚,有些人的鞋子早已破烂,脚趾头都露了出来,虽然她钱不多,但这一点小钱还是有的,便吩咐秀秀给她们每人都送上一双鞋,又道:“虽然我今日只选四个人了,但你们既然来了一趟,穿着新鞋回去也好走路。”      那些小丫头们原本还不信这是真的,直到秀秀快去快回,命人取来了鞋让她们换上,她们才知道这徐二小姐是真的要送她们鞋,忙又感谢起来。但有一个小女孩儿接过秀秀的鞋却并不换上,而是往怀里揣,秀秀便奇道:“这是我家小姐的恩赐,你怎么不换上?”      那小姑娘憋红了脸,道:“我……我……我想拿回去给我娘穿,我娘一直病着,很多年没穿过新鞋了,我想我娘穿了新鞋一定会开心些……对不起……”      她约莫十二三岁大小,但脸黄黄的,看起来比同龄女孩都要瘦弱一些,手脚都已瘦骨如柴,许是这个原因,故而她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生得也颇为清秀,却没有被韶棠、韶兰选上。而韶槿看她的目光却变得柔和了,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谁不爱美,但她宁可穿着自己那露着脚趾头的鞋子,也舍不得穿新鞋,单是这份孝心便让韶槿颇为中意,便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显然还在为方才的事而局促不安,二小姐赏的鞋子只有她没换,似乎很不礼貌,但此刻见这徐二小姐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而是温文地问她名字,慢慢才放下心来,答道:“我叫幽草。”      这下连方才一旁一直在全程旁观眼观鼻鼻观心的丁姑姑都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一眼,古人多不识字,尤其是这种将女儿送出来卖的,多是目不识丁之徒,女孩儿大抵上无正经名字,一般排行老三便叫阿三或者三妹三姐什么的,也或者因盼男娃而叫个招弟、带弟之类,这女孩看过去也是穷困潦倒出身,却有个斯斯文文的名字。      韶槿心里也有点惊讶,又问道:“这是个好名字,是你爹娘给你取的么?”      幽草似乎一旦说到名字时常看见别人惊讶的目光,便从善如流地答道:“这是爹爹给我取的,爹爹早年也曾中过秀才,他说这是来自天意……天意怜幽草一句诗。可是爹爹……后来去了,留下我娘和弟弟……”幽草一说到此,眼里便闪着泪光,这下连丁姑姑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第11章 挑选丫鬟      韶槿看到这瘦弱的女孩,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不禁低低地叹了口气,“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幽草,以后便会好起来的,便会好起来的。”这首诗韶槿倒是颇熟,是李商隐的《晚晴》,她早年最喜的诗人无非大小李,还满满地抄过一个硬皮本这些诗词,虽然不能连贯背下一首,但接个上下句倒没大问题,她此时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之中,却浑然忘了丁姑姑也在场,正惊讶地望着她。但丁姑姑是何等人,那讶异的神色自是一闪而过,等韶槿一抬头,丁姑姑已又是一副旁观者姿态了。韶槿虽觉得自己方才表现的微微有些突兀异常,不过她也不愿多想这太太遣来的丁姑姑是为了来做什么,而是细细地观察起这些女孩来。      最后韶槿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看上去比较精干的女孩招弟,打算让她帮着秀秀做些事,招弟是因为年岁大了些,虽然能干却并没被太太相中给韶棠,韶槿又挑了那十二岁的幽草,还挑了看过去长得平顺温和的两个九岁的小丫鬟,那自是做长期准备,打算从头教起的了。韶槿挑后又询问了下丁姑姑如此可好,虽然丁姑姑全程一言不发,但昨日太太可说的是有不懂的要询问的嘛,自己还是要来问上一问。      那丁姑姑看了半晌,心里暗暗觉得韶槿选人还是颇有慧眼的,并没有一味从相貌或身材出发,不选那过于妩媚的也不选那太过粗陋不堪的,但口上只道:“这是二姑娘你屋里的人,你自己觉得妥帖便好。她们多没什么正经名字,二姑娘你顺便也给她们取上吧。”      韶槿笑着应是,只觉得这丁姑姑倒不如传言中的难相处嘛,论到起名,她原先就想干脆桂圆红枣蜜瓜葡萄地随便取取就好,但有“幽草”这个例子在前,自己取得若还不如人家原名来的斯文,倒有些让人见笑了。韶槿蓦地瞥见窗外荷叶田田,便道:“那荷叶可绿得真是好看,招弟你便改作绿雪吧。至于幽草,幽草这名字虽好,却有些让人伤感,以后你便唤作绿晴吧。”招弟和幽草都唤了声是,幽草倒还好,招弟因为自己的名字一下就上了“档次”,险些就喜上眉梢了,韶槿见她喜怒形于色的模样,不由想到她和秀秀可还真有些像,都是直爽的性格,倒是幽草,也就是现在的绿晴,年纪虽小,身子也孱弱,但看过去却稳稳重重斯斯文文的模样。而那两个年纪最小的丫鬟便改名叫了绿珠和绿玉。      秀秀倒有些不满了起来,道:“小姐你何时变得风雅起来了,怎么当初不给我换个名儿。要不你给我换个绿什么的。”      韶槿轻笑出声,道:“秀秀这名字不是挺好的么,况且唤了这么多年了,改了倒有些不习惯。再说这不显得你和别个儿不同,她们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规矩,你可要多教教。”      秀秀和韶槿二人一直关在小院子里,闲暇里二人便斗斗嘴互相说几句玩笑话,秀秀还想再说两句逗逗韶槿,却看到那丁姑姑已经瞪了她好久,秀秀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丁姑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道:“好了,选完丫鬟了,便该学规矩了。”这丁姑姑说来也怪,无论说啥话似乎都不含感情,声调也是平平的,犹如一座万年冰山。      韶槿看到丁姑姑那张脸,想说些俏皮话也生生吞了回去,只柔顺地点头称是。      丁姑姑又扫了几人一眼,道:“你的这些丫鬟也一并跟上学,到底是嫁到侯府,身边的人若是没规矩,也会遭人笑话。”      丁姑姑发话,自然无人敢不从,因此那四绿换上徐府丫鬟统一的“制服”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烈日炎炎的院子里练起了规矩。而丁姑姑自己则躲在凉亭里品着香茗,一旁还有个打扇的老嬷嬷。      说来这丁姑姑倒也是个实在人,倒不像有些人一样先高谈阔论一番为何要学礼仪,礼仪的好处等等。而是直接说了“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而后就让她们一遍遍地走,属于实践出真知的教育家。      不过在夏日炎炎的天气里,顶着毕竟太阳一遍遍地走那可是不舒服的,若是一般古代的大家闺秀早就觉得不舒服至极,脸上显出了焦躁的气息。但韶槿是现代人的意识,她觉得这算什么呀,以前的军训强度可比这高多了,这不就是慢慢地走来走去么,虽然汗流浃背不太舒服,倒没啥太大的心理抗拒,所以面上也并无什么焦躁不安的神情。而秀秀和绿雪都是身体壮实的,虽然对这走路没啥兴致,面上不免有些烦恼的情绪,不过这是陪着小姐走,小姐也没发话呢,她们自是更不敢消极怠工。那三个小的虽然觉得日头有些毒,但她们是穷苦人家出身,有的还在这样的夏日下过地,插过秧,这走路实在太过轻松了。不过除了绿晴,绿珠和绿玉头脑比较单纯不知这样踮脚扭腰地走有什么用处,且年纪小,记不住要诀,走了三天还是走得不太对,远不如剩下几人。丁姑姑淡淡地说,“你们谁走不好,就这样一起走。”又指着绿珠和绿玉说,“你,你,走得尤其不好,拖累你们家小姐要在这陪你们一起走了。你们家小姐早就走得可以了,只是你们走不好,她只好一直走。”      丁姑姑一说完,秀秀就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绿珠和绿玉脸唰一下就红了,绿玉柔弱些,泪珠都开始在眼里翻滚了,这刚上岗不但没替小姐办事还直接被说连累了小姐,她们既怕丢了这份差事,又怕被小姐打骂,况且方才那秀秀姐看过去可真是恨不得把她们吃了。这心里一着急,走起来就更加不对了。      韶槿见了,只觉这丁姑姑有点奇怪,这一般不是只要小姐走好了就行,为何要刁难起两个小丫鬟来了。绿珠和绿玉说是她的丫鬟,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两个小学生而已,小学生学得慢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再看秀秀和绿雪脸上都有了些烦躁的神色,秀秀显然因为觉得是绿珠和绿玉拖累了韶槿,更有些气愤的样子,绿晴倒是个神色自若的,但连续在太阳底下走了三日,难免也有些疲态。韶槿心想这丁姑姑只说了一次就让她们自己领悟,也没有说不让她们互相教,就走过去,柔声说道:“你们年岁小些,不大理解丁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试着把腰杆挺直些,走路时缓缓的,腿伸出去时膝盖伸直,不要太紧张,肩膀自然地往后舒展。来,再走走试试看。”      绿珠和绿玉见徐二小姐没有像有些人家的小姐一样赏人耳光,连大声责骂都没有,而是轻声细语地指导她们。当下也收住了眼泪,按照她说的慢慢地走起来,虽然一开始不大好,但韶槿一直在旁边鼓励着她们,对着她们笑,夸她们越走越好,慢慢地走着走着也有了些步步生莲的感觉。      韶槿教完她们,再抬头看丁姑姑,依旧是在面无表情地喝茶,却没注意到丁姑姑嘴角有了一丝丝的微笑,世人都说这徐家二姐愚笨,但今日看来她学得快,而且学会了以后一遍遍地在烈日下走依旧是气定神闲,也不像寻常人家小姐一般大发脾气拿拖累她的下人出气,而是细心教导,比她以往教过的许多家小姐的处理方式更有效率。但丁姑姑不知道的是韶槿上一辈子学完日语专业后就兢兢业业地当着日语教师,还教过少儿日语,对于别的不在行,教人教书还算是她本行了,自是知道对学生应该以激励为主,才能培养起学生的自信心。      丁姑姑见她们走的也差不多了,就说道:“可以了。以后你们便时刻记住这般走,回去再练一练,我让你们这些丫鬟也学,是因为以后走出去你们便是你家小姐的脸面,若你们粗俗不堪,外人说的也是你们小姐训导不严,你们可记住了?”      “谢谢丁姑姑。”韶槿替所有人道了声谢,心里想这丁姑姑冷漠了些,但是说话条理清晰,主次分明,这一说就说到了要点上,务实。      而另一边杨氏听了她的贴身丫鬟翠芝的回报说丁姑姑一共就说了三句话,便让二小姐和她院里的人在太阳下走了三日,心里暗暗高兴,心想看这小妮子以后还敢跟老爷装可怜不。丁姑姑的手段她早前听人说过,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小姐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几人吃得起这样的苦,多几日她吃不下苦,自己大可以说这二姑娘就是不聪明,特意请嬷嬷来教了还是学不会,外人也不好说她苛待庶女了。她也庆幸自己那天没听老爷说的,让韶棠、韶兰也跟去学学,她的心肝宝贝儿怎能被太阳晒得跟黑炭似的呢?      但从学完走路开始,丁姑姑就不再让她们在院子里走了,而是关在了屋子里学。说来也怪,这丁姑姑把门反锁上,不让外人进来,杨氏心想许是这丁姑姑有什么整治的手段不好让外人看见,她乐得看韶槿受罪,因此也不去管那边的事儿。      第12章 不速之客      而丁姑姑,却是在屋里教着韶槿敬香,下跪……但每次都是丁姑姑说上三两句话,便让韶槿自己领会,再一遍一遍地重复做,错了丁姑姑也不说,直到做对了丁姑姑才说声可以了。如此几天下来,韶槿膝盖的皮都破了开来,她这才觉得《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做那个膝盖垫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      陈姨娘看着她的细皮嫩肉上的点点红痕就流泪道:“这丁姑姑是大名府教礼仪的姑姑里出了名的严苛,太太把她请来,就是……就是……”      韶槿却不以为意,安慰陈姨娘道:“姨娘,严师出高徒么。况且这几日,我确实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而徐子年却是火爆脾气,道:“妹妹你还是这般逆来顺受的脾性。再怎么她也不过是我们徐府请来的,怎能这般责罚府里的小姐。我看哪,她和太太便是一道的。”      韶槿忙又笑着安抚徐子年,道:“二哥哥,我是真的没事的,以前比这再大的苦我也吃过的。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名府里是怎么传我的。若我真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去了侯府岂不真叫人笑掉大牙了。”她原是觉得古人果是太过小心,不过破点皮而已,便随口安慰徐子年。却不料徐子年听得她说什么以前再大的苦,心里是更有歉意,“妹妹,都是我的错,教你以前吃了许多苦,以往陈姨娘为了看顾我,让太太对你们是越发刻薄。”      “不妨事不妨事的,二哥哥你真的多想了。”韶槿此时也怪自己嘴笨起来,在她看来原本不过一件很小的事,倒似乎触及了这二哥的伤心之处了。“我是……我是真的……自己想多学些东西……”韶槿小声地说道。若她不能逃离此处,那就好好适应吧。      徐子年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大约又学了四五日,杨氏便“召见”了韶槿,丁姑姑也站在一旁,似乎刚跟杨氏“汇报”完韶槿的概况,杨氏说了一大通,大意是丁姑姑同她说韶槿愚顽不灵,学东西慢且懒怠云云,总之杨氏劈头盖脸地指责了韶槿一番,这才出了口气。      回来以后,连秀秀都觉得奇怪,道:“小姐,你这几日就算不是学得又快又好吧,至少学得不慢,且勤奋刻苦,丁姑姑虽然没夸过您,但也没骂过您啊,这丁姑姑怎能如此说呢?还是干脆就是找个由头……”      韶槿仔细想了想,只说:“我觉得,丁姑姑并不一定是站在太太那边的。”她心里有了这个计较,便留心观察起丁姑姑来,接下来的几日她只觉得这丁姑姑是越发认真地教她,对她也越发地严苛,但从来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探听消息。      而丁姑姑心有则微微有些讶异,杨氏那日那般大发雷霆,但韶槿显然并不以为意,且也没有厌学情绪,甚至对她越来越恭谨起来,学得也愈发认真。丁姑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个有耐心也聪慧的啊,只可惜不是太太生的。丁姑姑带些怜悯与激赏的目光看了韶槿一眼,而此时正逢韶槿也望着她,二人只觉一瞬间似乎读懂了彼此的眼神,都微微一笑。人世间有许多事,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韶槿学得愈发地好,但每次杨氏派人来问,丁姑姑都是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接着杨氏就把韶槿喊过去骂上一通,秀秀在一旁见了着急,只道:“小姐,这丁姑姑可真是个难处的。”      韶槿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秀秀,我看哪,这丁姑姑是个好的。你想,要是太太来问我学得如何,丁姑姑说我学得很好。你觉得太太会怎样呢?”      “太太那小肚鸡肠,定会又怕小姐你学成什么,自然不会叫丁姑姑接着教你。”秀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韶槿点点头,说:“是啊,而且这样太太也有了个骂我的由头,倒是可以让太太发泄发泄。若不然,若是我做得好,那岂不是憋坏太太了?”韶槿和秀秀相处下来,觉得秀秀活泼直爽,是早把秀秀当做自己的妹子了,二人偶尔也说些私房玩笑话,不然这生活可真要闷坏韶槿了。      “不过……小姐……你确定吗?也许那个丁姑姑,其实只是想邀功?”      “那个丁姑姑啊,是个聪明人,怎会想不通此间关节。况且她在宫里呆了几十年,这般人情世故,只会比你我更加通晓。”韶槿说道,通晓人情世故而不刻意去踩人,也不去曲意逢迎,这样的人也算是有傲骨了吧,但也只能一直单独一人孤家寡人,不知为何,韶槿对这丁姑姑是又有些钦佩又有些同情,当然这事究竟是不是自己完全的一厢情愿,韶槿也并不是不担心。直到一日下午,韶棠带着韶兰说来看看韶槿怎么学规矩,看能不能跟着学点。      韶棠话是如此说,但脸上却带着满是鄙夷的讽刺笑容。她和大小姐韶莲一样,都是杨氏自幼请着好师傅教着的,不论是原先还住在京城之时,还是后来徐通判外放到大名府时,杨氏为了给三个女儿结一门好亲,那确是尽了心力地请人来教,不然也不会有徐府二位小姐的才名远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杨氏一门心思地只注重这些,学得好便夸,学不好便责骂,大姑娘韶莲还好,她是天性聪颖,不管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但韶棠实际上天资是略逊一些,只是杨氏有了韶莲这么个成功案例,便变本加厉地培训韶棠,韶棠后来慢慢学得多了学得好了,杨氏便不断地在人前人后褒扬她,只要她这方面表现得好,便要什么有什么,故而却让韶棠变成了一个唯我独尊的个性。这是韶槿连日来观察出来的,有时候也觉得韶棠这般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不管如何,自幼由“名师指点”的韶棠是大无必要来此跟着学点什么的,来看笑话的可能性却是大大的。      韶槿在看年幼的韶兰,却是一副好奇的模样,瞪着大眼说道:“棠姐姐,你不是说带我来看好玩的么?这屋里有什么好玩的呀?连个花瓶儿都没有,也没有好吃的。”      韶兰原先从未来到过韶槿住的院子里,都不过是在见父亲的时候、年节吃饭时见上一面,她对于这个二姐姐那是不喜欢也不讨厌。韶棠因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来,便哄了她来,现如今她见二姐姐这一点儿摆设都没有,光秃秃的,那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韶兰这一说,韶棠包括她跟来的几个小丫鬟都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韶棠道:“二姐姐,不是做妹妹的说您,您这屋里也太过朴素了一些,虽然这样很是素淡,但毕竟丁姑姑现在整日都在这屋子里教您,如此倒让丁姑姑觉得我们徐府寒薄了。”      韶棠原因为这丁姑姑既然是母亲请来的,自是和她一条战线上的,但这丁姑姑却依旧保持沉默,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韶槿也只能含蓄地笑笑说:“我屋里确实没有什么玩物,不比三妹妹的屋里,叫三妹妹见笑了。”      见她服软,韶棠便很是开心,道:“我屋里的东西也都是我以前学东西的时候学得好,爹和娘赏赐的,可惜二姐姐你自小便学得慢。不过既然丁姑姑是客,这屋里总不能太过素淡。芝明,你去我屋里把那两个美人瓶拿来,也好给二姐姐撑撑门面。”      她这话一出,秀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恨不得用目光杀死这三小姐,但韶槿却是笑意吟吟的样子,道:“那多谢三妹妹了。”      不一会儿,那叫芝明的小丫鬟果是取来了一对玛瑙红牡丹花纹美人瓶,难得的是那牡丹以浮雕刻上,栩栩如生,摆在案几上,确是显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韶棠又命人还取来了一套新的白瓷茶具,说不能慢待了丁姑姑,又让人采了些鲜花插在瓶里。      “二姐姐你不用谢我,这也不过是以前爹爹让人摆我屋里的,前些天爹爹又给了我一对翡翠绿色的,这两个颜色有些相冲罢了。丁姑姑,您可觉得这样布置好些了?”韶棠一心想得到这丁姑姑的夸奖,却不料这丁姑姑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挺好。      韶槿心里却有些发懵,只不明白这韶棠今日为何忽然这般怪异,若说是来“炫富”吧,大可口头上痛快痛快便可,何必还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摆美人瓶,又是换茶具的,除非她是有何事……有求于这丁姑姑,若说她有事,好像也求不到这丁姑姑头上。但眼下却仍弄不太清楚,韶槿便也只笑笑,不多说什么静观其变了。韶棠接着便又说这暑气重,一直学也不好,也该让丁姑姑休息休息,丁姑姑若有雅兴可否听她弹上一曲。她这般说,丁姑姑没有“雅兴”也要有雅兴了,便听着韶棠弹完了两首曲子。      待韶棠带来的一大堆人忙乱完,丁姑姑方开口道:“三姑娘若是忙完了,我便开始教规矩了。三姑娘若也有兴趣,不妨在一旁看看。既然三姑娘今日让人新换上了一套茶具,那便学倒茶和敬茶吧。”      韶棠忙拉着韶兰道:“我和兰儿今日来,便是特意来向丁姑姑您求教的。”      第13章 君子之交      丁姑姑点点头,便左手捧着茶盘底部,右手扶着茶盘的边缘,从端茶开始演示起来,一直到沏茶、倒茶、敬茶,一套过程如行云流水,优雅无比,丁姑姑生得并不美,年纪也大了,平日里也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但这时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听她道:“虽然端茶、沏茶姑娘们不太用得上,不过看看也好。至于你们几个小丫鬟,倒是要留心学学,以后莫给你们家小姐丢脸面。”她一开口,便又变回了那冷漠的丁姑姑,小丫鬟们原先还崇拜地看着她,现在又开始一个个垂头丧气,端着茶盘苦练起来了。      而韶槿则主要学倒茶和敬茶,但也不知是怎么的,若她如丁姑姑方才那般手势时,虽是优雅,端壶的手便不太稳,有时还会不小心漏出来,若稳稳地抓住,就又少了那份飘逸优雅的气质了,可丁姑姑却不再演示了。      韶棠见状,便抿嘴一笑,道:“二姐姐,还是我来给你做一遍吧。”韶棠便接过茶壶沏了起来,确实是有模有样,雅致得体。      丁姑姑见了,也说道:“三姑娘做得不错。”接着又闭目养神起来,也没有再和韶棠交流的意思。      “丁姑姑这就不教了?”韶棠觉得这丁姑姑果是奇怪,不由问道。      韶槿道:“丁姑姑从来都只教一遍,而后让我们慢慢琢磨的。我是远不如三妹妹你聪明的,私下里还要多加练习才是。”说罢便开始一遍一遍地练起来。      韶棠今日来,原本便是因为她心性儿高,遇见一个陌生人便想让人夸夸自己,这丁姑姑又是个严苛的,又结识许多体面人家的夫人、小姐。若她也夸自己好,以后这大名府第一才女的名头不稳当当地便是她的,故而她便借着学习的名头实则是来丁姑姑这里露一小手。却不想这丁姑姑一直就只是说着几个字:挺好,挺好,挺好……让听惯了奉承的韶棠不免心里有些不愉快,此时韶兰因为无聊又闹着要走,韶棠看韶槿那笨拙的模样,心里只想这样的笨手练个八百年也比不上自己,便只说让韶槿好好练习,自己带着韶兰走了。      韶棠一走,方才那闭目假寐的丁姑姑便忽然睁开了眼,对韶槿道:“你再做一遍给我看看。”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无须藏拙。”      韶槿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一下被丁姑姑看穿了,不禁面上红了红,心想自己这斤两这点小心思看来要和丁姑姑玩腹黑那是远远不行的,不过一下就露出了破绽,她原先上日语系是选修过茶道的,虽然和丁姑姑教的有所不同,但日本茶道本来源于中国,基本功还是有的,这也只能算是她在这里唯一勉强能有点“专业对口”技术了。当下,韶槿便学着丁姑姑方才的模样,又做了一遍,虽没有丁姑姑那行云流水之感,但也是得体流畅的样子,远不是方才那笨手笨脚的模样。      “同那三姑娘半斤八两,也便是一般而已,何须藏拙?”丁姑姑说这话时,口气便带了些严厉。      韶槿的脸就更红了,低声答道:“我只是想少些麻烦,让丁姑姑笑话了……”      韶槿原以为丁姑姑为继续苛责她,却听见丁姑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接着学些别的。”      ……      韶槿便是这般跟着丁姑姑学,直到一个月学完之后,丁姑姑同徐府辞行。杨氏自是心里挺高兴这韶槿出嫁前最后一段时间还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怕她以后去了侯府便不听自己的话,还特特留了丁姑姑吃一顿晚宴。又因这丁姑姑认识许多高门大户人家,杨氏又向丁姑姑打听了许多,开始为韶兰的亲事操心。丁姑姑也应和着说些张家公子人品不错,李家少爷学识渊博之类的话。而杨氏便是却道:“张家公子人品是不错,便是家底薄了些;李家少爷学识渊博,祖上却是做生意的……”丁姑姑听了,便只笑笑,也不再言语,杨氏见丁姑姑说不出什么她理想中有钱有势的好人家,不免心底有些失望。      待丁姑姑离了杨氏“精心”准备的晚宴,却见韶槿的贴身丫鬟秀秀正等着她,秀秀穿着水绿色的褙子,在月光映衬下愈发显得秀气挺拔,这几日在丁姑姑的训练下,也一下有了稳重之感,不再像原先毛毛躁躁的模样。只见秀秀走过来,向丁姑姑福了一福,道:“丁姑姑,明日您便要离开徐府了,我家小姐感念姑姑这一个月以来的精心教诲,请丁姑姑来屋里小酌一番,还请丁姑姑赏光。”      丁姑姑淡淡地说了声好,便跟着秀秀进了韶槿的屋里。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小壶酒,还有八叠小菜,韶槿正施施然站在桌旁,虽然只斜斜地挽了一个发髻,却有一股青春年少的风姿。丁姑姑见到她,不禁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面色便和缓了许多。再看桌上的那几叠小菜,虽是不如她方才吃的燕窝、鱼翅那般名贵,却难得的清新雅致,脸上还微微地露出了一道难得的笑容。      “丁姑姑,韶槿谢谢您这几日精心教诲,下厨做了几道夏令小菜,虽然粗陋,还请姑姑莫要介意。”      “人都说徐府二姑娘不聪明,我看未必。”丁姑姑倒也没有客气,坐下吃起了那些小菜,“这些菜你做得口味虽然一般,但难得雅致,配料也新颖。一些菜倒是新鲜吃饭,可见你是个用心的孩子,我倒真是没有看错你。”      这话说的韶槿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是看着小说里的女主角一个个穿越后都大展厨艺,她原本做饭倒也还行,来了以后自然也想试试,不过她的实践经验也不过是大学毕业实习和毕业后工作的那两年时间,若说做得多好倒未必,丁姑姑夸她配菜新颖大胆那是因为她吃过的多,而且看过的菜谱也多,自己倒是沾了现代人的光。但说她用心倒也是真的,也不知是出于敬佩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是真心想结交这个丁姑姑,见她平日里穿衣打扮很是素净,料想她饮食也是素淡清雅的,况且宫里出来的人什么没吃过,山珍海味她也做不好,现在暑气正旺,还是做些清凉解暑的夏令小菜好了。故而这苦菊炒百合、凉拌水萝卜缨、甜豆炒玉米粒、海米毛豆烧冬瓜……虽然都是家常菜,确也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了。被丁姑姑这么说,韶槿自己心里也高兴,看来以后没事自己倒也可以研究研究菜谱,不为别的,就为饱饱自己的口福也好,只不知进了侯府人家还不会这少奶奶做菜了……      “丁姑姑谬赞了。”韶槿为丁姑姑倒了杯酒,说道。      这丁姑姑倒也是个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只喝了一小杯酒,却像是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看你平日举止,也知晓你是个好的,只是可惜啊,你不是太太生的。我知道,大名府里的人都传我是个母夜叉,都说我苛待姑娘,故而哪家嫡母看庶女不顺眼,便请我去教她们。可谁又知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庶女呢?我自己也是个庶女出身,年龄不到硬是被我那狠心的继母冒名顶替我的姐姐入宫……”丁姑姑的眼里有了一丝惆怅,“但我也不怨她们,像我们这种出身平凡的姑娘谁又愿意入宫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谁又不曾想嫁个良人呢?只是世道如此,便是在宫外,也未必终身有托。我那嫡姐,后来也不过嫁了一个赌棍,凄惶而逝。相比起她,我却还苟全了一条性命,想当年,她是一个多么如花似玉的女子啊……”      韶槿见丁姑姑面颊酡红,忙柔声道:“丁姑姑,你醉了。”心里却有些懊悔,自己原不过想交丁姑姑这个朋友,还有一点试探她的意思,却不料勾起了丁姑姑的伤心往事,还是醉后说起,就好像探听了别人的秘密一般,让韶槿心里多少有些羞愧与不安。      却不料丁姑姑却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不会乱说话。从我见你那日并不责打丫鬟们反而耐心教导她们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这一个月以来,你可也觉得我很不近人情?我总是在太太面前说的你不好,害你被太太责骂。”      韶槿也握住了丁姑姑的手,这双手已经不再如她的手那样顺滑年轻,已经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却也有了岁月留下的温暖。“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让我多学一点。”      丁姑姑带着笑意的眼里这下竟有了点点泪光,“这世上还是有懂我的人呵。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懂得忍辱负重的意思。说我凶,冷漠,甚至打骂也是有的,但我心里着急啊,那些女孩子是庶女了,却偏偏还不争一口气,畏畏缩缩,随波逐流,终日里伤春悲秋自己的命运,却不曾想过如何改变,因此我心里着急,想让她们好好学,好好学出大家风范来,只可惜后来事与愿违,等我严苛的名声传了出去以后,来请我的人家都不是真心想让女儿学规矩的了……”      第14章 二姐出嫁      这几句话丁姑姑是句句发自肺腑,韶槿自然也听得出来,红着眼拼命地点头,道:“丁姑姑,你是我的好师傅,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敬您一杯。”      也不知是酒酣的原因,还是夜深人静的原因,韶槿越饮越觉得心里舒坦,她在前世原也只有交际应酬不得已之时喝上一点,并非贪杯之徒,以前她看诗词里写借酒浇愁总觉得那不过是文人雅癖,但今日韶槿是真觉得酒是有这功效了。这对韶槿来说,是一次难得的肆意,来到古代以后,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慌乱与迷茫,接着她都不断为自己能够好好地活着而精心地经营包装自己,就像一个无敌金刚女斗士,逼着自己不去想原先的自己,犹如强迫症一般不断地提醒自己已经不是21世纪的徐韶槿,而是这胤朝徐府的徐韶槿了。但她知道,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也曾一遍一遍地梦见自己前世的父母,正张着手,等待她跑向他们的怀抱,而醒来时除了哭湿枕巾却没有任何改变,但第二天她总是擦看泪痕,尽力摆出笑脸,跟在这里关心、爱护她的人说:“我很好,我没事。”      韶槿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丁姑姑也一杯接一杯地喝,她们都在追忆,只是有所不同,丁姑姑在追忆曾经那个年少飞扬的自己,而韶槿在追忆自己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朋友……      “五花马,千金裘,忽而将出换美酒……很好,很好……”丁姑姑笑着说道,后边的语声几不可闻,也已双眼朦胧的韶槿再一看,却是丁姑姑已经睡着了,心想这丁姑姑外表看过去难相处,实际上可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哪。而这从二哥哥那里拿的玉壶春还真是醉人啊……      待第二天韶槿醒过来,再去向丁姑姑拜别时,丁姑姑又已恢复成原先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临行前也只是对她点点头,便钻进了马车,丁姑姑颇有深意地望了韶槿一眼,便将幕帘放下。韶槿看着那马车哒哒地离去,心里不由思绪万千,虽说丁姑姑也是住在这大名府,但韶槿却觉得像是在辞行一位远行的朋友,也许是在辞行内心的自己。她在古代的“少女期”随着丁姑姑的离去马上就要过完了,接着便是嫁作人妇,若说没有一丝忐忑,那是不可能的,而她的不安也随着这远去的马蹄声在不断地放大……虽说她对尚家公子并无期待,但并不代表她不害怕未来,虽然她已经不希望能遇到爱情,但她却也希望自己能平安安稳地度过这一生,但嫁进侯府,又是那样的丈夫,恐怕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丁姑姑走后,韶槿便一直关在院子里绣“嫁妆”,不过说是如此,实际上却是韶槿看着陈姨娘绣东西。刺绣这事儿,韶槿上辈子连个十字绣也绣不好,也庆幸这辈子不是个素来女红好的,而是个被传为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的,倒让她乐得清闲。      不过陈姨娘却觉得挺是奇怪的,以前的韶槿并不是不会女红,只是因幼弟夭折以后,韶槿胆小怕事不敢再学了,有时私下底闷了烦了还会偷偷地绣上一些。可现在韶槿那是真的连针黹都不动了,似乎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陈姨娘不由问道:“槿姐儿,要不你自己也绣上一些,你以前不是颇有兴趣的么?现在你也要离开徐府了,多学上一学也不碍事了。”      韶槿听她这么说,却暗暗有些头大,心想看来这徐家二姑娘原来藏拙藏的可比她厉害多了,只得说:“姨娘,我多年不动这些东西,可笨手笨脚了,而且也提不起那些兴致了。”      这话却又惹的陈姨娘心里无限感慨,“姨娘知道你是个好的,是姨娘害了你。若你能投胎在太太肚子里,论才学也不输给大小姐,而在我这里长大,却是想学而不敢学,想学而不能学……姨娘只怕别人看轻了你。”      “姨娘。”韶槿忙掏出帕子,替陈姨娘拭泪,又道:“眼下不也挺好的么。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虽然世人都说尚家公子不好,不过再不好,我也是去做的正妻,最多不过是对我不闻不问罢了,也不会让我缺衣少食的。姨娘,你别伤心。我死过一回,许多事,早就看开了。况且,别人看轻了我,就让他们看轻吧,只要咱们自己不看轻自己就好。”      陈姨娘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又不分昼夜地为韶槿绣着荷包,叮嘱她记得要送给侯府的几位奶奶们,还又吩咐说秀秀是个忠心的,四绿里的绿晴看过去也是个美人胚子,以后要多多关注一些。陈姨娘这话韶槿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和太太给她派侍画、抚琴是一个理,都是为了做自己房里人。但这却是韶槿万万难以接受的,但她的思想也无法和陈姨娘解释,也只能笑得点点头。侍画和抚琴现在已经来了她的院子里,准备陪着她出嫁,连名字也自己要求改成了绿画和绿琴,论姿色论才能她们都胜过秀秀一筹,但陈姨娘见着她们那妖娆模样,总是颇不放心,故而才叮嘱韶槿还是要培养培养自己人,哪知这便是韶槿最怕的话题,总是用别的岔开来。      不日,定远侯府便送来了大红凤冠等来催妆。本来续弦大多数人家是略了六礼中的一些步骤,但定远侯府许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是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币、请期、亲迎这六礼都行了一遍,倒是让徐通判脸上有光了许多,杨氏原本因将韶槿配给尚谦,被一些夫人冷嘲热讽,如今这般也觉得愈发理直气壮了一些,况那侯府送来的彩礼,更是耀花了杨氏的眼,便顾不上来“训导”韶槿,倒让韶槿过了几天的舒坦日子,直到到了出嫁那日。      韶槿诚然知道古代规矩多,但却也没想到这般多,一大早便起床梳妆打扮,扑上厚厚的粉,描眉画唇,穿上大红喜袍,先是听一大段父母的教诲。莫说杨氏,韶槿便是同徐述也只是面子上的父女情分,故而也只是照本宣科地说一些当敬之、慎之、勉之之类的话。韶槿心里想同陈姨娘告别,却只见她只是站在珠帘背后默默垂泪,看着她,却终因种种规矩不能出来同她说话,而是改由她的嫡母杨氏对她说些母亲叮嘱女儿的话。      待韶槿答过许多遍“是”,又同婶婶,妹妹们等一一告别之后,便盖上了大红盖头,由秀秀和喜娘扶着,上了喜轿。韶槿说尚家三爷是骑着马来亲迎的,听陈姨娘说续弦如此是给了天大的面子的,韶槿不知这尚家三爷心里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的,坐在轿中也不免惴惴,论年纪自己在古代是个大龄剩女,在现代却还没拿到身份证呢。韶槿虽明知这一日迟来早来终归是一样的,只是仍是紧张不安。而不知不觉间,便感觉轿子一停,轿帘便被掀开了,韶槿搭着秀秀的手缓缓地起身。只听秀秀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姑爷长得很俊。”      这话却让韶槿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倒不是她在乎这尚家三爷究竟生个什么模样,而是因为秀秀在她身边。韶槿定了定心神,便由喜娘扶着自己出轿。耳边只觉人声鼎沸,许都是来定远侯府贺喜的,看来这定远侯府虽说并无实权,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不过是续弦也看得出事事讲究。她甫一下轿,便有人端着盛有谷、豆、铜钱、彩果、草节等的银盘,一边念咒文,一边望门而撒,小孩们便嘻嘻哈哈地争着拾取,韶槿眼前看不清,生怕出错,只能竖起耳朵听,由左右搀扶着跨了马鞍和秤,又在各种富贵吉祥的喊声中被引进房门坐在床上。      韶槿坐在那里,方舒了一口气,便听到有人高喊:“新郎来牵巾了。”韶槿只觉眼前似乎多立了一个人,怀中又被塞了一个彩缎,韶槿知道,这便是之前陈姨娘同她说的要行“合卺”礼了,那彩缎实际上是一个同心结,是新娘和新郎一人执一端,一同拜先灵,拜父母,拜天地。韶槿只能看见脚底下的一小方地,因而也是格外小心,生怕出了错,不过那同心结的另一端,似是也在缓缓地走着,倒没有出什么差错。      待到了厅堂,便是二人在诵诗声中夫妻对拜,在由新郎送上那定情十物,先是手镯、臂钏,都由喜娘给新娘套上,第三样却和现代颇为类似,便是戒指了,要由新郎给新娘亲自戴上,韶槿低着头,伸出手,觉得自己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牵住,戒指顺着她的无名指,慢慢地滑动着溜了下去,似乎是对方有些怕弄疼了她。韶槿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看见那是一双白皙且干净的手。待戴完戒指,又呈上耳环、香囊、玉佩、金钗等等事物,方算“定情”完毕。韶槿也被喜娘牵着入了洞房,有孩童来闹了一番洞房,也不过一会儿,新郎来同她对饮了一杯酒,酒杯一个往上放,另一个下掷,屋里屋外的人便齐声道喜,喊着大吉大利,闹腾一番。      直到宾客和那韶槿素未谋面的新郎尚家三爷都一同出去,只留韶槿一人在房里,她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第15章 新郎三爷      莫说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冠,但是那大红盖头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韶槿听见房里的人都走了出去,便掀起了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只见屋里被许多对喜烛照得明晃晃的,窗上贴满了大红喜字,显得格外得喜庆祥和,她坐的这张檀木大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整整有三进,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被褥,那是前一日她的长兄徐子清和长嫂林氏来铺的床。若说她一个庶女,能让嫡长兄和嫂子来铺妆,倒算是天大的面子了,自然这是由于她嫁的是定远侯府,而林氏回来却也不无羡艳地同她说:“二姑娘,这定远侯府果是富贵得羡煞人,单是你那张婚床便是上好的千工床。”韶槿当时也只是面上笑笑,心中只想富贵又有何用,那尚家三爷的前妻便无福消受,若让她选择,她还是宁愿嫁个老实的平常人家,不求恩爱,只求双方相敬如宾,平淡一生。      只是韶槿后来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陈姨娘何是千工床,陈姨娘却道千工便是指一天一工,一张床需要花费工时千日之多,韶槿听了也不禁讶异,这一换算也就是约莫三年多的时间才能制作好一张床,虽然可能是虚指,也可见其考究了,故而才惹得那素来不太同她说话的长嫂那日同她攀谈连连,许是觉得她果是飞上枝头了。      而今日韶槿亲眼目睹这千工床,才知这床大得犹如一个小房间,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踏步前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檐花罩组成的廊庑,两旁还放有柜子,俨然一个组合床了。韶槿躺了一躺,也觉得很是绵软舒适,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她要同另外一个人分享这张床。      就算明知必然要发生“某些事”,但一想到要和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进行,韶槿心里不免是又不安又厌恶又是无奈,总不能在洞房花烛夜来个谋杀亲夫吧,只能闭闭眼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过想来自己和瘦麻杆似的身材,也引不来那尚家三爷的喜爱,过个三五日的新鲜劲,估计也不会来她这里歇了,听闻这尚家三爷最为好色,通房小妾一大堆,粉头姐儿排成行,应该……应该对她提不起什么“兴致”吧。      韶槿这么想,就心安了一些。又在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若不是规矩有限,她还真是想把那重重的凤冠给卸下来,在看镜中的自己,韶槿不禁满意地点点头,满脸厚厚的妆,都快要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这模样远处看是个俏生生的白肤红唇的姑娘,近看……在现代人眼里看来,和女鬼也差不了多少了,以她的想法就是,今后她老老实实按规矩行事,但这尚三爷,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韶槿正怔怔出神间,只听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连忙飞奔到那巨大无比的床上,盖上红盖头,按照原先的模样做好。果然,门被打开了,一个男子踱了进来,似乎在门口立一会儿,便听他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韶槿双手不由拧了拧手中的绢帕,幸好幸好,没有因为好奇贪玩被抓包。但说也奇怪,那人却似乎没有那秤杆掀开她的盖头,反而似乎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接下来,韶槿却听到了一句差点让她咬掉自己舌头的话,“既然你自己都掀开那盖头了,还用我再揭开么。”      韶槿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僵硬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方才在外面偷看么,不对呀,明明听到那脚步声是由近到远的。韶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着。      “唉,还是我来掀开吧。”      只听语音刚毕,韶槿便觉得自己头上的红盖头被慢慢地掀开,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且英俊的面庞,还带着似若有若无的笑意,若她未听过这尚三爷的品性,单是他这副好皮囊,她便会给他打个95分,只是听了他的种种“前科”经历,配上这好长相便只能让她想到八个字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尚谦见着自己眼前这基本被粉底给掩盖得看不清长相的小小新娘脸上的神情,大抵猜到一些,便柔声道:“你不用害怕。你坐在这里确实挺闷的,掀开盖头也没什么,我不太介意这些的。”      他这一说,却让韶槿觉得又羞又窘又古怪,这尚三爷看过去似乎脾气挺好,但或者他只是贪杯好色,其实性格温和?若果这般,又哪里来的“小霸王”的外号?韶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小声嗫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尚谦却笑着取过那盖头,铺张开来,道:“这上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你自己可能没看到,我今日可是看了好几个时辰了,都是正正地对着前方,只我刚刚一进来,你那盖头虽然盖得好好的,那鸳鸯却是斜的了。”      韶槿听他如此说,不由咬了咬嘴唇,怎的忘了盖头上的那对金丝绣的鸳鸯了,电视连续剧害死人啊,她潜意识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块大红布,却忘了自己那盖头上边可是绣着一对鸳鸯。她也实是摸不清这尚三爷的脾气,只得低着头做认错状,希望她这夫君切莫太过在意。      尚谦看着眼前这有些窘迫的小姑娘,犹如一个被老师罚站的中学生,不免也有些难为情起来。最终还是娶了一个未成年做妻子,看看这瘦弱的模样,他简直是在犯罪啊犯罪,尚谦内心里嗷地惨叫了一声,面上又怕吓到对方,只能不断地挤出笑容。采兰曾经同他说过,三爷你笑起来真是好看。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对镜苦练数日,也觉得自己笑起来挺温和友善无害的,于是眼下这尴尬情状,他也只能笑笑笑。      韶槿看着眼前这男人,似乎正在持续地对着她微笑,第一笑,她看过去确实觉得像春日里的暖阳,第二笑,感觉夏花都开了……但是……一旦绚烂太过,第三笑,只觉得是秋风扫落叶,第四笑,已经是阴惨惨的冬天了。韶槿看着尚谦那越发渗人的微笑,不由抖了一抖。      尚谦看着眼前那看过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似乎抖了一抖,立马敛了笑容,看来“微笑计划”作战失败啊,想了想,便道:“你也累了一天,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韶槿听到他说前半句,以为他要说“要不先休息吧”,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听到他说了后半句,心里觉得这尚三爷还是蛮“善解人意”的嘛,或者这样的男人才会赢得“满楼红袖招”?不过在她看来,“风流”总比那种打骂妻子的恶霸好些。况且她是肚子真的饿了,便定了定自己方才慌乱不安的心情,尽力露出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容,道:“嗯………………………………相公,要不你也吃上一点。”      “相公”一词,韶槿说得别扭异常,她可是做了好几十秒的心理准备才开口说的,尚谦听了也觉得像是一道惊雷——这是他今后的结发妻子结发妻子啊,但是是个丝毫没有感情可言的古代女子啊。尚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她嫁给自己也是可怜,先前还自杀过,或许是因为自己原先的名声很是害怕自己,也或许她曾有过心上人吧,但他迟迟未做好一个为人夫的心理准备,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小妻子心安,也不知该怎么做能让自己抛却那寻找自由爱情的念头。      “不用了,我方才在外边吃了许多了,还是你吃上一些吧。我……看着你吃便好。”      韶槿觉得头皮都快要炸开了,心想:这位大爷,你看着我吃我哪吃得下去啊,何况你还笑得这般渗人。不过这不过是她的心理记录,自是不敢坦言,她也只能保持她那也僵硬异常的笑容站起来,一步步地挪向那张摆满了瓜果糕点的圆桌,不站不知道,一站吓一跳,韶槿这才发现了和对方有着巨大的身高差异,原先在徐府她的几个兄长虽长得不错,但身高却都一般,而尚谦这身高在古代可以算得上是高大威猛了,她目测约为180~185之间。可怜她上辈子也算个高个姑娘,这辈子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徐府基因不行,身高中等偏低,和尚谦一比,又更像一个短腿小豆丁了。      尚谦心里又是嗷的一声惨叫,萝莉!萝莉!又是一个萝莉!他已经有个萝莉女儿了,现在还添了个萝莉老婆!他这是犯罪,犯罪,犯罪……尚谦心里碎碎念了一番,只觉她瘦弱的身子支撑着脑袋上重重的凤冠很有些辛苦,便走过去,轻轻地替韶槿取了下来,而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秀发,只觉如绸缎般滑顺异常,不由怔了怔,便道:“这凤冠怪沉重的,还是先卸了吧。”      韶槿嘴巴张了张,想了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谢谢……相公。”      尚谦见她那娇羞模样,不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浓眉一挑,道:“娘子,你说什么?”      韶槿别过头,暗暗咬了咬牙,大声道:“谢谢相公。”面上便是一抹绯红,幸而她粉涂得厚,尚谦倒没大看得出来,又觉得方才自己那般似乎叫她难为情了不好,便有些歉意道:“你快吃些东西吧。不若我也陪你吃上一些。”      于是二人便坐在了那张圆桌的各一侧,埋头吃了起来,尚谦是肚子饱饱,不过慢条斯理地吃些蜜枣、桂圆,韶槿是腹内空空,但又不敢太过大胆,便也拿着糕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反正长夜漫漫,比起别的,她倒宁愿花在吃上多一些时间,虽然……现在他们俩人看过去就像在比赛看谁吃得慢……      第16章 洞房花烛      韶槿觉得自己已经在用生平最缓慢的速度在吃东西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但是碟子里的东西还是被她万恶地吃光了,再一看尚谦,也是以犹如电影慢动作般的速度在吃着蜜枣,但这又不是正席,东西本来就没有多少,不过就是几个精致的小碟。任他们再磨蹭,也已经饮用完毕,于是韶槿掏出了绢帕,在唇边点了又点,擦了又擦,终于尚谦忍不住地说了一句,要不我们休息吧。      韶槿点点头,便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而尚谦已经命采梅打了盆水进来,尚谦是不大好意思当着新娘子的面让采梅服侍自己洗脸,便打发采梅下去了。而韶槿想的却是莫非他是要自己给他洗脸更衣?在古代这倒是人之常情,只是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想了想先前陈姨娘的吩咐,便咬咬牙拧了拧毛巾,抬头道:“相公……”但她怎么也说不出我服侍你吧这样的话,只是愣愣地端着毛巾。      尚谦也是愣了一愣,看着她那又羞又窘的模样,若真要给他洗脸,小小的身板还要踮起脚尖,不由也有些不好意思。尚谦取过毛巾,道:“无妨,我方才在外间为了醒酒已经洗过了。”尚谦盯着她那张小脸,觉得眼睛倒是挺美的,别的地方却被粉盖得太厚,他下意识地便拿起毛巾为她擦拭了起来。      韶槿只觉自己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谁能告诉她这尚三爷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做出……如此……如此惊人的举动?她犹在惊兀之中,尚谦却喃喃道:“还是卸妆了比较好看嘛……”      “相……相公……我自己来……”韶槿一阵慌乱,几乎是用抢的夺过尚谦手上的毛巾,开始梳洗起来,可恶啊,这家伙长了双桃花眼还要盯着别人一直看,他不会不好意思吗?看得她心慌意乱的,韶槿手忙脚乱一番,洗去脸上的粉妆,卸去头上的金钗,拆开发髻,任长发自然地披垂在肩上。      一回首,见尚谦正站在床侧含笑地望着她。韶槿看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禁有些来气,心想反正横竖左右都是躲不过去的,这长夜漫漫,自己再拖延也拖不过去,何况以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长夜。于是她索性脱了外衣,叠放在一旁,又走过去为尚谦脱衣,硬让她说出什么让妾生服侍相公之类的话她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反正她有这个举动算是不错了。谁知尚谦衣上的结极是难解,她又有些紧张,拉扯了一番仍是没松开。      尚谦看着这个在对着自己“上下其手”的小小新娘,不禁感叹,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开放啊,第一次见面便能这般。但见她那很不熟练的模样,又想外人都传徐家二姑娘不大灵秀,看来是有的,但他又觉得她一个小小女孩子便这般莫名嫁给他,心里倒也有些怜惜,叹道:“我自己来吧。”      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只觉腿下一凉,外裤里裤已经完全掉了下来,却原来韶槿去解他外衣的结,在他腰间摸索,一直拉扯不下来,后来摸到一处以为便是衣结,却不料是他的腰带,一扯便是这般光景,古人没有紧身内裤这一说法,她这一扯,尚谦的两腿和两腿之间那一点风景便暴露无遗,况此刻屋内又灯火通明。      韶槿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发出一声惊叫,面上绯红,也不管那尚谦是何情状,哧溜一下便爬上床钻进被窝,死死地贴住墙壁,不敢再往外看。内心懊悔无比,先前她好容易在徐府树立起来的落落大方的形象今夜可真是一下跌落千丈,也不知此后这个丈夫将怎生看待自己。      尚谦看她紧张羞恼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自己“被走光”,分明是受害者,结果施害者匆忙逃离现场,丝毫不负责任。他赶忙先将亵裤提起,将外裤和外衣脱去,又吹灭蜡烛,也爬上床去。见韶槿仍是背对着他,心想她许是难为情了,又想及古人最重这洞房花烛夜,若男子新婚之夜不碰女子,便是“嫌弃”,还有人为此而想不开自尽的。便伸手抱了抱她,想安慰她一下。谁知这一抱,韶槿却犹如被水淋了的猫一般,紧张得连脊背都僵硬了,尚谦这才觉得所触及之处一片凉滑,原来她已只穿着肚兜,露出了香肩和手臂,尚谦只觉滑腻异常,这几个月他修身养“性”多时,养“精”蓄锐多日,现在只觉一阵燥热,不由抱得紧了几分。      而韶槿虽然背对着他,但仍能感受到他忽然加重的呼吸,不由弓着背,她上辈子也没经历过人事,自是窘迫不安,只觉胸前一凉,肚兜也已被他一把扯脱,露出她小却挺拔的胸,他的大手在她胸前游走了一番,韶槿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哑,不禁下意识地轻喊了一声:“不要。”      尚谦听到她这句低喊,不由觉得自己太过孟浪,若是在现代,他如此对一陌生女子下手可谓无赖情状了,听她这一喊,便猛地把他的意识给拉了回来,心想她终归还是不愿意的吧,自己若强迫可便真真太不对了,便不由停下了手,但又怕自己克制不住,干脆便也转过身,与她背靠背,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韶槿见他翻转过身去,不由便想,莫非是嫌自己是“太平公主”?但见他完全翻转过去,一动不动,看来是不会再碰她了,韶槿心里是又高兴又有些愤愤不平,高兴的是终于不用“做”那回事了,愤愤不平的是自己这平板电视般的身材果然是被华丽丽地“嫌弃”了啊,只是在古代在新婚之夜便“嫌弃”妻子,可真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哪,看来自己果断是要做这侯门弃妇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他如果能不出现就更好,她好吃好喝好睡,就更加悠然自得了。韶槿这般想着,便很快平复了心情,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而却苦了尚谦,一夜辗转反侧,只觉燥热异常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天快亮才睡了下去……      天刚蒙蒙亮时,韶槿便醒了过来,想要伸伸懒腰,却觉得碰到了一具不明物体,这才想来自己已经嫁到定远侯府了,这躺在自己身侧的便是自己这一世的夫君,定远侯的嫡子,名声恶劣的尚家三爷——尚谦。      此时的尚谦正沉沉地睡着,韶槿侧躺在一旁用胳膊支着脑袋观察着他,单从相貌论,实话实说,名副其实的一个帅哥,五官轮廓深邃分明,鼻梁高挺,睫毛长且卷翘,但是这般闭着眼躺在这也已经是一副风流模样,莫说睁眼了。韶槿一想到昨夜他替她擦脸,那一双桃花眼,不禁面上红了红。心里又想,这男人但是这般妖孽相貌便是祸害人间了,若不是因为名声太差,要娶她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平胸萝莉,恐怕娶公主都行了。但养眼是一回事,为人品性又是一回事,想到他昨晚的“嫌弃”举动,韶槿不由又有些生气,哼叫你丫长得美长得美长得比我这女人还美……      她正出神间,尚谦却已经睁开了眼。尚谦很讶异,自己一睁眼便是一张表情奇怪的脸在自己的眼前,猛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小小新娘,再想到她昨晚那张“粉脸”,此时透过晨曦看她,却觉这小姑娘虽算不上绝代佳人,但也称得上明眸皓齿清丽雅致了,若在他们以前的工科院里,可以连任N任院花了,再联想到昨夜自己指尖所碰触的那一片凉滑,只觉又是一股燥热。      韶槿见他猛然睁眼,头脑又是一片当机状态,干脆直接闭眼装睡,却已被他一手捞过,抱在怀里,而他温热的鼻息便喷在她的脸上。韶槿正茫然地回顾着生理常识时,却已被松开,只听尚谦说道:“睡得可好?差不多该起了,外边等着了。”      韶槿嗫喏地说了声:“还行。”      而尚谦已经起身,韶槿心想应是要替他更衣吧,便拿起他放在床头的衣服,却见尚谦一挑眉,调侃道:“还是不用了,出去见人我还是得穿着裤子才行。”      韶槿正想辩解一句,尚谦已径直打开了门,尚谦的贴身丫鬟采梅、采兰,并韶槿的陪嫁丫鬟秀秀和年纪最大的绿雪已经走了进来,服侍二人更衣打扮。采梅和采兰先是规规矩矩地给韶槿行了行礼,道:“三奶奶。”      韶槿见这两个丫鬟虽不是貌美俏丽那种,却都长得和和气气,慈眉善目的样子,和她自己选的丫鬟有几分相似,心想正尚谦选人的眼光也不差嘛,她原以为这尚三爷房里的丫鬟应该多是妖娆漂亮型的,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不由对尚谦添了一丝好感。韶槿从梳妆台里取了两个龙凤镯子分别给了采梅和采兰,道:“不过一点薄礼,两位姑娘一直照顾三爷的起居饮食,辛苦了。”采梅和采兰互看了一眼,便接过了镯子,行礼称谢,心里都有点为尚谦高兴,心想外界都说徐二姑娘是傻的,眼下看来倒没什么不妥之处,似乎也是好相与的。      尚谦一直微笑着看着她们,韶槿只觉他又笑得太过“明媚”了,不由粉脸有些微红,便转向梳妆台,让秀秀给她梳头,秀秀一边梳,一边笑着低声问道:“小姐,不,三奶奶,昨夜姑爷可好?”      韶槿啐道:“秀秀,你再说这些玩笑话,我便不理你了。”      秀秀见她精神头挺好的样子,便放下了心,看来这尚三爷并没有传言那般凶恶,便和绿雪给她上妆梳头。等韶槿都穿着打扮好,尚谦也已经一身齐整地坐在桌前了,桌上已经放着两碗汤圆,但尚谦并未动筷,显然是在等她了。秀秀又对韶槿笑了一笑,方退了下去。      那汤圆是核桃花生的内里,又用红糖水煮的,取的便是团圆甜蜜,早生贵子之意。韶槿见天色刚亮,又不知要和尚谦说什么,便又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尚谦自然也是这般情状,好容易才等到吴太君屋里的丫鬟采薇过来说:“老太君,侯爷,夫人都已经等着了,请三爷和三奶奶过去见礼。”      第17章 第 17 章      韶槿带着绿雪绿晴、绿珠绿玉和尚谦一齐去见礼,而秀秀和采梅、采兰便收拾屋子,整理床帐,待秀秀和采兰整理床铺时,见那床上干干净净,连折痕都没有,不由对望了一眼,但二人虽心知肚明却也都不说,只低头继续整理。      却说尚谦带着韶槿自是直奔大堂而去,定远侯府宅邸颇大,一路又是亭台楼阁,又是小桥流水,韶槿留意记着路,好在尚谦一边走也一边介绍到,“这是我大哥和大嫂住的见贤居,这是我二哥和二嫂住的思齐斋……”约莫穿过一个门洞,又走过一个水榭回廊,拐过四五个院子,便到了笃行堂,这堂前栽满花木,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韶槿倒是有点讶异,尚谦作为一个嫡子,怎会住得离正堂如此偏远,看来因为他先前的“胡作非为”,导致他在府中的地位不太高?按理也没有这般嫡庶不分不讲规矩的呀,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她却不知那原是原本的尚谦特特挑了个离正院远的地方——快意居,图的就是那里离侯府后门最近,离尚靖的视线最远,连院落名都是当年的尚谦自己改的,与侯府的其他院名格格不入,但也无人再去管他,任他在里头“快意”人生。      尚谦见韶槿似乎有些出神,单手虚掩成拳咳了一咳,韶槿方回过神来。尚谦见她略略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想来她许是有些害怕或怯场,但他毕竟和她并不熟识,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才不“逾矩”,便以手轻轻地拍了拍韶槿的肩,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      他这一举动让韶槿微微有些讶异,一仰首,见尚谦正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他脸上温煦的笑意正如现在映在他脸上的初晨的阳光一般,让韶槿心里莫名涌过一阵暖流。韶槿立即敛了敛心神,心想果真是美男误事红颜祸水啊,差点便被这张英俊如朝阳般的脸孔给骗成花痴了,韶槿礼貌性地点头嗯了一声,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同尚谦一起走进了正堂。      正堂的上座上坐的自然便是尚谦的祖母吴老太君,她身侧的便是定远侯夫妇,他们的左右两侧便都是尚谦的兄嫂弟妹,依次按年龄顺序排列。      他们甫一进来,因尚谦是嫡长子,与他同辈的便都站了起来。韶槿一一望去,便觉头大如斗,她原以为徐府算人丁兴旺的了,这定远侯府却更是人口众多,尽管她先前为了做到“知己知彼”,打听过一些,但眼下看去仍觉得密密麻麻,心中不禁默念起还是只生一个好。      站在左侧最前端的便是尚家大爷和其夫人程氏,见到韶槿都颇为善意地点了点头,二爷尚谨的夫人高氏便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就给了韶槿一个眼风,四爷尚谅和其夫人燕氏便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但也可以看得出来和尚谦并无什么来往。至于年岁小些的尚谏、尚诤便更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模样了……      韶槿微微扫了一眼,只觉这侯府倒却是比徐府复杂得多,若在徐府,不管是其嫡母杨氏还是她的妹妹韶兰,都是把歧视与不满写在脸上的主儿,相较而言,侯府的人可是有城府的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公主下嫁呢。      尚谦和韶槿一步入正堂,就有媳妇子将跪垫摆放在尚靖和莫氏前方,韶槿自然也不敢怠慢,便按照早先丁姑姑教的规矩,和尚谦双双捧着茶盘跪好,先给吴老太君敬茶,再给侯爷夫妇敬茶。      莫氏见韶槿跪姿和敬茶都是有模有样的样子,方才走进来时亦是连裙摆都不摆,一看也是学过规矩的,虽说不是多出挑吧,倒似乎一点也不“愚、傻”,和心里同是如此想的尚靖对望一眼,二人都觉得放心了些,他们也不冀望这个媳妇能有多能干,只要不要相差太多,不丢丑便行。      尚靖又看韶槿虽然瘦弱了一些,但却也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心里原先对莫氏的一点微词也放了下去,笑呵呵地接过韶槿手中的茶杯。      但吴太君却哼了一声,不过端起茶在嘴边轻轻掠过,便放了下来,微眯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韶槿心想看来这位“老佛爷”是对自己不太满意,只是自己处事也算有点规矩,不知为何第一日便是这般脸色,也许是要给自己立个下马威但自己的正牌婆婆却又似乎一脸欣喜的模样,但别人不喜是别人的事,韶槿倒也不求人人喜欢她,她只希望自己能在这定远侯府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被人彻底遗忘了最好,出挑她本来就达不到,只要不逾矩行事不用太离谱即可。      却说本来新妇头一日应是给男方的长辈送上自己纳的鞋垫、绣的荷包等物,已表达自己的心意,不过这些东西韶槿是真的一窍不通,多是陈姨娘帮着做的,秀秀也帮了些工,她所做的最多不过是帮陈姨娘穿穿针引引线,虽然她原先见陈姨娘一人做得辛苦有些不忍,也想学学,无奈她初学几日,针脚是粗得很压根不能见人。不过她不会女红是众所皆知的事,所以今日她拿出这些鞋垫,也不过是走走形式,谁也知道不是她做的,但也没人去说。      却说那二奶奶高氏摸了摸鞋垫,便笑道:“哟,看来这外边的传言倒真不准确,弟妹这针脚可是细密得很呢。外边怎能如此说弟妹呢?”      莫氏看了高氏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但高氏却一向因说话爽利泼辣比较受吴太君喜爱,便捧着鞋垫给吴太君看:“老太君,您看,这做工啊可真是精致,孙媳妇可是自愧不如啊。”      吴太君端详了一下,淡淡道:“嗯,倒是细密,只是恐怕不是自己做的吧。”      韶槿见高氏那般作态,已知她是想让自己难看,谁人都知道这城南徐傻姑,琴棋书画女红是样样不会,当下也不经意,心中只暗暗记下这高氏是个泼辣心眼小的,却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便低眉顺眼道:“回老太君,孙媳妇愚笨,自幼便学不会这些手上的活,这多是姨娘所做,我帮了些小忙,但我对老太君和爹娘的敬意与心意却是不减的。”      韶槿说完这话,心下也有些忐忑,只觉得似乎有人在看她,微微一侧首,见正是跪在她身侧的尚谦正望着她,眼里似乎有些担忧,只听尚谦便打岔道:“祖母,孙儿今日能成婚,多亏了祖母您的抚育,请祖母喝了孙儿这杯茶吧。”      他这一说,吴太君也想到孙子刚成婚不久,说他媳妇便是打在他脸上,脸色方缓了一缓,定远侯尚靖也赶忙打圆场道:“娘,反正我们侯府也不短缺少喝的,也无须媳妇会这些技艺。”      莫氏也跟着劝道:“娘,我看这孩子说得倒也不错,这鞋垫啊荷包啊能表达孩子的心意便好。”      老太君的脸色仍是阴郁,轻哼了一声,便命人取出一个首饰盒给了韶槿,权当见面礼。老太君如此,尚靖和莫氏也纷纷给了见面礼,又教导了几句,这长辈便算是见礼过了。接着便是和同辈人见礼,彼此礼仪都算周到,也都满脸堆笑,虽然谁也并非出自真心,但有程氏这般温言软语之人,也有高氏这样的精明泼辣人,亦有燕氏那般妙语如珠的女子,倒也是有说有笑热热闹闹,韶槿也笑着各自见过,待一轮下来,只觉得面皮都快僵了。这是她可真觉得快要崇拜起尚谦了,能从头到尾挂着笑,殊不知其实尚谦和她是一样的心理感受,盼望着这人山人海的轰炸能快点结束。      终于等到同辈也见过,侯府有地位的管家、媳妇子上来给新来的三奶奶见礼,这“见面大会”才宣告着进入尾声。而方才一直闭目养神的吴太君却忽然又发了话:“谦儿,你新娶了媳妇,你原先又减了许多人手,当是你们院子里几个丫头片子也不成事,虽然有个管事媳妇,却是不大得力的,便让我房里的张家媳妇子过去帮忙好了。”      韶槿心里微微地咯噔了一声,心想这老太君第一天便在自己院子里放了个人,显然是对她很是不信任,但长辈所送之人自是万万不能拒绝的。      但却听尚谦已经说道:“祖母您刚回侯府住没多久,孙儿怎能一下就要了您房里的人呢?那可是大大的不孝了,孙儿不敢。”      “你呀,还有什么不敢。”吴太君话虽是责备之意,但语气却是颇为柔和的,“你之前行事便不说了,单是你添了媳妇,自然便要加些人手,免得外人以为我们偌大的侯府如此小气了。况且,宁宁也不小了,那里也需要添点人。若按我的意思,你们院子里最好还要再添点年岁小的丫鬟。不过老太婆我年纪大了,这些我便不管了,这老张家的过去,也能替你管教管教一二。”说着,吴太君便又看了看韶槿。      韶槿想了想,恭谨地答道:“老太君将房里的得力人手调来协助孙媳妇,孙媳妇谢谢老太君。待过几日,孙媳妇再选取几个新的小丫鬟让张妈妈调教一二。”      吴老太君听她说完,终于抿了口茶,点了点头,心想,虽然要了人也表明了自己才是正主的立场,不是个傻的,还好。      第18章 小小继女      待和他们客气完,一个上午便晃晃悠悠地度过了,若论规矩本应一家子吃上一顿饭,不过吴太君似乎有些脾气,便要回到自己院子里吃,而韶槿也不想吃这样的应酬饭,倒一点也不介意,便回了快意居用膳,若依她的想法,如果尚谦也不在,那便更好,可偏偏尚谦却是陪着她一同用膳。      厨房做了寓意百年好和的八菜一汤,韶槿一问,倒道道都有吉祥名字和寓意,那红烧刺参扣鱼肚便叫月老红线一线牵,那一盘金钱鸡拼酿鸡翅便叫比翼双飞鹊桥会,至于那什锦烩蔬菜便叫纱窗绣幕鸳鸯枕了……盘盘都做得精致,韶槿见到这几盘菜又想到她在徐府做给丁姑姑的那些“小儿科”不禁便自惭形愧起来,看来凭着自己那一点点小厨艺要想来古代当大厨是不可能的了,至于美食小说里的女主用大餐来征服古代人民的目标对她来说也实在难度系数太大了。      韶槿正胡乱想着,不过一样吃上一两口。尚谦却因来此来了两三个月,天天也都是美食供着,倒没觉得有多大新鲜,但见韶槿吃得少,便问道:“可是不合你胃口?我让他们给你换点开胃小菜?”      “不……不是。”韶槿因自己的失态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发现她似乎容易在她这位“光芒闪闪”的相公面前缺一根筋,老是走神,“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人吃这些,稍稍有些多了。”      尚谦听她如此说,便微微地笑道:“是呀,其实平日里我经常一人吃他们也是这般费心,我同他们说了多次了,四菜一汤便好。不过你刚来,他们那是万不敢不按规矩,怕怠慢了你的。”尚谦又给韶槿夹了一块鸡肉,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若是平常人给韶槿夹菜她倒也没啥感觉,只是她这相公生得太过“美丽”,这小小的一举箸也风流意味十足,让她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个大尾巴狼,自己可不能表现得像个花痴少女。所以她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道了声谢。      她却不知尚谦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姑娘说是快十七了,可是这般瘦弱,看过去也就十五岁左右,自己这还真是添了一个女儿。      而韶槿更不知的是,此时的秀秀和绿雪几个人都正在相视一笑,心想小姐和姑爷看过去有说有笑,似乎处得还不错的模样。      等用完午膳,宁宁的奶娘桑氏便带着宁宁来见韶槿。      韶槿虽说早已知道尚谦有一个女儿,只是一下让她要扮演一个继母的角色,心里还是微微有些不适应,不知如何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与自己那陌生的“相公”的女儿相处。      却说宁宁今日也穿得格外喜庆,一身桃红色的对襟小褂,双丫髻上还系着粉色的缎带,髻旁又插了两个小小的蝶状金钗,映着她白嫩嫩的小脸也粉扑扑的,像极了一个可爱的瓷娃娃。宁宁看见尚谦,嘴角便露出了一对小梨涡,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爹。”      尚谦摸了摸宁宁的小脑袋,说了一声:“宁宁乖。”      韶槿看尚谦那满脸宠溺的神情,心想看来再凶狠的人还是有舔犊之情的,只不知外界为何传言他苛待妻与子,眼下看来却似乎在上演一出“父女深情”的戏码嘛。韶槿倒是挺喜欢看到这样温馨的一幕的,在她看来这个孩子看过去很可爱,虽然不是她的孩子,但这“相公”她也没觉得是她的。      但桑妈妈自然不这么以为,三爷宠爱宁宁自然是好事,但她只怕这新来的主母会因受冷落而生气,连忙咳了一咳。      尚谦见坐在一旁正悠闲地抿着凉茶的韶槿,忽然想起了之前莫氏交代的规矩,一时有些过意不去,忙沉了脸,向宁宁低声道:“宁宁,去拜见下你的母亲。”      宁宁看了看韶槿,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过去,跪在那桑妈妈给她铺的小跪垫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只是临抬头时,却说不出话来。      尚谦心里有些不忍,心想她丧母也不过一段时间,一下便让她换一个人喊娘,从他自己的现代意识出发,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从他现在所了解的此朝规矩礼仪来说,宁宁若不喊出这声母亲,便让韶槿大大地下不来台。所以此时他颇有些左右为难。      韶槿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是心疼女儿,她自己反正也不大在乎这些,便伸手想扶起宁宁,说道:“不用多礼了。”      而宁宁这时却已脆生生地说道:“母亲……安。”      韶槿见宁宁那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写满了对自己的惧意,心中亦是感叹这小女孩母亲新丧,如今却要在父亲新娶的女子面前喊娘,虽然她还不大懂事,却也是个可怜的,本就柔软的内心不免又软了几分。牵着宁宁的手说:“宁宁乖,来母亲身边坐。”      宁宁望了尚谦一眼,见尚谦点点头,这才恭恭敬敬地坐在韶槿一旁。韶槿命秀秀取来一个长命金锁,亲自为宁宁戴上,道:“宁宁,你可真好看,戴上这呀,就更好看了。”      小孩子不都是喜欢听夸奖的么,韶槿满心以为宁宁会高兴,却见宁宁似乎有些开心却又不敢笑,只乖巧地应了声:“谢谢母亲。”      韶槿心里又是暗叹一声,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啊,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便已学着尽量让自己的心思不外露,这是何等辛苦啊。      尚谦叹了一口气,道:“娘的意思是若按规矩,以后宁宁还是要跟在你身边。”      韶槿对此,心里早已了然,点点头,柔声道:“我会好好照顾宁宁的。”她对宁宁,虽说没有所谓的血脉之情,但她也不会如其他嫡母一般视宁宁为眼中钉,韶槿俯下身,对着宁宁说道:“你以后跟在母亲身边好不好。只要宁宁乖乖听话,以后便带宁宁出去玩。”      韶槿总觉得宁宁看上去有些怕她,故而刻意拿出了以前在家哄邻居小孩的方法来哄宁宁,可宁宁还是怯弱地看着她,可桑氏看她的眼神却又柔和了。      宁宁想了半晌,方糯糯地说了一声:“好。”接着却又看向尚谦。尚谦只觉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每次他一被宁宁这小鹿般的眼神一望,那不属于他的父爱就犹如小宇宙般爆发了,后来他总结了这样一条:萌萝莉就是宅男的死穴,萌萝莉彻底把他造就成了一个亲爹。他走上前去,安慰道:“以后你以后跟在你母亲身边好好学些东西,爹爹还是像原先那样,天天来看你的。”      宁宁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对韶槿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尚谦这话却让韶槿差点一口凉茶把自己噎死,“好好学些东西……”琴棋书画女红莫说原先的徐韶槿就是已一窍不通闻名的,现在的她更是半窍不通,唯一学过的东西恐怕就是和丁姑姑学的那一个月的规矩,但她方才见宁宁的站姿坐姿跪姿,一看便是有名师教过的,何须她在教。      韶槿想到此,不由抚额头痛起来,再看尚谦却仍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只得到:“宁宁开蒙没?”      “倒还没有正式请过先生。不过是前一段时日,我教她描描红,倒是能写些字了。”      “宁宁一看便是个聪慧的,你也知道,我是不大会什么的,若宁宁喜欢,我觉得倒是可以请个老师回来好好学学。”韶槿又品了一口凉茶,尽量不露情感地说这些话。      而桑妈妈望着她的目光却又柔和了一些,第一天便说给宁宁请老师,倒是个用心的,不是那些放任孩子的。      尚谦却笑道:“我原先也这般想过,不过后来想到宁宁毕竟还小,还是贪玩的年纪,一下请来一个夫子把她拘束了,便少了许多乐趣了。反正我左右无事,便陪着她随意教些好了,等她过了六岁生日,再给她请正式的老师,到时候她要喜欢女红便让她学女红,她要喜欢读书便请先生,横竖还是看她自己。若是你管教宁宁觉得太过辛苦,我也是可以帮上忙的。”      这话却又听得韶槿瞠目结舌,原来这还是一位推行“童年乐趣”和“素质教育”的主,而且不知是因他宠爱女儿还是不大放心他,这个时代的男人说出这种一同教育孩子的话可真真是世所罕有的。但这一日观察下来,韶槿倒发现,这个“相公”是横看竖看没有一点“霸王”的模样,倒是观念确实微微有些“不务正业”“离经叛道”,只不知他是否便是因此才被外人说成这般不堪的,但这样也好,至少是个讲道理的。      两人又讨论了片刻宁宁的“教育”问题,便到了午歇时间。宁宁自然被桑氏带回房里睡去。只是韶槿和尚谦互相倒有些尴尬,二人便都只摆手说不倦,各自坐在一旁,怔怔地出神。尚谦见韶槿那一脸倦容,知她是今日累了,便只说自己要去书房看书径直走了。      等他一走,韶槿确实觉得倦了,躺在那大床上,欣欣然便睡了。尚谦透过那碧纱窗,见她熟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夏日的蝉在园子里聒噪地叫着,犹如这来到异世界的二人那纷乱的内心。      第19章 长夜漫漫      尚谦去了书房,随手便翻了两本闲书看了起来,但那齐整的小楷此时却像苍蝇一般在他眼前飞舞,他也不知为何想到此后便要和一个陌生女子共度一生,便有些心绪不宁。又想及方才她一直说自己不困,但他一走她便熟睡的模样,心想她应是不太愿意和自己共处的。      尚谦素来便是这般你若无心我便休的性子,心想她既不愿,自己也无需强迫,只是尽量尽些责任,相敬如宾便好,见她那瘦弱模样,又是庶女,先前又一直被传言,想来也是个可怜的,便当妹妹或女儿一样照顾好了。尚谦蓦地被自己这个念头一惊,摇摇头苦笑,看来当爹是一个惯性,自从和宁宁亲近以后,他的父爱便猛烈地泛滥了,连对自己的“妻子”也起了这般心思。      却说尚谦在那胡乱地想着,韶槿却是又睡了一个好觉。等她醒来,秀秀直冲着她笑,韶槿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啐道:“这两日你怎么这般爱笑,一见我就笑。”      “我呀,还不是被姑爷传染的,小姐,我觉得姑爷似乎也挺好的,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姑爷一见到您呀,就笑。姑爷笑起来可好看了,都说杜家公子俊美,我看呀姑爷也不输他。”      韶槿回想了下每次和尚谦一打照面的时候,他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她都觉得有些渗人,可从没像秀秀那般看出俊美来,虽然……他闭上眼不笑的时候确实俊朗,忽地想起今天早晨偷看他的侧脸,韶槿的脸不由同此刻天边的晚霞一般红彤彤的。      秀秀见她那模样,扑哧一声轻笑出来,韶槿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由暗骂了下自己。这时,绿雪和绿晴也走了进来,服侍韶槿更衣,绿雪见韶槿仍是一副困倦的模样,道:“小姐,姑爷在外边堂上等着了。”      韶槿忙点点头,此时正是子侄辈来快意居拜见的时候,她可不愿在小孩面前出差错,赶忙让秀秀帮忙上了妆,便往堂上赶去。      尚谦和宁宁已经到了,尚谦正喂着些果子给宁宁吃,二人笑闹做一团。韶槿来了,便立马安静下来,尚谦照旧微微对她笑了一笑,宁宁则向行了个礼,问了声安,韶槿也礼貌性地说了几句话,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只觉得自己彻底像个陌生人,而且还打搅了别人安宁美好的画面。      但等尚家几个小辈来了,韶槿也就没功夫再去想自己的心思,又要恢复成原先的端庄态应酬起来。      这带头来的便是尚大爷的长子:尚思阳,他是尚家小辈中年纪最长的,比尚六爷尚诤还要长上三岁,现正和尚五爷一起在大名府的梧桐书院里读书,生的很是灵秀,也没有尚大爷脸上那样的胎记,故而尚侯爷虽然素来不太喜尚大爷,但对这个孙儿却很是喜欢的。尚思阳来的时候还牵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尚思远,二人都和尚大爷差不多的脾性,一来便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下尚谦和韶槿,便立在一旁。      韶槿见别人还未来,便想同他说些话,问些书院的情况,却不想尚思阳犹如那锯嘴葫芦一般,不过淡淡地应着是或者不是。      好在此时尚二爷的儿子尚思远和女儿尚佳凝来了,便如他们的父母一般,尚二爷家的便是活泼得不得了,一直玩玩闹闹,奶娘在一旁也止不住。而尚四爷的夫人燕氏也抱着自己刚周岁的闺女尚佳瑶来了,燕氏还是那般和和气气的模样,她一来气氛便好了许多。      韶槿给每个孩子都送了个金项圈,这点上她还真是感谢自己的兄长徐子年,这些东西是一应地提点过她,还帮着她准备。韶槿见燕氏是亲自来了,见天色也已晚了,便请她一同来用晚膳,这不过是个客气话。燕氏自也是素来有分寸的人,笑眯眯着说:“谢过三嫂了。我今日拿了嫂嫂的金项圈,若还在这儿用膳,那可不是叨唠三嫂么。以后我还多多有日子来麻烦三嫂呢。”      韶槿见她笑起来便如同千万朵梨花初绽的模样,心想这侯府选媳确乎都选的是精彩人物,只可惜她却是个平庸姿色,还不大“灵光”,无怪乎吴老太君一来就不喜欢她,有燕氏这般的孙媳妇,那门槛便是硬生生提高了几个台阶。      “四婶婶可千万莫说这话,这样就怪生分的了。”韶槿见燕氏怀里的瑶姐儿正笑嘻嘻地朝她挥着手,又逗弄了她一番。“瑶姐儿生得这般粉雕玉琢的,可真是可爱。”      燕氏也随着瑶姐儿咯咯地笑,悄声在她耳边道:“三嫂,这你不用急,过段时间你可也要有了。”      “四婶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莫取笑我。”韶槿也学着燕氏咬着耳朵说道。      女人之间说也奇怪,似乎咬着耳朵说上两句话,关系便立刻变得亲密起来,燕氏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走的时候已是满面春风。而韶槿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已经僵硬了,她不是六岁顽童,虽然她原本是个独生子女也没结过婚,但当是她看的乱七八糟的帖子和小说也觉得这个燕氏并不简单,只是她也不知已燕氏这般人物,今日来和她这“傻子”套近乎又为的何事,也或者燕氏原本就是对谁都极为热乎?      韶槿带着疑问的眼光看了看尚谦,但尚谦似乎正想着自己的事,怔怔地出神,韶槿忽然觉得她来这里以后,只有尚谦的眼神给她一种最单纯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意味。咳咳,可千万不能中了美男计,韶槿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却说那边厢,采梅和采兰是急忙忙地去向吴老太君禀报了一件事,她们原本是吴太君房里出来的,现在回的也是吴太君最关心的事。      “你们确定那上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吴老太君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      采梅和采兰的脸便如茜草染布一般红了,采梅还好点,她是有了婚配的,只嘀咕道:“确实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别的……痕迹也没有……”      吴太君闭起了眼,猛然想到前些日子尚谦赶走了后院的小妾的事,又凝眉苦思了一会儿,方吩咐道:“你们吩咐快意居的小厨房,从今晚开始……”      尚谦面对眼前的一桌子菜,头一次傻了眼,韭菜炒鲜虾、红烧墨鱼子……还有一锅清炖甲鱼,尚谦以他现代人的常识开始觉得这顿饭很不对劲,而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小妻子的脸皮似乎也抽了一抽,但等他再一看,她又是那一副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等尚谦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采兰又格外扭扭捏捏地拿着个小瓦罐上来了,道:“三爷,这是老太君特意吩咐给您补补身子的,小厨房的何师傅熬了一个时辰。老太君,让我……让我看着您吃饭。”      虽然尚谦有大大的不良的预感,但他还是不敢违背这个祖母的意愿,于是他揭开了那瓦罐的盖子,以大无畏的精神吃下了那一团很莫名的东西,虽然以他的经验揣测,那应该是X鞭……至于是鹿鞭还是别的什么鞭,那就不得而知了。      为此,尚谦又迎来了一个不眠之夜,他身边的人正吐气如兰,而虽然他正背对着她,但满眼都是方才不小心瞥见的那雪白的藕臂和纤细的玉腿,让他燥热难当,血气上涌。但想到午间的事,他又觉得不能如此,又想到这是古代,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迟迟不圆房也不是办法。这念头一起,尚谦便翻转了过来,却正对上韶槿那一张脂粉未施的小脸,肤如凝脂,而睫毛正微微地抖动着,但不论他横看竖看他也看的出来这是一张未满十八岁的脸,还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范畴,尚谦第一次用身心体会到了“蛋疼”的意思……      良久,良久,尚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吹灭那琉璃烛台上的蜡烛,屋内一下就昏暗一片,也静谧一片,除开……他那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假睡了很久的韶槿也在心里久久地舒了一口气,默想:平胸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啊……      第二日天刚微亮,丫鬟们便都来替韶槿更衣沐浴梳洗了。按本朝的风俗,第三日或第十五日或第三十日便是新娘回门的日子,应徐府和侯府同在一城,因此便选了第三日回门。而早早的,徐府也就送来了冠花等三朝礼。韶槿自是不敢怠慢,特特穿上了一身金丝牡丹的花团襦裙,将侯爷夫人莫氏那日赠的鸳鸯玉佩也佩在腰间,她知道,今日自己这一趟,她和尚谦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今后陈姨娘在徐府的命运。这两日,她确实没看见他的“霸王”气息,只不知回到徐府又是怎生光景……      第20章 姑爷回门      定远侯府门口早已备好了数辆马车,十余匹气宇轩昂的骏马发着嘶嘶的声音,韶槿带着也是穿扮一新的宁宁和秀秀、桑氏一同上了第一辆马车,余下的几个丫鬟、侯府的嬷嬷们上了其余的马车,车里还装着回门用的礼品,马车外镶着定远侯府的特有的标志。虽是清晨,却仍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      尚谦骑在马上,缓缓地带着马车队前行,周围人的议论也不时飘入他的耳内。      “嘿,这小霸王娶妻倒真是气派,娶个傻姑回门也这般风光,老王你后悔没把你家闺女嫁到侯府了吧。”      “张老头,嘘,小声点,不要命啦,担心人家一马鞭要了你的老命。”      “哎,听说这小霸王最近都没出来祸害人了,莫不真的就应了老和尚的那个什么天作之合?”      这些话尚谦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听得挺多,但他也未曾想过去刻意扭转自己的这个“坏形象”,也只能面无表情地装作没听见了。      韶槿见宁宁有些左顾右盼的模样,料想她是小孩心思,想要看看热闹,便道:“桑妈妈,把轩窗打开,让宁宁看看外边的风景。”又见桑氏有些难为的神色,韶槿又笑道:“桑妈妈,依我朝规矩,倒也未曾有女子万万不得抛头露面之说,且她不过是小孩子,也莫太拘束了,开了窗,莫卷帘子便是,让宁宁自己掀一条缝看看外边的风光便好。”      宁宁听了她这话,甜甜地笑了笑,忙自己掀开帘子看了起来,看着外边的风景格格地笑。韶槿自己也起了好奇心,也掀开帘子看了起来,说来她来古代这么久,却没好好欣赏过此处的风光。此时只见眼前路过那热闹的集市,考究的酒楼,还有那潺潺流动的城内河,古老的石板桥,道旁成荫的榆柳……这一幕幕犹如清明上河图一般展现在韶槿眼前,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大名府的繁华,让她不禁来此间之后第一次愉悦地笑了。      定远侯府在城北,徐府在城南,穿过了七八条街,马车才停了下来。徐府今日是全府上下“整装待发”,府门大开,迎接新姑爷的到来。侯府的马车刚到,徐府的小厮便迎了出来,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韶槿的大哥徐子华和二哥徐子年也是站在府前等候多时。徐子华忙着文绉绉地和尚谦寒暄,徐子年却是先看了看妹妹,见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方放下一颗心,悄悄先命人回去禀了陈姨娘。      尚谦、韶槿便是被这么一大帮子人簇拥着进了徐府,二人多少有些不自在,尚谦见韶槿脸上始终挂着那般若近若远的笑容,想到自己昨日让尚春出去打探的情况,想了想,便蓦地伸手牵住了韶槿的手。韶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抽手,却发现被尚谦紧紧地握住,侧过脸见尚谦正一脸“相信我”的表情看着自己,莫名地内心涌过一阵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暖流。      徐述和杨氏都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正堂里的,从心里他们不太看得起这个“不学无术”出了名的女婿,但又因他的地位又不太敢把那心情表露出来,甚至还希望通过他来搭上京城的关系来给徐述的年终考核打点一二,可又有些怕这女婿在今日回门时会因不满韶槿,而来徐府大吵大闹,因此徐述和杨氏虽然早早命人到门口去接二人,却总有些坐立不安。      而等到他们看见尚谦和韶槿牵着手面带笑容进来的时候,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徐老爷先是反应过来,立即从原先神情紧张的面孔换成了一张笑眯眯的脸,用上官场上皮里阳秋的一套,贤婿贤婿地叫了起来,而杨氏见他二人那般甜蜜情状,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不高兴,那尚三爷不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么,怎么看过去这般“恭顺”起来。      杨氏虽想巴结侯府,但见韶槿如今笑得舒舒坦坦的样子,却也觉得很是刺眼,那般模样就犹如二十年前的陈姨娘一般,真是骨子里的下贱,杨氏心里暗骂了一声,但面上却也作出了欣慰的神情,坦然地接受尚谦和韶槿的行礼。      “泰山泰水大人,这是小婿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至于府中的公子小姐,因不知是何喜好,便给公子每人都定制了一套六阳斋的文房四宝,小姐和嫂夫人都做了一套清秋里的首饰。”      这六阳斋和清秋里俱是大名府最为闻名的笔墨斋和首饰坊,请的都是京中的名匠,便是豪门大户来订做也要提前许多时候。尚谦素来是个不爱显摆的人,只是那日他听到尚春同他禀报的他的“小妻子”在娘家的境况,他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来“昭告”一番。      果然,他的话一出,徐府上下的脸色似乎都好了许多,徐老爷更是笑着拍着尚谦的肩膀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无须如此客气。”      徐子华也是走过来,拱手道:“妹夫太过客气了。不过这六阳斋的端砚和香墨确是上上佳品,读书之人无一不爱,料想妹夫也有此中之好,先前听闻妹夫不太喜欢读书,只是这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我辈男儿的大事,我今日见妹夫此等人才,若不进取,实是可惜。子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徐子华不顾他的妻子正对着他猛使颜色,不顾自己的母亲杨氏在一旁咳了又咳,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韶槿看着自己这个拼了命掉书袋但却老实的长兄,不由有些好笑,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偷看自己的爹,果然连徐老爷听了他的长篇大论以后,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尚谦待徐子华说完那一篇“男儿必须考取功名论”以后,拱拱手道:“多谢大哥教诲。只是在下愚钝,自幼便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兄长您这般博闻强识,也无心功名。六阳斋的端砚,大哥若喜欢,以后在下便命人常送一些来。”      徐子华待还要说,却被徐老爷打断:“呵呵。人各有志人各有志……”      这时宁宁也在桑氏的带领下,向徐述和杨氏行了个跪礼,按桑氏原先教好的,唤了声:“宁宁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杨氏方才见尚谦那般说法,心里更是看不上他,此刻又见了宁宁,心中更是泛起了些愉悦的波澜,嫁了个这般无用的丈夫,又有个继女,看你还能高兴到几时。      杨氏正暗暗得意自己给韶棠挑了门好夫婿,给韶槿挑了个这般的,却听见徐老爷说道:“夫人,女儿回来了。你便陪她去房里说些私房话吧。”      杨氏和韶槿都应了声是,一齐退下了。待进了房里,又是虚与委蛇一番,便无话好说,徐夫人一心想听绿画和绿琴的禀告,此时韶槿站在这里也觉碍事,便挥手让她下去了。韶槿倒也高兴,如此便能得了空去见陈姨娘。      “什么?那尚三爷不让你们进房?”杨氏狐疑地问道,她是前前后后打听过的,这尚三最是好色,自己这才选了两个自己院里姿色最好的过去,怎会连见都没见上几面,若论样貌身材,比起那瘦弱的韶槿,绿画和绿琴是娇媚了许多。但她们却不知,这绿画和绿琴美虽美,却也犯了太过妖娆的毛病,尚谦一见到她们第一眼,就联想到曾经后院里的那些女人,又听说这二人是徐夫人特特送给韶槿陪嫁的,他最是厌恶别人这般安排,心中更是警钟长鸣,平日里便躲着她们走。      绿画和绿琴被杨氏这么一喝问,都低下了头。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我好吃好穿管着你们,还送你们做陪嫁,不就是为了送你们一个姨奶奶做做。你们倒好,连陈姨娘生的那小傻姑还不如。”      绿画被她这一说,咬了咬唇,便走上前对着杨氏悄声说了一件事。杨氏一听,又更加狐疑,半晌方笑道:“好极好极。如此说倒是冤枉了你们。也罢也罢,那让那傻丫头守一辈子活寡也好。倒是可惜了你们两个花容月貌的,不过也罢,若你们确认了这件事,待过两年,我帮你们许了人家便好。”      “谢谢夫人。”绿画和绿琴齐齐跪道。      杨氏唇边浮起了一缕凉薄的笑容,姓陈的,当年你有一双儿女之时,也曾风光过,现在,连女儿的一生还不是也任我摆布。      却说这边韶槿急急地去见陈姨娘,推开房门,见陈姨娘正跟早先她派来安慰陈姨娘的秀秀有说有笑,但陈姨娘的眼眶却是红红的。韶槿不过是离家二日,但陈姨娘却是操碎了心,既怕她被侯府的人看不起又怕她被尚谦欺负,虽然方才秀秀说一切都好,仍是不大放心,此时见韶槿走了进来,方放下一颗心。      “姨娘,我一回来,怎么你就眼睛红红的。莫不是不想让我回来?”韶槿坐在陈姨娘身边,依偎着说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担心你。”      “姨娘,我知道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那尚三爷呀,也不似外边传言的那般,对我也是和和气气的。”      陈姨娘点点头,却不无担忧地道:“这些我也听秀秀说的,我这悬着的心呀,也算放下了一半。只是……只是……槿姐儿啊,姑爷……夜里对你如何?”      第21章 花园风波      韶槿未想到陈姨娘开口便问此节,张了张嘴正不知如何回应,陈姨娘却已又红了眼,道:“我苦命的儿,姨娘……方才听秀秀说了,他可是未曾碰你?”      韶槿看了秀秀一眼,见秀秀正红着脸低头站在一旁,心知此事却是瞒不过去了,只说:“姨娘,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相公也没有大声对我说过话。”      “槿姐儿,你怎能说这般话,我们女人呀,原本就是靠儿女来安身立命。若你们长久这般下去,他若和别的女子生儿育女,你虽是正房,地位却大大不保啊。你快告诉姨娘,他可是看中了太太房里的绿画、绿琴?抑或是他宠幸自己原先房里的人?”陈姨娘紧紧抓住韶槿的手,眼里流露出些微的惊恐情状。      韶槿忙拍拍她的手,道:“姨娘,那倒没有。相公与那绿画、绿琴并无瓜葛,倒也未见有妾室和通房来拜见我。”      陈姨娘一听此却更是大惊失色,“我早前听人说姑爷三个月前遣散了院里的通房,我原以为是时人乱传的,看来确有此事。槿姐儿,这可……这可更是不妙啊。莫不是……莫不是……姑爷身体有何问题?”      “姨娘,这我便不知道了。”韶槿低下头沉思,只觉看尚谦那气色似乎不大像有问题的样子,但她毕竟也不解其中缘由,只安慰道:“姨娘,这不过是命数,便是有无儿女也不过是个人之命。相公并非如传言那般凶狠,而是谦谦有礼,我觉得已是老天待我不薄了。况且这还没有定论呢,过上些时日也许便好了。”      陈姨娘自是不这般想,于她而言能否生儿育女方是女子生命中头一等大事,她搂着韶槿默默流泪。      “姨娘,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我么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儿吧。可切莫哭了。最近院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你说给我听听?”      “唉,我们这院子里,除了院子里的人,外边的便是连丫鬟和婆子都不大爱来,又哪有什么有趣的事儿。我一心只放在你身上,只希望你后半辈子能活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可谁料……?况他先头还有个女儿。”      “姨娘,我现在不也过得平平安安的么,而且您想啊,现在这般可不比当初以为的恶霸要强么?您要不说高兴的事儿啊,那我说,便是您方才说的那个女儿啊,名唤宁宁,可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乖巧懂事,也不劳我费心,您见了啊,一定会喜欢上的。”韶槿又逗着陈姨娘说了许多话,好容易才哄得陈姨娘收了那伤心的劲头,却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绿雪便已推门而入,道:“三奶奶,不好了。少小姐和小舅爷在映荷园打起来了。”      “什么?”韶槿蹙眉道,忙带了秀秀大步往映荷园走去。“那么多丫鬟和婆子看着,怎会打起来了?”      “原本少小姐和小舅爷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后来小舅爷非要抢少小姐颈间戴着的一个玉坠子,这才打起来了。丫鬟和婆子去扯,他们已是抱作一团了,丫鬟们怕拉扯起来伤了两位小祖宗,这才耽误到这时的。”绿雪素来是个嘴皮子快的,当下便把什么都说了。      韶槿始终眉头紧皱,便是她不在现场她也能想出定是自己的那个弟弟徐子清又任性胡闹,他是徐家幼子,是杨氏手心里捧大的,虽也才十岁,但徐府大小无不让着他,好东西都先给他。      等韶槿赶到映荷园,婆子们倒是已经把宁宁和徐子清分开了,只是宁宁仍在哭个不停,徐子清的脸红红的,站在那骂个不停:“不就是要你个玉坠子么,我是你小舅舅,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什么你娘给的,你娘是我姐姐,我要你个玉坠子怎么了?况且你娘的钱都是我娘给的,没有我娘,她能给你玉坠子吗”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那是我娘给的,我娘不是你姐姐。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宁宁边哭边说。      桑氏在一旁只觉得两个小孩这般说下去都不成样了,忙打岔道:“小舅爷,你就把这玉坠子还给我们家少小姐吧。这,这……”如今在徐府,又是回门,桑氏有些话也不知该如何讲,说了又怕让三奶奶知道了对宁宁心生嫌隙,现如今的三奶奶才因是宁宁的娘亲,宁宁说的那番话若是被三奶奶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她正担心着,便瞥见韶槿一脸寒气地走来,显是听到了方才宁宁哭喊的话,一紧张忙说道:“三奶奶,少小姐还不懂事,您切莫怪罪她。”      可韶槿心里本就未曾想要霸占住过“娘”这个位置,自是不会因此而不愉快,她蹲下来,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宁宁擦了擦眼泪,道:“乖宁宁,别哭了,别哭了。”      宁宁见了韶槿,不由地退后了两步,哭是止住了,但却背着手,如受惊的小鹿般望着她。韶槿叹了口气,严厉地对徐子清说道:“拿来。”      “不给。偏不给。况且她方才咬了我一口,这玉坠正好抵了这一口。”徐子清嘴嘟得老高,有恃无恐地说道。      “我再说一遍。拿来。若不是你抢了宁宁的玉坠,她会咬你么”韶槿提高了音量,又想了想,回身去看宁宁,见她仍背着手站着,执意让她伸出手,卷起袖子,却看见好几道血痕,显然是被徐子清抓的。宁宁不过六岁,气力又小,虽然拼劲全力咬了徐子清一口,但手上被他抓得全是红痕。韶槿忙吩咐道:“你们快拿帕子替少小姐包扎一下。”      宁宁只小小声地说道:“我要玉坠。”      韶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手上可疼?先把手包起来,好不好,女孩子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至于你的玉坠,娘……母亲答应你,一定替你拿回来,好不好?”      宁宁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边徐子清已气得大声囔囔道:“不给不给偏不给。你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我娘说了,你那些聘礼都是给我的。娘也说了,若不是要给你准备那些嫁妆,能给我留下的就更多了,这些东西都是我徐府的东西,现在我不过要你家一个玉坠子,你还跟我计较什么?”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徐子清的脸上,徐子清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一向最懦弱的二姐竟然打了他一巴掌,一下懵了,等反应过来,便开始哇哇大哭。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惊讶地看着韶槿。      只听韶槿怒道:“什么你呀你的,我是你姐姐,便是你不认我,按规矩,你也应喊我一声姐姐。且不说这玉坠本就不是我给的宁宁,便是我的东西,宁宁不愿给或者我不愿给,你也不能抢。”      韶槿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已是一大队人马往自己这边赶来,不由陡然提高音量,说道:“况且,这是尚府的东西,谁说是徐府的东西了?你目无尊长,没大没小,抢人东西也就罢了。太太是你亲娘,你怎能如此污蔑太太太太赐我丰厚嫁妆,是太太对我仁德大度,太太又怎会如你所言说什么能给你留下的就更多了?你这般辱没太太的名声,今日我不教训你,怎对得起太太,又怎能做好你姐姐?”      “我娘就是那么说的,我娘就是那么说的。今天你敢打我,我让我娘教训你。”徐子清仍哭喊道。      “住口。”说这话的却不是韶槿,而是面如寒霜的杨氏。      因映荷园一事,徐老爷、杨氏和尚谦都匆匆赶了过来,他们原先在禀报的丫鬟那听了个囫囵,心里本都觉得不大愉快,如今一来便听见韶槿说的那番话,无不对徐子清怒目而视。      “娘,她打我。你快替我教训她,就像以前那样,打她板子。还有那小孩,她咬了我。”徐子清扯着杨氏的衣角撒娇道,却没看见杨氏正被混乱场景气得七窍生烟。      “小舅子,我们尚府的人还不劳徐府代劳。至于宁宁没规没距地咬了你,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尚谦见那徐子清比宁宁长了几岁又高高胖胖的,却口口声声先告状,又听徐子清那般说,想来之前尚春说的韶槿在徐府的境况确属实情,而且恐怕更为糟糕,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这话虽同徐子清说的,实际上却也是同徐述和杨氏说的。      杨氏心中也是恨个不行,她一来即看到儿子被韶槿打了一个耳光,偏生又被她那番什么太太仁慈的话给堵得说不出来话,老爷和“女婿”又都在场,更是让她发作不得,如今儿子却又不依不饶同她胡搅蛮缠,一时心烦便又甩手给了徐子清一个耳光,道:“还不快把玉坠子拿出来。是谁教的你这般不知规矩,连姐姐也不懂得唤了?来人,把三少爷身边的吴妈妈给我关到柴房里去,待我过后好好问问她,好好的一个爷,怎会被她教得如此没规矩?”      徐子清被杨氏一掌更是打懵了,只能哭哭啼啼地交出玉坠子,一边恨恨地望着众人。      尚谦接过玉坠,道:“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玉坠,只是这是宁宁自小就戴在身上的,若小舅子你喜欢这些玩意,我派人再从侯府送一些来便是。”      第22章 朦胧之间      徐述见尚谦这么说,忙道:“不用不用,都是一家人,子清便是小孩子脾气,一时新鲜。子清,快向你姐夫认个错。”徐述板着一张脸,朝徐子清蹙眉道。      尚谦见岳父这般说了,虽然那徐子清仍是不甘不愿的模样,但再说什么只会让双方都下不来台,也便笑道:“宁宁也是多有得罪,还望泰山大人见谅。”      尚谦和徐述二人又互相打了一阵哈哈,这一场风波就此揭过,但终是有了些尴尬,傍晚时分,也不留晚饭,尚谦便带着家人回府。      尚谦一行人刚一出门,杨氏便气得摔了一个青花茶壶,她身边的方妈妈也只得小心翼翼地劝她几句,“夫人,您莫生气,她不过是嫁了人,还能让她反了天了?那陈姨娘不是还在我们手里么。”      说起陈姨娘,杨氏便更是生气,这回干脆连茶盘也摔了,道:“哼。我们的徐大老爷,还指望着他靠那没出息的庶女能巴结上定远侯府,为他的考评和留任多出一份力呢。只今日老爷见了他们俩亲亲热热的模样,那份心便更是挂在这上头了,一回头便同我说以后莫管陈姨娘院里的事了,他说的好听,说什么不用让陈姨娘来这立规矩了,任她自生自灭,也免得我看着心烦。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真是怕我看的心烦?不过是找个因由罢了,我是正儿八经的大太太,连个妾倒也不能打骂了。今日倒好,还让那丫头把的子清给打了。”      “太太您莫担心,侯府那不是还有我们的绿画、绿琴么。论相貌、论才干她们可比那丫头强多了。”      “强多了又如何,看那尚三的模样,恐怕是个不中用的。那丫头自己的亲弟弟不维护,却忙着给别人的女儿做便宜娘,便看她能假惺惺做到几时!”      “太太您说的是。”方妈妈应了一声,低眉顺目,在太太身边多年,她也已习惯了便是有不同意见,也只藏在心里。      却说尚谦一行人出府时,已是暮色倾辉之时,尚谦这回便不骑马了,陪着宁宁和韶槿坐在马车里,宁宁也止住了眼泪,依偎在尚谦的怀里睡了过去,手里却还紧紧抓着那枚玉坠。      “今日谢谢你,帮了宁宁。”尚谦想了半晌,方同韶槿说了此话,话一出口,便觉得说错了,她以后便是宁宁的母亲,用谢字似乎太显生疏。      倒是韶槿颇为善解人意的笑了,“是我弟弟不懂事,伤了宁宁,怎么说谢呢。只希望宁宁不要生我的气才好。”今日一事,韶槿对尚谦添了许多好感,觉得他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她们,也懂进退,倒是个可以依靠的,在不期待遇见感情的情况下,能遇上这般人也算是好的了,只不知他若真是如此,却为何先前名声这般恶劣呢,这点她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只能默默留心观察。      “宁宁很想她原先的娘,因此今天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其实她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的,我也能理解,小孩子总是这般的,我以后会好好地疼爱宁宁。”韶槿侧头笑道,落日的余晖透过轩窗照进来,她的脸红红的,犹如烂漫的山花。      在尚谦看来那张脸有些稚气,但却能看出她眼神里的坚定与成熟,以及忽然觉得很是好看的侧脸与耳后乌黑的发髻。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韶槿的背微微挺直了一些,但这回却没有再躲开,也许是到了两个人需要好好相处的时候了,毕竟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要一起度过,韶槿如是想着,便报给尚谦一个温暖的微笑。      尚谦微微一失神,摩挲了几下她的秀发,觉得她的头发软软的细细的,那手感……有些像……他家那曾经的旺财……嗯,加上这晶亮亮的眼睛就更像了。尚谦拍了拍韶槿的脑袋,道:“我有些事,先下车去一趟,你和宁宁先回府吧,若我太晚没有回来,替我和母亲禀报一声,你们便先用晚膳吧。”      韶槿有些想问是什么事,却开不了口,便只说:“那相公办完事,还需用马车去接你么?”      “不用了,等我办完事,我走回去便好,这汴桥一带是大名府最好的风光,难得出来,走走倒也挺好。”      尚谦下了马车,便带着尚春穿过人流,走进了对面的一个巷子里。韶槿掀起帘子,见尚谦走进了那条闾巷,方才涌起的那一丝暖意却下了心头,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她方才为何竟然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却忘了他即便并非传言的那般城北小霸王,却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古代男子,喝花酒、上青楼、金屋藏娇,都再平凡不过。她目送着尚谦走进那个大名府出了名的烟花柳巷,走进那满楼红袖招,终于合上了帘子,也顺便闭上了她方才微微打开过的心门。      而她看不见的却是尚谦直直地穿过了那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去。“三爷,我们不同三奶奶一齐回府,这样合适么?”尚春问道。      “没事,我瞧着觉得你们三奶奶是个通情达理的,而且我们出府机会也不多,今日正好路过此地,这件事还是要加紧了办,况且,我忽然还想买个东西。我吩咐你的东西都带全了么?”      “自然带全了,三爷,这作画起稿用的炭条和纸张我都带上了。”      “嗯。”尚谦点点头,道:“那我们便一家店一家店进去看吧。”      “是,三爷,这东柳巷便是大名府卖珠宝首饰最多之地,一个是因为前方的南阳街有许多商户住着,一个便是因为方才我们走过的那西柳巷便是烟花之地了,那的姑娘们也常来这买些东西。”      尚谦那随身的小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便知道你老记挂着那西柳巷,方才走过去时,你连眼睛都没地方放了。”      “嘿嘿”尚春促狭地笑了笑,道:“那是我……不如三爷您生得这般俊朗,这走过去您不看姑娘,姑娘都看您……”      “唉。”尚谦低低叹了口气,便是方才他这一路走来,他发现自己在这秦楼楚馆之间还真是太过有名,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却仍有人在楼上喊:“尚三爷,您怎么好久不来我这了。”云云,让他一个曾经的五好青年只得红着脸几乎用飞奔的速度才窜过了那条西柳巷。      尚谦此次来东柳巷,原是为了查看物价,他此前思索了良久,只觉得做富贵闲人虽是不错,但在侯府这般游手好闲下去,终不是正业,且除了看些闲书,这古代也没什么乐趣,因此索性就让自己做些事忙起来。思来想去,也觉得只有做生意一途,但做什么,他还拿不定主意,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素来是个谨慎的,不敢冒然投机,便在各个行业各种市场都调查了一遍,这回便到了这“女性市场”。他和尚春进了一家家店,询问价格,出来时,他便用那炭条在纸上速记上价格,以备晚上回去誊抄。      二人不知不觉,便走进了那清秋里。掌柜的一见是尚三爷这大客户,脸立马就灿烂了起来,笑道:“三爷,这回需要何种首饰?订做的话,我们尽快给三爷做,最短时间内完成。”      尚谦想起方才那乌黑流丽的头发,那细软的手感,也是促使他尽早下车来此的原因,便道:“不用订做了,就买你们店里现成的,要一个好看精致的。”他想了想,又有些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送人的。”      掌柜一听,嘿嘿笑道:“知道知道,一定给三爷挑个好的。”他只当尚谦这又是买东西送给哪个相好的或者粉头,便挑了个他以前惯常买的云纹金簪,道:“爷,这虽然和以往的是一个款式,却打造得更加精致。”      尚谦虽不大懂女子首饰,但看了看眼前这金簪,眼前拂过的却是方才西柳巷那些女子头上的头饰,不由道:“换一个吧。要一个与众不同的,最好大方些的。”      掌柜的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莫非这尚三爷这回同哪个姐儿又格外好起来了,便又选了个牡丹纹金簪,道:“三爷,您看这个,大方、富贵、吉祥。”      尚谦捏着那牡丹纹金簪端详了会儿,说:“这倒确比方才那个好些,但又有些俗气了,有没有清雅大方些的。”      掌柜的这回更是纳闷,现在的姐儿怎么还喜欢清雅的起来了?他正怀疑间,倒是尚春见这二人说来说去,那掌柜的又是这般神色,心中了然了些,便再也忍不住说道:“掌柜,这是我家三爷给我们正房奶奶买的,您便给选个又高贵大方又清雅不俗气的。”      掌柜的一听,这才笑眯眯说道:“哎,三爷,您早说嘛。这小的就知道为您选啥了,自然是把小店最好的给您选出来。您稍等。”      他一说,尚谦脸红了一红,同尚春道:“怎么,我以前常给别人买么?”      尚春讷讷地笑了笑,当是默认了。      第23章 女子心思      那掌柜的片刻便从里间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出来,打开盒盖,道:“三爷,您看,这便是小店近日打造的几件上品,都是京城来的张师傅亲手设计制作的,您看看可合您的意。”      盒子里放着三根簪子,尚谦取出一个白玉发簪,端详了起来。      那掌柜的自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便说道:“三爷,好眼光,这个白玉牡丹簪看过去虽然式样简单,但却最是清雅,金簪富贵玉簪如意,这白玉牡丹簪可是这三件之中最为昂贵的啊,三爷您一挑便选中了个最好的,果是这个中行家啊。”      “哦?这白玉牡丹簪需多少银两?”      掌柜的一听尚谦如此说,立马眉开眼笑,看来这尚三爷又是要买了,道:“三十两银子,因三爷是我们常客,二十五两便叫三爷拿去吧。”      掌柜的以为尚谦这便是要买了,却见尚谦点点头,道:“你方才说这白玉牡丹簪是这三个里最贵的,三十两银,但我觉得此簪虽好,却太过素净了些,我夫人青春貌美,自是需搭配上些鲜艳颜色。”尚谦说着便取出另一根发簪,那是一根翠玉环花嵌宝簪,碧翠之间镶着一颗猫睛石,既高贵又娴雅。      掌柜的闻他此言,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以前这尚三爷买东西看中意了问个价钱,又哪有这般弯弯绕绕,如今倒白叫他吃了个亏,这嵌宝簪,不说别的,便是那猫睛石,便不止二十五两纹银。      尚谦见他掌柜的那般挤眉弄眼的模样,笑道:“但这白玉牡丹簪却也不错,这牡丹花瓣雕刻得这般细致,也是难得。”      掌柜的也立即附和道:“张师傅的手艺那是没话说的,不说别的,便说牡丹中间镶嵌的这颗绿松石,也是与那白玉花瓣相得益彰,三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二十两银子,您看可好?”      “好说,以后还是会经常来清秋里的。”尚谦微微侧头示意,尚春便拿着钱袋上前来,掌柜的将那白玉牡丹簪放到首饰盒里装好又交给了尚谦,顺便赶忙把那嵌宝簪给收了起来,生怕尚谦又一个回心转意。      走出店,尚春便哈哈笑道:“三爷,您可真有意思,我看您啊,方才就应该买那猫睛石的,好让那李掌柜莫再说那般瞎话。”      尚谦摆摆手,道:“生意人嘛,都是如此,况人家也没得罪我,若我以后也做生意,指不定还是同行哩,和和气气倒也是好事,无须叫人下不来台。况且我一眼相中的便是那白玉牡丹簪,那嵌宝簪不过说出来吓吓掌柜的。”      “三爷,您真是变了。”      “尚春,我说过了,你可莫再说这般话了。”      “哎,三爷,您倒也真舍得,您月例也不过四十五两银子,这平日里又有应酬,现如今倒直接花了二十两给三奶奶买根发簪,您倒是真舍得,三奶奶也是个好福气的。”      “侯府里有吃有穿,我平日里不过买些闲杂小物,也没什么应酬来往,无须花什么钱的,倒是你三奶奶,孤身一人嫁给我,她府上你也是知道的,对她并无体恤之情,我对她好些,也是理当的。只是,以后你倒是提醒提醒我节省一些,我这不是还说过打算存些本钱做生意的么。”尚谦和尚春边走边说道,二人还记录着每一家商铺货物的价格。      尚谦嘴里说着省钱,但一逛起来,他才终于知道为啥他原先的老妈那般爱逛街那般爱花钱了,他逛着逛着,便也想着给宁宁添上一个小珠钗或者好玩的小玩具,路过那胭脂水粉店,又想起新婚当日韶槿那粉扑扑的脸,他并不知那是上妆太浓的缘由,他只以为韶槿用的粉太过粗糙,只觉得应给她买些细腻高档的粉。他和尚春自然都不懂这些女人玩意,便一样打包几个,各买了一些,又花去好几两银子。二人忙至天黑,才匆匆往侯府走去。      却说韶槿和宁宁坐着马车回了府,韶槿忙让人把熟睡的宁宁抱回房里,自己便去向吴太君和莫氏回禀,吴太君还是那般淡淡的,对她虽不如对莫氏那般冷嘲热讽,但也只当她是空气。倒是莫氏格外热情,拉着她的手问了她娘家的情况,问了她父母可好,甚而还问了下陈姨娘,虽说徐府和侯府同在一城,问这些也不过都是个表面上的礼,但莫氏连陈姨娘都问了,倒是让韶槿颇为惊讶,心想这莫氏能在侯府有这般好人缘,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不知为何和吴太君那般不合,看来婆媳关系是个千古难题,也不知自己这做媳妇的能否和她和睦相处。      等韶槿回了快意居,只觉浑身疲懒,今日这一日却像是格外漫长一般,她的心情沉沉浮浮。从尚谦那感受到的些许温暖却又在他下马车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浮上来的是一种倦怠与无奈之情。莫希求感情,莫动真心,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便好,她在心中默念了几句,这才觉得有了些气力。      沐浴、更衣,待到晚饭时分,尚谦却迟迟未归。看着那越来越暗沉的天色,韶槿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许是倒在谁家的温柔乡里了吧,虽然方才尚谦吩咐过若迟了便先用膳,但也不知为何,她隐隐还是期盼他早些归来。宁宁倒是过来了,巴巴地望着一桌的饭菜,韶槿见状,便叹了口气道:“宁宁,我们先开饭吧。你爹爹要办些事,一时回不来。”      宁宁虽然肚子饿,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道:“不,宁宁要等爹爹回来。爹爹每天都陪宁宁吃饭的。”      “嗯?”韶槿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便又问道:“爹爹每天都陪宁宁吃饭么?”      宁宁认真地点点头,又皱皱眉,摇摇头,道:“也不是……以前爹爹从来不在家吃饭。但是……娘……不在了以后,爹爹就基本每天都陪宁宁吃饭了,除开……偶尔有事,不过也只有一两次。”      站在一旁的桑氏,见宁宁这般说,大惊失色,朝着宁宁大皱眉头,宁宁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战战兢兢地看向韶槿。      韶槿却笑道:“宁宁,今日就是你爹爹偶尔有事的时候,我们先吃上一些,等爹爹回来了再陪爹爹吃上一些可好?”方才宁宁那番话,却是解了韶槿心中的那个小结,也许他真的便是有事?若说天天陪宁宁吃饭,倒不像是金屋藏娇的样子,或许便是亡妻之痛让他浪子回头了吧。      宁宁得了韶槿的话,又因肚里的馋虫早被那香喷喷的菜肴给勾引出来了,等韶槿动筷了,便也在桑氏的服侍下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吃得饱饱的,倒是韶槿只略略吃了几口。      宁宁毕竟是小孩子,吃饱了饭,眼睛便又眯了起来,虽然还极力睁着眼,却也看得出是在打瞌睡。韶槿见她这般,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吩咐桑氏道:“桑妈妈,你把宁宁抱回房里睡吧,我在这里等三爷便好。今日桑妈妈您也辛苦了,也早些歇了吧。”      桑氏一时不由感慨道:“还是三奶奶会T恤人,也一心为小娘子好,老奴这就哄小娘子睡去。”      这时便已到了掌灯时,韶槿见左右无事,便随意拿了本《天聪年间杂录》看,这是她在娘家时从徐子年书房里带出来的书,她原是闲暇时间偶尔翻翻,又不敢让徐府的旁人知道她识字,故而偷偷摸摸翻了一些,还剩了大半,又因故事引人,她也怕嫁到侯府后寂寞,干脆便带了来。来这以后虽然不大顾忌了,却一直忙着没时间看,此时等着尚谦,一时无聊便随手翻了起来。      “咦,原来三奶奶,您识字啊。”采梅惊讶地说道,又惊觉自己不该说这话,忙讷讷道:“婢子……婢子便不识得。采兰姐姐倒是认得一些。”      “我也不过粗略认得一些,你若有兴致,闲暇也可教教你,但我学识浅薄,怕当人师傅呀会被人笑话。”韶槿边翻书边说道。      采梅方才还怕自己太过唐突,会被三奶奶责骂,如今三奶奶却说要教她,自是欢天喜地,“怎会怎会。三奶奶若能教婢子,那便是婢子天大的福分。”      采兰给韶槿端了一杯茶,见采梅那喜上眉梢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呀,快别叨唠三奶奶了,我以往教你那么久,你便偏偏不学,要么就是学不会,三奶奶这般金贵的身子,怎能把时间花在你这榆木疙瘩上。”采兰觉得这三奶奶是个软和的性子,心里很有几分欢喜,说话便也活泼起来了。      韶槿听了果是捂嘴一笑,道:“好哩好哩。明日我便试试采梅的深浅。”      采兰这时却也咦了声道:“《天聪年间杂录》,三爷也很爱看这本书,时常在书房里翻呢,边看还边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三奶奶和三爷还真是一家人。”      韶槿却暗想道:看来这尚三爷果然和自己也就是个差不多的文化水平,爱看这种古代八卦杂书,在书房里也不读读四书五经,若在这种科举方是正经事的时代,他这也算是半个文盲了。但她倒不介意这些,若让她真找个如她大哥那般掉书袋的,那她可是万万受不了。      三人正在有说有笑之间,尚谦便回来了,一进门见她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只得微微咳了一咳。韶槿便起身吩咐采梅道:“采梅,让厨房再上些菜来,便说三爷回来了。”      “不用了,我和尚春见办完事后,天色晚了,便和他在街边随意吃了些。让厨房把剩菜热热,我再随便吃上一些便好。”尚谦一边更衣一边说道,在侯府锻炼了几个月,他倒终于练成了可以在女人面前从容更衣的习惯了。韶槿接过他的外袍,便挂了起来,但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那味道她很熟悉,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又联想到方才的情形,韶槿的一颗心便又落了下去……      第24章 一壶春汤      韶槿将尚谦的衣服放好,转身对尚谦道:“三爷,我方才已经吃过了,有些倦了,先去里间休息了。望三爷恕妾身服侍不周之罪。”她也没等尚谦开口,便又吩咐采梅采兰道:“你们留下来好好伺候三爷用膳。”接着便打了打呵欠,朝里间走去。      尚谦微微一蹙眉,只觉得韶槿的反应有些不大对劲,方才他刚一回来时,分明见她眉间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欣喜,怎么一下就转瞬即逝,又恢复成那冷淡态度了,不,准确说,比冷淡还严重,那语气分明还带着些嫌恶之情,原先还叫自己相公的,现在却换成了三爷这么一个更生疏的称呼。      采梅和采兰也有些惊讶,三奶奶方才还和她们笑作一团,也只是陪着宁宁吃了两口菜,说是等三爷回来一起用晚膳,怎么三爷回来了,三奶奶却说要歇下了。      “你们三奶奶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还是太累了?好像有些疲惫的样子。”      “三爷,许是三奶奶今日劳累了一天,方才又一直等着爷,现在见爷回来了,也心安了,便先去歇歇了。”采兰一边为尚谦布好碗碟、筷子,一边说道。      “可是三奶奶还没用膳这便歇下了,该不会不太舒服啊……”心直口快的采梅说道,但被采兰斜睨了一眼,又不敢说下去了。      尚谦却“嗯?”的一声问道:“你方才说三奶奶还没吃晚饭?”      “三爷,三奶奶原本说是等三爷回来一同用晚膳,因此方才陪小姐吃饭的时候也只吃了几口,但可能实在是今日太过劳累了,才先歇下去的。”采兰想了想,选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说道,她素来心思细密,方才三奶奶那样转走应是生了三爷的气,但实不知是何原因,不过这是三爷夫妻的事,不管往好说往坏说她都不太愿多管这事,否则日后他们夫妻感情不管好或不好都可能责怪于她,若不是方才采梅多嘴,她是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的,只采梅说了这话,她干脆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至于具体如何便让三爷自己去判断便罢。      尚谦这下也是听出韶槿应该是在生他的气了,只他实在分析不出是何原因,若说他回来得太晚,但他一进门时她分明还是眉眼盈盈的,他还想着怎生把那白玉牡丹簪送给她呢,她却转身走了。      尚谦想了想,便示意采梅、采兰退下,自己进了那里间,见韶槿正和衣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尚谦只得站在床侧轻道:“娘子,你可是身体不大舒服么。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韶槿霍然起身,理了理鬓角,浅笑道:“妾身只是累了,歇上几日便好,这几日可能不便服侍三爷,还请三爷见谅。三爷,您快出去用膳吧,菜凉了可不好。”      礼貌有加,感情全无。尚谦在心中下了八个字评价,很显然,自己这个小妻子又再度把自己“包装”起来了,连方才那一点小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让他心里有些堵,却也说不出她什么来,只闷闷说道:“娘子既然累了,便歇歇吧,只是也得先用些晚膳才好。若是菜色不喜欢,我便让他们换了。”      “不用了,三爷,我方才已经同宁宁一道吃了一些,休息下便好。”      也不知怎的,尚谦看她那欣欣然的模样,便有些气恼,还燃起了他心里一丝不愿服输的火苗,道:“那也好。只是我看娘子你这般瘦弱,又有些疲累的样子,今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比较稳妥。若不然,娘子初嫁过来便生了病,岳父岳母大人定不饶我。况你这瘦弱身子,也该好好调理一下了。”      “妾身刚嫁过来,无病便请大夫,总有些不大妥吧。不管是说妾身太过娇贵……还是说三爷待妾身不好,这些可都有损三爷的声名。”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过上几日吧,待我寻上一个好大夫,便着他给夫人好好把把脉。”      病了也好,那样就可以不用同此人同床共枕了。韶槿点头道:“那多谢三爷体恤。”      尚谦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道:“既然你知道维护我的声名,那便在大夫来之前,好好吃饭,这般瘦瘦弱弱的,大夫可定要说是我待你不好了。”当下不由分说地拉住韶槿的手往外间走去。      韶槿瞪了他一眼,见他仍不出松手,心中只得叹道:这尚三爷可真是不守礼法,而且相当的“奔放”。      不过到了外间,却发现并无一人在,只听尚谦道:“我吃饭,不喜欢一大堆人站着,那样我可吃不下去。你也随意便好。”      韶槿虽饿,但因方才一事,本就不大想吃饭,又看一桌油腻腻的菜,更是全无胃口,但眼下被尚谦硬拉来,也不能一点也不吃。她看到那一桌菜中间有一盅小汤,当归枸杞党参炖成,虽不知是什么肉,但她原本是南方人,本是天天喝汤,便举起汤匙咬了一口。      尚谦见那白玉汤盅,立马便知和前两日一样,是祖母送来的“补阳”汤,见她喝得津津有味,便也不敢告诉她那究竟是何功效,只想有人替他喝了倒也好,省得他夜夜把持不住,次日清晨又有流鼻血的风险,只高兴道:“这是祖母特特送来的补汤,我已喝了一蛊,你身子弱,这盅便都喝了吧。”      “味道确是不错。”韶槿咬了口那肉,只觉口感既似鸡肉又似羊肉,却分辨不出来,但她料想侯府里许是常吃些山珍野味,她没吃过原属正常,又想只需喝完此汤,自己也可堂而皇之宣称“陪膳”完毕了,便毫无顾忌地喝了起来。      谁料这汤味道虽是鲜美,喝完以后却竟让她更加口干舌燥,她又喝了好几口茶水,但仍止不住体内发出的那燥热之感,夏衫虽凉薄,但此刻的她却无比怀念她的小吊带和热裤,可又不敢随意乱拖。只能大口大口地喝茶水。      而在尚谦看来,此时的韶槿的行为却是极为“古怪”,只见她脸颊酡红,娇喘连连,媚眼如丝,略有几分像醉酒的模样但又并不全然像。尚谦心道莫不是这滋补汤对女性也有作用?不应该啊,再怎么滋补也不会有这般作用。      又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尚谦生怕她摔了,忙上前扶住她,只觉她小臂滚烫,恐她是真的病了,便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并不像高烧的样子,而韶槿已整个人软绵绵瘫在他身上,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韶槿只觉得头有些晕,浑身燥热又使不上力,只感觉尚谦似乎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在了软绵绵的床上。而一躺下,她便觉得自己似是进了棉花垛,只想把四肢伸展开来,也不管不顾,脱起了衣裳,又觉手上似是抓着一个冰块,便握着它在身上抚摩起来,只是那“冰块”还挺倔强,执意在她脸上停留一下,才在她身上游走起来,她这才觉得舒服一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尚谦目瞪口呆,他原是拧了一块毛巾想给满头大汗的她擦擦脸,一回身却见她已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件小衣,胸前起伏,又紧抓着自己的手在她身体各个部位游走起来。初时尚谦还握着毛巾,后来他的手指触到她身上的温香滑腻,便再也克制不住,一下俯下身,用唇封住她那还发出微微喘息声的樱桃小口,谁知她竟搂住了他,似是不肯吃亏一般,双手也在他背上摩挲起来。      “夫人,这你可怪不得我了。”尚谦亲吻了下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也不知韶槿是听懂没听懂,却嗯了一声,又嘀咕了一声,双腿便缠在了他的腰上。尚谦未料到她如此主动,忽觉一紧,已是蓄势待发,但又怕她疼,便又肆意抚摩一番,而她却也颇为舒服一般,发出如小猫般的声音。尚谦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但刚一想动作,却又听她说道:“不要。”      字正腔圆,义正言辞,态度坚决,犹如赴战场的一位女英雄。可尚谦被她方才搅得亦是热火上涌,又怎能停止,心中尚未默哀完毕,却听韶槿又说道:“不要。讨厌。翻过来,我上你下。”接着便被她用手硬掰了几下,尚谦见她手腕纤细,生怕弄疼了她,也只依她翻转了过来,却听她似乎又咕哝了一声:“这样才对。”      尚谦忽然很想白眼一翻,就此撞墙算了,一八几身强体壮的他被一个瘦弱萝莉给推倒了,推倒了,推倒了,被压了,被压了……而最无奈的是,他居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因为那朵小花正趴在他身上亲吻着他的身体,虽然准确地说是用舔的……虽然这让他有些恶趣味地又想到了他家的那只旺财。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有一瞬她好似看见了林间的朝阳好似感觉到了从高楼坠下好似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在她的梦里有两匹马,它们一同奔驰进了树林,阳光映在它们的肌肤上,它们大汗淋漓,它们气喘吁吁,它们欢快地奔跑。      犹如他们。      也许因为疼痛,韶槿忽然间清醒了一点,朦胧地觉得自己好像在做着奇怪的事情,只喃喃道:“不要。”      但很快,她似乎熟悉了那样的感觉。      直到尚谦用手衬着她的头,用脸轻轻地贴着她的脸,问:你到底要不要时。她听见自己答了一声:“要。”      第25章 所谓药方      天欲亮之时,韶槿便朦朦胧胧地醒了,只觉头昏脑胀,腿间腰上更是一片酸痛,只觉如撕裂一般。刚想伸一下懒腰,便只觉碰到一人,再一看,那人剑眉星目,不是尚谦又是谁。二人都是赤条条的,韶槿不由有些结巴道:“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尚谦眨了眨他好看的眼睛,半晌说出一句让韶槿面红耳燥的话:“夫人,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昨夜之事,韶槿并不是全无印象,只是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昨夜的行为,一心想要忘记此事,尚谦这一说却让她一下又“记忆犹新”起来。谁知尚谦得了便宜又卖乖道:“夫人,其实这种事,你以后和我说一声便好,无须……使用蛮力,你看我这身上的伤痕……”      尚谦起身点了盏灯,韶槿见到他那精壮的上身,不由又红了红脸,只见他那白皙的肌肤上有好几块被她掐出来的青紫,肩上还有她的咬痕,韶槿更是恨不得变身鸵鸟,直接埋进被窝。而那尚谦依旧好死不死地又添上一句,“哎,夫人,应该害羞的是我呀。”      韶槿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唯一的疑点便是那碗汤,很有可能加了些稀奇古怪的药,但那碗汤并不是尚谦让她喝的,只是她自己不喜欢其他菜肴,才选的那汤,尚谦又怎知她定喝那汤?还是所有的菜里都被加了药?但尚谦是她的“合法”夫君,若要行此事又何须如此下作手段?还是他便是“欣赏”她这般?……还是有其他人故意如此,这药其实是针对尚谦的?      她正胡乱想着,被子却被尚谦掀开了,整个人便被他搂在了怀里,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我知你并非情愿,只是此事复杂,况你我既结为夫妻,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合规矩之事,你无须担心。”      “谁担心了。”韶槿小声嘀咕道,却又被尚谦堵住了口,而下边又有了硬物之感。只听尚谦说道:“娘子,昨晚可是你主动在上,我男子汉大丈夫,此仇焉能不报。”说完以后报以韶槿一个灿如夏花的笑容,韶槿还在惊讶期间,便已被压倒。      韶槿抿着唇闭着眼,只想此事忍忍也便过去了,反正昨晚也不是没有做过,但尚谦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了,他的报复竟然是有样学样地掐了她两下,惹得她轻叫了响声。这时屋外便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似是有人离开的声音,尚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多谢夫人配合。娘子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的,新婚之夜我没有,现在更不会。”      “谢谢。”韶槿轻声说道,但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即便他在外有红袖添香也好,金屋藏娇也罢,至少还颇为尊重她,能这样或许在古代已算是正人君子了吧。      但枕头那边却传来尚谦的一声幽幽叹息:“唉,夫人你若这般我却可真是忍耐不了了啊。”      韶槿忙抽了手,但手中的温暖不再,却忽然觉得有一点失落。      等天大亮时,采兰采梅,秀秀绿雪便进来服侍,每个人见了那床上的一片凌乱和那点落红以后都朝着韶槿诡秘一笑,更让韶槿无比害羞。用完早膳便去向老太君和莫氏请安,老太君不大愿意见到韶槿,莫氏是个宽和的,都不需要立规矩,不过等同于过去打个招呼便旋即回来,昨夜一事让韶槿很是心神不宁,除了羞愧还觉得这侯门里果是举步维艰,连这般事都有人紧盯不放。      而尚谦也同样想着这件事,便连要送东西给韶槿都忘记了,那汤里太有蹊跷,若说一般的补阳之汤,又怎可能使女子意乱情迷,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汤里还被另放了春-药。只是这等事,发生在侯府,而且很有可能是长辈所为,更令他不敢声张,那汤说是祖母送来的,但小厨房里却是莫氏的人,但送汤的采梅又是祖母房里的人,但可以下药的却是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既像是为了他好,怕他不能圆房,但春-药毕竟是虎狼之药,祖母或莫氏会为了此事这般“操之过急”?但他既不能去询问祖母,也不能去问莫氏,只得把这事放在心里,以后自己在慢慢去查,而至于黎明时分在门口的那人,究竟是他多心,还是真的是来“验收成果”的便不得而知了。而他更担心的是这药原本应是给他吃的,却阴差阳错被韶槿误吃了,不知对她身体有害否,他想了许久,还是命尚春去请了侯府常用的董大夫来给韶槿瞧瞧。      却说韶槿虽不大想请大夫,但见尚谦坚持,便也随他去了,便躺在床上,搭了个绢帕,请董大夫诊脉。董大夫刚一把脉,便觉得韶槿除了有些滑脉,并无大碍,再细细一断,却觉出时而会微微跳动,便皱眉道:“尚三爷,令夫人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骨瘦弱,缺阴少阳,需好好调理,还有一些心绪不畅,待老夫开一些安神之药便好。另外……,更重要的是……”      韶槿听得默默点头,心想,下边他该说:需多多静养,修生养性了吧。      谁料那董大夫沉思一番,终下定决心,说道:“更重要的是……缺鱼水之欢,你们新婚燕尔,需……咳咳……”董大夫是不大好意思再说下去,心想话说到这里这二人应该都懂了吧,他原本是想单独和尚谦说此话,只是他又想新夫人这心绪不畅很有可能便是因不受娇宠所起,且还望能巴结上她,当她之面说出,许还能博得夫人的欢心。      但他不知他这般一说,险些没把韶槿噎死,内心不由碎碎念起来:庸医啊庸医。      而尚谦却笑眯眯道:“谢谢董大夫,我会好好照顾内子的。”他从袖间拿出一块银锭,做了个手势,示意董大夫去外间说话。      董大夫迟疑了一番,便随着尚谦出去。尚谦又拿出一块银锭再塞入他怀中,道:“董大夫,你就将为内子诊断的情况一一全告诉我。无须再隐瞒,我并不是不知,只是还需证实。”      董大夫掂了掂银子的重量,他本不愿管这种豪门大院里的事,指不定他随口一句话便会引火上身,方想推说不知。却又听见尚谦说道:“董大夫,再如何我是侯府的嫡长子,我以后会承董大夫今日实言相告之情的。”      董大夫看着尚谦那深如墨海的眸子,心想以前觉得这尚三爷不学无术一味只懂逞强蛮横,今日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这四下里无人,自己若说了,也不过是卖给尚三爷一个人情,倒也并不太影响自己,便道:“尚三爷,不瞒您说,尊夫人应是服了一种药。”      尚谦心头一紧,忙问道:“何药。可对身体有害?可有解药?”      董大夫捻了捻胡须,道:“三爷莫急,若我没断错,夫人前日应是服了欢情散一类的药物。至于具体是哪种,未见到便不好定夺,但此类药女子服之便是会……一时动情无法自已,若是男子服之……”      “男子服之当如何?”      “便可能不止是一时把持不住,而可能上瘾,并会使人浑浑噩噩,终日只想着……那事,沉醉于声色犬马之中。前朝有些皇帝,便是因这般药而误国误民的。”      尚谦的眉头蹙得更深。      董大夫继续说道:“不过三爷无须担忧,夫人虽 ……误服此药,却并无大碍,至于方法嘛,老夫方才也说了,不过是多承雨露便好。至于我方才说的夫人的身体柔弱,那是先天的原因,于此无关。”      尚谦的眉这才微微舒展,这回他却是掏出了一锭元宝:“董大夫,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莫声张出去。”      董大夫忙推过那元宝,道:“此话无须三爷交代,在下也不敢多嘴。”说完便匆匆离去。      尚谦看着那手上的元宝,不由自嘲道:“看来这董大夫还是不敢完全站在他这一边哪。”他虽几个月来一直呆在自己的快意居里,但毕竟生活在侯府,侯府光鲜外表下埋藏的阴影他并非不知,只是他不愿争,不愿去夺那原本便不属于他的东西,但看来韬光养晦也仍会使他人心生忌惮。联系董大夫刚才说的话,尚谦不由联想到也许原先的尚谦那般贪杯爱美色,妻妾成群便可能是服了那药?如今的他,还太不够“败家”,不够“顽劣”,所以,又有人来给他加药了?      尚谦陷入了沉思,直到宁宁的一声爹爹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不禁喟叹,侯府里,也只有和宁宁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最为单纯了,也许……还有他那不明就里的小妻子。      韶槿很无奈,自那董大夫来过以后,便留下了一大堆补药的药方,让她天天捏着鼻子喝那些药,而尚谦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喝完那些药,秀秀还在一旁帮衬,三爷对三奶奶真是体贴有加,恩爱异常。尚谦送了她一个发簪,白玉牡丹簪,精致玲珑,她很是喜欢,只是那日的脂粉味却在她心头久久未散。可尚谦却对“她”格外好,并且似乎很是相信那董大夫的话,每每在她喝完药之后,便嬉皮笑脸说道:“娘子,大夫说,喝完药便要好好地发挥药效,比如阴阳结合。”这时候,韶槿便很想打他一拳,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发现,其实她并没有原先想的那般反感。      就当我中了美男计吧,韶槿在尚谦的怀里默默想到。      第26章 标准米虫      而至于那一蛊补汤之事,尚谦心里犹疑,但不敢乱作决定,那老太君房里来的张妈妈自从来了快意居以后,却每天犹如隐形人一般,虽说兢兢业业老实本分,但若说老太君只是安排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特意来尚谦院子里,尚谦是决计不信的,但他只觉老太君就算再抱曾孙心切,也不大至于下如此虎狼之药给自己的嫡长孙。      至于小厨房里的人虽是莫氏抽调过来的,但现今都归着这张妈妈管,至于这药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不小心下错了分量还是便是想让他“沉迷酒色”,那便不得而知了。但尚谦知道,如今的他,太过守规矩,以至又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而以前的尚谦是否也是因此才放浪形骸,便不得而知了,但试图离开这斗争漩涡的想法却在他心间慢慢地弥漫开来……      韶槿这几日是发现为何大名府中人都嘲笑这尚家三公子了,士农工商,男子总需选择一项事业,而这尚三爷的事业似乎就是吃喝玩乐睡。      侯府产业偌大,除了田庄地产无数,还涵盖了大名府一半的绸缎铺子,而这些铺子现在尚侯爷都交给了二爷尚谨管着,四爷尚谅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因而现今一心求学,只待来年进京赶考,便是那梧桐书院的老先生也说尚四爷中进士也只是时间上的事,只是尚侯爷觉得他太过年轻要磨一磨他的性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去赶考,能当一个翰林自是清贵,能谋一个外放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可以说尚侯爷现在的心血是集中在尚四爷身上的。但即便如此,就是那脸有胎记的尚大爷早年也中过举人,现今老老实实地打理着侯府的农田产业,至于小一点的尚五爷、尚六爷倒也都忙着在梧桐书院读书。而唯有这嫡长子尚三爷却商也不成,书也读不成,终日便酒饱饭足,挥金如土。      韶槿虽没发现这尚三爷有外界宣扬的那般坏,但也发现这尚三爷似乎每天醒了就吃,吃了就看点杂书,逗个蛐蛐,陪陪宁宁,然后睡觉,和她一样标准一个米虫。但韶槿毕竟顾虑得多,想到徐子年之前给她的那几锭元宝,便想着总要生个法子让钱生钱,坐吃山空以后若是靠山一倒,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想到穿越前辈来古代后,无不从商种田风生水起,自己在这做个大米虫,不由有些泄气,但如她这般生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插秧种田那是一窍不通,顶多会点课本上的知识,而这尚三爷还有她自己那是一点产业都没有,可谓零基础开始,且最大的问题是她来这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地逛过大名府,对风土人情都不大了解,虽从秀秀口中了解到此时女子上街并无太大阻碍,只是她是侯府媳妇,规矩却多少有点繁琐。      而尚谦见韶槿这几日都只是恹恹的样子,便留心观察起来,只觉她年纪虽小,但平日里行事倒也沉稳,但确实从没见过她拿“琴棋书画女红”来休闲过就是了,无聊了便是同他一样翻些江湖传言类的杂书。这徐二小姐,时而觉得她超出年龄的从容大度,时而却也感觉她仍不过是个小女孩,比如睡觉时喜欢抱着一个类似抱枕的玩意……      “娘子,何不如出去走走?”尚谦穿着件玉白的锦裳,束着青色的腰带,更显得爽朗清举。      韶槿放下书,只觉最近这个相公似乎开始分外地“骚包”起来,饮酒也不再节制,但却颇讶异,他竟不是自己要出去走走,而是请她一同去,但她也想出去透透气,何乐而不为?便笑着道:“也好,我换个衣裳,这大名府好风光,我还没欣赏过呢。”      就是这个嘴角的弧度,这个眼睛的弯度,尚谦默叹一口气,每次只要他的小娘子装作和他“相敬如宾”时便是这般神情,彬彬有礼但进退有度,看过去很亲近实际上却有一段距离。      说到出门上街,韶槿是不大想引人眼球,便去了华服,只穿上一件普通的夏裳,也只戴着两个小珠钗,再加上她原本虽算上清秀,但也并非什么绝色佳人,如此一装扮,便显得普普通通了。但等她换完衣服,见到尚谦不由目瞪口呆,尚谦换了件比方才更花哨的衣服,似乎生怕全城的人不知道今日尚三爷出门游玩了。      韶槿咳了一咳,道:“三爷这般装束,是否太过‘惹眼'”      “无妨无妨。”尚谦嘿嘿笑道,惹眼?他就想让自己更加惹眼一些,不过他的小娘子似乎不懂自己的心思,反而穿得很是朴素,不过那青翠的颜色却是很衬她的小蛮腰,便是那两支珠钗也显得尤为可爱,比那些庸脂俗粉倒好多了。所以尚谦又拉着她的手:“你这样穿也很好,也不用再换了。我们上车吧。”      韶槿愣愣地被尚谦牵着上了那有着大大的尚府标记的马车,她有些不大明了这位尚三爷的意思,二人这打扮格格不入,如天壤之别,她原以为是二人都穿常服出门,低调行事,不过想来这大名府见过尚三爷的人大有人在,他再“微服”私访也没用,但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若只要不说她是尚家三奶奶,只说她是尚家丫鬟,倒是大有人信的……她不愿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尚谦,但她却可感觉出尚谦的笑容背后有一种无奈与古怪。      尚谦带着韶槿直奔大名府的第一酒楼——会宾楼,一进门便笑呵呵地和会宾楼的王大掌柜打招呼,说:“这是我新婚夫人。”      王大掌柜便拱手作揖道:“三爷和三奶奶真是璧人一对,天作之合。雅间已准备好了,楼上请。”      韶槿的脸不由又抽搐了一下,这以后得记下来,做生意就得睁眼说瞎话,而尚谦却很是开心的样子,道:“多谢多谢。上会宾楼的那老招牌八样小菜,再来一坛子从江南运来的女儿红,别的上楼了让我夫人再点。这银子嘛……你派人去侯府自取便是。”      韶槿瞥了一眼尚谦,见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无赖相,便想此人还真是奇怪,出来“为非作歹”还要把她带上,不过那王大掌柜似乎很习惯尚谦不带钱来白吃白喝,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自然自然。三爷请先上座。”      韶槿微微低了头,一边同尚谦走上楼,一边听到那一楼的喧闹声中似有人再说:“看哪,还说那尚霸王收敛了,这不是又来会宾楼大吃大喝听小曲了么?”      “哟,这回还自带了几个小娘们。”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没听见人家说了么,那排头的呀是尚家三奶奶,后边跟着的估计是几个丫鬟吧。”      “诶,那我倒要仔细瞧了。城南的徐二姐,我可是从没见过,听说还是个脑袋不大灵光的,看来这尚三爷又换口味了啊。”      韶槿只觉几道视线似乎正向她刺来,不由皱皱眉,却忽然觉得面前多了一片阴影,却是原先走她前边的尚谦停下脚步,站在她的外头,搂住她的肩,与她并排而行,挡住了那些视线。      韶槿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他唇边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这时他们二人却听到有人在唤道:“太逊,太逊。”二人都不禁有些奇怪,这古代莫非也用“太逊”这个词。却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人拍住尚谦的肩膀,道:“太逊,你怎地娶了夫人便忘了我了?”      一旁的尚春忙拉拉尚谦的袖子,道:“三爷,这是杨记当铺的杨公子在唤您哪。”      唤我?尚谦还没反应过来,那杨公子已经过来拉着他的手,亲热地说道:“太逊,太逊,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这下尚谦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这太逊应该是他的表字,就像李白字太白那样,他尚谦字太逊……谦和逊本是一对,但是为毛这逊字前面跟的是太字啊,为毛不是子逊、光逊、中逊……总之啥都比太逊好啊。尚谦心中腹诽道,口中只随口应付道:“杨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韶槿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觉得自己太过放肆,忙敛住笑容道:“相公,您和杨公子慢慢叙旧,我们女儿家也不便打扰,我先进那雅间了。”说罢朝着那杨公子施了一礼,带着秀秀和绿雪走了进去。      尚谦不由一挑眉,他方才绝对是见到他的娘子笑了,莫非她也知道“太逊”的意思?还是她方才只是又神游想到别的什么事?不过他如今没时间去想这些,因为杨公子一看便是以前的尚谦的“狐朋狗友”,正带着一堆李公子、张公子跟他说着西柳巷的风流往事。      韶槿进了那雅间,一张大八仙桌,还放着一个琉璃屏风,最难得的是这雅间的窗子是临着街边,倚窗望去,便能看到楼下那络绎不绝的行人,卖糖葫芦的,捏面人的,……这倒是个做生意的好地点,太平坊会宾楼附近。      韶槿正沉思着,门却忽然被人撞开,一人唤道:“槿娘。槿娘。竟然是你,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第27章 斯是故人      进来的是一个锦衣公子,面如冠玉,一派富贵长相,便是他后边跟着两个小厮也生得清秀端正,只是如今这公子许是因为激动,脸颊微微有些红。      韶槿微微一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认错人了?”      “槿娘,你连我也不识得了么?是我啊。”      槿娘,应确实是称呼她的,韶槿又犹疑地再看了那公子几眼,面如傅粉,便是比起尚谦也并不逊色,这般长相,若她是见过一面,又怎会忘记,但她却又见一旁的秀秀眼眶却似有些发红,同那公子福了一福,道:“云公子,我家小姐病了一场后,以前的许多事便记不得了。”      那云公子踉跄了一下,道:“槿娘,听闻你被逼婚嫁给那尚家的小霸王而沉塘自尽,可有此事?槿娘,是我对不起你,若我能早点说服爹爹,娶你过门,便不会让你这般难堪。槿娘,你真的连我也忘了么,我是云端啊。”      韶槿见那公子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心想看来这躯体原先的主人还曾有过一段往事,只是不知为何无人告诉她,她以询问的眼光看了眼秀秀,秀秀当即俯身贴耳低声说道:“小姐,不,三奶奶,这位云端云公子是云府的少公子,云家在这大名府财大势大,经营着大名府的众多酒楼,这会宾楼便是云家的产业之一。他曾是大公子的朋友,也曾来府中作客,对小姐是多有照顾,只是……因他是家中嫡子,云老爷做主给她许了李家二小姐,但云公子仍是对小姐您痴心不减,也曾说过将小姐抬进门做姨奶奶,只是那聘礼不如侯府的多,云家毕竟比不上侯府,老爷和夫人就把小姐您许了尚三爷,但……小姐您当时对云公子情深意重,故而才跳塘。您醒来以后,陈姨娘见您已想不起往事,怕您伤心,干脆便绝口不提云公子之事,此事知道的人本也不多,老爷和夫人是决计不会说的,陈姨娘也命我莫同您说……”      秀秀尽量说得简洁明了,原怕韶槿听了伤心,不料韶槿静静地听完她的陈述,只是喝了一口茶,心平气和地对那云公子道:“云公子,我方才听了秀秀所言,才知我原是识得你的,只是现今我已嫁入尚家,是侯府的三奶奶,男女有别,不便久留云公子。若云公子有心叙旧,可待我夫君回来时我们一同吃上一顿饭,你看可好?”      那云公子却像是没听到她所说似的,激动地跑了上来,握住韶槿的手,道:“槿娘,你还是怪我,对不对,怨我没能及时娶你回去,怨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尚家那恶名昭彰的小霸王。槿娘,你不知道,我反抗过,我当时人在外地,知道你跳池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大名府,同我爹说一定要抢先一步娶你过门,只是我爹说你已和尚家定了婚约,我们得罪不起尚家,他老人家以死相逼,我不得不听命于他啊。槿娘,你别怨我可好。”      韶槿耐着性子听着他啰啰嗦嗦说完一大篇,冷冷道:“云公子,你放手,请自重。”      云端见原先那如小鹿般孱弱的女子忽然间变得严厉冷漠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微微一松手,韶槿已从他的钳制里挣脱出来,只听韶槿淡淡说道:“云公子,不瞒你说,前尘往事我确是一事都想不起来,又何谈怨云公子你呢?而且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都已经过去了,以后还请云公子莫这般突然闯进来,若云公子愿结交朋友,可大大方方来侯府相见,我定会陪同我夫君一起接待云公子。”      云端听着她一口一句的夫君,只觉尤为刺耳,他不知他那柔弱文雅的槿娘怎生变得如此强硬,她可是曾同他山盟海誓说不论做妻做妾都愿生生世世同她在一起的啊,为何现在却变得一点不念旧情。      “槿娘,你莫这么说,我们时间不多,那小霸王我好容易才求得那杨公子等人将他拖住,便是为了同你说上这几句话啊。槿娘,我们现在还是有办法的,我准备去江南经营我家的分店,只要你同我走,就可以。”      韶槿心里不由默叹道这原先怕惹事优柔寡断的云公子怎么忽然间就放弃一切要同她私奔了,只可惜她不是原先的韶槿,和他没那般山无陵天地合的感情,却不料那云公子又说道:“槿娘,你现在想个办法,让侯府休了你,而后我再娶你进门,这样也不会得罪侯府了。我也问过我夫人了,她是个宽容大度的女子,她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也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韶槿的唇边便隐隐浮出了一丝冷笑,她原先只是替这个“槿娘”有些不值,爱上这般一个没有担当的男子,还为此跳池自尽非君不嫁,但她知道不能以自己现代人的观点去评判这个云公子,古人有太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太多的礼仪规矩,太多的情非得已,“槿娘”和云公子原本许算是一个古代标准版的爱情悲剧,但从这云公子娶妻又试图纳她为妾开始,就已开始背离她的价值观,而如今这云公子口中的办法,便是在古代也算得上离经叛道,且是拿她一个女子的名节作为赌注。她心中有气,但面上也觉得不能太过发作,只盼着那云公子能早点离去,道:“云公子,方才的话我不愿再说一遍,请您自重。”      那云公子却是死活不信他的“槿娘”会说出这般话,只记得与她在徐府初相见时,她不过寒衣素服躲得远远的,但那我见犹怜的模样便在他心底扎下了根,再后来两人在后花园私定终身,槿娘是那般乖巧懂事,只说不要名分,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心中只想着娇妻美妾红袖添香共享齐人之福。而如今,槿娘却丝毫不认旧情,一句忘记了便将他打发,又说不恨他,仿佛他们的过往已是似水无痕一般,令他一时无法承受。只见云端摇了摇头,红了双眼,道:“槿娘,我对你一片深情,深如沧海,只万没想到今日你对我之情竟似流水,一去不复返。槿娘,你为何这般怨我,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平安幸福,槿娘,那尚三,吃喝嫖赌无所不通,时常流连在那西柳巷,彻夜不归,绝非良配。槿娘,再看看你今日,穿的用的又哪有侯府少奶奶的样子,他那般苛待于你,你为何不肯跟我走。”      韶槿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他的胡搅蛮缠还是因他将尚谦说得如此不堪,心底恼怒,便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云公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云公子您若不是也常流连于西柳巷又怎知我家相公时常在那?况今日是我自己刻意如此,嫌那珠宝首饰太过累赘,又何以有苛待之说。况且,我现今再如何,也是侯府明媒正娶的三奶奶,何苦要自甘下贱,去与你做妾?”      云公子万没想到韶槿会说出此言,他这一计划设想许久,只是苦于见不到韶槿,只得派人一直盯着侯府,想趁机往里传递消息,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尚谦竟带着韶槿到了会宾楼来,便有意让那杨公子带走尚谦,自己带着两个小仆闯了进来,只是韶槿这般说,却令他原先的计划都付诸东流,便恨恨道:“槿娘,你已经不是我那可心的槿娘了,你曾说过不要名分,只要同我在一起的。方才你总算说出实话了,原来你也是那贪恋荣华富贵之人,我云家虽比不上他尚家,但我云家也算上富贵之家,我不计较你曾嫁给过他,只想与你长相厮守,你却抛却我们有过的海誓山盟。”      韶槿只觉得这云公子还真是个典型的古代酸儒书生,还有着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只不知他曾同几个女子有过这般海誓山盟,至少眼下家里是有一个,只不知为何这些男子会有这么多的真心,对谁都是一片一片地掏出。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云公子不但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生意人,最不愿做那赔本买卖,她云公子说完方才那一番话,应是气势汹汹地走了,她也懒得辩解,反正这是个不愿再遇见的人,可那云公子却是一番思量,咬牙切齿地说道:“槿娘,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便不同你计较,我知道,是我先对不住你,你说那般话,是情有可原。你对以前的事情既然记不太清了,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说着便向前一步,紧紧搂住了韶槿。      秀秀和绿雪都是大惊失色,但却都被云端的两个小厮捂住了嘴。韶槿被他紧紧抓着,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非礼么?!”      “你不是便怕丢了名节么,若今日你丢了名节,且看那尚三会不会休了休你。槿娘,你莫怕,我说过,等他休了你,我一定会将你抬进家门的。”      “放开我!”韶槿看着那云公子原本好看的脸因为疯狂而变得扭曲,便大声喊道,莫说再发展下去,只要现在这般状况,只要有人闯进来,她便是百口莫辩,而再看秀秀和绿雪都被那俩小厮抓着,韶槿更是担心,直怒斥道:“至少你放开她们,我那俩丫鬟都是未嫁之身,怎能由得你如此胡来。”      而云端却不听她说的话,使出蛮力将她压在桌上,笑道:“槿娘,若我今日放了你,以后你我都会后悔的。”      第28章 故人风波      尚谦走进雅间时看到的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子将他的小妻子压在桌子上拉着衣襟欲行不轨,而他的妻子云鬓散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两个丫鬟也被人抓住。      尚谦的本能反应便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那男子推开,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便将韶槿搂在怀里,怒问云端道:“你是谁,你这是在做什么?”      却说那云公子整了整衣服,举手示意让两个家仆放了秀秀和绿雪,脸上显出悲戚的面容,对尚谦道:“尚三爷,今日我做出此不顾教化礼仪之举,任凭三爷发落。”      韶槿惊诧地望着云端,不知他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却听云端又说道:“只是,尚三爷,此举在下实是出于无奈,都闻尚三爷您最是那重情之人,实不相瞒,尊夫人在云英未嫁之时曾与在下有过一场情劫,我们曾约定死生都要在一起,但因种种缘由,我未能娶她,因此才有了她当时沉塘自尽一事。此事我郁结心中已久,又久久不能忘情,今日在此偶遇,故而才做出这般举止。昔年越国公曾做过破镜重圆、分钗合钿之善举,成为千古佳话。若尚三爷也愿成就我与槿娘,我云端定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云端的脸上已全无方才的戾气,而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哀戚模样,他见被尚谦护在身后的韶槿,心里只觉志在必得,他想来想去只觉槿娘还是爱着他的,只是不愿放弃现在的生活,只要逼到一定程度,她还是会松口的,毕竟尚家这般的大户人家又怎会允许当家奶奶有私情。      至于槿娘的名节,他就不去考虑了,反正他要带着她去南方。听说那尚家小霸王也曾把心爱的一个美妾送人,也曾与那杨公子共做过那春满楼花魁的入幕之宾,但也曾因与人抢一个粉头而大打出手,砍人手足,还曾鞭打过家中通房,这样的一个人,对女人不过当作衣服,又怎会看重,若他见自己的正妻有这般过往,又怎会怜惜她?      而槿娘,素来便是个懦弱没主意的,方才强硬也不过是怕被尚谦发觉,如今他把事情闹到尚谦跟前,她在那头讨不着好,又怎会不依他      云端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而他那话也着实给尚谦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无怪乎她在嫁他之前沉跳池自尽,也难怪她对他素来都是礼貌有余,而用情不足,却原来心里曾有过这样一人。尚谦细看那云公子,飞眉入鬓,出口成章,衣着华美,端的是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确是比他这恶名远扬的“草包”出色许多。来自21世纪,从小受着自由恋爱教育长大的尚谦此时只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恶人,拆散他人姻缘。但想到这一个月来,他的小娘子那纤细的身影,看书时那怡然自得的神情,饭后偶尔小孩般的餍足神态,与他说话时的温言软语,他们的肌肤相亲,不知为何,尚谦心里的独占欲犹如气球一般爆炸了,但他又不觉得他人两情相悦是错,便百般不是滋味。      尚谦和云端都沉溺在各自的思绪之中,韶槿却从尚谦的身后走向前,抬起下巴,怒指着云端道:“好你个书生,满口胡言狡辩,分明是你意图非礼于我,却在这颠倒是非。朗朗乾坤,日月昭昭,哪由得你在此信口雌黄。”韶槿心中冷笑,不就是咬文嚼字么,那有何难,把平日里她看的话本的台词搬上去,要多酸有多酸。      尚谦看韶槿云鬓凌乱,两眼通红,但分明是气极,而并非那种与旧情人相逢时的哀伤神色,不由也怒视那云公子,喝道:“云公子,你辱我妻子、欺我家仆,这是何意?”      云端听见韶槿仍在指责他,心底更是恼羞成怒,暗骂这贱人这般见异思迁,不守承诺,今日干脆便豁出去教她身败名裂,看那尚三也不是好相与的,即便眼下不说,回去了指不定还会上演一番“鞭妻记”。      但他面上仍是做出那番凄楚之情,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道:“槿娘,你方才还同我说你定要随我走,此时怎又变卦。槿娘,如今这尚府又怎能容得了你。槿娘,这是你曾经为我做了半个月的荷包,你还记得么,你说你不大会做针线活,偷偷学了许久,才勉强做出这一个荷包。槿娘,这荷包针脚虽粗,但你的情意却是细腻啊。”      他这一番话半说情半是威胁,他又怎知如今的槿娘的身子里装的是一个21世纪的灵魂。韶槿心里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冤枉,她知这身体的原主人应是有这云端有过一腔少女痴情,但她并没有,且现在这云公子的无赖更是激怒了她,便是她明知这尚谦也许从此对她心有芥蒂,也许明日便会休了她,但让她服软,那却是决计不可能的。而韶槿的两个丫鬟和云端的那俩小厮现在在尚谦面前是各说各的,一派吵闹。      韶槿只觉忍无可忍,将桌上的白玉瓷盘掷于地上,道:“够了。他人容不容得我不劳云公子你费心,不论今日、明日,不论我是无处可去还是无家可归,我都绝不可能与你一起。若违此言,如同此盘。”      韶槿来此之后,即便是被嫡母排斥,也未曾过这般欺辱,只觉心中怆然,更令她伤感的便是在此间女子命运犹如飘萍,完全便是由男人说得算。她既生气,但不知为何,她甚至有点不愿转身去看尚谦脸上的表情,那个送她白玉牡丹簪的人,那个吃饭时总给她夹菜的人,那个虽然被世人称为恶霸但实际上从未对她恶语相向的人,说从未庆幸过从未感动过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从不敢让自己动情,但如今的她却第一次有点害怕尚谦不相信她,怕他真的离去。      但却是一个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尚谦把她的脑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低下头对着她耳语道:“你说没有,便是没有。”      尚谦已经不再是方才那紧绷的神情,而是微笑着对云端说道:“云公子,你非说你和我娘子有私情,这事我便不和你计较了。你走吧,只是今后在这大名府你若遇到我尚三,还请你绕路远走。”反正他尚三便是出名的恶霸嘛,不凶点对不起自己。      只是那云端便是不信这尚三今日这般好脾气,似乎一点也不追究此事了,又道:“槿娘,你方才还在我怀里低声泣诉,如今怎地这般翻脸不认人了。”      “我娘子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听不懂么。”      “尚三爷,您方才也是见到的。”云端心里不服,又挑衅道。      却听啪嗒一声,尚谦忽然将云端也压在了那八仙桌上,道:“云爷,如今你也在我怀里了,看你姿色也算不错,不如入了我尚府吧。”      云端被尚谦的眼神直逼,见他眼里又是威胁之意又有那嘲弄之状,心底一个打突,但仍强辩道:“三爷,你我俱是男子,自然……自然无妨……”      “啧啧。”尚谦用手指勾了勾云端的下巴,道:“我听闻京城里现今可是颇为盛行男风啊,王公贵族府上倒都有那清丽优伶。云公子,你明知有男女大防,还对我夫人做出那般不合时宜的举动,这债我今日不讨回来……”      云端看着尚谦那赖笑着的脸越来越逼近他的脸,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只见尚谦的手一松,云端便跌坐在桌前,半晌方爬起来,失魂落魄地看了韶槿一眼,便跑去打开雅间之门,想要冲出去,谁知那会宾楼的大掌柜方才听闻雅间声响太大便赶来偷听,生怕出事,这一开门,二人便撞到了一起,摔得二人俱是一脸灰。      尚谦冷哼了一声,回转过身,又牵起韶槿的手,柔声道:“娘子,我们回家吧。”      韶槿望着这尚谦,但眼里的温情并非作假,只觉他却是个古怪之人,离经叛道,似乎与这世俗背道而驰,某种意义上还和她颇为相像。当下低着头,任由他牵着下楼出门。      尚谦看着韶槿上了马车,站在车前叹了口气,便回头对尚春低语道:“你回头替我查查那个云端。”      尚春会意,默默地点点头。尚谦这才上了马车,再如何,他是个男人,这般情状,若说他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他虽信方才的韶槿断不可能主动与那云端做出那般出格的举止,但云端拿出的那个绣着“槿”字的荷包,却让他不得不心里有些介怀。他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介意这个小女子了呢?他试图让自己去谅解这件事,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但他却发现自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握住的那双手,他便不想放开。      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自己,会不会太贪心了呢?      两个坐在马车里的人都默默地这般想,把脸各自别在了一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花红柳绿的世界……      第29章 雨过天晴      至于那云端,撞着了大掌柜,他今日本心情不佳,方想发脾气,却被大掌柜地一阵哀怨与数落:“唉,少爷啊,您怎么今日就得罪了那尚小霸王啊,这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和那恶霸扛上。您……您……这何苦上赶着去得罪他啊?”      云端摸了摸下巴,恶狠狠道:“他夺我心上人,又怎是我得罪他。爹向来太过谨慎怕事,我云家比起他尚家,就算差,也并非云泥之别,况谁不知那尚三不过是尚家的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功名的败家子,他和我斗,也不看看尚家可有人帮着他。”他方才是被尚谦那“突兀”之举给吓到,待此时反应过来,内心可是恨恨不已,当着两个家丁丢了那么大的面子,直是把尚谦和韶槿恨上了……      却说夏日的天气便是孩儿的脸,尚谦和韶槿出门之时还是晴空朗朗,而回去时候却已是电闪雷鸣,阵雨连连,那雨下得急,又来势汹汹,直下得让人的心也慌慌的。      韶槿恹恹地坐在床头,看那窗外雨打芭蕉,只觉连人也随着无精打采了。秀秀见了,以为她是因云端的事,伤感,张口便道:“小姐,云公子以前也是极好的人,也对小姐动过真情,今日只是云公子太过心急,又太过担心小姐您过得不好,才出此下策。小姐,您还是莫生气了。”      “秀秀,以后还是叫我三奶奶吧。”韶槿幽幽地说道。      但却听见秀秀继续在说:“三奶奶,您便原谅云公子吧。”      韶槿忽然觉得秀秀似乎太过替那云端说好话了,不禁望了秀秀一眼,却见她双眼通红,显然也是刚哭过一场,韶槿心中一惊,问道:“那云端之前可是同你说过什么?还是你早知会有今日之事?”      秀秀扑地一下跪了下来:“三奶奶,您惩罚我吧。前几日我在侯府后门遇见过一次云公子,云公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看了也很是心酸,当时他便说要三奶奶同他一起走,让我传话,我想到陈姨娘先前的吩咐,怕损了三奶奶的名节,便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三奶奶,却不料今日出了这么一桩事,反而损了您和三爷的感情。”      韶槿忙扶住秀秀,柔声道:“这事我知道你和姨娘都是为了我好,不让我记起那人,这又怎怪得了你呢?况我现在对过往,早便看得淡了。”      “不,三奶奶。”秀秀摇了摇头,道:“我今日见您态度坚决,也便安了心,但我看您很是厌恶那云公子。我跪在这里,是……是想求您……莫恨他。”      韶槿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道:“你……你这般为他说话,莫不是……莫不是你……”      秀秀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婢子怎敢有此奢望。只是三奶奶,您忘记了,婢子却没有忘记,当我们在徐府最艰难的时候,姨娘被排挤,二爷不在府上,对我们最好的,便是云公子。唯一同我们柔声说话的也是云公子。今日之事,婢子也是很生云公子的气,但并不能因此便忘记云公子曾经的好,以前只有和云公子在一起,才是您唯一会笑的时候。而那,也是婢子唯一觉得安心的时候。”秀秀说完便低下了头。      韶槿这才忽然明白了,秀秀和她一般大,却一直未嫁的原因了,秀秀和曾经的“她”一样,在等待着那个看似善解人意、深情款款的云公子。秀秀是她的陪嫁大丫鬟,和她嫁一个同一个人本属正常,她做妻秀秀做妾,她若是做妾,秀秀被收了做通房也算是常理。但她却原来不知道,秀秀原来心里一直有个这样的人,而难为的是秀秀心里有人,但却为了她的幸福她的名节而隐瞒着这个人的存在。      韶槿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感伤,既为秀秀的忠心所感动,又感伤她是个傻姑娘。在韶槿看来,与人做妾绝非幸福,云端那样的人也绝非良配。良久,韶槿才说道:“原来,你喜欢那云公子。”      秀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但她脸上的红晕却是在默认韶槿说的这句话了。      韶槿的眼不由觉得酸酸的,“秀秀,我喜欢你,你总是为我着想,把我服侍得无微不至。我一直想着,找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把你嫁了,做风风光光的正房奶奶,而不是做姨娘。”      秀秀抬起头,茫然道:“小姐,您果真是变了。以前您同我说,您此生非云公子不嫁,您还说您带着我一起嫁,做姑娘时,我们做姊妹,嫁人后,还是姊妹。只是后来,老爷和夫人把您许给尚三爷,您才同我说,怕我受苦,让我找个人家嫁了吧,但我担心您,才一直一直陪着您。”      韶槿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在这里的女人们认为,一同嫁给一个人是一种姐妹情谊,是分享,反正男子总是三妻四妾的,找一个熟悉的总比外来的好,还能互为帮手,“共御外敌”。      秀秀看韶槿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忙道:“小姐,是秀秀胡言乱语了,您莫生气。如今您和三爷相敬如宾,我也放心了。我也……我也不会像绿画那些妮子一样想着三爷的,因为……因为我心底……终是放不下那人,即便他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秀秀说着,哇的一声便哭了,犹如婴孩。      韶槿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道:“好秀秀,好秀秀,你莫哭,哭得我心都慌了。都是我害了你。”      秀秀又啜泣道:“小姐你莫说这话,我哭不是因为我不能嫁给他,忘不了他。而是因为我心底的那个人今日怎会是那般禽兽模样,害了您。女子最重名节,云公子怎能想出那等方法,他便是再喜欢您,也不能如此啊,这让您今后可怎么办啊。”      韶槿想哄着孩子一般拍着秀秀的肩道:“没事,你看,三爷今天不是什么也没说么。对我,也还是挺好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小姐,自从您那一次醒来以后,我也不知您是变得什么都看得开了,还是变得什么也不知晓了。三爷毕竟是男人,虽然您和云公子今日没发生何事,可这事……又怎么说得清啊。若那日,若那日我和他说清,说您早不记得他了,也许便好了,我怎么那么笨呢。”秀秀急得直跺脚。      韶槿叹了口气,道:“秀秀,别人要怎么想,我们是没法去控制的。只要记住,自己要好好活着就行。你同我说说,那云公子曾经是怎样的?”      秀秀红了红脸,又说了那云公子过往的种种,韶槿听了,以她现代人的观点看来,那云公子只能算是待人亲切有礼的,但若说对韶槿和秀秀有多好,却也并没有,只可惜她们深处在大宅门里的女子,本就没见过多少青年男子,又见到那云公子那般唇红齿白的玉面书生,先是心动了三分,难得他又温柔有礼,便已芳心暗许。至于云公子,又多喜欢韶槿,她便推断不出来了,许是同情有些,怜爱有些,男人对娇弱女子的保护欲又有一些,但任她如何分析也分析不出那所谓生死相许的爱情出来,至少,云公子,关键时刻退缩了。而原先的韶槿,选的却是刘兰芝似的决绝爱情。      韶槿又同秀秀说了许多,她对秀秀已不再保留,便说了许多她心目中的“一夫一妻”,“明媒正娶”的爱情向往,听的秀秀吓得连连摇头,直说自古男女便是不同,怎能如此。韶槿知一时与她也说不通,况且也许在这个时代,秀秀那样的观念才是对的,而自己的观念或许还会酿成祸事,便也不再说这,只劝秀秀莫再想那云端了。秀秀却是个刚烈的,只说今日云端对韶槿做出这般不伦之举,她又怎能再想着他?      二人这才破涕为笑,待秀秀走了。韶槿却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心底的愁绪一下便涌了上来,对于这个时代的不安第一次这般明显地袭来。自己的观念与这个时代的巨大冲突,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便说那云端,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生得好看的极品不负责男人罢了,但秀秀虽不满他今日行为,却还是把他说的千百般好,说他是无奈。至于云端听父亲之命娶了妻子,又想娶韶槿为妾,在秀秀看来也没什么不妥,甚至在她看来,对那时的韶槿来说,那还是一条极好的出路,毕竟云公子年轻有为,韶槿一个有“愚名”的庶女给一个已经中了秀才的嫡子做妾倒也无甚不好。男人三妻四妾,便如家常便饭一般。      而让韶槿心里更不舒坦的却是今日云端说的那一句话:“那尚三,吃喝嫖赌无所不通,时常流连在那西柳巷,彻夜不归……”让她耿耿于怀,那人,真的便如传言中的那样么?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着这样的一句话而坐立不安,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境便被这话犹如屋外的惊雷一般搅得慌乱失措。不是告诉过自己不许动心的么。      只是当时,她对镜梳妆之时,那人为他插上一支白玉牡丹簪,笑着说:“夫人,这是簪子,可只是配你。”      韶槿从梳妆匣中取出那支簪子,玉质晶莹润滑,似乎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尚谦的心情有些沉重,只觉这事同那突如其来的雨一样,让他无法应对。他知道他的小娘子不爱他,但不曾知道她原来有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深到可以为之而死。尚春方才同他说的话,还犹在耳边,“三爷,我查过了,三奶奶确实曾和那云公子有过一段情,但因徐老爷嫌云公子是商贾之家,又因他的聘礼不如我们府里的多,所以才将三奶奶许给三爷。”至于尚春后来说的什么“三爷,您莫在意,那云公子原是打算纳三奶奶做妾的,哪有嫁入我们侯府这般好的。”,他已经毫不在意了,做妾?她宁可同那云公子做妾,也不想嫁给他。这不是更加表明心志了么?      尚谦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又想到她今日态度那般激烈,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对他有了些好感了呢?      直到夜深,他才回房,看见韶槿已趴在梳妆台上睡着,睫毛弯弯,唇儿翘翘,还是一副少女模样。自己竟然对一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患得患失,让尚谦不禁有些自嘲。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却发现她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支白玉牡丹簪。      韶槿在睡着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而这个怀抱,使她心安。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日,便是天朗气清,被雨水浸润过的花朵却更加鲜艳。      30、 意料之外      这两日,关于定远侯府三奶奶和云家大公子在会宾楼私会的消息在大名府不胫而走,有人笑说就城南那徐傻姑,风度翩翩家有娇妻美眷的云家少爷怎会看上她?又有人说难道这是尚家小霸王不喜欢这个妻子,准备休妻先放出的风声?亦有人说,说不定哪,是那徐家二姐不守妇道,勾引人家云家少爷也是有可能的。总而言之,云家少爷定是看不上她的。      这样的风声韶槿便是想装作不知,但侯府那里却是不能的。所以这日一早她就被叫到了吴老太君的房里,若依侯府晨昏定省的规矩,她应是先跪在老太君的坐榻前磕上一个响头,待老太君说起了方起。以往吴太君虽不喜她,但也不过当她是透明人,她磕完一个头,吴太君便抬抬手示意一下,她问句安也便算了结了。      可今日,当韶槿跪在那里时,吴太君只是微眯着眼侧躺在榻上,并不理会她。韶槿知道,这是老太君在立规矩,当下也不言语。只是那般跪着。      过了好半晌,倒是站在一旁的莫氏看不下去了,轻声对吴太君说道:“娘,三媳妇跪在那里许久了。”      吴太君抬了抬眼皮道:“我又不是瞎的,你以为我看不到么。”吴太君不理会莫氏那不大好看的脸色,只管喝自己的参茶,偷眼见韶槿表情并无一丝惊慌,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便不紧不慢问道:“现在大名府都在传你的事,见你这般,料想你也定不会承认自己不守妇道了。只是若你规规矩矩又怎会传出这般消息,若你从不认识什么云公子,雨公子的,又怎会有人如此搬弄是非。”      韶槿深深地朝吴太君磕了一个头,但抬起头时,腰却是直的,眼睛也是明亮的。吴太君看了心里暗暗点了个头,但却不再说话,只听韶槿说道:“禀老太君,那云公子曾是家兄好友,云家也算我徐家旧识,我与云公子那日确是在会宾楼偶遇,但孙媳妇并无一丝越轨之矩。”越轨的是那云公子,这倒也不算扯谎,韶槿心想。      “哼。”吴太君冷哼了一声,又道:“我还听说你在未嫁之时,曾因此……”      她话未说完,尚谦却闯了进来,见到跪在地上的韶槿,知晓方才同他通风报信说韶槿被祖母扣留的采兰所言不虚,忙笑着对吴太君道:“祖母,孙儿方才同您请安时,还见您一脸笑容,怎么孙儿才去外边转了一下,您就板起一张脸了,那还是让孙儿多陪陪祖母您吧。”      “你这个猴儿啊。”吴太君的脸上果然溢出了笑容,但下一瞬却又板了起来,道:“你陪我这老太婆作甚?我看你是想来陪你这如花似玉的媳妇,怎么,生怕我这老太婆吃了你媳妇?”      尚谦被吴太君戳中心事,面上红了红,随即便又涎着笑脸道:“祖母,您怎能说这般话呢。您喜欢槿娘,让她多陪您说说话是应该的,只是这跪着说不成什么话,还是让她站着吧。”      “哼哼,看吧,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媳妇,不是心疼我这老太婆。”吴太君嘴上哼哼,但面上却并无不快之情,说来也怪,她对这最顽皮捣蛋的孙儿却有着特殊的宽容与喜爱。她对韶槿抬了抬手,便是示意她可以站起。      跪的久了,韶槿早觉得两腿酸麻,一时站起来,便有些恍惚,刚有些想前跌的感觉,却已被尚谦扶住。      “行了,行了,你们回去歇着吧。免得病了,谦儿你还怪我折腾病了你媳妇。”吴太君不耐地摆摆手。      尚谦和韶槿双双谢过吴太君,尚谦便又说道:“祖母,孙儿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来禀告祖母。那日,会宾楼是孙儿带槿娘一同去的,全程孙儿都同槿娘在一起,绝非外界传言的那般。”      韶槿见尚谦说了这么一个谎,心里有些感激又有些不解,在现代人看来搂搂抱抱或许不算什么,在古代人看来,那便是见上一面牵一个手都是有伤风化,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了?      “我都知道了。”方才她让韶槿跪了几个时辰,便是想看她心中是否有鬼,见她神色淡然,便已是信了几分,现今孙儿又这般说,更是不疑有它。吴太君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碗,道:“这事,不仅仅是你们小夫妻的事,还关系着侯府的脸面。我倒是要好好查查,是谁,敢这般不给侯府脸面。”      吴太君又有意无意地看了莫氏一眼,便不再言语。      尚谦见了,便拉着韶槿悄声地退了出去。      “谢谢。”等她稍稍有些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对着尚谦,反而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就像自己少女时期暗恋学长时,每次见到,便扭头就走。      但这样的反应在尚谦看来,却是冷淡且疏离的,便只说着要去书房看书,径直离开了。      韶槿暗暗叹了一口气,在这府里,似乎便再没什么人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除了每日来她这里做功课的宁宁,这几日她和宁宁的关系倒是转好了一些,但宁宁仍只敢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描红,不敢大声说话。倒是她,觉得宁宁生得模样可爱,便总是陪她说说话,见到宁宁如瓷娃娃般眯着眼睛笑,她的心情也舒坦了许多。      但韶槿也看的出来,宁宁面对尚谦时,才是发自内心的笑。这日韶槿同宁宁用过午膳,尚谦便继续把自己关在书房。韶槿便逗宁宁道:“宁宁,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自然是爹爹。”宁宁回答地毫不迟疑。      “那爹爹是怎样的人呢?”韶槿有些想知道,在别人眼里,尚谦究竟是怎样的呢?      “以前的爹爹有些凶。但是现在的爹爹可好啦,是最伟大,最好,最疼宁宁的爹爹。爹爹总是给宁宁说好多好多的故事。”      孩子心里的标准答案,不过会给孩子说故事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韶槿暗想,又问道:“那宁宁觉得母亲如何呢?”她总觉得,宁宁似乎有些害怕她。      宁宁搓了搓手帕,不大敢说。      “宁宁你只管说,母亲保证不生气。”果然继母还是比不上亲娘呵。      “其实……其实宁宁觉得,母亲,母亲也挺好的。”宁宁红着脸说道:“至少比爹爹说的好。”      “嗯?”韶槿有些惊讶,尚谦还会同孩子说继母不好这样的话?      宁宁急得小手乱摇,道:“不不,爹爹不是说您不好。爹爹是说有些人的母亲不好。爹爹同我说过很多故事,那些故事里的很多母亲都不好。”      原来如此呵,韶槿温柔地摸了摸宁宁的头,道:“母亲保证,会对宁宁好的。宁宁是不是很喜欢听故事呢?”      “嗯。”宁宁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宁宁可不可以告诉母亲,爹爹都说了哪些母亲不好的故事呀?”韶槿心想,许便是那话本小说里的故事,继母不疼继女云云,但她总觉得,同六岁的小女孩说这些似乎有些言之过早。      但她没想到,当下一秒宁宁一板一眼地开始复述那些故事的时候,她把一口茶直接喷到了地板上。      “爹爹说,从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她很善良,也很漂亮,但她的娘亲也就是皇后去世了,国王又娶了一个皇后。这个皇后嫉妒公主的美貌,就想杀了她。皇后有一面铜镜,那个镜子里住着一个妖怪,每天皇后就问铜镜:镜子镜子,告诉我,谁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宁宁正欢快地说着,难得有人听她说故事,她想说给桑奶娘听,她却总是一副没兴趣的样子。但她见韶槿喷了一口茶出来,忙吓得不敢说,直问:“母亲,您生气了么?”      韶槿觉得自己此刻的内心无比复杂与激动,就算没有名字,她也知道这说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为何尚谦会知道这个故事?一,这个朝代也有类似的故事,毕竟这是个平行空间。二,尚谦遇到过穿越人士,听过这样的故事。三,尚谦本人,同她一样,也是穿越人士。如果答案是最后一点,那就令她太激动了。但一二的可能性也很大,韶槿又怕吓着宁宁,便说道:“不,母亲没有生气。宁宁你说的太好了。这个故事呀,母亲听过了,爹爹还有没有说过别的故事?”      “有,有。”宁宁点点头,又说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侯府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小姐,可惜她的娘亲也去世了,后来侯爷娶了一位继室。这个继母还有着两个女儿,她们一起欺负这个小姐。后来,王子要在王宫里举办一次赏花宴,请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们都去参加。但是这位夫人却不让这位小姐去,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了。小姐就在家里做着下人的活,忽然一个仙女从天上下凡了,给小姐变出了一套新衣服,和一辆马车,让小姐也能去王宫。于是小姐在王宫里就遇见了王子,可是子时的钟声一响,小姐就得回去,不然她的新衣服和马车就不见了。于是她慌慌张张地跑了,丢下了一只绣花鞋……”      韶槿的脸皮抽了一抽,心也随之缩了一缩,就算舞会变成了赏花宴,水晶鞋变成了绣花鞋,她也能听得出这,这是《灰姑娘》啊!!!有木有!!!      难道,难道……?      31、相逢一笑      虽然现在的韶槿很有冲动把尚谦抓来问一问,但当她绕着椅子走了三圈冷静下来以后,实又觉得这是个太过冒险的举动。不能把两个童话故事就当做铁证,她应先好好观察尚谦一番,旁敲侧击,确定了再去相认,不然若是被这冲昏了头脑,把来历同尚谦都说了,估计对方以为她疯了。      韶槿下定了决心,便留心起尚谦起来,她却不知,尚谦如今也分外留意着她,因那日在会宾楼,那杨公子喊尚谦“太逊”之时,尚谦觉得自己分明是看到了韶槿脸上那一丝莞尔。      这两人用个午膳,便这般看来看去,采梅和采兰心想这三爷和三奶奶感情可真好,便是外界有那般传言,现在吃个饭却也是眉来眼去眉目传情的。      尚谦看着韶槿小口小口吃着菜,抿着汤,与他在侯府见到的别的少奶奶并无二样,摇摇头心想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他又觉得今日韶槿可真是古怪,似乎一直盯着他,好像他脸上长出了一朵花。      “夫人,今日你为何一直看着我,可是我哪里仪容不整了?”      韶槿咳了咳,正想着如何掩饰过去,想了想,干脆便问道:“今天,宁宁同我说了些故事,听说都是相公说给她听的。相公很会说故事?”      原来是这事,看着韶槿一脸好奇的模样,心想再如何也是一个小姑娘,安徒生和格林兄还真是古今中外都很适用啊。便放下筷子,道:“只是平日里闲暇看了点杂书,便说给宁宁听了。夫人也有兴致?”      韶槿点点头,道:“正是,我一个人平日里也是闲着,也便是看些杂书消磨时间。今日宁宁跟我说了一个侯爷小姐去皇宫看赏花宴,丢了绣花鞋的故事。我觉得很是有意思,想向相公借来看看。”      咳咳咳,这回轮到尚谦猛烈地咳嗽,那书他有,只是不在这个时空……尚谦镇定了一下,道:“夫人,那故事却不是从书里看来的,……是我儿时在京城里听一个说书人说的。”      尚谦看了眼韶槿,见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垂下长睫,眼中难掩失望神色,心中莫名一紧,便柔声道:“夫人,若你有兴致,不妨饭后我再说些给你解闷。”      韶槿觉得他说的倒也可能性极大,便随意地点点头,不料饭后尚谦却抱着极大的兴致同她说故事,第一个说的便又是那白雪公主的故事。韶槿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再迟钝便也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只可惜她的内心比她的外表“沧桑”许多,但心底却多少有些感动,便配合着笑笑。      尚谦见她果是笑了,便觉得自己心头的冰雪也融化了,便说得更加卖力:“却说那公主醒来以后,见自己身边围着一群人,不由惊声尖叫,却原来,围着她的却是一群小矮人……”      他正说着,却听韶槿忽然问道:“相公,这个故事里的公主可是名唤白雪?”      尚谦觉得心脏一缩,拿在手上的茶杯险些不稳,脑袋迅速浏览了多种可能性以后,说:“正是。莫非娘子也看过这则故事?”      韶槿见他那有些失态的举止,心里不禁更加狐疑,灵机一动,便道:“也是在一本杂书中读过。相公给我说了个故事,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如唱首歌给相公听吧……说不定,相公也曾听过此曲呢?”      韶槿清了清嗓子,便缓缓开口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选王菲的这首歌,也是有她的目的的,反正这词是苏轼写的,唱起来也不算太标新立异,就算尚谦并非“同道中人”,也无伤大雅,反正无数穿越文里已有无数穿越女还曾靠此曲“技压群芳”,让大把王爷侯爷惊为天人。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个低沉的男音颤抖着跟了下半阙。虽然有点儿走调,那是过于激动导致的,不过就算尚谦唱得再走调,韶槿也听得出他和她唱的是同一首歌。      于是,最后一句便是激动地合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四只眼睛都闪着晶莹的泪花。      连在场的采兰、采梅都互相点点头,看来三爷和三奶奶果然没有因为那件事影响了感情,还一唱一和,夫唱妇随,虽然那曲子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      尚谦咽下自己那颗要跳动的心,道:“采兰、采梅你们先下去,把门锁上。我和你们三奶奶要歇午,莫让外人打搅。”      采兰采梅抿嘴低笑,颇为暧昧地看了尚谦一眼,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尚谦立即跟去反锁了门,转过身后激动地握着韶槿的手,道:“同志啊同志!!!吾乃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虽然韶槿先前是有意试探尚谦的来历,但当“真相”如此迅即的到来的时候,她却不敢相信自己这是真的,直到尚谦不断地摇晃着她的手,摇到她手疼胳膊酸的时候,她才恍惚觉得自己此番并非在梦境之中。      而尚谦在她发愣的半晌,已经喋喋不休地说道:“姐姐啊,你可莫吓我啊。莫非你不是我老乡?哎,那你可千万别把我当妖怪收走啊。hello,how are you.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too...”韶槿一时不知该回什么……机械性地回答道,以表确认。      “啊——”      这尖叫却并非因为来自认了老乡的激动之感,而是因为尚谦突然把韶槿横抱了起来,原地转圈。      这才可算是把韶槿晃醒了,她捏了捏尚谦的脸颊,道:“真的?这是真的?”      ……      尚谦和韶槿两人躺在他们那张大大的床上,两手两脚摊开,四仰八叉,这是他们来古代以后第一次在人前躺的如此放肆。      “哈哈哈。”      “哈哈哈。”      傻笑以后,两人做了简短的交流,并给予对方最亲切的同志般的问候,最后赫然发现他们都是被X大那坑爹的沙滩给害的,这才是真正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本名尚谦,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士,性别,男,公元1985年生,估计……死于2011年夏。”      “我叫徐韶槿,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士,性别,女,公元1986年生,估计……同死于2011年夏。”      “哎,我们这是不是也叫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坑死啊……”      “怪不得我陷进去,踩下去的第一感觉,是个肉呼呼的东西,原来是夫君你啊……”      这一声夫君,两人都相视一笑,脸却红了。他们的关系,理论上应该因为这层缘故,更加亲近了,但不知为何,当尚谦知道韶槿也和他来自同一时空时,却不敢像以往那样抱着她了。现在的他们,可以说老乡,可以算校友,但论“夫妻”,却多了分别扭和尴尬。      但是好处是,他们终于有了可以不戴面具的时候和互相倾吐的对象。      比如,现在尚谦看到他那原先斯文优雅堪比大家闺秀的小娘子在用手抓着鸡腿,边啃边和他瞎聊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这是在做梦的感觉,而且原来的娘子那是被他一看就低下头一副羞怯的萝莉模样,现在却是被他一看,就反瞪过来,说:“学长,你别老盯着我看嘛。”      “我忽然觉得还是娶个古代老婆好。”尚谦摸了摸下巴,低声道。      而果不其然,遭到了反射性攻击:“啊。原来你是萝莉控。我能不能采访一下,你……怎能对我这种未成年幼女下手……”      尚谦见她吃得嘴角油腻腻一片,偏是她浑然不觉,还拿着鸡腿做话筒状采访他,下意识地又如以前一般拿出手绢轻轻给她擦了擦嘴角。      韶槿的脸便一下同此时那天边的霞光一样,别扭地转过头去。      却听尚谦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那是未成年幼女先勾引的我啊。”      于是那霞光就成为了火烧云。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韶槿手足无措地说道。以前便是发生了这件事,但只觉这一世也只是这样了,既然嫁了,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她难为情一下也便觉得没什么了,但当她发现他们二人来自一个时代,不知是因为自己内心隐隐的期待加深了,还是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反而更加害怕靠近了。      却见尚谦面色一凝,道:“我也不瞒你,那碗药确实有问题。侯府里危机重重,我来此数月,虽然一直在他们各种权利争端的漩涡之外,但也能感觉出那种危险的气息。尤其你我二人,又来自异世界,万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否则,可能便是万难活命。”      韶槿柔美地笑了,仿佛又变成原先那拘谨端庄的古代女子,握了握他的手,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们共同努力,在这里好好活下去。我觉得,既然上天让我们再活一次,还让我们相遇,就是让我们好好活下去。”      “你倒还真是厉害,两种人格感觉跟自由切换似的。”尚谦取笑道。      韶槿低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了活命嘛。我可是紧绷了好几个月,今天才放松了一下。”      “那以后,我们在彼此面前都放松一下吧。说不定……说不定还会有回去的那一天。”      韶槿见尚谦虽然是笑着说这句话,但眼里尽是苦涩。她便也知道,回去也许是无望的了,但两人能相遇也是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32、 联床夜话      但入夜时分,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他们虽然躺在一张床上,甚至心灵的距离比以往更加贴近,但却很难再行那所谓的“夫妻之实”,二人之间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道德枷锁。于是联床夜话就成为了最好的排遣尴尬的方式。      “你以前是什么模样的呀。”韶槿用手肘支着脑袋,侧躺着问道。      “没现在好看……”尚谦想了半晌答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习惯自己长成这样,已经习惯镜中的那个人,习惯了这双手,这双脚。“不过……身材差不多……”      “不得不说,你现在相当帅,原先的校草还没这么帅呢。运气真好啊。”      “原先可从没听你夸过我长得好看。”      “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这个你不是你,那个恶名昭著的尚家小霸王不是你,你和我一样,是住在这个躯体里的另一个人。”      “那你原先是什么模样。”      “长得差不多,身材不大一样。”      尚谦听了深以为然,道:“你现在还没发育嘛。”      “去。你们宅男怎么就关注这,唔我的意思是我原先比现在高点,结实点。这个身体似乎有点营养不良。”      “娘子以后你还是要多吃点,多长点肉。”这样抱起来也比较舒服,自然,这后半句话尚谦没敢说出口。      尚谦和韶槿闲聊一番,接着便要开始打算以后生路的问题,两人都觉得这定远侯府气氛诡异,虽然他们吃穿用度都是上好,不过只是靠着每个月的月钱为生,还总有那么一大堆琐碎的应酬,实际上两人都是月光族,毫无存款,除了韶槿带来的那些固定嫁妆。若有个风吹草动都没有防身之物。尚谦和韶槿作为新世纪的新新人类,最大的共同特点除了热爱异性,就是热爱钱财了,现代人嘛,虽然在此衣食无忧,但总觉得自己手头得有点钱才舒心。      如何挣钱?一是开源,二是节流。      说到开源,他们的无数穿越前辈都做得非常完美。但是他俩却只能抱着枕头犯难,有啥能挣钱呢,一入侯门深似海啊,他们也不能做卖艺或者出去卖个馒头包子干这种在侯府看来巨跌份巨丢脸的事儿。论到才能和手艺更是犯难,炼钢铁,不会,造玻璃,不懂;连穿越小说里最基础的做自行车等等他们都画不出个结构图……总之小发明创造这条路是死了。      韶槿忍不住瞪着尚谦,“唉,我是个文科生,这些不会,理所当然,尚公子,你是理科生诶,理科生有木有!居然一个化学公式都不会,太不给力了。”      尚谦面上红了一红,道:“哎,不是我不给力啊娘子,一是没原料,二是咱实在是缺乏实战经验。”      “一看你就是不学无术,还想穿越来做种马男呢。”韶槿嗤之以鼻。      尚谦不服气地说,“我虽然宅,但是GPA可是5percent”      韶槿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啥专业的。”      一提到这,尚谦不由矮了一截,“计算机系信息与通信工程专业。”      韶槿笑得忍不住捶了捶枕头,“就是那号称史上穿越后最无用最废柴的专业?”韶槿晃了晃尚谦的身子,“相公啊,早知今日,你当初咋不学个化工专业、建筑专业,或者医学系也很有用啊。再不济也要学个农学回来可以种田啊。”      尚谦瞥了瞥她,道,“哎,我说你不是号称种田女么,小说里的穿越女不是一般也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或者也能自生经营发家致富么。”      “唉,可惜我没穿越到青楼,穿越小说样板教科书都没用上。还没有随身空间。”韶槿叹了口气,接着呸呸呸了两下,“还是别穿越到青楼受罪好。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种田?我从小出生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秧苗都没见过……”      “种田就算了,不过文科女不是一般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      韶槿的脸更红了,说:“我会吉他、五子棋、钢笔字、画漫画……其实也算琴棋书画挺精通得对不对。”      尚谦看着她扑闪的眼睛,不忍心打击她,只小声道:“嗯……嗯……对……对……话说你是哪个专业的……中文或者历史的最好。”      “日语系……”      尚谦的面皮又不由地一抽,“我觉得你这是除我之外最废的专业之二,你说你学个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说不定还能遇到个把传教士发挥一下……日语……话说在这个朝代我还没听人说过有倭寇小鬼子的存在呢。”      韶槿不服气道:“谁说没用了,也是有点用的。”她紧紧握拳。      尚谦摆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韶槿大大地白了他一眼,道:“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为什么小说里主角穿越了总能变身万能迷,随便吟诗作赋就可以迷倒一片人呢。”      “唉,我们这是所穿非时啊。前已有唐宋,唐宋以后的诗词,我还真背不上几首,想装一把才子都不成,宁宁都会背床前明月光,诗词歌赋,我和她不相上下。”      “这清诗我还是会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后面呢?”      “……”      “我们还是讨论下如何当米虫吧。”      “侯府其他公子都掌管着侯府的其他资产,我是最不中用的那个,丝毫没有实业。我整理了原先所余的材料,发现我这资产里只有我亲生母亲余下的两个郊外的废庄子,我是打算整理整理看看能谋什么营生。”尚谦起身,从一个抽屉里又取出几张纸,难得正色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我几个月利用出门的时机,记录的大部分商品的价格。我们还是一起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自己暗暗先做些生意。”      韶槿接过纸条,见那纸上用炭条分门别类地记着各种日用品、必需品、奢侈品的大概市场价格,虽然字迹潦草,但却清晰有力,还详细记录了具体的地点。韶槿觉得他是个心细可靠的,蓦然心里觉得又多了分安全感。她见那纸上写着:东柳巷-清秋里-白玉牡丹簪-二十两,心头更是一暖,又见了些胭脂水粉的价格,想到了尚谦陆陆续续送自己的那些玩意以及那日他外衣的那股脂粉味,便问道:“那日你是去东柳巷买胭脂水粉了,不是去西柳巷了?”      尚谦听她忽然这般问,有些讶异,但还是答道:“我去西柳巷做甚,我又不打算开青楼……虽然这行很挣钱。”      韶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尚谦忽然明白了什么,道:“原来你这么多天以来时而对我异常冷淡就是觉得我老去西柳巷啊?”      “唔,我那天闻到你衣服上有很浓的脂粉味。”韶槿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娘子是在吃醋啊。”尚谦忽然发现逗她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才没有……”果然一说到这件事,韶槿就把身子扭到了另一边。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家那曾经的旺财有些相似的感觉。原因就是你们都是警犬啊。”      “你说什么?”      “我家曾经养过一头狗,名叫旺财,后来它成了警犬。”      “不是,我是说你刚刚居然说我和你家旺财有点像?”      尚谦点点头,道:“嗯,就是这种感觉。瞪着眼睛鼓着脸,一副随时想咬人的感觉。”      韶槿挥了挥她的小拳头,不过下一秒这个武器立马被缴械。尚谦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瓮声道:“我是男人,这挣钱的事还是由我来想,这个时代还是不大允许女人抛头露面的。”      韶槿的脸红了一红,嘀咕道:“怎么你一个现代人,穿越回来,连思想也古代了。不管怎样,我可是也要当股东的。”      “嗯。”搂着她,尚谦觉得自己的嗓音已经不自觉地变得喑哑。      他这种身体的变化,这几日相处下来,韶槿颇为熟悉,但因为总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便也顺其自然了,只今日,却觉得有些紧张,宛如当初新婚之夜的感觉。      可尚谦却松开了她,道:“从今日起,我们便重新认识对方,从朋友做起,好么?”      “嗯。”也许不仅仅是朋友,而是依靠。韶槿心里默默想着,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但原先被他搂住后不知放哪里的手却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背上,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二人都有些疲累,并排靠在一起便睡了。迷糊之中,尚谦感觉到她的小受正握着自己的手,还听见她在嘀咕:“你这家伙,偏偏和宁宁说的都是后母坏的童话,让宁宁到现在还怕着我……”      “那以后我告诉她,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尚谦轻声说道,“小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嗯。”回答的人已经开始神游太虚,意识模糊。      “那小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么?”      “嗯。”韶槿咕哝了一声,尚谦的问题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多。      “那最后一个问题,小槿,你还算是我的娘子,对不对。”      “嗯。”      骗到这个答案的尚谦,唇边勾起一个笑容,也闭上眼安然睡下。 33、海棠依旧 定远侯府里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发现,以前事情最多的快意居现在很安静,而被众人所不看好的三爷和三奶奶,似乎好得有些蜜里流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这三爷还时常派人给三奶奶的生母陈姨娘送些东西,对方一个妾室,只因生了三奶奶便能被三爷如此看重,可见这三奶奶在三爷心目中的地位了。 夏末初秋,夏日的燥热慢慢褪去,正逐渐替换成秋日的萧飒气氛。季节转换,人心也是最为浮动的时候。 李妈妈穿过齐芳园时,便听见侯府里的小丫鬟和媳妇子一边剪着花枝,一边闲聊着这些家常琐事。 “当初禅林寺的慧远大师不就是说过三爷和三奶奶是天作之合么?”一个穿着翠绿褙子的小丫鬟转着她的大眼睛说道。 “正是,正是,我还听说呀,那慧远大师还说三奶奶最是旺三爷。你们不觉得这三奶奶过门以后,三爷便好像变了一个人。” “若说三爷变了,应该是早些时候三爷说他梦见仙境开始……” 李妈妈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咳了咳,毕竟是老太君房里的人,有着莫大的威信,她一咳嗽。所有的丫鬟和媳妇子们都住了嘴皮子。 “主人的事,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议论的么?”李妈妈原本就生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此时说话又带了三分怒气,便更吓得那些小丫鬟噤若寒蝉。 李妈妈方想接着教训几句,采兰却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道:“李妈妈,快意居来了些时新水果,三奶奶和宁姐儿正吃着呢,三奶奶说李妈妈是院子里的老人,特让我来请李妈妈一同过去吃哩。” 李妈妈忙摆了摆手,连道:“这怎么敢当,怎么敢当。”但眼里却全是笑意,这三奶奶,是个懂道理的。 但李妈妈和采兰都没有注意到的是,齐芳园的另一端,一个穿着桃红色绣花罗衫的女子却是咬碎了银牙,恶狠狠地对另一个男子道:“你可听见了?现下这府里,人人都夸这三爷变好了,世子之位老头子迟迟未决,不就是等着这一日么。好让那小霸王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这三爷以前吃喝嫖赌,眼下也不过就是戒酒戒赌罢了,还不是照旧酒囊饭袋一个,怎么府里的风向就好像变了?” “难道那慧远老和尚说的是真的?”那男子叹了口气,道:“听说慧远那老和尚说的话从未出过错。我听太太房里的采芹说,那老和尚当时说什么他二人命格奇高,若同别人在一起便会克死他人,此二人在一起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说他那命格,若孤身一人便是个祸害,可能还会连累府里。这不是,太太怕家里再死人晦气,忙让他娶了那徐家二姐作续弦。况且他之前还做了那般的一个梦……” “呸。你个没出息的。”那女子用手指点了点男子的额头,道:“我管他是天煞孤星还是文曲星下凡,他说梦见仙人还真就成仙了?总之,现在在我们手里的可是要牢牢抓住,你可切莫松手。”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我又不是傻子,此处虽僻静,但我们何不如回去去床上好好说说,那里更是僻静。” 但那女子却斜睨他一眼,道:“哼,你还是去找采芹那小妖精吧。人家可是什么话都同你说。” 说罢一转身,便从花丛之中穿过,只余那满头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那男子想到那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心里是紧了又紧。 尚谦和韶槿近日整日粘在一起,却是在忙着商量他们的“挣钱大计”。他们思来想去,觉得他们虽然无技艺傍生,也做不出什么小发明大发明的,但再怎样他们具有现代化的管理知识和比较完整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制”的认识,算是他们在此间唯一的特长。 可二人在现代之时,除了韶槿曾在大学期间开过一段时间的淘宝店外,并无经商的实战经验,不过好在他们二人虽然没当过老板,但大学期间都打过各种零工,为了明确分工,数据统计狂的尚谦写下了二人的打工列表:尚谦同志:专业:通信工程。特长:数学。打工经验:家教,程序员,设计员以及为了锻炼口才但最后惨遭败绩的业务员。韶槿同志:专业:日语。特长:画漫画、茶道、插花。打工经验:家教,KFC收银员,女仆咖啡店店员…… 尚谦在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脑内遐想了很久,以至于被韶槿同志捏了脸蛋才苏醒过来,但还是对着她嘿嘿地笑直到被面红耳赤的韶槿同志爆头后,随口敷衍说我们都没有相关从业经验啊。但好在他有对“胤朝市场的全面调查报告”,而且做生意他们倒不怕赔本,大不了还有侯府这棵大树可傍,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在尚谦和韶槿看来,既然他们是弃子,只要他们不参与那夺爵大战,做些小生意,能偏安一隅即可,却忽略了古人最为看重的嫡庶之分。 尚侯爷现在有些头痛,因为他曾经最喜欢后来最讨厌的儿子自从娶了媳妇,虽然还是不务正业,但似乎正在慢慢地向正途发展,听说还向侯府的老管家询问了许多事情。以前他不敢把家产交给他,因为是怕哪一日他糊涂任性一败涂地,但想到他是侯府的嫡长子,却无一产傍身,面上又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想到年底还要进京面圣,继续拖延这世子之位,尚侯爷的头就更痛了起来。 吴老太君知道他为何头痛,便让丫鬟带着几盆花,见了尚侯爷,只冷冷道:“这几盆花,你便放在室内几日,莫让见阳光,免得晒着了它,也莫让它见风雨,免得淋着了它。” 老太君话里有话,尚侯爷听得背后冷汗淋漓,自是清楚母亲是在说些什么,只得答道:“母亲,这几盆是您最喜欢的海棠,放儿子这里,若照料不好,却是儿子不孝。” 吴太君冷哼一声道:“哼。你也知晓此中道理,那便好。这花放上几日,你便怕它枯萎而死。谦儿你放上了好几年,怎么就没考虑过他呢。” “母亲教诲的是,以前是儿子的疏忽。”尚侯爷垂头,只觉这几年确实一直忙于经营侯府,却忽略了对子孙的管教。 “算了,这有你的责任。不过管教子女,本应是女子之职责。” “母亲,恩彤性格柔顺,又一味溺爱谦儿,才会导致今日之局面。当日她嫁给我,也是我同她说要好生善待谦儿,您也知,继母难做。”提到莫氏,尚侯爷却觉得不应责怪于她,这些年来,他看到了她对尚谦的疼爱,予取予求,对亲生儿子也没这般疼爱,他虽知莫氏可能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但也一直感念她柔顺良善,只不知为何母亲一直对莫氏很是挑剔。 吴太君皱皱眉,心道她若真是个慈母,又怎会如此放任尚谦,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严加管教,但她明面上终是不想去驳自己这个也已年届五旬儿子的面子,只道:“今日我言尽于此,具体怎么做你心中有数便好。” “儿子晓得了。”待老太君走后,尚靖凝神思考了许久,便让人去把尚谦叫来,想了想便又说:“把谦儿媳妇也喊来吧。” 尚谦和尚靖之间,除了每日规定的请安,其实并无交集,便是用膳也是呆在自己的快意居里,除了逢年过节全家大团圆能在一起吃上一顿饭,而那时却也不过就是说些席面上的话,更谈不上交心。 当尚靖看到自己的儿子带着媳妇和以往不同,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以前没能好好教导你,眼下你也沉稳了些,便跟着你二哥去我们尚家的绸缎庄历练一二吧。”尚靖看着酷似自己年轻时的儿子,蓦然觉得自己老了,“切莫再像从前那般胡闹。你二哥对那绸缎庄很是用心,你去了多像他学学。我也不指望你这辈子能有多大本领,至少要能守成。” 尚靖的最后一句话,让尚谦忽然觉得犹如千斤重,这算是暗示么?让他去绸缎庄历练,他自然很是愿意,只是不知道二哥那边可是愿意? “我会多向二哥学学,多帮助二哥。”尚谦低眉顺目地答道,让尚靖越来越觉得自己猜不透这个顽劣的儿子。 “谦儿媳妇,你也多提醒提醒他,我觉得他还是听你的劝的。”尚靖又教导起了韶槿。 “是,儿媳妇谨遵公公教诲。” “这些话本不应由我同你说,这句话是老太君的意思。” 只是老太君心里不大看得上我,懒得同我说这些,这事韶槿心里明白,知道如今这府里除了侯爷是实际权威,老太君俨然便是个精神领袖,她不知为何老太君一向厌她,便也不太去打扰她,保持在礼貌范围线以内。 吩咐完了尚谦和韶槿,尚靖只觉得自己倦极了,他有预感,这事只是一个开端,他多年以来知道的,不知道的,知道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兴许都要浮出了水面。 但他不得不这般做,因为方才老太君来的时候,不但送来了海棠花,还送来了一张诗笺:雨疏风骤,海棠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不敢说自己是小蜜蜂了。。于是啦啦啦啦啦啦,我是更文的花蝴蝶,求温暖求怀抱,虽然我天天看动画…… 34、缎庄账簿 尚谦和韶槿从尚靖书房退了出来,二人都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这两个月来,他们平日里来往,也看得出来这二爷尚谨和二奶奶高氏是对他们敌意最大的,因那绸缎庄本是尚谦的生母顾氏的嫁妆,但二爷幼时也是抱在顾氏的院子里养大的,这绸缎庄本理应由尚谦继承的,但当年他年少轻狂,尚侯爷便将那绸缎庄交给了二爷尚谨。在尚靖、尚谨还有二奶奶高氏的苦心经营下,尚家逐渐掌握了大名府一半的绸缎布帛市场,绸缎庄算是尚府的头一等大生意。 但这里头,顾氏最早的原只有一个绸缎庄子,是尚靖尚侯爷凭着侯府的资金和人脉打造出了如今的繁荣景象,而这里头也离不开二爷尚谨兢兢业业的管理和二奶奶高氏在侯府生意最难维持时带来的一笔丰厚嫁妆。在二爷尚谨看来,这是他自己和父亲打拼出来的半壁江山,又怎能让自己这个如小霸王般的弟弟占了便宜?况且,如今这绸缎庄子早已冠上了尚家的姓氏,并不算顾氏的私产。 尚谦和韶槿自弄清状况以后,便知道了来自二爷和二奶奶的那高调的敌意究竟是为何,他们生怕尚谦非要以亡母之名插手绸缎庄事务,从中分一杯羹,即便他们清楚无论如何,这总应算上尚谦一份,但还是希望能拖一时便拖上一时。所以当尚侯爷同尚谨说要让尚谦去庄子历练历练之时,尚谨也只是面上恭敬地答应了。 但第二日尚谨便跑到快意居对尚谦说:“这般也好。不过三弟素来不喜欢拘束,要不以后每年我从庄子里抽出一分利来给三弟,三弟也无须被那烦琐事务所烦扰。三弟你看如何。” 这是他和高氏商量了一夜的结果,他们料想定是这小祖宗手头又紧了,才闹着去侯爷那里要来绸缎庄历练,索性就抽出一分利给他,免去了这个长远的麻烦。依他们想,这般好条件,尚谦定会答允,他再如何变,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但尚谦的回答,却是很让尚谨失望,只听尚谦缓缓说道:“二哥,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若我不出分力,却平白让二哥抽出一分利来分予我,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去绸缎庄历练是父亲的意思,我以往做的错事太多,此番也不敢忤逆爹爹。” 尚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正有些憋闷。尚谦却又说道:“二哥,我此去绸缎庄,不过是向二哥学习一番,决计不插手二哥的事务。也不敢乱作主张,一切都听二哥教诲。” 尚谦原是想打消尚谨的疑虑,却殊不知他这般说,却让尚谨心里更是暗暗心惊,从何时起,他这个浪荡的三弟变得这般心思缜密了?图钱的,贪杯的,好色的,他都不担心,但眼下的这个弟弟似乎忽然之间不贪杯好色了,甚至也不图钱了,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尚谨心中绕了九转十八个弯,面上却是喜笑颜开的模样,拍着尚谦的肩膀说:“三弟,你果是懂事了。”又向一旁的韶槿笑道:“这其中也有弟妹的一份功劳啊。” “二伯见笑了。”韶槿欣然施了个礼,抬头时她看见尚谨面上的笑容在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尚谨匆匆忙忙地走了,韶槿不无忧虑地对尚谦道:“我觉得这绸缎庄子会是一趟大浑水。” “你莫担心,我届时谨言慎行便好。多去看看,学学,以后才好做我们自己的生意呀。”尚谦的想法,就是权当实习,以后自己改行做CEO。 “嗯。”韶槿的眼睛晶亮,道:“我想开一个花店。不过这等你这个‘学徒’学成归来了再说。”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宁宁。还有你自己。”尚谦想让韶槿放宽心,又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只是这事他心里也直是打退堂鼓,于他看来,是他霸占了尚谦的身体,对尚府并无那般家的感觉,能否分到尚府的财产但并不挂心。只他也怕别人总觉得他存那一份心,借这次机会,干脆便去“表明”一番心迹。只这些事,是他心中所想,却不想说来让韶槿担心。 ———————————————————————————————————————— 尚谦去的尚府绸缎庄是位于东柳巷的那一家,那是生意最好的一处。老掌柜今日听闻尚三爷要来,便领着人亲自来迎接尚谦,生怕一个接待不周,惹得这小霸王乱发脾气。便是以往,这小霸王是时常带着人来,叫人扛上几匹上好的缎子便径直往西柳巷去,那缎子去了何处自是可想而知。 老掌柜这是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这尚侯爷居然安排这位三爷来此,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当祖宗给供着。但颇出他的意外,这回他看到的却是个笑容满面的尚三爷,还对着他连声问好。 老掌柜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心有余悸,连话也说的不大利索了,“三爷……您请,您里边请。” 椅是上好的梨花太师椅,茶是新产的碧螺春,还有一个妙龄小丫鬟在给打凉扇,连随着尚谦一同来的尚春、尚冬还一人都得了一匹好缎子。尚谦发现他不是来历练的,是来享福的,因为老掌柜笑得一脸菊花,却全是马屁奉承话,有用的一句全无。 “吴掌柜,我主要是想向您学学这做生意的手段,还有就是来看看我们的绸缎庄。”尚谦表明了来意。 吴掌柜却笑得犹如一只千年老狐狸,“三爷,您坐在此处便好,若有什么吩咐告诉我就行。您先用些茶点。”又让人送了各色点心,但至于让尚谦做什么却是一字不提。 尚谦心想也许是这吴掌柜不好意思让他这个“主子”做事,便主动请缨,道:“吴掌柜,父亲派我来是学习的,不如我便先从这伙计做起吧。”说着挽起袖子就想着到外头叫卖去。 吴掌柜一急,便道:“三爷,这,这让小的怎么担得起啊,您是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种贫贱之事,这要是让侯爷知道了,一定怪罪于我。” 尚谦的脸上氤氲出笑容,道:“那不如吴掌柜把账簿取来给我看看。我也能消磨一些时间。” 尚谦随口一说,吴掌柜却是脚下一软,却又抗拒不得,只得满脸堆笑道:“好的,好的,三爷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取。”说完却是命人快马加鞭去问正在东柳巷另一家绸缎庄的尚二爷。吴掌柜是尚谨多年心腹,这账簿没得到许可是万不敢给三爷看的,但尚二爷却也只是笑笑:“他自幼不学无术,怎能看得懂我们做的账簿,你且拿去给他看。他不过是个花架子,装装样子罢了。” 这话却是大大地看不起尚谦了,尚谦想看账簿不过是想看看古代的记账手法和现代有何不同,如今这账簿他一开始看虽看不大懂,但他毕竟长期在严谨缜密的逻辑学打交道,和数学、统计学也有着交叉,那数字,他再细细一看便也看出了些许猫腻。那云锦十五匹,标着出售,但同一天便又进了十五匹云锦,同样的例子层出不穷,太过接近的进出货日期和大批与此类似的例子不得不让尚谦起了疑心。尚谦仔细想想既知这是直到现代一些国企都常做的事,自己买空卖空,挣取中间利润,这亏损的自是公家的钱。 尚谦瞄了眼吴掌柜,见他也正盯着自己,料他是做贼心虚,刚想发作,突的想到自己这般外行之人都能看出这账簿的不对之处。自己的二哥又怎会看不出来,同某些企业一样,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作假,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敢如此。这吴掌柜即便在绸缎庄干了多年,也不敢如此大捞油水,这幕后主使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尚谦有些想不通,这绸缎庄是“私企”性质,二哥何苦如此,但想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又想到二嫂曾高调地在侯府里说凭什么他们辛苦挣的钱要大部分充了中公之费,还曾牙尖嘴利地说过“三叔叔没的营生,全是凭我们白养着,四叔叔好本事可也全在读书,这以后中进士做了官,这周旋的费用可不知是谁出哩”这样的话,便明白了一些。也怪不得二哥宁可给他一分利,也不想他来这里给他惹麻烦,至于愿意给他看账簿,恐怕便是抱定心思觉得他看不懂,也没耐心去看,这也就是为何那老掌柜取个账簿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原因。 尚谦想明白这节,便也不大愿意去管这事,从道德操守上他觉得这个尚二爷有些阴险,但从现代人的经济意识上他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将心比心,这当CEO也想分红高呢,谁也不想自己的劳动费用让他人不劳而获,尤其是他这种“游手好闲”人士,只是古代注重家族观念,一人富就要均天下。所以尚谨这样做,尚谦虽然觉得有些“吃里扒外”,但归根到底他对侯府没有什么是自己家的认同感,也不想去理这浑水。 所以尚谦慢条斯理地喝了两碗茶,吃了一个糕点,看着吴掌柜脸上阴晴不定了半晌,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说:“吴掌柜,你的字可真工整。我也要请个先生好好学学写字了。” 吴掌柜这悬着的心的立马又放了下来,看来这二爷果真说的对,这三爷虽生得好看,却是个绣花枕头,自己之前听闻这三爷变了,但看来也没变多少,看个账簿却在评价字迹,自己方才是多心了。吴掌柜心里暗笑,但面上却自是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T0T近来宿舍真是太乱了~orz~ 35、个中隐情 尚谦见他装模作样,知道他是不可能教自己什么了,便着人将那太师椅搬到柜台前,好生留心起这古代做生意的流程。 吴掌柜见他不过端着茶看戏的模样,便更是放宽心,由着他去了。而尚谦却是在暗自观察了起来,他只觉得此处物产丰盛,商业贸易发达,如这绸缎庄子来往客商便络绎不绝,谁说这古代人不如现代人,这些伙计招呼起客人来,嘴皮子比现代人还要顺溜,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没有足够多的利润来刺激他们,一个伙计或者说学徒干得好也便是过年多得些赏钱,再由东家褒奖几句,做得最好也不过升个掌柜,暗中捞一些油水,这就大大促使了许多人总是挖空心思来欺骗东家自取利润,而很多东家心里也是知道,只是有了得力的掌柜便不去计较。但他若能将现代的“分红”制度引进,也许就可以让那暗账变成明账,也能让他们更加卖力。尚谦心中记下这个计划,便打算回去同韶槿仔细商量,好开启他们的“商业大计”。 中午他便在这尚家绸缎庄用了午膳,饭后吴掌柜还很“善解人意”地从西柳巷请了两个清倌来陪尚谦“解闷”,且这吴掌柜还打听来尚谦的新“喜好”,专门选了两个清瘦佳人。当尚谦看到两个模样有些肖似韶槿的十四五岁的瘦弱小姑娘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一边不忘朝他抛着媚眼时,只觉得此事若被韶槿得知,他今后会很难过…… “吴掌柜,以后就不劳您这般破费了。”酒色财迷,看来这个吴掌柜很希望他死于安乐,而非生于忧患。 吴掌柜心里暗骂那派去打听的伙计,谁说三爷现在变了口味了,可不,这下不满意了。他挠了挠头,只得道:“三爷,她俩是翠凤楼新来的,要不,我还是派人去请三爷您以前最喜爱的小金宝和小玉姐来?”那小金宝可是从他这里取了不少上好的绫罗锦缎,他是痛在心里,记得好生清楚。 这又是哪来的风流债?尚谦心里一哆嗦,见尚春和尚冬又朝他挤眉弄眼暧昧地笑着,只道:“罢罢,不用了,都退下吧。吴掌柜,今后您谁也不用请。让我在这好生安歇便好。” 待吴掌柜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领着两个清倌儿走了以后,尚谦摇摇头,对尚春、尚冬二人道:“我……以前还有多少‘小金宝’和‘小玉姐’……这样的,这样的‘红颜知己’……” 尚冬闷声道:“三爷,您莫非还真想去找她们?” “不,不。”尚谦摆摆手,道:“我只想知道这样的我不清楚的麻烦……还有多少。” 尚春用手肘杵了杵尚冬,道:“三爷,以前我和冬子是老爷房里的,您的,额这些风流往事,我们知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不过,以前跟在您身边的秋子在被卖出府前曾同我说过,若想服侍好三爷,在三爷您问到这事的时候,把一个东西给您,您看了便知道。三爷您一直没提起过,我便也忘了。” “还有此事?把什么交给我?” “秋子说让您记得有空看看书房左起第三排的第三本书的第三百页。” 尚谦被此话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等夜间回了府,便直奔书房,他以前常在书房呆着,除了一些说教类的他实在没什么兴趣的书大抵是翻过了,却不记得有什么特殊。 那左起那第三排的第三本书,却是本《礼记》,再一翻第三百页,却只有一行话,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页以后则是密密麻麻的“私货”。而且原先这位尚三爷一看还和他一样,是个喜欢搞统计的,那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各位“红颜知己”,何时何地在何处相遇,行了何事,翠凤楼、红袖阁……这样的地名数不胜数。尚谦长舒一口气,幸好常来书房的韶槿在知道他并非“本人”之前没发现这本奇书,不然定是一万分不搭理他。 他正响着,背后却已响起了韶槿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呢?” 尚谦一回头,见尚春和尚冬都是朝他干笑两下,吐吐舌头,立马弃主而逃,飞奔出门。 “没……没什么……”该死的,他结巴什么,又不是他犯下的案。 “我也看看嘛。”韶槿的脑袋蹭了过去,尚谦一松手,她便接过书迅速浏览了一遍,看后果不其然便恨恨地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正所谓躺着也中枪,尚谦的脸皮抽了一抽,道:“小槿,你知道的,这,这可都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你没那么大本事。不过你找来做什么,莫非,你想按图索‘妓’?”女人一生气,总能得出各种古怪的结论。 “我只是想……看看这家伙还给我遗留下多少陌生女性,以免遭惹是非。”尚谦看着韶槿那张气呼呼的脸,忽然很想拍死自己的好奇心。 谁知韶槿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吓你的啦,哥们儿,况且我又不是你正经夫人。而且我还是蛮相信你这位社会主义好青年的道德操守的。不过这位尚公子还真是位奇才,写的这般详尽,还真是个古代版的冠希。”韶槿背过身去,又翻起了书架上的书。 而尚谦眼里的眸光却黯淡了下来,只是吓他的么?不是正经夫人么你不是那谁又是呢。 尚谦正在心里默默叹着气,只觉得闹不明白韶槿的心思,却听韶槿又欢快地说道:“啧啧,你看这本《中庸》。” 尚谦上前一看,只见那本外皮写着《中庸》的书里全是画着一幅一幅的春-宫图,韶槿估计原先还是因为没看过,有一种类似于小孩式的好奇与激动,翻着翻着便是面红耳赤,这古人之大胆是超过他们的想象的,连尚谦也觉得他原先小电脑里的存货与此比起来自愧不如。 于是惹得韶槿又羞又恼地说了一句:“你们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这这……这图里可是也有女人啊。” “那作画的,收藏的,还有做坏事的,可都是你们男人。”韶槿的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抑或是被烛光映照的,红彤彤的,像一个秀色可餐的苹果。 于是刚刚“共赏”完春宫图的尚谦同志便轻轻地咬了上去。 “你你你……”有人为之气结,但接着连“你”字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晌,韶槿才喘了口气,垂头道:“不是说从朋友做起的么,你怎能……你怎能……?” “可那日我问你是否还算我的小娘子,你可的确是说了嗯。” 韶槿一时有些语塞,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讲过这句话,只似乎有些朦朦胧胧的印象,但她还是推了推尚谦,低喃道:“才没有。” 而一张纸笺从韶槿手中的那本《中庸》中滑落下来,尚谦捡起一看,上边却是一行小字:世间多少荒唐事,满腹辛酸与谁言? 尚谦与那本《礼记》一比对,道:“这应是原先那位尚谦的笔迹。” “看来这尚公子倒也能写两句诗,虽然写得一般,但看这心境,却和他那嚣张跋扈的行为很是不符啊。” 韶槿又翻了翻那本书,果然又翻出一些纸条,却都是那尚公子随手写的一些小句子,“风流不过他人笑,一片痴情只自知。”越是后边,诗句便越是凄凉,看得尚谦和韶槿面面相觑。 韶槿低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侯府看过去处处繁盛,却不知背地里究竟是何样。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我一醒来,尚谦原先的奴仆便已尽数因‘教唆主人犯罪’而卖出府了,我总觉得,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杀人灭口’。” 韶槿点点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从平日里陈姨娘和秀秀的对话中也听得出来,这徐家二姐原也不是个傻的,只是嫡母不让她学,她自己也怕学了会碍嫡母的眼,这才有了愚名。也许,这位尚三公子也是同理可证,所谓的嚣张叛逆兴许也只是为了明哲保身。” “那……我现在是不是表现的太好了?”尚谦蹙眉道,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韶槿这回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凭你的本心做事便好,我们这一世的命本就是捡来的,若再戴着面具做人,何其难受。况且,便算是如尚三公子那般装一辈子,既不开心也是一辈子任人拿捏,何不如活得舒坦自在一些?” 她的手温暖绵和,尚谦紧紧地握住,看着她眼里的盈盈笑意,心中只想,我并不在意自己,却有些担心你。 而他这不祥的预感却在第二天便应验了,那夜两人读了这些诗句以后,心里沉重,辗转反侧到了天明。尚谦才脚步迟迟地去了那绸缎庄,便已无了最初的干劲,心底只琢磨着自己如何开始偷偷进行些自己的营生。 不料到了中午时,却有家丁急急忙忙来报:“三爷,三爷,三奶奶落水了。” 36、落水疑案(上) 尚谦连一句“什么”也未及开口,便匆忙快马赶了回去,他骑马是来古代后闲暇时间方学的,并不大熟练,险些便摔了下来,回了侯府,却只见韶槿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 这才让尚谦想起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奶奶怎么落水了?” “回三爷,是因为二爷家的凝姐儿不慎落水了,左近没有会水的人。三奶奶一个着急,便跳下水救凝姐儿,可是这落水之人在水下总是挣扎得厉害,三奶奶体弱,救了凝姐儿,自己却溺水了。后来众人赶来了,才把三奶奶救起的。”秀秀早已急得说不出话来,却是采兰说出了原委。 采兰知尚谦焦急,便又说道:“三爷,您莫太担心,三奶奶是昏睡过去了,方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过上一日便可醒来。” 尚谦见韶槿虽然面无血色,但从胸前起伏亦可看出呼吸尚算稳定,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定了下来,便又道:“这二爷家的凝姐儿为何落水了?她的奶娘呢?二爷家的丫鬟呢?三奶奶怎么和远哥儿在一起?你们当时在哪里?” “这……”采兰看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 尚谦看着趴在韶槿床头的秀秀道:“秀秀,你说。” “凝姐儿原先是同我们屋里的宁姐儿玩在一块的,我和三奶奶原是想去齐芳园带宁姐儿回来用膳,刚走近便听人高喊落水了,三奶奶见附近的丫鬟媳妇子没一个下水的,怕叫人来不及,便自己跳下去了。至于,至于凝姐儿具体如何落水的,我和三奶奶却都不知晓。” “凝姐儿没事吧?” “凝姐儿当时先被人抬到老太君房里了,已先请了大夫了,我方才问采薇姐姐,说料想应该是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多休息休息便好。”采兰又低声接道:“三……三爷,二奶奶是说……是咱们家的宁宁推凝姐儿下水的。” “怎么可能?”尚谦怒道。 采兰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而窗外却飘来了二奶奶高氏的声音:“三叔叔说不可能,可这却是我家凝姐儿的奶娘和丫鬟一同见着的。不过三婶婶这般舍身救了凝姐儿,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这不便来看看三婶婶。”高氏话是这般说,脸上却是并无一丝感激之情,反而有些来兴师问罪的气势。 尚谦见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便道:“二嫂,槿娘还需要休息,我们外间说话吧。” 高氏的丹凤眼一瞥,淡淡道:“三叔叔请。” 尚谦又交代采兰道:“把宁宁也唤来吧,给二嫂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你家宁姐儿是尚家的嫡长孙女,我们家凝姐儿是庶子的女儿,不过是贱命一条,怎敢要宁宁陪不是啊。”短短一句话,却尽是嘲讽之意。 “这件事既然有人说看到是宁宁做的,那便应当让她赔不是,况且也要好好问问当时的情况。还有二嫂,我只是不解,为何就让两个小女孩单独一起在池边玩了,看来你我院里的下人都要好好管束一下了。”尚谦的眼里渐渐凝了一层寒冰,便是他再无这种大家庭居住的经验,也看的出此事蹊跷古怪异常。他原先见高氏这般神情极尽嘲弄之意,心想她是不是故意行苦肉计,但又觉得再怎么凝姐儿是她亲生女儿,现今侯府虽暗流涌动,但却没有明面上的争端,应不至于拿女儿的性命来陷害一个方才六岁的宁宁。 “三爷,少小姐来了。”采兰带着宁宁和宁宁的乳母桑氏来了。 桑氏一来便向尚谦跪下磕头,道:“三爷,三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看好少小姐,请三爷责罚。” 尚谦见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皱皱眉,又看向宁宁,两眼儿哭得通红,但却并无慌乱焦躁之态,尚谦的心不由便软和下来,只是高氏还在,他免不了还是板起了脸,准备先训斥她几句。 这时老太君房里的采薇却来了,扫视了一眼,道:“二奶奶,您也在这,那也好。老太君请您和三爷,还有宁宁、桑妈妈一同去老太君那一下。二奶奶,凝姐儿方才已经在老太君房里醒来了,正吵着要见您呢。” “我那可怜的女儿。”高氏用手绢点了点眼角,快步走向老太君的寿安堂,尚谦也忙让桑妈妈牵着宁宁一同跟去。 “二姐姐,不会有事吧。”宁宁抓了抓尚谦的衣角,问道。 “嗯。”尚谦摸了摸宁宁的头,答道,他心里此刻更担心的是正昏迷不醒的韶槿。 待尚谦赶去寿安堂,见凝姐儿正依偎在老太君的怀里,仍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活泼,只是安静地倚在吴太君身上。凝姐儿和宁宁是堂姐妹,又只虚长宁宁一岁,本就生得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圆脸杏眼、樱桃小嘴,只是因凝姐儿素来娇气活泼些,所以气质看去便与宁宁不大相同。她今日落了水,受了惊吓,看过去,便和宁宁更是相像。尚谦一蹙眉,心里便又迅即闪过一丝不安。 吴太君见他们来,先冷哼一声:“凝姐儿受了这么大的惊,你们这做爹的做娘的,做三叔的却没一个来看她的,还要我遣人去请了。” 先来的二爷已是低下了头,高氏也只讷讷说道:“我方才来时,同凝姐儿没说上几句话,大夫便说要先让凝姐儿好生睡上一觉。” “祖母,我来迟了。”尚谦亦是垂首说道。 吴太君见了他,脸色稍霁,只问道:“你媳妇怎样了?” “还昏睡着,大夫说还要再看看状况。”尚谦心中郁郁,脸色便也显得不怎么好。 吴太君点点头,郑重道:“先别让大夫出府,让他这几日先在侯府住着,等你媳妇调养好了再说。” 高氏却又冷笑道:“老太君,您放心,这三奶奶落水啊,有经验。上回她都从鬼门关里出来了,这回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尚谦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但他知道,很多事若先动手,便输了。因此尚谦只抿了嘴,立于一旁。 早早便来却被老太君晾在一片的莫氏本觉得有些尴尬,此刻见高氏这般说,也只得咳了一咳,用眼角扫了她一眼。 而吴太君却已横眉对高氏道:“够了,我让你们来,便是来说清此事的。”又招招手对宁宁道:“宁宁,到太祖母这来。” 一直牵着尚谦衣角的宁宁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向老太君走去,但却一直看着尚佳凝。 面对孩子,吴太君便褪去了那层严厉,而是一脸和蔼地对宁宁说:“宁宁莫怕,今日你和你二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宁看了凝姐儿一眼,摇摇头,道:“不……不知道。” 吴太君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有人说是宁宁推你二姐姐下水的,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不是我……”宁宁扁了扁嘴,张嘴便想哭,拉着凝姐儿的手道:“二姐姐,二姐姐,你知道的,不是我推你下去的。二姐姐二姐姐你说话呀。” 高氏上前一把抱住了凝姐儿,厉声对宁宁道:“你二姐姐刚醒来,你怎能这样对她说话?” “宁宁不过是个小孩,今日也被吓住了,你又怎能这样对她说话?”老太君怒道:“凝姐儿,你说,今日究竟是怎生回事。” 凝姐儿原本已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又刷地一下转白,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老太君,凝姐儿被吓住了,凝姐儿的乳母元妈妈和丫鬟玉雪都在,不如问问她们。”高氏说道,二爷便也咳了咳,道:“正是正是,老太君,不如问问元妈妈。” 老太君点点头,便着人领来了元妈妈和玉雪,而不出尚谦所料,这二人都是异口同声说是宁宁将凝姐儿推了下去。原是这一日宁宁本是独自在渊至园玩耍,本应在绣娘处学绣花的凝姐儿却找了个借口先下了学,跑来玩耍,还想了个新花样,非让元妈妈和玉雪陪她和宁宁一同在渊至园玩捉迷藏,那渊至园算是侯府里风光最佳一处,仿的是江南园林的构造,假山重峦叠嶂,中间还有一方深塘,养着许多锦鲤。凝姐儿和宁宁便时常在此处流连,玩些小游戏,凝姐儿觉得只她和宁宁捉迷藏无趣,便让元妈妈和玉雪也各找地方躲起来,让桑妈妈做“鬼”。这几人各自藏好,桑妈妈刚说一声开始,却听扑通一声,一人落了水。宁宁正站在水边发愣,凝姐儿已是在水里挣扎。 尚谦见那玉雪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心中有了计较,一挑眉,喝道:“你们可是亲眼看到?既然你们都躲起来了,又怎能看见是宁宁推下去的。乱嚼舌根小心拉下去打板子。” 那元妈妈和玉雪见这原先的尚家小霸王发威,胆气便弱了一些,元妈妈老道些,仍是信誓旦旦的模样,道:“三爷,我们虽是躲将起来,但却能看见两个姐儿是躲在一处的,都躲在那塘边的石后。况我们跑出来后,那池边只宁宁一人,别无他人。” 玉雪却有些迟疑地答道:“是……是……” 高氏瞥了尚谦一眼,笑道:“三爷好厉害,一生气,连我们院子里的人见了也怕。” 吴太君却并不表态,只说:“宁宁的乳娘,桑妈妈,你说。” 桑妈妈早已被眼前这混乱的状况吓得魂不附体,跪下便连连磕头:“都是老身的错,都是老身的错。两个姐儿说要在假山后玩捉迷藏,让我蒙上红布,背过身去。我刚转过去,就听见扑通一声,忙扯下黑布,却已见凝姐儿落水了。可……可老太君,我们少小姐最是乖巧,决计不会那般淘气,将二小姐推下水。”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凝姐儿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咯。那我家凝姐儿上岸的第一句话为何便是:‘有人推我下去的’。孩子又怎会撒谎。”高氏指着桑妈妈,一脸怒容地说道。 尚谦拢了拢袖子,道:“是啊,二嫂嫂,孩子是最不会说谎的。凝姐儿,告诉三叔叔,这个推你下去的人可是宁宁?” 37、落水疑案(下) 凝姐儿有些恐惧地看了看高氏,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道:“我……我不知道。那里只宁宁一人。”但她又看了眼宁宁,定定神道:“但谁推我下水的,我……没看见。”最后又鼓足勇气道:“元妈妈和玉雪离我和妹妹很远。” 凝姐儿这般一说,众人也都知她这是委婉地在说不是宁宁推她下水了,因而尚谦暗暗松了口气,高氏一脸嗔怪地看着凝姐儿,而二爷则眼观鼻鼻观心地扮起了木头人。 莫氏问道:“宁宁,那你可有看见是谁推你姐姐下水的?” “没有。没……有……”宁宁说话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凝姐儿却低声又说道:“我和宁宁原本都是背靠背地躲在那小池边的假山洞里,我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凝姐儿’,刚应了声,还未及回头,便觉有双手推了我下去,但我现在已经记得不大真切了。” 吴太君道:“凝姐儿,这你怎地不早说?” 凝姐儿垂下头,便不再说话,直直把头埋进吴太君怀里,呜咽道:“你们别打妹妹,我还想让三妹妹陪我玩呢。只有三妹妹愿意陪我玩,不要不让三妹妹同我玩。” “二姐姐。”宁宁也跟着哭了起来。 尚谦只觉宁宁这次倒确实是隐瞒着些什么了,便狠心道:“宁宁,若真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就要勇于承认。告诉爹爹到底是不是你推二姐姐下水的。若不是你,你可又看见是谁了?” 尚谦这几月来从未同宁宁翻过脸,宁宁见他一脸严肃,想到当年那一生气便打她的爹爹,哭道:“爹爹你别打宁宁,别打宁宁。确实,确实不是宁宁推的。我看到是有人推二姐姐下水的,但我没看清,我只看见她穿着个好看的红裙子,一转眼便没影了。”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在侯府里等级极为森严,除了几个少奶奶,普通人又怎能在侯府里穿红裙子?尚谦忙又问道:“那人是谁?” 宁宁的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的不是的,母亲那般温和,后来又跳下水救了二姐姐,不会是母亲的。” “哎哟喂。我说呢,三婶婶一介弱女子,怎会这般勇敢下水救了凝姐儿,还这般凑巧那日也在渊至园,原来三婶婶是良心发现哪。”方才脸色已经极为难看的高氏又喜上眉梢地说道。 尚谦听宁宁这般说,反而欣慰了,他忽然意识到宁宁之前一直不肯说,可能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韶槿,但孩子的心思毕竟单纯,不知这事儿古怪得很,不说出来反而更是可疑。便又问宁宁道:“宁宁你可是看见母亲的脸了?你为何断定那人是你母亲了?” “我没看清,我只看见了红裙子,母亲今日便是……便是穿着一条红裙子,身形也有些像。但她动作极快,只在假山后一闪而过,我实在看不清,但我觉得……我觉得不是母亲,就像二姐姐觉得不是我一样。母亲还没醒,所以我不敢说。爹爹你别生气。”宁宁双手捂着脸说道,小孩子缺乏逻辑分析能力,但却有直觉。 尚谦将宁宁抱起,哄道:“宁宁乖,莫哭莫哭。爹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那人啊,更不是母亲,相信爹爹。” “哟,三爷可真是护着自己人哪。”二奶奶杏眼圆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二爷拉住。 “二嫂嫂,这事你想想便知,那人若真是槿娘,怎会不过片刻之间就转回救了凝姐儿,便算是如二嫂嫂你所言的那般良心发现,怎会来得这般快,况且采兰采梅秀秀绿雪都陪着槿娘,她们四个丫鬟眼下都还不知宁宁说的这事,不妨立即着人去问问便好。”尚谦心平气和地说道,但眉宇之间又浮起一丝隐忧,道:“况槿娘眼下还生死不明,她若真要做凶手,又怎会险些搭上自己的命去救。” 二爷也和和气气地说道:“三弟,你说的极是。弟妹看过去便是慈眉善目的样子,怎会做这般事,内子也只是急了,方才有些胡言乱语,三弟你莫生她的气。” “二哥,二嫂嫂心中那些疑虑和焦急我也可以理解,况这事怎么说确是一时难以说清。”尚谦和尚谨二人又扮演了会兄弟友恭的画面。 莫氏拍了拍心口,喃喃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也相信不是槿娘。” 吴太君却重重地咳了咳,方才的那一丝柔情立即又消失了,但却并不言语。 尚谦蓦然想起自己心底的那丝不安,便问道:“祖母,你觉得凝姐儿和宁宁生得可像?” “凝姐儿壮实些,面容倒是挺像的,小女孩子,她俩又常穿得差不多。”吴太君对两个重孙女倒都是极为喜爱的。 “这正是孙儿担心之处,名字发音也是一样的。”尚谦只说了这一句话,却是让在场所有人心里泛起了波澜。凝和宁读音本就相同,只因宁宁年岁小些,因此为了区分开,在一起时长辈便只叫尚佳凝凝姐儿,叫尚佳宁宁宁。但平日里在各自院子里,是时常混叫的,叫宁宁也有许多有些身份的下人喊她宁姐儿的,自然也有喊二爷家的凝姐儿,三爷家的宁姐儿的。 这日本是宁宁独在渊至园玩,凝姐儿是因“逃学”凑巧来的。又因捉迷藏两个小孩缩在洞里,那人若非故意要展示自己的“面目”,又怎需特特喊上一声“ning姐儿”。但她应是未想到那洞里有两人,应声的却是凝姐儿,便匆忙推入水中,匆匆跑走。 此人恐怕目标并不是凝姐儿,而是宁宁,而且目的却是为了陷害韶槿,挑拨离间尚谦这一家三口的关系。但她万没料到的兴许便是韶槿会亲自下水救人。至于高氏,素来便是看尚谦这一家不顺眼的,则应是在得知凝姐儿落水之后,故意让那元妈妈和玉雪说看见宁宁将凝姐儿推下水中了。 这些念头,在尚谦的脑海里迅疾地推理了一遍,这算是他认为的最为合理的解释。而这个中情节,在场所有的人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沉默了半晌,也都在各自的心中过了一遍,就算不大聪敏的,也朦朦胧胧猜出了个大概,但却无一人敢说出口。 那人是谁?怎敢明目张胆地陷害三奶奶?虽然有点笨拙,却也是搅乱了这一池清水。 敢最先开口的自然是吴太君:“你们便都散了吧。谨儿你好好照顾凝姐儿,谦儿你也好好安慰下宁宁,她今日是吓着了,最重要的是回去看看槿娘醒了没有。今日凝姐儿,失足落水,是奴仆照看不周,元氏和这个玉雪,还有桑氏,你们该当何罪?” 吴太君这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元氏、桑氏和玉雪都跪下噗噗地同吴太君磕头,但吴太君却懒得再看她们一眼。尚谦知道吴太君这是想要遮掩“家丑”了,而不打算彻查到底了,心中颇有些不服。而那二奶奶是个爽利的,早已喊了出来,“老太君,您要做主啊。怎能说凝姐儿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这就算不是宁宁和三婶婶推的,却也是有人推的。” 老太君却像是真生气了,重重地用手杖点了点地,道:“谨儿,你好好管管你媳妇!今日便这般由着她胡闹,一会儿是这个推的,一会儿又说是那个推的,但连自己奴仆的嘴都管不住,睁着眼说瞎话。” 尚谨拉了拉二奶奶,道:“楚娘,你今日是怎么了,还不快向老太君陪不是,凝姐儿估计是和什么神怪犯了冲,今日才不慎跌落水里,明日你便去那禅林寺给凝姐儿烧烧香吧。” 莫氏也接着话头说道:“婆婆,都是媳妇管教媳妇不好,冲撞了老太君。” “哼,你知道便好。”吴太君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祖母,桑妈妈她们虽有疏忽之嫌,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在她和元妈妈都喂养了两个姐儿的份上,还是把她们留在府里吧。”尚谦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桑妈妈,心中有些歉疚。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行。” “婆婆,媳妇明日便让人牙子把她们牵走。”莫氏恭谨地说道。 事已至此,尚谦知道,这件事已是就此揭过,老太君和当家主母莫氏联手,桑妈妈这样的“人证”是万不可能留在府里了。只是尚谦有些不大明白,此事若要彻查,也许能查得出来,但为何这关系这两个府上的姑娘一个少奶奶的大事,却被这样轻易地掩盖过去了,也许只有一个原因,老太君这样的人精已经嗅出这事的危险性,知道若彻查下去,侯府甚至有可能有分崩离析的大危险。 但尚谦面上总有些不大服气,高氏则是嘴上不服气,众人便那般僵在那里。 这时,四奶奶燕氏却来了,她来的不早不晚,似乎正赶上了一个时机。她还是那般和和气气的模样,见了凝姐儿,眼眶便先红了,道:“凝姐儿,你今日可是受了惊吓。四婶婶给你带来了参汤,你先喝些压压惊。可怜的孩子。” 吴太君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先好好照顾凝姐儿。我有些倦了,先回去歇歇。谦儿,你扶我回房。” 尚谦知道老太君这便是要同他说些私下里的话了,便扶着老太君道:“是,祖母。” 吴太君住的房间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透着一股庄严与优雅并存的气息,吴太君坐在榻上,方叹了一口气道:“谦儿,我老了。” 38、今是昨非 “祖母,您看过去可比一般的老人家精神多了。”尚谦这话,却绝非一般的恭维话,吴太君身子健朗,连说话的嗓门也不输于年轻人。 “不,我老了。”吴太君拍了拍他的手,道:“人老了,就想看到家和万事兴,就想子孙满堂。谦儿,老侯爷去世前曾交代过我,父在子万不能分家,否则便是不忠不孝。况且我们定远侯府百年基业,不说现在分家便被人笑话,那些产业分散出去,便再也不在一条心上了,那便是一盘散沙,侯府百年荣耀将不在。” 尚谦知道吴太君这是言在此而意在彼,想让他不再追究此事。他年轻,上一世又是独生子女,从未想过这般复杂的事,虽然吴太君说的话他隐隐觉得有些道理,但他只觉这般面合心不合日日明争暗斗的生活又有什么趣味,争不如早些分家。但细细一想,包括他自己在内,实际上侯府的下一代不论出色还是庸碌的,都没有什么自立的能力,有时甚至需要互相扶持,而那庸碌的,比如他,比如大爷,若没有中公的钱,恐怕便过不上这般日子。老人不想分家,便是想着帮衬那些不大中用的。 那想要自立的想法,在尚谦心里变得更加急切。若一日,侯府真的散了,无大树可依,他和韶槿又怎能再做这“米虫”。况且,许多事,他不争,他不想争,但并不代表,别人并不认为他不想争,且他再不争,侯府嫡子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他忽然发现,以往的自己还在以现代人的思维来思考,实在太过幼稚,于是才有了今日妻女都险些遭难之事。即便宁宁并非他女儿,韶槿也算不上他的妻,但他仍觉得心中悒郁难忍,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无用,连娇妻幼女也无法保护。 一瞬间,尚谦好像蓦然明白了原先的尚公子的苦衷。但他不能堕落,那般只会让韶槿和宁宁承受更大的压力,他应该更像个男人,做她们遮风挡雨的避风港。现在的自己,太不够成熟。 尚谦的心里许多念头几经沉落,老太君便静静地看着他,见他面色变幻,以为他还在想着原先的事,只道:“谦儿,有许多事,只需你我心知肚明便好。这件事查下去,你想想,会是怎生光景,可能会是你大哥,可能会是你四弟,甚至也有可能是你二哥。谦儿,这件事,祖母不查,是想保护你啊。” 吴太君的这句话便更是直接,尚谦心里也是明白,祖母这是在提醒自己,在这危机四伏的侯府里,因他曾经的“年少荒诞”,就算吃的最好用的最好的是他,但在侯府里最无实权的是他,最没有人脉的也是他,实际上,仅他一人在孤军奋战。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还从未有自己便是尚谦的意识。 尚谦跪下来,朝吴太君拜了一拜,庄重且严肃。 “你起来吧。祖母会在别的事上补偿你的。” “不,孙儿这是谢谢祖母教诲之恩。”尚谦又磕了八个响头,道:“今后孙儿定不会再让祖母操心。” 吴太君用手抚了抚额头,示意自己累了,尚谦这才退下,慢慢地合上门。 而吴太君方才见到他坚定的眼神,也知他自幼是个聪明的,此事之后兴许便会追上自己的那些兄弟,但却又有些担心,等这些孙儿都各自羽毛渐丰,侯府又会怎样,若谦儿追上了自己的那些兄弟,又有着嫡长子的地位,又会有何事发生。但让吴太君稍稍心安的便是,不论外界传言如何,她知道她这个嫡长孙,是个良善的。 一灯如豆,吴太君便真的觉得有些困了,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不大晚,她便知道,自己这是真的老了。 尚谦只觉自己从未这般自责过,痛楚过,失魂落魄地回了快意居,韶槿却仍未醒来,仍发着高烧,大名府的名医轮流来了个遍,却都束手无策。 尚谦坐在床头,一直握着韶槿的手,只盼她能早点醒来,能同他说一句话,笑上一笑。她原本便不属于这,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会不会再醒来,却又换了一次灵魂。但他心里也有些矛盾,如果,如果她能这样回了现代,也许会幸福一些吧。但他有自私地想,那样这世间便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尚谦已很多年没流过眼泪了,便是他忽然穿越了,想到家中父母,他也是心中难过,总提醒自己要忍住悲伤,好好在此活下去。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有无助有软弱有害怕,还有很重很重的伤心。但他也决定,自这次尽情流泪之后,他便要让自己迅速地成熟与坚强起来。 人,总是在自己一步步逼迫之下成长起来的。 因此,当第二天韶槿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虽然满脸倦容,却仍在对她微笑的尚谦,还是像以前那样的温柔斯文,只是眼神里添了份坚定。 “你总算是退烧了,大夫刚刚诊脉说只要不烧了,休养几日便好。大夫还在外间候着,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哪里都很好。你是不是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你先休息一下吧。能再见到你,真好。”韶槿笑了,甜甜的,甜到他的心扉里。 “我先让秀秀给你端碗热粥。” “不急,我不饿。喝了一肚子的水,现在还撑着呢。”韶槿眨眨眼,拍了拍床铺,说道:“相公,你上来。” “嗯?” “你和我一起躺着。我一个人,有些冷,有些害怕。” 尚谦不明韶槿的用意,但仍是脱了鞋,爬上床,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听见她细密而匀长的呼吸,他也忽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而韶槿已经说道:“能听见你的呼吸声,我才不害怕。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你丢下我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好害怕。不过我也好贪心,对不对,没遇见你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古代,好像反而一点都不怕。也许,人就是这样,拥有了便不想失去。” “你不贪心,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丢下你的。小槿,听着,我想过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以后如果我不在,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尚谦搂住了她,很意外,这次韶槿完全没有挣扎,反而往他怀里钻了钻,像是索取温暖一般。 “嗯。不过这次是意外,我没想到这个身体这么娇弱。” “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意外了。”还能抱住她,真好。 “在那个梦里,我明白了一件事。”韶槿直视着尚谦的眼睛说道,“那就是,我不想离开你。虽然我知道,依赖是个坏习惯。” “这不是依赖,是依靠,或许,是相依为命。”尚谦拿额头轻轻地靠在她的额头上,两人像两个小猫一样用脸颊和额头蹭来蹭去,去感受对方的体温。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却未曾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 然后,相视一笑。 “我梦见你哭了。”韶槿盯着尚谦说道。 “嗯,那是你梦见的。”尚谦下意识地逃避她的眼神。 “如果那也是梦,那为什么你的眼睛红红的。我觉得那次好像是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坏蛋,不许逃。 “那是你做的梦。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尚谦言之凿凿地回答道。 啪——这回是韶槿主动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发出很大的声响,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吹气,还用手摸了摸他的背,然后她犹如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嘻嘻地笑了。 尚谦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我会好好照顾娘子你的。现在,先乖乖睡觉。” “嗯。”韶槿闭上眼睛,又说道:“那是惩罚你竟敢在我的梦里丢下我,在梦里也不许。” 尚谦无奈的叹了口气,抱着她睡去,轻声道:“待会儿醒来要吃点饭哦。” 良久,待尚谦确认怀里的人确是睡下了,方才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径直走进快意居的小厨房。 小厨房的董妈妈觉得尚谦的左半边脸似乎带着笑容,右半边脸却在刻意板着,当下有些尴尬地笑道:“三爷,三奶奶可是醒了,我这就再替三奶奶煲粥。” 尚谦看了看四下里无人,猛地一下把门关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张开嘴,又合了起来。 董妈妈心里直是忐忑,不能吧,自己这般半老徐娘,莫非三爷也有胃口?不行,她是太太房里出来的好女子,誓死不从。 尚谦从怀里取出一锭小银子,递给董妈妈,说:“董妈妈,接下来的事儿可莫说出去。” 董妈妈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往后退了退,悄悄拿起了一根烧火棍。 却听尚三爷道:“董妈妈,教我煮粥。我要给三奶奶亲手煮一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楠竹会成长起来的哟· 39、十年计划 真正下手去做,尚谦才发现在古代煮粥其实是个很有难度的技术活。他穿越来侯府以后过的一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亲自体验过生活。他原本想为韶槿煮粥,是因为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为心爱的人亲手煮羹汤可以治愈一切,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温暖她的心。 他在现代会些粗略的家务活,但现代人煮饭都是淘米放进电饭煲或者微波炉,就能解决一切。可在古代,从生火开始就是个挑战。虽然董妈妈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但还是细心指导着尚谦。 “三爷,先把这些柴枝放进去,用火石点着。”董妈妈原想自己帮三爷点了火,但这三爷却是执拗,非要自己从头到尾一步步来。 她却不知道尚谦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既然他已打定主意要自立,那以后可能会遇上任何事情,他在古代连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没有若遇到万一可怎生是好。他下定决心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若有个变化,也好照顾韶槿。 可他偏偏打了半天火石,却只见火星不见火光,好容易打着了,一个紧张扔进去,却是升出了阵阵浓烟。尚谦这才想起方才董妈妈还说过,应先垫些稻草进去。尚谦手忙脚乱一阵,方生起了火。这才记起尚未淘米,再回头一看董妈妈,似乎正憋着笑偷眼看他。 尚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去米缸取米,又向董妈妈问了米和水的比例,方放进锅里。他又回想起以前偶尔和老妈看的美食节目,说红枣生姜粥最是御寒,便让董妈妈取了枣子洗净,放了进去。又切起了姜丝,可偏偏古代的菜刀并非现代那般细薄却锋利,而是又沉又钝,况他原本就基本没做过菜,那姜丝他便怎么也切不好,心想干脆切成姜片好了,结果却是连姜片也切成了一片片不规则形状。 董妈妈看他那拿着刀的笨拙模样,心里还有些担心,生怕他划到自己,只得在旁一直说:“三爷,三爷,要不让我来帮您切姜片吧。” “不用,不用。”尚谦满头大汗,努力和菜刀作战。 半个时辰后,董妈妈满脸古怪地看着尚谦端着那粥走了,摸了摸手里的小半锭银子,心想老头子一辈子没给自己煮过饭,莫非这三奶奶真的和三爷是天作之合,将三爷管得这般服服帖帖? 而韶槿望着眼前的一碗粥,面上也浮出了古怪的神情。那一碗粥,有些糊,还飘着介于姜丝和姜片之间的不规则形状的姜条。她喝了一口,倒也算得上香甜可口,但仍掩盖不了焦味。 尚谦见她微微一蹙眉,便笑道:“换一碗吧,我让厨房再做一碗。今天一定是董妈妈瞌睡了。” 韶槿凤目流转,见采梅和采兰脸上都隐隐有些笑意,又看尚谦那还未洗净的脸上还有着被熏黑的痕迹,心里便明白了大半,道:“不用,我觉得今天这碗粥别有风味。采梅采兰,我不用你们服侍了,你们先退下吧。” 说罢韶槿便认认真真地品起那碗粥,焦味算什么,早已被那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甜味给遮盖过去了。 待采梅和采兰退下后,韶槿便笑道:“谢谢。” “嗯?” “谢谢你煮的粥。” “那是……那是董妈妈煮的。” 扑哧,韶槿笑了出来,道:“你可别赖人家董妈妈,董妈妈就是睡着了,也切不出这么有个性的姜丝。” 尚谦的脸蓦然红了,韶槿却掏出帕子,细心为他擦脸,道:“脸上还都是烟尘呢。” “唔……我是初学者,以后会煮好些的。况且,我想过了,应该多学些生存技能,多适应这里的生活,以后说不定总能用得上。” “知道了,如果要适应古代生活的话,那这些事呀,也是由我来做。”韶槿见他两眼被烟熏得红红的,有些心疼了,又道:“下回,我要下厨好好犒劳下你,这样你就知道人应该明确分工了。” “你会煮古代的饭?” “在徐府里学过的,比你……还是略强一些的。所以,以后还是我来做吧。” 尚谦有些得意地笑了,道:“我发现我比很多男人都聪明,用一顿焦的粥就骗到一个姑娘心甘情愿给我煮一辈子的饭。” “你做梦。”韶槿啐了他一口,便不再搭理他,继续喝着那碗粥,但眼角眉梢,已俱是笑意。 尚谦看她吃得慢,心想她定是怕他伤心,才勉强吃着,便道:“不,不,你快别吃了。你吃得这般难受,定是很难吃,我也料想到了,就是想试试。我还是让董妈妈再给你煮上一碗好的。” 韶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不,我吃得慢,是因为我舍不得吃,怕吃完了就没了。” “不会的,不会的,以后我就找机会常煮给你吃。”尚谦认真地说道。 韶槿便又像小狐狸一样笑了,道:“我发现我比很多女人聪明,用一句话就骗到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给我煮一辈子饭。” “好呀,原来你也在骗我。”尚谦举起双手,作大灰狼状,扑向韶槿,两人笑闹作一团。半晌起身,止住了笑声,尚谦见韶槿因为方才二人“滚打”作一团,此刻香肩微露,胸前起伏,又心猿意马起来,韶槿也是两眼迷蒙。于是两人便又进行了一场大规模、长时间的战斗。 这场“持久战”打的二人都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又觉得有些尴尬,便各自把头扭向一边,闲聊起来。尚谦把韶槿落水一事的前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韶槿也很是赞同他的意见,他们两人,原先的危机意识实在太差,以后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眼前的丛丛荆棘。 “小槿,我打算我们先到我母亲原先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我听尚春说,这尚公子原先不大打理那两个农庄,虽然那里的田地挺好,却荒废已久。我想让那里做我们的起步点,而且那里也不会有侯府他人觊觎,他们都觉得那里是荒凉之所。所有人眼里望着的都是绸缎庄。” “嗯,我们总要找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尚谦拍拍胸脯,说:“娘子,有我顶着。我想想我也该读读书,或者努力挣钱捐个功名,虽然这东西没甚用,但好歹不会让人看轻了。不过……也不能做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也应发展发展实业,好歹是条退路。我想给自己十年时间,边经营边读书,你看可好?” “你可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要是古代女子也能科举就好了,好歹我是那习惯背书的,不过庄子方面我倒能帮帮忙。” 尚谦又转过去,抱住她说:“娘子,在古代女子的义务可就是相夫教子,所以这几年,你还是负责多……多生几个乖宝宝。” 嗷——下一秒他那不规矩的手就被韶槿咬了一口。 “不许你看不起我们这能顶半边天的妇女。” “我是怕你累到。” “我也是。” 韶槿歇养了几日,尚谦便加紧办那计划好的几件事。一是向刚从京城回来的尚侯爷报备自己打算去农庄住一段的想法,他只说那里是亡母所留想好好打理一番,自己以前太过荒唐,也想去那请个先生,读读书,侯府里衣食太过丰足,容易消磨意志。对于他的这个想法,尚侯爷是一万个不同意,只怕他去了又是闹事,说读书打理庄子不过是个借口。但吴太君,却力主了这件事,因此尚谦便让尚冬快马先行,派些人先把那庄子整理出一处可以居住的地方。 至于绸缎庄,尚谦又去了几日,还带上了他“心爱”的小金宝、小玉姐,中午便在那闭了院子“笙歌连连”。老掌柜见他现了原形,自是细细禀报了尚二爷。尚谨又想到尚谦这几日又闹着要去庄子不住侯府,想他是嫌侯府拘束得紧了,便也满心欢喜地去劝侯爷“放行”。 韶槿落水后,徐府也送来了一些补养品,是徐家二爷徐子年亲自送来的。这件事,传将出去,自然是又变了样的,都说这徐家二姐在尚府过得不好,再度投水自尽。 因此徐子年,是板着一张脸来的,上回尚谦在徐府的表现,本让他对这妹夫扭转了一些印象。但这回,他却是不听别人,亲来尚府问罪来了。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看见的是他的妹妹和妹夫亲亲热热地出来,脸上一丝作伪也无。原本想向尚谦发作的怒气便遏了下去。 韶槿见徐子年那般神情,知他是心疼自己,忙道:“二哥哥,你莫听外边人胡说。我是为了救不慎失足掉进水里的小侄女才落水的,不是他们传的那样。” “哼。”徐子年还是虎着脸,瞪着尚谦。侯府没人了?一个小姐落水却让少奶奶去救,下人呢? 尚谦见着这大舅子的神情,便终于知道世界上最难缠的人应是大舅子、小姑子,但此事终是因他没保护好韶槿而起,因此他也诚心诚意地说道:“二哥,这事都是我的错。但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一定倾尽全力保护好小槿。” 徐子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韶槿又好说歹说了一些。徐子年见她那活泼的精神头,也放宽了心,不禁叹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二哥哥,以后你有了二嫂嫂,你就巴不得她女生外向了。” 说到此,徐子年的脸上便流露出一种幸福的神情,温和地说:“妹妹,我来一是来看看你,二也是为了来同你告别。这回,我是要把你二嫂嫂接回来。” 尚谦见他兄妹二人要说些家事,便告罪一声先出去了。 徐子年又道:“这次我还要去次东北边塞,再运些药材。我想来妹妹你现在也没什么营生,不如取一份子和我一同做这次的生意。回来以后,挣的我们也一起分。” 韶槿知道徐子年这是变着法子的给自己送钱,他跑药材这么些年,早已摸索出一条路,基本上是稳挣不赔的,况且自己连那可以加份子的本钱,也是徐子年之前给的,眼下他也要娶媳妇了,自己又怎再好意思要他的钱,便开口婉拒道:“二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好意思呢。二哥哥你把二嫂嫂接回来,我可还要送你们一份大礼哩。我在侯府缺穿不愁,怎好再要二哥哥你的钱。” 徐子年见她心思玲珑,一下便看出了自己的想法,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道:“那妹妹你要多多保重。有什么难处就和我说。” “嗯。二哥你莫担心,你给我的那些嫁妆,我打算和相公细细考察,私下里做些生意。” “……他?”徐子年面露疑惑之色,不是他不信尚谦,而是他实在声名狼藉,但他又觉得现在的韶槿成熟稳重不少,应不至于冒冒失失便看错了人,因此满心疑虑之情溢于言表。 “二哥哥,你放心,相公是个可靠的,同我一样,那些名声,也都是虚传的。至于这做生意,我夫妻二人都是生手,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二哥哥请教哩。” 徐子年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道:“我很快便会回来。届时有需要二哥我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嗷。谢谢各位的继续支持~~ 40、庄户人家 自尚侯爷松了口,允了尚谦的想法,尚谦和韶槿便都松了一口气。那庄子离大名府约莫二十里地,尚谦先是派了尚冬去收拾出一个院子,又觉得尚冬虽是个办事牢靠的,但不大懂得变通,便也先去了那庄子,但侯府里他也不敢马虎,就先留了尚春供韶槿差遣。 却说尚谦见了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庄子,只觉此处虽不繁华,却是山明水秀、花红柳绿,连空气也比城里清新许多,心情不由大为愉悦,连骑马的速度也快了些。 那些庄农见远远一人鲜衣怒马,疾驰而来,便知是庄子的主人来了。这尚家三爷要来此住上一段,很是让他们有些惊恐,那尚三爷早前也曾来过,不过是住上三两日,却要带着一群美妾,还曾因饮食不好大发过脾气,但他们庄户人家最好不过鸡鸭牛羊猪,又怎能供上熊掌猴脑给尚三爷呢? 但自前年住上几日后,尚三爷就再没来住过,素来都是由这庄子的丁管家管着,丁管家来此算是倒霉被尚府“发配”而来的,因此也是常有怨言,对这些庄户更是狐假虎威恶语相向,庄户也心知肚明每年收的租子总有一半进了这丁管家的腰包,但也无人声张,对他们来说,交给谁都是交,只是这田地却也越来越荒芜。 因此当尚谦自大名府打马而来,沿途见到别人的庄子,无不是一片绿油油、金灿灿,只自己那庄子却是毫无生机,只有三两农夫坐在田地里晒着日头。 尚谦下马,除了那丁管家带着两三个人,也无人来迎接,有围观看热闹的也不过是从他眼前走过,虽不说对他冷眼,却也只当他是个不存在的。这个状况让尚谦意识到他面临的问题很是严峻,如果说他是个老板的话,那么他的员工消极怠工,外加无视老板,而看那丁管家那吃得脑满肠肥的模样,尚谦便无缘由地生出一种反感。 更另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像丁管家要账簿的时候,那丁管家便也支支吾吾起来,若说当日那绸缎庄老掌柜他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不是正经老板,但此处是他名下的庄子,却也这般,不得不让他觉得这原先的尚公子还真是过于疏于管理。且人人都以为他耽于美酒佳人,所以当尚谦见到眼前的一桌丰盛美食,一旁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佳人”时,尚谦莫名地有些生气了。 他只想做他自己,但所有人都难以对他改观。虽然他知道原先的尚公子可能很多事都是情非得已,但如今这般状况,却让他情何以堪。 要变,索性变得彻底一些。 尚谦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对丁管家说道:“丁管家很是被先母看重,因此让您来此打理庄子,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丁管家了。” 丁管家见这位尚三爷难得的没有挑剔菜色,还一饮而尽,还被捧了这两句,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便笑眯眯道:“哪里哪里。小的能为三爷办事,是小的福分。不知三爷此次打算住多久?先前我已着人同冬子一起为三爷收拾出院子来了。”希望这位小祖宗能赶紧离开这穷乡僻壤,丁管家心中这般想着。 不料尚谦却说道:“这次我是特同爹爹说,要来此向丁管家您学学如何管理庄子,好培养下才干的。” “不敢当,不敢当。”丁管家面上这般说着,心里只暗笑:这三爷前几年年年均这般说道,结果还不是在此花天酒地,后来又嫌此太过偏僻,几日后便带着美妾彻夜跑回了大名府。此前年起,干脆就直接不来了,只让他把收的银子送到侯府,连账本也懒得看上一眼。 “丁管家,你只管把那账本拿来,我今日来见那些庄户各个刁钻古怪,只赖在田里头不动,我要好生看看这账本,看他们怎的这般对待我的田地。”又喝了三杯酒,尚谦似有些醉了,连指向丁管家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丁管家心中的不屑之情更甚,便让人拿了账本,只想自己从未在这上边写过什么,便由他看去,只要那些庄户莫乱说话便好。但他想来这位尚三爷,也不会亲去同那些“下九流”的人去闲聊。 丁管家恭恭敬敬地端上账本,尚谦胡乱翻了几页,便知这账本同他在绸缎庄的那本大不一样,这丁管家方才不拿出来,可能不是因为在账本上做了什么“买空卖空”的事,而是那上面的数字太过荒唐,庄户所交的租子是越来越少,田地里的收成更是少之又少。 丁管家见尚谦皱着眉,便道:“三爷,实是这两个庄子的田地太过贫瘠,也怪不得那些庄户。” 田地贫瘠?尚谦的眉皱得更深,这分明是欺他不闻农事,但他便是再不懂,也可看出此处依山傍水,土地平坦,连后山的花都开得格外的好,若说这里土地贫瘠,又为何他人接连的几个庄子都个个一副丰收景象呢。但这些事情他知道没有必要同丁管家再说下去,便叽里咕噜顺着丁管家的话又骂了下庄户,便推说醉倒要歇息去了。 待周围人都退下,尚谦方悄悄打开院子的后门,独自溜达了出去。此时夜色已浓,月明星稀,田地里蛙声一片,微风拂过,他蓦地有些想念韶槿,若此时她也在,能同她在此手牵手一起散步,欣赏这乡村月下美景,该是如何心旷神怡之事。 他正缓缓散步,却突然被一个小黑影撞到,那小黑影还发出咕咕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定睛一瞧,却原来是一个**岁大小的小姑娘抱着一只大母鸡,那小姑娘面色黝黑,又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看过去便像一团黑影。 那小姑娘撞了他,先是看了他一眼接着便比出一根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尚谦别做声,径直向前跑去,躲进一个稻草垛子里。尚谦一时好奇,不知这小姑娘究竟在躲些什么,便也跟着她钻进那垛子里。 黑暗之中,他看不清那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却感觉到她直视到他脸上的火辣辣的眼神。让尚谦一时觉得,自己还真是太过好奇,况自己出来原是打算做正事的,便是想悄悄去像那些庄户打听些事。但他也知道估计没什么人相信他,因此在那踱来踱去,想想出一个好方法,却被这瘦黑的小女孩给撞了一下。 尚谦刚进垛子不一会儿,便听到外边有人声传来:“这黑妞带着阿花又跑哪去了。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娘,您也别怪黑妞,黑妞养了阿花这些年,每年我们再难过,也舍不得把阿花杀了吃。这回那什么尚三爷来,便要杀了给他吃,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祥子,黑妞不懂事,你这做哥哥的怎的也跟着不懂事。我们庄户人家种着人家的地,每年给人家交着租子,人家让杀鸡能不杀么?” “他是大名府来的,便让他到大名府买去,何必天天要杀我们的鸡,还说什么用这鸡来抵租子。况这尚家太过苛刻,年年要八二分成,收的越多,给的越多。我们何苦偏要种他家的田,李二伯他们不都不种了么。”那少年说起话来不无叛逆,接着便被其母教训了好一番。 那母亲又说道:“祥子,你还小,不是你想种谁家的田就能种的,我们没别的路子,若连这田也不种,那便真是揭不开锅了。” 尚谦心中暗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又有许多枝节。 而垛子外那女子和少年又“黑妞黑妞”的叫唤不已。漆黑中,虽看不清脸,但尚谦却也能听到黑妞啜泣的声音。他便再也忍不住,抓住黑妞的手,拨开稻草,走了出来。 叫祥子的少年见了黑妞,便喊道:“娘,娘,黑妞和阿花。” 已转到别的方向的女子忙跑回来,也顾不上管尚谦是谁,只搂住黑妞道:“黑妞,你真是担心死娘了。这夜这般黑,你一个人要是跑丢了可让娘哪有脸去见你爹啊。” “娘,我没事。你别杀阿花。”黑妞稚声稚气地说道,接着又瞪了尚谦一眼,显然是怪他把她“抓”了出来。 这时那二人这才注意到黑妞身边还有一人,身材笔挺,面容清俊,衣着华贵。黑妞娘最先反映过来,迟疑道:“您……是……尚……尚三爷?” 这话一出,黑妞便将手里的母鸡阿花抱得更紧,祥子更是张开手臂,护在黑妞身前,对他怒目而视。 尚谦不由苦笑道:“诸位放心诸位放心,本人绝不吃阿花,我也没说过拿鸡来抵租子的事。这你们庄户种的是农田,交的租子应是稻谷,哪有拿自家饲养的鸡鸭来抵挡之理。尚某绝不做这般事。” 黑妞微微松了口气,祥子仍是长着手臂。那黑妞娘方将信将疑地问道:“三爷此话当真?可这是……丁管家下的令,而且这也并非第一次了,之前也时常拿别的来抵租子。” 尚谦看看了四周,道:“这位大婶,我这次来便是来查这些事的,若你信得过我,可否与我长谈一番?” 黑妞娘见他说的诚挚,又因他是“主人”,自是不敢违抗,况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便干脆请他去她家中,她此举原想看看这尚三爷是否是诚心来过问的,若还同以前那般那这三爷是万不可能愿意去他们这种穷酸小户的人家的。只她没料到,尚谦是笑容满面地答应了。 原来这黑妞娘是个寡妇,人称张二嫂,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她素来是个能干的,因此苦苦支撑着这个小家庭,抚养一子一女。但因没有活路,便做起了尚家这个庄子的庄户,但因租费太高,现在也已渐渐支撑不下去。 尚谦去了那,才知这便是所谓的家徒四壁,而且显然,是因他来了方点起了一支蜡烛,平日里恐怕是天一黑便都歇下了。但显然这张二嫂也是个精干的,家具虽然简陋,但装水的碗却很是干净,并不似有些人家那般连碗上都污迹斑斑。 尚谦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水,见黑妞和祥子还是一副大难临头大敌将至的神情,便笑道:“张二嫂你可真生了两个好孩子。” 张二嫂见他笑容柔和,并无骄狂之色,一颗心便约略放下了一些。 “张二嫂,我方才在垛子里听你说这一年租子你们是二八分成?”尚谦见张二嫂眼里略有些迟疑神色,又道:“张二嫂,你直管讲,我知我素来是个不大依靠得上的,但我此番是真心想整整庄子。” “是哩。三爷,您也看出来了,眼下我们都实是交不起租子了,这收成二八分成,这余下的二成不过刚够买些来年开春的种子和我们一家三口的口粮,但却时常连锅也揭不开。我们年年盼有好气候好收成,可有了好收成又怎样,年年还是有八分交了上去。”张二嫂见他那般说,心想自己本也不大想继续种下去了,也无须怕得罪这三爷,她向来是个耿直的,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尚谦听她这般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来时沿路问过,别家庄子均是四六分成,而那丁管家的账簿上分明写的也是四六分成,而且显然,丁管家并没有在庄户中进行过所谓“舆论监控”,也不暗中动手脚,而是明目张胆,可见这丁管家压根就没想过他尚三爷会来细问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今天总算搬完宿舍了~搬了二十几趟,真是吐血内牛~~结果新宿舍宽带一时装不上,现在只能跑回空空如也的旧宿舍上网。嗷。入V后每章更新分量都会比较足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但是……明天有一点可能会因为网络问题不能更新T.T但最迟,最迟后天偶一定会更的!!! 41、姚家金娘 至于原先的尚公子究竟知不知道此事,那就不得而知了。自从尚谦和韶槿在书房里看了那些夹页的字条以后,他便觉得这尚公子也不是个蠢笨的,只是在掩饰,兴许他是在害怕什么,有时他甚至怀疑会不会原先的尚公子的选择才是对的,而自己现在这般反而可能变成众矢之的,而失去其他更珍贵的东西。但又想到若一味的软弱,很可能会被人更加欺凌,他便想还是要自己收回这庄子的“主权”。 他正思量间,那张二嫂便又说了话,道:“三爷,三爷?”对于最多一年只远远望过一次面的尚三爷,张二嫂心中是又惊又惧的,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此前只听过城里的传言说这三爷很有些嚣张跋扈,以前三爷来此也是吃喝一番就走,素不管事,但现在在她眼前的年轻人却给她一种谦恭有礼的感觉,便把心里所想都说了,但现在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张二嫂又有些后怕起来。 尚谦被她拉回神来,忙笑道:“多谢张二嫂子实言相告,只是这件事我还需回去细心处理。劳烦您这几日先别把你我今夜的谈话给说出去。” 张二嫂忙摆摆手,道:“自然自然,我怎敢乱嚼三爷的舌根。”又吩咐祥子和黑妞也莫乱说话。 尚谦见黑妞虽生得黑,但圆头圆脑,很是可爱,便道:“她和我家姑娘倒也差不多大,现下正好她缺一个玩伴,过几日她来了你陪她玩一玩、说说话好不好?” 张二嫂知道尚谦这是有心想给他们家多一条活路了,这去尚家便算是当个粗仆,也要疏通关系,如今能做小姐的贴身丫鬟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忙是高兴道:“要得要得,只是三爷我家黑妞粗手粗脚,又生得这般模样,若站在小姐身边怕让人笑话了,且她也没学过规矩,打小就是个野丫头,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便可以。” 但祥子便不服气道:“娘,黑妞才七岁,便能做饭洗衣劈柴,你怎能这样说她呢?” 只那黑妞还是懵懂,摇摇头道:“娘,你不要我了么?” 这话却把张二嫂的眼泪险些给带了出来,道:“黑妞你个傻的,你跟三爷走,虽说不能同小姐一样穿上绫罗绸缎吧,怎么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在我们这受苦。” 尚谦突地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只道:“张二嫂,我是打算在农庄常住的,况我也只想让黑妞和宁宁作个玩伴,并没有要买走黑妞的意思,您……” 张二嫂却扑的一声跪了下来,道:“三爷,您把黑妞带走吧,若果能把祥子带走也行。他们实在都是聪明的孩子,可眼下在我们家,除了阿花,便再无余粮,也舍不得杀了这一直以来与我们相依为命的阿花。不论死契、活契,只求您带走我家黑妞吧,她很能干,一定会好好服侍少小姐的。” 尚谦知道自己的想法仍是有些出格的,若不按这里的规矩办事,一番好意恐怕还会遭人误解,便道:“张二嫂,那过几日等我内子来了,便让黑妞签个活契,我们常住在这,黑妞还是能经常回来看您的。另外,至于这庄子的事,我定会好好处理的。” “还不快谢谢三爷。”张二嫂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便又要下跪。 尚谦算是怕了,忙是乱摆手连称不要不要,险些便要夺路而逃。可张二嫂又说道:“三爷,还有一事……”但却又迟疑一下,道:“算了,那人也不是个好的。” 尚谦不知她在嘀咕些什么,方想问,便听张二嫂道:“三爷,这庄子里什么人都有,有好的也有赖的,您可要担心哪。” 尚谦见她眼里流露出的诚意,内心也觉得暖暖的,便抱拳相谢,告辞而去。至于张二嫂之前提到的那个人,他便也不在意了。此刻他满脑子想的便都是丁管家和庄子的事。他原想严惩那丁管家,后来又觉得太过直接明白,怕侯府那边又传得沸沸扬扬,且韶槿和宁宁还在府中,但便这般让他胡作非为下去,他心中又有些不忿。此刻他巴不得赶忙把庄子收拾出来,把韶槿和宁宁接到身边。 可第二日,便陡生风波。前日夜里他辗转难眠,天刚刚亮才睡下,上午还在睡时,便听院子里闹开了。一个女子声音凄厉,只喊道:“三爷,三爷,让我见见三爷。” 他忙披衣出门,刚想问是怎生回事,却见尚冬如木头柱子般立在门前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丁管家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袖手站在一旁。 “这是怎么回事?”尚谦喝问道。 尚冬把脑袋得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而丁管家面色尴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那女子便抬起头:“三爷,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姚家金娘啊。” 尚谦见她虽是披头散发,衣着简朴,但却端的生得姿容冶丽,眉眼含情,年纪看过去虽只十六七岁模样,却是身材丰腴,胸口鼓鼓的。她毫无避忌地直视着尚谦,让尚谦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心中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不会这又是原先的尚谦在哪欠下的风流债吧。 接下来的对话便印证了他的想法,一个中年妇女直拉着那小女子,道:“金娘,金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做女儿家的便是命苦。”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那唤作金娘的女子也跟着流泪,但却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尚谦,道:“三爷,三爷,您不记得我了么?当年您说过,要拿花轿将我抬进门的。” 丁管家忙叱道:“你这丫头莫在此胡说八道,我家三爷是何等人,是定远侯府的嫡子,怎会娶你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便是做姨太太,你都不够格。况你一个姑娘,怎能在此说这些不要脸面的话。” 尚谦斜瞥了丁管家一眼,心思一转,便想凭她们两个妇道人家,若无人里应外合,怎能生生闯进他的院子里来,便冷冷道:“丁管家,这二人是如何进来的?” “三爷,三爷,这……这……”丁管家逡视了在场的人几眼,便轻声在尚谦耳边说道:“三爷,您不记得了么,您两年前来这里时确实颇为喜欢这姚金娘,还曾跟我说,干脆找个时机把她抬回去算了。只是那是三爷您酒过三巡后说的话,第二日您便回了侯府。这次来,这这这金娘子非要来见您,小的小的也不敢阻拦啊。” “我可曾……可曾……”尚谦面露难色,想了半天应如何措词,方说道:“可曾和这金娘子有过露水姻缘?” 丁管家讷讷道:“这,这小的也不大清楚了,只当时三爷带了好几个……姨奶奶,院子里奴仆不够,小的见这金娘子生得好模样,又是个手脚利落的,便让她来这里给姨奶奶们端茶倒水,不过三五天的时间……” 三五天,便说……要纳了人家,这尚三爷可真是个害人精,最关键的是害了他啊!尚谦心中闷闷地想,但面上也只得到:“这位姑娘,我几月前在侯府大病了一场,前事都记不起来了……” 那金娘子却好生厉害,道:“三爷,我苦苦等了您两年,我一个女儿家从十四岁等到了十六岁,一直未嫁,您却推说前事都记不起来了……” 尚谦听她自称女儿家,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想这古代最重名节,这姑娘怕也算是毁了,不免又对她有些同情。那金娘子的娘此刻也在那呼天抢地,痛哭道:“三爷啊,我家金娘子当日便因得你一言,只说此生便只嫁你一人,我们庄户人家自然是配不上三爷,不过就是想让三爷收个房,可这两年三爷您一步未来过此地,今日还说出记不起来这样的话啦,您让我们娘俩还怎么活啊。她一心一意等着您来……” “三爷,今日我来便是问您一句话的,您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金娘子?这是您当日送我的金簪子,今日我便已它来了结了我自己。”那金娘子从发梢拔出一根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那姚妈妈惨叫一声,尚谦却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手抓住了那根金簪,托住了摇摇欲坠的金娘子。 金娘子嘴角边便浮出一个妖冶却诡秘的微笑:“三爷,我知道您还是喜欢我的,只要能跟在三爷身边,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尚谦只觉得自己此刻是百口莫辩的,忙夺过金钗,松开手道:“姑娘,有话好好说,何须如此。”尚谦见那金娘子不过穿着粗布裳裙,浑身上下无一首饰,独那金钗格外耀眼,一看便也知是那清秋里的寻常款式,当日王掌柜还曾拿出来给他看过的式样,是那尚三爷曾经大手笔大批量买来“批发送人”的。他知这金娘子说的是真话,也对她颇为同情,但自己是万不能娶她的,便说道:“姑娘,你可以去大名府打听一番,我那一病醒来以后便再无纳妾心思了,便是以前的妾室、通房我也都让她们散了,现在我府上只有正房奶奶一个,我是万不能娶你的。” 金娘子眼露不甘,只道:“三爷,三爷,你以前说过我和她们不同的。” 尚谦苦笑,这话只要是男人都知道,那是胡说的。只是眼前这金娘子有了执念,但“他”确实有错在先,让他眼下好生难办,只得说:“姑娘,我绝不会娶你的。只是你若有何难处,我还是会帮你的。”说罢便让尚冬取来几个银锭子,又道:“这些姑娘你先收着,我知道不能弥补姑娘伤心之处,但也只能盼姑娘能以此重新开始生活。” 金娘子哈哈长笑一声,将那银锭子尽数扔在地下,眼露阴厉之色,道:“好,好……你好狠的心……” 姚妈妈却忙将那些滚着的银子捡起来,收进怀里,一边道:“金娘子,既然三爷说不能娶你,我们赶紧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在此说这些话,声张出去可怎生是好?” 金娘子见尚谦面上并无动摇之色,又被母亲强拉着,只得踉踉跄跄地离开院子。 尚谦忍不住抚额长叹,这尚公子,还真是过一段就给他扔出一个新问题。 却说金娘子和姚妈妈离了院子,那金娘子便一跺脚道:“你莫拉我!” 姚妈妈抱着银子眉开眼笑,啐道:“你可莫再去寻那三爷麻烦,我们平白得了这些银子,可比好几年挣得还多。” 金娘子却呸的一口道:“你个见识短浅的,我若能让三爷收了我,便是个通房,还不是能天天给你送银子。”一想到当日自己给那些貌不如己的女子端茶倒水,低眉做小,金娘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日自己费心费力勾引尚三爷,好容易惹得他说一句我会收了你的话,谁料他又一去不回。 姚妈妈用手点了点她的额,道:“你尽做那人家要收你做姨太太的美梦,也不看看人家容不容得下你。他不过一句酒后戏言,就让你整日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日还拖上你娘我去大闹,幸好还得了这许多银子。我看不如我们拿着这银子去做些小本买卖,找个普通点的人家嫁了算了。” “娘。”金娘子又柔声道,“您看我生得好看么?您也说过不想让我和你一样的,嫁个农夫,就这样在田地里过一辈子。不就是您也想让我过那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所以才从小舍不得我下田里做活么?” 姚妈妈看着金娘子那白白嫩嫩的小手,又看看自己那粗黑壮实生满茧子的手,不禁叹道:“是啊,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我们在镇上寻个殷实人家就行了,何必要去攀那高枝呢?” 金娘子却又挺起胸脯,道:“镇里的那大户算什么,您不知道,我当日在尚家院子里做活时,那些姨奶奶的排场,况她们也没一个出生高贵的,凭什么三爷能纳了她们,今日却不愿纳我?” “唉。”姚妈妈叹了口气,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男人么,不都是那般的么。”金娘子,颇有自信地说道。既然这回三爷来了,便保管不让他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我是雨荷。。。咳咳 T.T我们宿舍还是木有装好宽带。。网吧更新中。。悲催。。呜呜 42、胡加安排 姚金娘的事虽然给尚谦带来了一些震撼,但他却并没太把此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事于他来说实际上并无所谓的“负罪感”,只是想到她一个古代女子,遇上这般事也算误了终身,心中不免有些同情罢了。 想到她离去时那似痴似怨的眼神,尚谦只怕她事后想不开会寻短见,便寻来尚冬,又给了他几锭银子,让他去寻姚氏母女,和她们说清自己是万不可能娶那姚金娘的,让她们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寻一个住处重新开始生活吧,但又想到她们是两个妇道人家,恐怕没什么独立能力,便又让尚冬干脆去给她们安排一个住处。 却说尚冬接了银子,心中想到那姚金娘今年不过二八年华,又生得那般貌美,却也着实可惜了,他对那姚金娘便又比尚谦添了十二分的同情。尚谦这般交代他,他自是想做到尽善尽美,但又想到自己生来就笨手笨脚,在这又人生地不熟,哪有能力去安排那姚氏母女。 尚冬思来想去便去寻丁管家,托他同自己一同办此事。谁料丁管家却重重地拍了他脑袋瓜子一下,道:“你个不长心眼的,什么寻得远远的,三爷的意思这你还听不懂?” 尚冬不由傻了眼,这寻得远远的,可是三爷的原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丁管家恨铁不成钢似的望了他一眼道:“爷面上都是这般说的,但爷若真不想要那姚金娘,平白会给你这多银子么?你要会揣摩爷的心思,才能办好事。” 尚冬愣愣直称是。丁管家一摸山羊胡,便又说道:“你说那姚金娘生得美不美?” “美是美,但……”尚冬的脸红了红。 “比起夫人来如何?” “这……”尚冬住了口,不敢再说。 丁管家斜瞥他一眼道:“你还是个小子,怪道乎不懂得这些,夫人美不美我是不晓得,但这姚金娘虽是乡间女子,却也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水嫩美人。自然,夫人铁定也不差,只是这男人嘛,总想换换口味。眼下这三爷的新婚夫人就要来了,三爷自然不大好意思直接打夫人的脸,立马收了这姚金娘,所以才会让你给他寻个方便之处。你连这弦外之音都听不出,真是白跟在三爷身边了。” 丁管家这般自是以己度人,但尚冬想了想三爷与三奶奶成婚几个月来从不曾有收房的意思,甚至对那日日在爷面前晃悠的绿画、绿琴也是不假辞色,只对这金娘还给了两次银子,算是格外的好了。又想到姚金娘那小蛮腰,小蛮腰下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屁股,便不由脸跟火烧似的,但也有了“醍醐灌顶”之感,蛮像丁管家称谢道:“多亏丁管家提点,原来三爷是这般意思。怪不得平日里三爷总说我办事不如尚春哥,看来是我总没领会三爷的意思啊。” “你知道就好。”丁管家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取过银子道:“看你脑筋这般慢,罢了我再帮你一回。这安置她们姚氏母女的事啊,我就同你一起办。到时候我找好了房子,你过来看看便行。” 尚冬心中大喜,只觉有这在庄子独当一面这么些年的丁管家帮衬,这事儿就不怕办不妥。 丁管家心里也很是高兴,方才那姚妈妈还跑来找自己,让他在三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还把三爷给她的银子又送给了丁管家,如今这三爷看来也有这般意思,他两面得财,到时候三爷和姚金娘成了好事,自是两面都感激他从中搭线,一想到这,丁管家只觉心里舒坦得不得了,便大摇大摆地向姚妈妈那破屋子走去。 却说姚妈妈此时正忙着骂姚金娘骂得满嘴唾沫星子横飞,“你这个小蹄子,说得那般有自信。还非让我把那银子送去给那什么丁管家,说三爷定会来寻你的。我看你是痴人说梦,上赶着去丢人现眼。人家那日都说得那般清楚了。你却只管不死心。这下好了吧,银子也没了,若照我说,嫁给镇上那王屠户多好,日日能吃得上猪肉,还是个正房奶奶。” 姚金娘因尚家庄那边迟迟没有回音,心中也正憋闷得很,又被她娘这般一说,心中更是恼火,直觉便是先恨起那丁管家,收了钱不办事,又恨起尚谦,竟然一声不吭,她还恨上那个她素未谋面的三奶奶,不知她是个怎样的角色,她一嫁进尚家,这三爷身边便连个通房都打发了,以姚金娘看来这绝非尚谦所愿,而是因为娶了个善妒泼辣的为妻。姚金娘心里有气,那手里的洗衣棍就拍得噗噗有声。 “哎呀呀,我的姑奶奶,你可别那衣裳出气,你可就这一件好衣服,我还指望你穿着她多去镇上走走哩。”姚妈妈心疼衣服,忙是抢过那洗衣盆。 姚金娘兀自不解气,便敲起了地板。 这时,却响起了丁管家的声音:“啧啧。姚姑奶奶这是生谁的气呢,衣服坏了不打紧,以后要多少有多少,这人气坏了,可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姚金娘这最先恨的便是丁管家,此时见他来了更是没好气,一双杏眼圆睁,直盯着丁管家。但丁管家却被她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心中只想果是好风情。若不是三爷早两年便看上了,定要弄她来玩上一玩。 但姚妈妈却是个耳朵尖的,忙拉过丁管家道:“丁管家丁管家,您老方才说衣服坏了不打紧,以后要多少有多少是什么意思?” 丁管家从怀中取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笑眯眯道:“来,先给你们一块银子,给金娘买些好衣服,也梳妆打扮一番。女儿家家的嘛,自然要打扮打扮才有人爱。” 姚妈妈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方才的怒气早已九霄云外去了。姚金娘似是不敢置信,仍愣愣地望着丁管家。 丁管家便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们哪,我们三爷确实是在府里大病一场,以前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只那日你们托我以后,我同三爷说穿了嘴皮子,三爷总算是想起一点了,况且你们家金娘生得这般好模样,三爷又怎会舍得你们受累呢。喏,这不,三爷取了银子让我先给你们安排一个住处。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三奶奶要来了,别的事就不用我提点了吧。” 金娘现下也是反应过来了,得意地瞟了眼姚妈妈,姚妈妈眼下被这巨大的欢喜冲昏了头脑,哪有功夫同她计较,只连声向丁管家道谢。 丁管家摆摆手,只笑道:“不用不用,指不定那日我还要叫金娘一声姚姨娘呢。” 金娘被他这声姨娘唤得开心,便牵着姚妈妈要去买新衣裳,心中只想自己这般姿容,三爷果是忘不掉的,之前的哀愁怨绪便早忘记了,仿佛如今已被抬进了尚府一般。 说这丁管家对此地果是熟悉,找住宅的事儿没两天他就办得“妥妥帖帖”了,便是在尚谦住的院子的后边给姚氏母女找了个小宅子。这乡下人家多是挨着住的,只尚谦住的是大院,尚谦的院子后边便是农户的住处。姚氏母女原本住在这庄子的边角,离尚谦颇远,丁管家便给她们寻了个离院落最近的,为的是三爷的“方便”。那原是当年的尚公子因下人带得多,不够住,另砌的小院子,废弃了许久。丁管家派人收拾一番,便让姚家母女住了进去。 尚冬得了丁管家的消息,自是满脸喜色地去回尚谦:“三爷。那二人都安排好了。” 尚谦只当他是按自己的意思安排了,便懒得再去过问,只嗯了一声,说办得好,便让他退下了。 此时的尚谦满心里装着的都是他的“农庄改革制度”。他觉得这些庄户都不大有干劲,便是因为自己无论做得多好,总有八成进了别人的口袋,索性就消极怠工,不如种点口粮,有那些时间不如去山上挖些野菜,自己养些家禽。尚谦初步定的计划便是引进现代的奖励制度,定一个数额,比如基础定为二八分成,若达到某个基数,便是三七分,再到某个更高的总产量,便四六分,五五分,乃至□分……他计算过,这样一来,双方都会获益,总比让这大好田地荒废得好。至于那总产量最高的,还要额外再给些奖励。另外,他也思考过,这里的很多庄户人家若遇到灾年第二年便连再开垦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便想着干脆以后种子和农具都由他来出,那些庄户便算是“承包商”,自然这是取材于现代的土地承包制度。但一些细节他仍未定,比如那数字究竟要定在几斤为好,还有一些旁的事情,他打算等韶槿来了再一同商量。 等他盼了数日以后,韶槿总算是带着宁宁和一大干丫鬟、仆人坐着马车来了。 韶槿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名府,心中只无限感慨。这几日,她在侯府,只得随时随地打起笑脸,因她和尚谦要被“贬”去农庄,这同情的,看好戏的,心里得意的,各色人物都各自登场,只她一人觉得能去农庄是如蒙大赦,但别个却都以为,三爷这番去了庄子,恐怕这世子之位和绸缎庄子都得不到了。 许是这般缘故,那高氏便也来了两次,仿佛此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般,对着韶槿三婶婶三婶婶地叫着亲热,韶槿不大喜欢她,便也只勉力应付。 四奶奶燕氏还是那般,礼礼貌貌地来,礼礼貌貌地去,只仿佛一阵春风拂面而过,和她相处,韶槿觉得挺舒服,但又觉得看不透,四奶奶永远不像二奶奶那般,把什么话都写在脸上,四奶奶脸上,永远都只有笑意。 基本上,和韶槿走得近的却还只有那沉默寡言的大奶奶程氏。许是因为二奶奶的高傲,四奶奶永远的“有礼貌”,让这心里有很多苦的大奶奶便常和韶槿说些心中愁闷。韶槿觉她是个老实的,便也时常陪她说说话,原来那大爷虽貌不惊人,也无过人之处,却很是喜欢美妾,收房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他毕竟还算规规矩矩,没原先的尚三爷那般天天在外花天酒地罢了。但大爷喜欢做的事便是关在房内胡天胡地,只是冷落了那大奶奶。大奶奶向来就是个温柔贤惠的,只得自己暗暗垂泪,她之前是同原先的三奶奶王氏互相诉苦,如今却也习惯了往这快意居而来,她见韶槿也是个柔顺的,便越说越将她当作了知己。 她那般遭遇,听得韶槿也是暗暗心惊,这大奶奶,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只性子绵和温吞了些,便处处受气,多说几句又怕外人说她善妒,可大爷房里的小妾却不如她那般要脸面,刻薄起来是指天骂地,她也只能默默忍着,为维持一个温柔娴淑的大奶奶模样,那是好般辛苦。韶槿心中只庆幸,幸好尚谦是个同她一样的现代人,没有那非要“三妻四妾”的观念,但毕竟就算在现代,还有很多男人“包二奶”,若尚谦也在这被同化了,那可怎生是好?她一个弱女子,非不让自己丈夫纳妾,在这里恐怕只会被千夫所指。 韶槿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但她又笑自己多疑,还觉得自己这般对尚谦不自信,很有些对不起他。 但如今,当她坐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时,在快要见到他时,内心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同志们= =~~我终于装上宽带了。从今日起,没意外情况恢复日更。嗷~ 43、 一家团圆 但韶槿下了车,见尚谦正一脸既焦急又期待的神情,又再度笑自己的多心,此时已是秋季,他却仍一头大汗的样子,韶槿忙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笑道:“怎么这般汗津津的。” 尚谦牵起她的手,道:“自是盼娘子盼得太久。” 这时宁宁也一蹦一蹦地过来,喊道:“爹爹,爹爹,我也要爹爹牵手。” “好。”尚谦一手牵着韶槿,一手牵着宁宁,只觉满心满心的全是一种叫幸福的感觉。 周围的人却都捂着笑红的脸。这日,韶槿是带着好几辆大马车一同来了,家丁一箱一箱地把衣服、首饰、日常用品取了下来,直叫那些来看热闹的庄户人家好生羡慕。侯府的奶奶,果然是好生气派。你看,这进院子之前,还要丫鬟们先拿着熏香的炉子先进房里熏熏衣被。 姚金娘也夹在人群里看着,比起别人,除了羡慕,她心里又添了几分妒意。方才她踮起脚尖,便是要好生看看这三奶奶生得什么样貌,见她虽生得清秀,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哪里如她一般有女子韵致?可她身上偏偏穿的是那百蝶穿花的金丝滚边朱红衣衫,配着一袭珍珠白缎裙,更莫说她头上的那红玉珊瑚簪子,腕间的金制紫云祥瑞,耳边的东珠,再对比自己身上那好容易花那锭银子买的粉红的桃花百褶裙,便显得富贵不足、小气有余了。姚金娘气得跺了跺脚,但又想那三奶奶也不过是清丽有余,美艳不足,她身上有的自己总一日也能有,便又挺了挺胸,高兴起来。 这边厢韶槿进了院子,不由心里很是惊喜,虽只是一般的农家大院,但尚谦特让人在那篱笆上种满了花,又在院子里砌出一个小塘,养上一些金鱼,还弄了些石桌石凳,算是别有意趣。还特意弄了一个秋千,尚谦说是给宁宁玩的,却拼命向韶槿眨眼,韶槿便小声说道:“喏,这秋千啊,自古就有,干脆你再让木匠坐上一个滑梯,一个跷跷板吧。” 她只随口一说,尚谦却一拍脑袋道:“娘子聪明啊,这样还能开个迪斯尼乐园了。” 韶槿这下便忍不住笑了,“不过是让宁宁玩玩罢了,世上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儿。” 尚谦也故意拱手一揖,道:“娘子说得有理,这为夫自然知道。所以,我现在可有个正事儿和你商量,关于庄子的。” 韶槿点点头,便让丫鬟们先退下,闩了房门,道:“不知相公要和我说何正事?” 但一转身,却已被尚谦整个儿抱起,往床上走去,韶槿有些羞恼,道:“这还是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呢?” 尚谦却已经将她放下,亲吻起她的脖颈起来,有空了才说道:“我们是现代人,何必拘泥于他们古人的礼法呢?小槿,我都有小二十日没见到你了。这可不是最大的正事么?” 韶槿粉拳乱挥,道:“色狼。坏蛋。”但她此时早已被尚谦吻得浑身无力,所谓小别胜新婚,她又何尝不想念尚谦?所以嘴上说归说,身体却还是挺配合的。 于是尚谦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调笑道:“口是心非。” 韶槿本来面皮就薄,虽然和尚谦建立“革命同志关系”也已月余,却仍是害臊不已,此刻又被他这般说,便撅起嘴不再说话,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只她却没能坚持多久,便因那体内传出的酥麻之感而轻声喊了出来。 下人们原先觉得有些奇怪,这三爷和三奶奶要谈正事,却锁起了屋子,几个时辰不见人影,但当他们经过正房时,听到那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声音,便觉得不再奇怪了。 三爷和三奶奶看来感情是真的好。 直到黄昏,尚谦才放了韶槿,韶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我声音是不是有些大。还是大白天的,若叫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被笑话。” “娘子若害臊,那下回我捂住你嘴巴好了。”春风得意的尚谦脑袋早已停止了思维,直接蹦出了这句话。 “去你的,下回不许这般折腾我。”韶槿方想起身,又觉得腰间有些疼,便又躺了下来。 尚谦便笑眯眯地要为她做腰部按摩,只是偏又按到了不该按的地方,这回可是惹得韶槿恼了,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这下便轮到尚谦哀怨了,道:“我是你相公嘛。这事儿,从古到今,都是天经地义。” 韶槿看着他渗着些许血丝的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道:“唔唔,我不是故意的。下回……下回补偿你就是。” 啪——尚谦的苦瓜脸瞬间又变成了喇叭花脸,笑道:“就今晚。” 韶槿的嘴角抽了一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尚谦说觉得她像旺财了,此刻她只觉眼前这个虽然俊美无比,但两眼冒光的男人,和那会摇尾巴的生物真是格外的像。 “好吧,说正事吧。”韶槿勉强点点头,心里只想为什么男人会精力这般旺盛呢? “自然,自然,办完‘正事’了自然要说正事了。”尚谦便把自己原先想的那个庄子的改革制度的全盘计划统统跟韶槿说了。 韶槿也点头称是,道:“我觉得你想得挺好的,只是我们要选一个通农务的人,帮我们定那具体数字。那丁管家,听你那般说,很是靠不住了。” “嗯,那丁管家,我眼下就打算何时寻个由头,便遣他走罢了。只我怀疑,他不知又是侯府中哪一系人马的眼线,贸然除去,只怕打草惊蛇。” “你想好和侯府那些人‘作战’了么?” 尚谦沉思道:“经上回那一事,我是越想越明白,只要我身份摆在这里,很多事都会扑面而来,至少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他们非要我争,有必要时,我也会争,为了你和宁宁,以后能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韶槿也算是了解了尚谦的性格,是那种生性温和的,况按他所说他上一世也就是和她一样,是个宅人,但这一世,他却要开始挡风遮雨,面对人心险恶。他能说出这般话,虽然不过是匹夫之志,并无帝王将相那般雄心壮志,但对她来说却胜过那些豪言壮语。 韶槿握住了尚谦的手,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方意犹未尽地出门吃饭。此时宁宁已先来到了饭厅,正一脸苦瓜地望着尚谦,道:“爹爹。” 韶槿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尚谦道:“你这几日不在家,宁宁可想你了。” 尚谦心想也是,这桑妈妈又送走了,虽然他托了人让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让桑妈妈有个好去处,但宁宁毕竟又变得更加孤单了,更加粘着自己了。 谁知宁宁却是苦着脸对他说道,“爹爹,来到庄子以后,宁宁是不是就能和前几日一样和娘亲一起睡了。” 这几日,尚谦不在,韶槿也无事可做,便日日陪着宁宁,因桑妈妈不在,宁宁便有些害怕,因此韶槿便时常陪她一起睡,给她说童话故事。宁宁毕竟是个孩子,对于母爱总有着渴望,习惯以后也便改了口,由母亲改成叫娘亲了。 尚谦抽抽嘴角,刚想说话。 却被韶槿打断,只听韶槿说道:“宁宁乖,娘亲还是和宁宁一起睡,给宁宁讲故事好不好?” 宁宁立即笑得眼睛儿弯弯,眉毛儿弯弯,让尚谦都有点不忍阻止了。于是韶槿有些得意地冲尚谦瞥了一眼,至少今晚她可是逃过一劫。 尚谦一拍掌道:“对了,宁宁,我便是怕你孤单,特特给你找了个玩伴,以后就有人陪你一起说话玩耍了。”接着便把黑妞的事同韶槿说了一遍。 韶槿也点点头,道:“极好。宁宁虽是个乖巧柔顺的,但总有些太过柔和了,日后她总有要当当家主母,独立支撑的一日,让她找个活泼开朗些的朋友一同玩玩,倒也挺好的。” 宁宁不大理解韶槿的意思,但她一听说能有人同她一起说话玩耍了,又是兴奋又有些害怕,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用完晚膳,尚谦便忙让人去将张二嫂和黑妞请来。张二嫂知道今日是三奶奶和少小姐来了,忙将黑妞打扮一新,便立马赶来。见尚三爷正坐在堂上喝着茶,一旁做个举止矜贵的女子,便是今日自己远远瞧见的三奶奶,这下她是近距离看见了,只觉这三奶奶虽然并没多美艳,但却和三爷一样,看过去和和气气的,很叫人舒服,于是原先有些为黑妞悬起的心便微微放下了。再看第二眼,便觉得三奶奶是通身的气派,那姚金娘的狐媚相又怎及得上人家?张二嫂那日本想提醒尚谦姚金娘那号人物的存在,可后来终还是因不太熟络没有说出口,此刻看到这般的三奶奶,张二嫂便觉得三爷若是个聪明人,便定不会看上那姚金娘。 张二嫂忙规规矩矩地向尚谦和韶槿行了个礼,又看见他们还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料想这便一定是少小姐,便带着黑妞一同喊了声:“少小姐。” 黑妞却是个不认生的,见有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生得煞是好看,比这庄子里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还要好看,便忍不住说道:“这个小妹妹长得真好看。” 张二嫂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叫少小姐。” 韶槿忙笑道:“听说黑妞比宁宁虚长上一岁,叫小妹妹便好。住在这里,也无须多礼。宁宁原先住在侯府,便叫那些规矩给压抑坏了,来这放松放松也好。” 张二嫂见这三奶奶笑了,自己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搓了搓手,道:“三奶奶,这少小姐是侯府的小姐,黑妞只是我们乡下人家的野孩子,没得把小姐带粗鄙了。” “野孩子也有野孩子的优点。我看黑妞就一副很能干的样子,让两个孩子一起玩玩、学学,互相取长补短吧。至于规矩,我还是会粗略教黑妞一些。张二嫂你看可好?”韶槿见黑妞虽然黑,那眼里却很有灵气,心想这长时间与大自然接触的孩子便是同那在压抑环境下生长的孩子很是不同,一时便很是喜欢。 张二嫂又哪有不肯的理,只跪着直磕头道:“谢谢三奶奶收了我们家黑妞。谢谢三奶奶,黑妞会好好服侍少小姐。” “您快起来,莫说这般话。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们要了你的女儿,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张二嫂,反正我们住着也近,不如您便常来看看黑妞,或者呀我叫黑妞有空便多回去看看您。”韶槿忙起身将张二嫂扶起来,又让秀秀来,带黑妞下去量体裁衣,说先给她做上两套时新的衣裳。 张二嫂心中便更是感激,只想这外界传言果不可信,说什么三爷是个坏的,三奶奶是个傻的,眼下看来,却都是好人。只是姚金娘的事,张二嫂始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虽然她很是想对三爷说那不是个好的,怎能让她搬到后院住去呢但又想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便不该插手,便道了声谢退下了。 却说宁宁和黑妞果是很是要好,两个小孩年龄相仿,刚一见面便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韶槿这才发现以前宁宁并不是真正地格外安静,而是拘束太多,如今这样的宁宁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便一手牵着一个一同到院子里说故事去了,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确实挺好。想到方才同尚谦说自己今夜要让宁宁适应适应,先陪宁宁一起睡时他那副又无奈又尴尬又有些焦急但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娘亲,有什么这么好笑的呀?”宁宁不解地问道。 “笑呀,笑你爹爹……”韶槿正不知如何解释,打算囫囵搪塞过去,便见一道粉影从半开的后门那穿过,韶槿揉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黑妞却缩了缩脖子道:“三奶奶,刚刚那好像有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咿呀咿呀哟,今天是九月1号。是不是很多筒子都开学鸟~大家新学期顺利哦~ 44、狭路相逢 见黑妞也这般说,韶槿也觉奇怪,但走近前去,却是黑魆魆一片。夜已深,她也不敢再往前走,便先把宁宁和黑妞送回各自房中,自己带着秀秀转去找丁管家。 丁管家此时正在小厨房里和尚冬二人就着花生米喝着点小酒,见韶槿夜里来了,都觉得古怪,便听韶槿说道:“丁管家,这后边可还有院子,可住着人?” 这话一下便把尚冬给噎得直咳嗽,倒是丁管家颇为镇定,朝尚冬挤了挤眼睛,道:“三奶奶,这院子后边确是有一个小院子,只那是以前三爷来的时候下人代的多,另外加盖的,只这两年三爷不来了,便也无人住了,便当作了库房,放些废旧的物品,并无人住。三奶奶,您为何忽然问此问题?” “无妨。只是方才我和宁宁、黑妞在院子里呆着,看到后边好像有一个人影闪过,以为住着人呢,所以来问上一问。” 丁管家暗骂了一下那金娘饶是不懂事,但面上还是镇静自若地回答韶槿:“回三奶奶,那里放着些平日无用的打扫用具,若从前门走要多走上一段路,许是那个下人去取东西贪近往那走,不小心冲撞了三奶奶也是有可能的。明日我便让人把那后门封住,您看如何。” 尚冬见这丁管家在那睁眼说瞎话,一张脸便憋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直觉这般瞒着三奶奶不对,但又想方才丁管家找他来喝酒便是交代他这事在三爷“办妥”之前,切莫告诉三奶奶,免得再生事端。他想他归根到底是三爷的人,理应要为三爷多想想,可他向来是个不会说谎的,此时便只能低着头。 韶槿见尚冬神情古怪,却又并不说什么,知道此事有鬼,一般的下人哪敢越矩穿那粉色衣服,但丁管家的回答滴水不漏,字面上挑不出半分错处,自己也无甚好说,只得闷闷地转身回房,想了想,便吩咐秀秀这几日看紧那后门还有丁管家,后来又想索性干脆自己明儿得空往那后边走走。 只第二日,事情便有许多,一是打算为尚谦和宁宁请先生,一个是能帮助尚谦“科举”的,一个是给宁宁开蒙的,只是好先生未必愿意教这尚家小霸王,也未必愿意来到这小庄子,先去尚谦让尚春在大名府打听多日,才请来了两位先生,这一日,这赵先生和李先生便也坐着车来到了庄子,韶槿也便陪着尚谦招呼二位先生,将他们安排到西厢房,至于昨日那事,便抛到脑后去了。 这赵先生要来教尚谦,原本是不大愿意的,只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尚谦开的条件又好,还答允把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一同接到尚家庄来,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允。 但这日他发现这尚三爷却很是谦恭有礼,还和夫人亲自到庄子口来迎接他,心下便不免对尚谦生了些好感。待饭后二人详谈一番,他只觉得这尚三爷虽称自己不通孔孟之道,但却是个明事理的,也是个脑筋灵活的,这样的学生便不难教,他心底便松了口气。 至于李先生,是个秀才,原是常在大名府给孩童启蒙的,是尚谦特意让尚春寻一个脾性温和的。这李先生说也古怪,他年轻尚轻,中了秀才,却便无心再考,只是一直以做西席度日,以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功名是他命中没有的,强求不得。韶槿见他谈吐文雅,教宁宁自是绰绰有余,便想索性让他一并教了黑妞。黑妞虽是个活泼好动的,但一听自己能跟着宁宁同先生识字,却也兴奋异常。 办妥了这一日的事,便已是夕阳沉沉,尚谦和韶槿都累得精疲力。尚谦忙搂着她道:“小槿,我发现你管院子这些事儿还是比我上手,看今日两位先生可都夸三奶奶你呢。” 韶槿叹口气,道:“你以后可便更忙了,又要看管庄子上的事,又要读书,好在这庄子里也少了许多应酬。我看,不如我们再请上一些帮手?” 尚谦点点头,道:“嗯,至少得先寻个农桑上得力的,尚春机灵,可以帮我管上一些事,冬子就没什么能力独当一面了……” 尚谦想来想去,便觉得那丁管家已是万万留不得了,这几日这丁管家便更加古怪,似乎终日示意他往“后边”走走,还笑得颇为暧昧。如今他若一日抽出半日时间来学习,那便要再找个能干忠心的,侯府里倒不是没有能干的,但忠心的却绝对没有。尚谦突地又想及,他来之后便没有一个自己曾经的“人”,据尚春的说法是都遣得遣,卖得卖,流落各地去了…… 想到此节,虽说尚谦不大报希望,因为都听说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但还是立即找来了尚春和尚冬询问此事,谁知这二人听他说想找个能干忠心的故人,便异口同声道:“秋子。” “他是……” “三爷,您可能忘了,在您病以前秋子哥是您身边跟进跟出最得力的人,秋子和我、夏子、冬子是一同入府,一同受得训练,但秋子是我们当中最能干的,他进府前便识字,进府后侯爷便把夏子和秋子给了您。只是那年夏日,夏子哥去了以后,您……和秋子便性情大变,后来发生了那事,秋子是头一个被侯爷卖掉的。但我们都知道,秋子对您绝对是忠心的。” 尚冬也跟着尚春猛点头,道:“秋子哥最是忠心,他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说,他不过贱命一条,但最是放心不下的便是三爷您。” 尚谦想了想那书里的纸条当时也是这尚秋让尚春告诉他的,想来是个知道内情的,还是个知道尚谦内心的,听他们这么说,也是个能干的,便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说到这,尚春和尚冬都齐刷刷跪了下来,猛掉眼泪,道:“三爷,您救救秋子吧,我们几次想向您开口,都怕您因此事忤逆侯爷,不敢同您说。秋子是被当作恶奴卖掉的,莫说好人家,寻常人家都不愿意要他,他是被卖去采石场做苦役的。那种地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只听说人进,没听说人出的。” 古代苦役是何惨状,尚谦知道,因此当日才会特特托人去买下桑妈妈,免得她流落恶人之手。尚秋这事,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却是半分没有,反正他现在远离侯府,也不怕得罪父亲。他问明那采石场所在何处,第二日便同尚春快马而去,打算将尚秋赎回。 尚谦一走,这院子里的事,便全由韶槿一人操持,好在此处是个省心的,宁宁也安静乖巧,韶槿有时无事,还命人搬一个屏风,坐在屏风后听那李先生给宁宁讲课,心里又想这宁宁以后怎么也是个当家主母,在古代,总不能把宁宁也教成自己这样,礼仪规矩琴棋书画女红总得要学上一些,还要请些师傅,但她不想让宁宁学得那般苦,便想以后索性让宁宁轮着学,喜欢哪个就多学上一些。这李先生也是个有趣的,除了教读书写字,还能教上两笔绘画,韶槿便也放了心,但想到以后又要再请些人,这院子便不大够住了。 想到那日丁管家说的后边的小院子,便带了几个丫鬟一同寻摸了过去。 却说姚金娘这日正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那姚妈妈忙捂着她嘴,道:“哎哟,我的小乖乖哟,你可莫这般高声。昨日丁管家不是刚来么,说三奶奶刚回来,三爷对你还没表态呢,你的事儿恐怕还得耽搁一段时间,这段时日先别让三奶奶知道。” “我听说这城里的奶奶们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怎么还会走那小巷寻到我们这来?”姚金娘愤愤地说道:“再说寻来又怎样,是三爷把我安排到这的,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奈我何?” “这三爷让我呆在这,意思还不明显么,显然是不想得罪三奶奶。我的祖宗哟,那天夜里没事你跑去做甚,你这一进门便得罪了当家主母,可如何是好?”姚妈妈见姚金娘那般模样,便苦口婆心地劝道。 姚金娘撅着嘴,只道:“只她那般麻杆身材,也不知三爷看上她啥了。” 她正嘟嘟囔囔着,只听院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这恐怕无须你来费心。” “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说话。”姚金娘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但她天生是个牙尖嘴利的性格,便回嘴道。 姚妈妈跺了跺脚,忙跑去开门,见韶槿带着几个丫鬟,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当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韶槿在院外,那是把姚家母女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时心中愤怒交加,她虽不愿相信尚谦会做出这般金屋藏娇的行为,但人摆在眼前,又想到那日尚冬那支支吾吾的神情,心里的恼怒早就超过了理智,只冷冷道:“我还想知道是谁鬼鬼祟祟,躲在我家的后院里。” “哟,原来是三奶奶啊,真是稀客。”姚金娘娇笑道,“快里边请,方才我不知是三奶奶,得罪了三奶奶,还请三奶奶见谅。但怎能说是躲呢,是三爷亲自安排,丁管家和那尚冬小哥儿一同接我和我娘进来的。怎的,三爷还没跟三奶奶说此事?唉,男人啊就是这般粗心,若说这后院的事儿,就该归三奶奶管,怎的没人知会三奶奶一声呢?” “你是哪来的小丫头,我们家三爷最是敬重三奶奶,怎会连这般事都不说,分明是你赖上我们家三爷了。”秀秀气得满脸通红,怒指着姚金娘道。 姚金娘是个最不怕与人吵架的,若没人同她吵,她还嫌日子太过安静,便咯咯笑道:“你才是哪里来的丫头。三爷早先便与我定情,你不过是个丫鬟,凭什么和我说话。”她从头上拔下金钗,递给韶槿,道:“三奶奶,这便是三爷同我的定情之物。” 韶槿看着那金钗,不由有些手抖,这女子生得虽然明艳动人,但看她和其母的装扮绝非富贵人家,说话也是这乡里口音,哪能有这金钗。再细看那金钗,钗子上刻着两个小字:清秋。这两个字她眼熟,因为那是清秋里的字号,它家的首饰上都刻着这二个字,尚谦送她的白玉牡丹簪上也有这二字。显然,这确是尚谦送的。她再一打量眼前这个女子,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在哪里都算得上一个妙人儿,也无怪乎尚谦会心动,从古到今,男人又有哪一个不好色的? 韶槿此刻已不觉得恼怒,而是伤心,但面上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我家三爷这几日不在,便先委屈这位姑娘在这小院子里暂住上几日了。秀秀,我们先回去,等三爷回来。” “三奶奶。”莫说秀秀,连绿雪见那姚金娘的张狂样,也气得牙痒痒的。 韶槿只觉她若再不回去,便连面上的那份大度都要支撑不住了,只道:“回去。”她拂袖而去,心中只想,好你个尚谦,你若要学那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我便做一个大度无心的正房奶奶给你看。 韶槿回院子时,便迎面撞上了丁管家和尚冬,那二人见她面色不豫,又正从那后门回来,料想三奶奶应是知道姚金娘了,便只得尴尬地笑笑。 “你们两个跟我来。”韶槿用力地握了握拳头,尽力不暴露自己的脆弱,“老实同我说,那后院住的是谁。” 丁管家深怕自己得罪这三奶奶,便道:“三奶奶,这,这事不是我不想您禀报,实在实在是……那女子姓姚名金娘,是……是三爷看上的,三爷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安排一个住处,说是莫让别人知道,所以……” 韶槿已无心听他再说什么,便摆摆手,道:“行了,我倦极了,你们先下去吧。”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助,便是在徐府时也未曾有过这般感觉,因为那时她的心还是独立的,还是她自己的,但现在她把心分了一半给了别人,那人却把心分成了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昨晚又有事儿没更。我错了,请大家鞭打我!!! 45、三爷归家 尚谦和尚春快马来到了那大名府浚县的采石场,那采石场是管家的,但管理的小吏一听说是尚三爷要来要人,自是愿意,这采石场,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也无所谓,反正每年都要死掉一批,也都要来一批无主的苦役,也常有人来买些身强力壮的做别的苦差事。 但当他听到尚谦是指名道姓的要人时,便为难地说:“三爷,我们这来时虽是有登记去处姓名,但谁也都知晓来了这除去被买去干别的苦差事,那是没别的路子了。眼下您说的此人究竟走没走,死没死,这在下都说不出上来。”他不知前因后果,只觉这尚三爷真真奇怪,要买做苦力的,进去挑个健壮的便好,还要指名道姓的要人,这赎回去做下人也不怕他们再犯事儿? 尚谦听他这般说,便知道此处的人便和牲口无异,要姓名何用,不过只是个劳力而已,他心里默默叹气,掏出一点银子塞给那小吏,道:“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是寻个故人,这回大哥要不你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慢慢寻他。” 那小吏接过银子,又不愿得罪定远侯府的人,自是笑容满面让他进去,但后来又记起这尚秋姓尚好像就是定远侯府卖出来的人,这定远侯府可真是奇怪,卖了个恶奴,还眼巴巴地再寻回去。 尚谦带着尚春进了那采石场,便扑面而来一股臭气,这些汉子显然是日日劳作,却无洗涮之处,因此这里是臭气熏天。尚谦不认得尚秋,便由跟着尚春四下里寻人,众人见他来了,以为又是个来买苦力的,对他们来说,做苦力,哪里都是一样,兴许还不如这呢。所以每个人都只麻木地望了他一眼,便接着干自己的活。尚谦望着眼前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躯,空洞麻木的眼神,只觉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他心下有些难过,但也知,在此朝此地,他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免得他们受此苦楚。 “秋子,秋子。”尚春忽然惊喜地喊道,尚谦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见一个瘦弱的青年正眼含热泪地看着他,“三……三爷……春子……” “秋子,三爷来带你回去啦。秋子,你还活着就好,没事了,三爷来带你回去了。”尚春兴奋地冲上前,摇晃着尚秋的肩膀。 尚谦见尚秋一副迟疑的样子,便点头笑道:“走吧,随我一同回去吧。”不知是此间太过劳累的缘故,这尚秋和尚春尚冬都不大一样,很是瘦弱,尚春长着一张机灵相,尚冬是四四方方的国字脸、老实相,这尚秋却有点儿像个文弱书生,生得很是清秀,但因常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肤黑黝黝的。尚谦见了,很是不忍,道:“秋子,你受累了。” “有三爷这句话,小的死在这也甘心了。”尚秋扑的一声便跪了下来,道:“谢谢三爷还念着小的,只是小的不能跟三爷走。” 这话把尚谦和尚春都吓了一跳,尚春忙道:“秋子你疯了,你在这受苦受累的,都快不成人形了,快跟我们回去吧。” 尚谦也点头道:“我生了一场病,前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我听尚春说你是个忠心的,也是个能干的,况且这里确实是个折磨人的地方,若你不愿跟我也罢,我先赎你出去,你再寻良主,你看如何?” 尚秋泪流满面,把头磕得咚咚直响,道:“三爷,您可是被侯爷打了一场以后生的病?如果这般,小的更是不能同您回去了。小的不是不愿跟您,三爷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只是小的……” 尚秋说着,便有些泣不成声,尚谦突然有些懂了他的心思,喟叹道:“你莫担心会牵连我,我眼下已不住侯府了,我同爹爹说了,要回去管我娘原先留下的庄子,在这里,我说得算。况现在,爹爹对我也并无刁难之处,不过是赎你回去,你放心……” “三爷……”尚秋惊愕道:“您……您肯叫侯爷爹了……” “你快起来,同我们一起走吧,我这里还发生了许多事,眼下我来寻你,便是想找个可靠又能干的,你还愿,和我共担这侯府里的风险么?”尚谦拉起他,拍了拍尚秋的肩膀,他不是原先的尚公子,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很多感情是可以共通的。对于这个尚秋,见第一面,他便直觉这确实是个可以信赖的。 尚秋见他这般说,尚春又在一旁不断地敲边鼓,便允了下来,他心中又怎会不愿,只是怕侯爷又再怪罪三爷。他知道,原先的三爷心里有很多苦,只是外表放诞,眼前的三爷却真的变了,像是把原先的三爷的内心都表现了出来。 所以,当尚谦带他去洗刷了一番,又给他买了新衣服,一同骑马回庄子时,尚秋说道:“三爷,我知道,现在的您才是真正的您。” 尚谦有些惊愕地望向尚秋,又陷入了沉思…… 尚谦去了三日,才回到庄子,一回来,便觉得气氛诡异。每个下人见他都是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想说又说不得的神情,可韶槿房里的几个大小丫头,莫说秀秀,便是绿雪、绿晴、绿珠、绿玉也是一见他便瞪眼睛,好似一个个都要把他吃了。 只有宁宁还算给他一点安慰,最先跑出来迎他,左手拿着一个做成兔子形状的狗尾巴草,右手拿着一张描红的纸,都有些说不过来了,“爹爹,这个是黑妞给我坐的小兔子,您看好看不?这个是这几日我写的字,先生和娘亲都说有进步,爹爹您看看。” “嗯,嗯,极好,极好。”韶槿没有出来迎他,让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她是身体又不大舒服了,还是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了。 宁宁见他一副敷衍的神情,不由嘟起了小嘴,道:“怪不得娘亲不想搭理爹爹了。” “嗯?娘亲说什么了?” “没有。”宁宁小小声地道,“爹爹,我悄悄告诉你哦,我感觉娘亲这几日好像不大高兴,有次我在书房里写字说到爹爹,就看到娘亲坐在一旁流泪。后来我问娘亲怎么回事,娘亲也不肯说话。后来,我跟黑妞说,黑妞说这一定是娘亲生爹爹的气了,不想搭理爹爹了。” 虽然宁宁说得没什么条理,但尚谦还是皱紧了双眉,只感觉这事情大条了,韶槿那般从容的人,竟然会默默流泪,便大踏步往房里走去。见韶槿果是坐在窗边愣愣地出神,身边也没一个人。 “娘子,我回来了。” “三爷,您回来了。”韶槿温温柔柔地说道,但那声调却不带一丝情感,就犹如他们初见面一般。 尚谦大惊失色,忙上前抱住她,道:“小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去了太多天生我气了。” “我哪敢生三爷的气呢。”韶槿说得云淡风轻。 尚谦一瞬间却觉得难受至极,道:“小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吓我。” 韶槿哀怨地看了尚谦一眼,但很快归于平静,淡然道:“三爷,你的事,我管不了,只是以后再有这般事,三爷可先同我说说,免得叫外人看了说笑话。” 尚谦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说:“你是怪我贸然带回尚秋?小槿,你不知那采石场,便是个有去无回……” 但他没法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韶槿眼里已是泪光盈盈,尚谦一下便慌了手脚,替她擦去眼泪,紧紧地搂住她,不论她如何挣扎。 韶槿也不知为何,一进入他的怀抱,便觉得融化了,原先伤透了的心好像又慢慢复苏了些,理智也渐渐地把自己从独自感伤中拉了回来。 “那个姚金娘是怎么回事?你说。”韶槿决定不能再做那什么都不问独自生闷气的言情女主角,还是得先理智地问清楚。 “什么姚金娘,我不是让尚冬把她安排得远远的么?小槿这是小事,我不想拿这事打扰你。”尚谦有些惊愕地说道,小槿怎么就知道了姚金娘要胡闹的事儿。 谁知他此话一出,方才怀里那还算老实的小人儿立刻暴怒三丈,要挣扎出他的怀抱,他不肯放,险些就被她又抓又咬。“好呀你,你,你吃完了抹净了还要对人家姑娘不负责,把人家送得远远的。如果不是丁管家和冬子就把她安排在后院,我还不知道你做过这样的事儿!你你你……” 尚谦被她越说越混乱,道:“小槿,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吃完了抹净了,那不是我干的,你知道的,是原先的尚公子,几日前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姚金娘!还有,丁管家居然把她安排在后边的院子?!” 尚谦见韶槿还是侧着头不搭理他,便软下语气,好说歹说,将那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韶槿,却发现佳人依旧是粉面微寒,只得叫苦不迭:“小槿,这事,我确实是冤枉的,定是冬子去寻丁管家商量,那丁管家还当我是原先的尚谦,他向来心术不正,就想歪了。这好办,我是绝对无心纳妾的,再把她打发了便是。小槿,这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你怎么还在生气。” “哼,你以为你同我说了我便不生气了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韶槿虽然语气和缓了些,但仍是气愤地说道:“若你没半点‘怜香惜玉’的贼心,作何还要特意把钱给尚冬,你还怪尚冬和丁管家误解你。三爷给的钱,他们敢不好好招待那个金娘么?” 尚谦被韶槿哽住了,半晌方说道:“这,这,小槿,我是看她们母女二人不过妇道人家,又无谋生能力,在此间又毁了名节,你也知道古人最重这些东西。虽然那并非我做的事,但我也还是很同情他们的,总想替原先的尚谦虚去补偿些什么?” “补偿?”韶槿面如寒霜,道:“你补偿得过来么?你知道他原先欠下多少风流债么?你能一一替他还上?每遇见一个你就因为你的愧疚给上一笔钱?不是更惹人笑话,还要帮你金屋藏娇?今日这是要钱的,我怕的是以后若再出来一个张金娘、李金娘连钱都不要,偏说和你定过情,非要做你的侧室,你当如何处之?” “小槿,我……” “我知道你是不忍,可你可曾想过也许你的不忍会毁了这个家?也许因为开了这一次口,以后便有无数人上门。”韶槿见尚谦神色黯然,也觉自己话说得重了一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定觉得我自私,我小气,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想……不想和外人分享你,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尚谦的眸间又有了一丝暖意,他握起韶槿的手道:“小槿,不会的,这事说实话我当日不过以为是件小事,没太在意,只想着能帮就帮,现在仔细想想我确实处理得不妥。我也不会觉得你自私,我知道,眼下我们还没有能力去无私。但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为那所谓的美色所动摇过。” 韶槿点点头,眼睛却又红了。 尚谦心里更慌,只得道:“小槿你莫伤心,是我不好。以后这种事都是你说了算,我一定都问过你。” 韶槿吸了吸鼻子,道:“不是,其实我也没觉得你做得特别不对,只是我刚才确实是吃醋了生气了,而且我也很矛盾,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你是花心好色,也不希望别人说你始乱终弃。” “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我给她银子也只是凭心做事……” “可人家现下里是非要等你抬进门哩。”韶槿没好气地说道。 尚谦拍了拍脑袋,道:“哎,糊涂。小槿,我回来后直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究竟冬子是把她安排在后院哪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韶槿这才把那日她发现姚金娘一事始末均同尚谦说了一遍,尚谦万没想到那日在他面前故作柔弱的姚金娘会那般趾高气扬,也难怪韶槿生气,她一个正房奶奶,被一个还不知道是不是小妾的女人给指着鼻子说,这不论古今的女子,都咽不下这口气,且心里也都会想,若无人给那姚金娘撑腰,她怎会如此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小槿是个心软的。没让他跪榴莲皮…… 46、金娘进屋 待尚谦听完以后,苦恼不已,这事他当时不在意,而眼下却成了一桩大麻烦,那姚金娘缠上了似乎便不打算走。韶槿看他那般,便冷哼道:“这后院的事,你们男人就是不行,还是得我们女人管,况且我是当家主母,这事我说了算。” 尚谦见她虽然仍板着脸,但方才那股愁绪已烟消云散,便腆着笑脸哄她道:“自是自是,这事小的任凭三奶奶做主。小的以后自当努力挣钱供三奶奶花销,三奶奶只需帮小的赶走那些妾啊、通房啊。小的便对三奶奶感恩戴德。” 韶槿果是扑哧一笑,道:“去,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了,铁定以为我是个多大的悍妇。” 尚谦又苦着脸道:“可不是悍妇么,方才对为夫又抓又打又咬。” 韶槿见他手臂上果是红痕累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面上还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恶狠狠道:“这便是对你乱给人钱的惩罚。” “小的全凭三奶奶吩咐。”尚谦垂头丧气道,女人,果真是奇怪的生物,哭完立马破涕为笑,笑完可以立即板起脸孔,说变就变。 “只怕三爷你又犯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到时候又会这个不忍,那个舍不得……” “小的万万不敢。” “那我们就一齐去会会那姚家母女。”韶槿坚定地说道。 秀秀和绿雪见三爷原先风尘仆仆地冲进去,生怕三爷和三奶奶闹得不愉快,但不一会儿见二人都带着微笑出来,便稍稍放了心。韶槿见秀秀正一脸关心且好奇的模样,便道:“把那姚妈妈和姚金娘带来,就同她们说三爷回来了,要见见她们。” “三奶奶……”秀秀瞠目结舌地问道。 韶槿却示意她放心,秀秀才带着绿雪奔去那小后院寻姚妈妈和姚金娘。没多时,便带到了厅堂。显然,姚金娘今日又是特特打扮过的,穿着那碧绿的藕纱裙更显得如凌波仙子般妖娆多姿,尚谦听闻她讽刺了韶槿,对她正是没好气,冷冷瞥了她一眼便低头喝茶。 姚金娘见三爷面色不佳,三奶奶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心想定是这三爷同三奶奶说了自己的事儿,三奶奶不同意,这才使得三爷这般脸色,她有些暗恼三爷的畏妻,但又想到他还是在意自己,便不免又有些得意。 姚金娘再细细观察,离韶槿最近的几个丫鬟,那秀秀和绿雪还有那采梅采兰都是相貌一般的,绿晴、绿玉、绿珠虽生得好些但年纪尚小,而最好看的两个绿画、绿琴却是排在队伍的最后,平日里也近不得三爷的身,她便断定这三奶奶定是个小气、不容人的,否则如尚三爷这般地位的,哪个男人会没有三妻四妾? 姚金娘正胡思乱想着,姚妈妈却在一旁心惊胆战,不知三爷和三奶奶今日叫她们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偷偷看向站在身侧的丁管家和尚冬一眼,见他们二人都对着她笑,心里便略略安心了些。 韶槿这日并无特意梳妆打扮,只是淡扫蛾眉,盘着云髻,戴着的便是那白玉牡丹簪,穿着浅蓝的烟翠衫,只几缕流苏做着点缀,却也是清雅别致。姚妈妈看了她一眼,又不免有些胆怯。 尚谦咳了一咳,道:“尚冬,那日我究竟是如何交代你做事的,你今日当着大伙的面,再说一遍。” “呃……”尚冬见尚谦一脸薄怒,便支吾着说不出来,再一想发现那日三爷究竟是如何交代的,他竟有些忘了,满脑子记住的全是那日丁管家和他分析的话。 尚谦叹了口气,道:“我同你说,我寻思她们母女可怜,让你送点钱将她们远远遣走,你却倒好,安排在了后院。” 尚冬一脸憋着通红,嗔怪地看了丁管家一眼。丁管家心里咯噔了一声,不断看着三爷和三奶奶的脸色试图分析其中利害,究竟是这三爷畏惧三奶奶临阵脱逃呢,还是原先就不打算要这姚金娘。 姚妈妈听尚谦这般一说,便当场哭天抢地起来,道:“三爷啊,你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金娘一心托付于您,苦苦等了您两年啊,且我们住进后院,这十里八乡许多人都知道了,以后还让我们金娘如何嫁人啊?当年周围的人都知道三爷您是要抬金娘进门的,现在人们是更确定您是要金娘才托人送我们住进后院的啊。三爷您现在说翻脸便翻脸,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姚金娘心中也会是恨极,但她只觉定是三奶奶容不得她,便说道:“三爷,您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事儿您要自己做主。” “我正是自己做主,要送走你们。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交给三奶奶做主。你们看可好?”尚谦见这姚金娘不知好歹,心下暗自恼怒。 韶槿却抿了口茶,幽幽道:“三爷,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我看这金娘确也是个生得好的,我看如果三爷您真喜欢,不如选个吉利日子,将她接进门就是。” 尚谦看了韶槿一眼,见她满眼调皮的神色,心中不由苦水翻涌,心想娘子在这当口偏要那话堵他,原来她方才说的由她来处理便是这般,便想了想,也笑道:“娘子你是当家主母,这种事自然是你来做主,至于我,并无此心。” 尚谦也端起茶喝了一口,心想再如何,韶槿也不会说要那姚金娘进门。 可结果—— “金娘,我问你,你此生可是只我家三爷不嫁了?若我们送你远走高飞,让你可以重新生活,你可也是不愿?只想跟在我们三爷身边?” “自是,只要能服侍三爷,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如若三爷不愿纳你呢?” 姚金娘定定地看着尚谦,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以为他心里仍是想纳自己,只是碍于有这三奶奶在,心想只要能先进了这尚家庄子,以她的美色以后还不是能慢慢往上爬?便咬咬牙道:“只要能跟在三爷身边,便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韶槿叹了口气,道:“三爷给你银子,是想让你好好做人,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找个殷实人家嫁了,这有何不好,你又何必非要来此为奴为婢一生受人挟制呢?” 韶槿说这话却是出自本心,她与尚谦都从内心里不大能接受古代人三妻四妾等级分明的观念,若她自己选,那是宁可嫁给一个普通人为正妻,也万不想做妾的。可姚金娘又怎会如此想,她一心只想着当年在尚谦的庄子看到的那些穿金戴银对下人呼来唤去的美妾,便又掏出那金钗道:“既然三爷曾与我定情,我便此生是三爷的人。” 韶槿皱皱眉,有点暗自替她可惜,但面上仍是淡淡的,道:“那好吧,既然你这般执着,不妨就留下先做个丫鬟吧,等哪日我家三爷看上你,给你开脸便是。” 她话未说完,尚谦险些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望向韶槿见她仍是一脸神色自若的样子,不知她心里是打何主意,他心里突突直跳,心想莫非小槿还在生气,偏生要把这大麻烦安排在身边? 而那姚金娘和姚妈妈却是满心欢喜,姚金娘一心以为是这三奶奶不敢太驳三爷的面子,丫鬟也好,丫鬟便能近得了三爷的身,自己比三奶奶美艳年轻,再使些手段,又何愁三爷不爱?她顾着得意,待韶槿命人拿了契纸让她画押,她也志得意满地按了下去。 姚妈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再一瞧那契纸,她却半点也看不懂,但仍低声提醒道:“莫不是死契吧?” 但姚金娘却已是盖了手指印,那纸张也已被韶槿收走,只听韶槿道,“秀秀,去取三十两银子给姚妈妈。姚妈妈,这我们平日里买个丫鬟不过五两八两银子,今日我见这金娘是个聪慧能干的,也便三十两收下了,至于金娘以后能如何,那便看她的造化了。” 姚妈妈只觉一身汗津津的,这富贵人家向他们这种人家买丫鬟买妾都实属常理,但眼下这金娘得罪过三奶奶,以后的生杀大权便只掌握在她一人手中了。 “姚妈妈你莫恐慌,这不过是规矩,我也不会那般不近人情,就让你们母女二人分开。明日你们便都搬到这大院子里来,那小院子我另有用处。金娘呢,便先做些服侍服侍三爷的事。采梅、采兰,你们多指点指点金娘。”韶槿耍的这一手,任谁也看不懂,均是一头雾水,绿画和绿琴却是暗地里跺脚心想她们来了这多日,生得也不比这姚金娘差,却被三爷拒之门外,如何也近不了身。 采兰和采梅心底很是看不上那姚金娘,只觉她一张厚脸皮便赖上三爷三奶奶了,心中均是不忿,只是三奶奶这般吩咐,她们也只得低头称是。 尚谦全程是未发表一句意见,他知道眼下韶槿心里是自有主张,他这三爷是多说多错,见她办得井井有条,只暗想这后院的事果真应由女人来管。 韶槿又吩咐让采兰带姚金娘下去做一身衣服,便说自己倦了,转回内间。尚谦也跟着急匆匆地走了,姚金娘见尚三爷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微恼,但又想既然自己已进来了,不日便是飞黄腾达之机,至于姚妈妈的顾虑,她是半点全无,她素来对自己是格外自信的。 “小槿,你这不是惩罚我么非安排一个姚金娘在我身边晃荡。”尚谦见韶槿斜倚在卧室的榻上,便坐在一旁苦哈哈地说道。 “哟,我给三爷买了一个美貌丫头,三爷还怪罪我,我这不是秉承着三爷的宗旨,怕她们母女流落他处么?收在眼皮底下,三爷日日能见着,那可不好?” “我的奶奶哟,小事一桩,你还在生气。我知道你这是在对我进行考验,我尚某人向我家娘子保证,定当恪守为人夫的标准严于律己,目不斜视。”尚谦举起左手作宣誓状。 韶槿叹了口气,玩弄起榻侧白玉瓷瓶里的花枝,道:“她也是个娇花般的姑娘,我又何曾想真的作践她。只你也看出来了,她便是那般不知事的,硬是死缠烂打,依你所说,那还是个不要命的。只怕她以后会去外边瞎闹,也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她既无去意,索性就先留眼皮底下观察观察,也让她知道做妾做丫鬟的苦楚。等她有了去意,便让她去了就是。只你,可得给我好好保持‘节操’。” “我知娘子这般行为是大有深意,为夫焉敢不配合,定对她冷眼相待,横竖不理,让她早日死心。你分析的也都很有道理,我也不是没想过她会出去造谣生事,我只怕,留在院子里,她那般性子,会对你或者宁宁不利。你们都金贵身子,被那般人气坏了可是不好。” “我会小心的。知道了真相,我也不会被她气坏,我只怕以后会被这太过好心的三爷气坏,今日一个金娘,明日一个银娘,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买这许多丫鬟。” “这银子方面,就是为夫的责任了。”尚谦故意挺起胸膛,作豪情万丈状,道:“娘子,我把那尚秋带回来了,一路与他商议了许多庄子方面的事情,他原先便是庄户人家出身,后来卖身进的侯府,精通农务,我和他这三日连夜把我之前的那个农田改革制度给写出来了,还望娘子过目。” “便是你今日带回来的那个黑面但斯文的年轻人吧,看过去却也是一副聪明相。我想过了,那后边的小院子,干脆用来做学堂,你自然在书斋里学,宁宁和黑妞便在那学堂里学,如果庄户里还有年岁尚小的孩子,家里愿意的,也让他们来学,这样大人也无需替小孩担忧。穷人的孩子也多刻苦,宁宁也可以接受接受熏陶。” “我知道,这不就是现代的机关幼儿园嘛,只不过这古代还有些男女之别,索性男孩上午上学堂,女孩下午上,有的还要回家里做些农活。虽不指望科举,识些字也是好的,只不知那些庄户人家可愿意。眼下便先把生产抓好,这学堂的事可以等取得他们信任了再好好办,你看可好?” “一日不见,相公倒是稳重了许多。”韶槿甜甜地亲了口尚谦的脸颊。 于是下一秒,尚谦便立马不稳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对男主太好了= = 47、惩治金娘 自那日起,尚谦便是格外小心地绕着那姚金娘走,正眼也不看上一眼,他这一番不但是做给姚金娘看,还给那日日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绿画、绿琴看,那二个丫鬟他本就看不顺眼,只因那是“丈母娘”特特指派来的,不好直接卖去,太打徐家的面子,索性便拿这姚金娘杀鸡儆猴,让她二人死心。 丁管家毕竟是个经世面的,知道姚金娘那事自己办得是大大不妙,看样子三爷三奶奶一个也不开心。不过三爷倒似乎不大怪罪于他,还时常找他喝酒,每次喝完酒后就冒出一条古怪的新主意,今日说要什么按具体收成来分成,明日又说要奖励收成最好的庄户人家,后日又说打算办个学堂。每条都是酒后兴致起后说的,这些主意在丁管家看来每条都是向外撒钱的,他见如今三爷已经把“财政大权”收回,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至于三爷说的那些什么方案、制度,他是一条也无兴趣,他只想反正自己也捞够了养老金,便由着这纨绔子弟胡闹。 自然,丁管家还需时不时地向侯府传递信息,侯府的许多人听了以后都窃笑不已,只想这三爷果真是个爱胡闹的,让他管银钱便是败家,老祖宗的规矩怎能说改就改?还改得史无前例、闻所未闻。只侯爷听说三爷倒真是每日午间抽出点时间读书习字,心想就索性任他瞎折腾吧,便是发呆也比往日那般来得好。 而尚谦的目的明确,直接就同那赵先生说不须教他太多大道理,只教他些考场应试秘籍即可,哪些该背的哪些该熟记的,最好还有套写作模板。赵先生原先只觉他胸无点墨,对他这套应付考试的方法也是大摇其头,只谈过一两次后,发现他还算是个刻苦的,今日布置的明日就能背会,对一些儒家知识倒也不是太生疏,有的甚至有些“新解”,只策论太差一些,写的文章太过白话。赵先生就干脆拿了本诸如范文集的书给他自己琢磨去,尚谦这才发现原来从古至今考公务员都是一个模式,连练习册也都差不多,这些书虽都是坊刻,却在民间极为热销,想来古人也是早已发现了“套文”的好处。他因是定远侯府嫡长子,依本朝定律,可因祖上这个侯位得一个“荫生”资格,他这般因侯府荫庇而得的生员,虽然无才无德,却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无须再从童生考起。 韶槿夜夜替他红袖添香,偶尔也翻翻书卷,只笑话他不如她学得快,若是女子能考,她定能考得不错。这让上辈子满脑子全是公式和电路图的尚谦很有些苦恼,不论何时,男人总是希望比女人强些的,为此便更努力苦读。 却说那姚金娘,满心以为自己进来不日便可做奶奶了,谁料这满院子里的人除了尚冬那傻小子偶尔对她傻笑,旁人是连理都不理她,三爷的衣角她是连碰也没碰到一下,还日日被人当下人看待,莫说三奶奶,便是采梅采兰秀秀这些她看不上眼的大丫鬟也只拿她当小丫鬟看,总指派些事情让她做,但没一件和端茶倒水接近三爷有关,不是打扫院子便是浆洗衣服。 没过几天,这姚金娘便是满腹怨气,直嚷嚷三奶奶苛待了她,却又被众丫鬟取笑说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二等丫鬟,也未让她做重活,不过是洗衣打扫就有怨言,还敢跟三奶奶拿乔,也不知是借了谁的熊心豹子胆。 而自那日姚金娘签了死契开始,姚妈妈便满心的担忧,她瞧准了这院子里的事是三奶奶说的算,若惹恼了她,便是把金娘杀了卖了都是有可能的,只得日日夜夜叮嘱她要小心做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心伺候三爷三奶奶,有机会多求求三奶奶,要回那张契纸。 可姚金娘生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又哪听得她的话,姚金娘现下一心只想着攀上三爷,把那些活均交给姚妈妈去做,故天天打扮得妖妖娆娆,欲往三爷每日里那必经之路“撞”去,但偏生便是偶尔碰到了,三爷身边也是许多人包围着,压根就近不了身。 秀秀见她仍是死性不改,回了韶槿,韶槿却不过抿嘴一笑,道:“那般人,且由着她去。她既不改,他日便莫怪我狠辣。” 只是姚金娘这般,秀秀采梅采兰几人虽看她不顺眼,但只把她当作那轻贱之人,不予理睬便是,只她最先得罪的便是那绿画、绿琴,原是她二人本也试图想姚金娘那般接近三爷,只这小半年来,三爷终当她们是透明人般,便也死了心,只这姚金娘一来,却是搅乱一池春水,听三奶奶那天的意思,似乎只要这姚金娘有本事,三奶奶便顺她的意。这二人心里自是不平,再见那姚金娘终日里好吃懒做,此时正值秋日,却仍穿着那薄薄的夏衫在院子里瞎晃悠,遇见了便免不得被绿画、绿琴讥刺上几句。 “哟,这不是金娘么?今日采兰姐姐指派的事情又做完了?怎么时时都见您坐在这呢?”绿画掩袖说道。 “绿画姐姐,你怎能直呼人家金娘的名字呢。说不定哪日还要唤一声姨娘呢。”绿琴见姚金娘今日又是插着一头廉价珠花,内心便升起一阵鄙薄厌恶之感。 姚金娘原也不是个傻的,又怎会听不出二人讥刺之意,便也讥讽道:“有些事,各凭本事,日日在这里说别人,却又满肚子鬼心思,还当满院子的人不知道哩。” “凭本事那也得看本事,有的人,大字不识一个,不过一个乡野村姑,便想着攀高枝,好不叫人笑话。”绿琴原再徐府时便是杨氏刻意培养出来的,识字通音律,又弹着一手好琴,来侯府后迟迟未被三爷看上,心里正是压抑多时,此时又横生出一个挡道的姚金娘。 姚金娘自幼便是这地方出了名的美人,小时也是天天被人夸着长大,说她生得这般模样,便是天生做奶奶的命,她原也以为自己是高人一等,所以当时满心欢喜去三爷的院子里做些杂活,当日却已被尚谦的那些姨娘们笑话她不识字,无才艺,故而她最恨人说她这一软肋。那绿琴绿画不过也是个丫鬟,却也拿这说她,又让她如何吞下这口恶气,只尖叫道:“识字又有何了不起?还不是也近不了三爷的身,也不过是个丫鬟,还是陪嫁的,还真把自己当奶奶一般高贵呢。” 这话却也戳中了绿画和绿琴心中之痛,便也牙尖嘴利地回骂了起来。这三人都是刻薄的,三言两语,便恨不得将对方一刀捅死,不时便厮打起来。 绿画和绿琴虽是二打一,但她们都是弱柳扶风之娇态,原在徐府里也是只做些细活的丫鬟,哪向姚金娘这从小在乡野间长大的泼辣,便也只勉勉强强打了个平手。女人打架,最爱做的便是拉扯头发,还有胡咬一气,因此当采兰和采梅听到声音赶到时,地上已是散着珠钗和揪下来的一缕缕头发,姚金娘和绿画、绿琴脸上都有被手抓过的红痕。采兰和采梅见劝架不住,忙是跑回去找韶槿。 韶槿彼时正在午歇,秀秀见采兰报得急了才唤醒韶槿,韶槿一听是这三人打架,倒丝毫不惊讶,她原是想拿这姚金娘举个反面例子给绿琴绿画,也曾暗地算计过这三人那般性格,在一个院子里做事又有着共同利益难保不会吵嘴,只她没想到这不过三五日便打将起来。但她倒也不急,整理了下衣服才和秀秀一同出去。 韶槿到时,那三人倒已在他人劝阻下分开了,只是俱是气喘吁吁,眼中也俱是狠厉之色,脸上手上红痕累累,又哪有平日里那美娇娘的模样? 绿画、绿琴见韶槿来了,心想三奶奶虽平日里不太待见她们,但她们好歹是她的陪嫁丫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哩,姚金娘这般打她们,打的还不是三奶奶的脸。她二人又较姚金娘有些心计,一见人来,便立马哭嚎不止,只大声求三奶奶做主,求三奶奶做主。 韶槿见了也不禁皱皱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生闹成这般?” 绿画眼里的泪水便一下晕满眼眶,凄惨道:“三奶奶,这,这金娘平日里交代她的事从来不做,还真把自己当个奶奶看了,只在这院子里瞎晃,我们说她几句,她便动起手来。请三奶奶为我们做主啊。” “你……”姚金娘被她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用手指了指,道:“还不是你这小蹄子先张口骂人的?” 她气焰嚣张,那绿画、绿琴二人便故意装作委委屈屈的样子。韶槿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这事是这三人应各大五十大板,但这姚金娘却是个没城府的,这方面倒真比不上这徐府出来的,虽是两个小丫鬟,但说“变脸”时就“变脸”,而不是只知一味撒泼。 姚妈妈这当口自是也赶来了,见姚金娘此时还满嘴小蹄子,小娼妇的骂个不停,忙出声喝止:“我的小祖宗哟,三奶奶在这,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那二人是她陪嫁丫鬟,她自然是偏帮她们。若三爷在此,定不会教我受了委屈。她们日日阻我见三爷,还不知安的是何心?”姚金娘骂得兴起,还哪顾思考何话当说,何话不当说。这话,却最是犯了韶槿的忌讳。 韶槿打量了下姚金娘,见她穿着个嫣红肚兜,外边只披着件烟笼的水玉衫,显然又是她自己“精心装扮”过的。又听了她那番话,不由挑挑眉,心想不惩治下这姚金娘便太过纵容了。 姚妈妈想到韶槿手里那张死契,只呼天抢地道:“三奶奶,金娘她年岁尚小,不懂事,满口胡言,求三奶奶放过她。” “年岁小,不懂事?她便懂得穿成这般,终日在三爷的院子里散步?你既然进了院子,便要依规矩行事,若让外人看见我尚家的丫鬟穿得犹如青楼女子一般,他人还不是笑话我这做三奶奶的?”韶槿冷哼道:“我容你进院子,平日里也不曾亏待于你,平日里都比照我身边的吃穿用度供着你,可你却日日不守规矩,还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了?今日竟然还在院子里撒泼打架,看来我这管教可真是太松了。” 韶槿凝视着姚金娘,姚金娘蓦地有些害怕,却已来不及,韶槿清冷的声音却已又响起,“来人,依家规,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姚妈妈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道:“三奶奶,我只金娘一个女儿,她一个女儿家哪经受得起三十大板,求您大人有大量,放她一条生路吧,我定带她远走高飞,再不敢同三爷说半个字。” “你们把尚家当做什么地方了,想进便进,想出便出,俱是你们说了算。那日说什么做牛做马也要跟在三爷身边的也是你们,我是让你们做牛还是做马了?” 莫说姚妈妈,姚金娘都辩驳不出来。这几日她们吃好穿好,其实还比平日里过得舒坦一些,姚金娘听说要拉下去打板子,腿早已软了,只是仍扯着嗓子喊道:“三爷在哪里,我要见三爷,三爷定舍不得打我的。” 韶槿揉了揉太阳穴,对姚妈妈说道:“今日我看在你一个老人面子上,饶她一命。来人,拉下去打二十板。” 姚妈妈见她一脸漠然,知再告饶也无用,只跪在原地悔不当初。绿画、绿琴见姚金娘如疯子一般又哭又喊,还是被拉了下去,正想偷笑,却听韶槿又说道:“至于你们两个,当众撒泼打闹,胡闹之极。来人,将她们送到柴房押起来,关到她们悔过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_<)~~~~ 大家都觉得女主有点圣母呜呜。其实写上一章是为这一章做铺垫的说~毕竟木有死契的话随便打人家是算“违法”滴。 48、初步计划 姚金娘初被打时还骂骂咧咧,直喊着:“谁敢打我?谁敢打我?以后指不定你们还得喊我一声姨奶奶。”接着便开始哭喊:“三爷在哪里?三爷,你怎么不来救我,让我被这些恶人欺凌?”到最后,声音便越来越小。 韶槿在屋子里坐着,慢慢地品着茶,心里却有些矛盾,若依她原先的法制观念,这般仗势打人实是有违她内心所想,只她来古代这些日子,也是看出来在这样的体制下,你若无势,不立威,便叫人生生踩在了头上。待听到外头姚金娘的骂声愈发小后,韶槿才踱出屋子,见她股间已是血迹斑斑,早已无力哭喊,姚妈妈跪在一旁痛哭流涕,方说道:“罢了。姚妈妈你把她领回去吧,” 姚妈妈偷眼看了韶槿一眼,生怕她反悔,忙也不管姚金娘此时能走不能,便生拉硬拽将她拖走。 至于那绿画和绿琴,被扔在柴房里,听到外边哭喊连天,不由面面相觑,她们原先当三奶奶虽不如想象中愚笨,却是个软和的,今日看来她亦狠得下心。她二人便不由有些心生惧意,她们的卖身契在那徐氏手中,特派来“辅佐”三奶奶的,只半年来从未得手过,只怕杨氏着恼,指不定会撕破脸向韶槿将她们要回来再贱卖出去,亦或是为难她们家人。只现在她们也看出来,三奶奶平日里好说话,对三爷纳妾的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今日一举摆明了杀鸡儆猴,她们也不想自己向那姚金娘一般被几个粗壮男人押着在院子里打板子。 二人小声议论,只觉得论性子,三奶奶还是比杨氏和善些,平日里也从不打骂下人,杨氏也应不至于真的会以卖身契来要挟她们,毕竟也是陪嫁出去的丫鬟,再要回徐府处置便是打侯府的脸面,索性就跟着三奶奶,只要不犯她忌讳,还能在这吃好穿好,指不定好好求求三奶奶,还能以侯府的威严去向杨氏要回她们的卖身契,再或者哪日真说不准便被三爷瞧上了。这些日子,她们别的没看出来,倒真看出来这三爷是真心宠着三奶奶,对她言听计从的。 她两人终是比姚金娘来得“聪明”些,在柴房关了三日三夜,刚被放出来,便跪在韶槿面前哭成泪人一般,只说以往种种都是杨氏威胁,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伺候三爷和三奶奶,再不敢有那非分之想。 韶槿知她们此言也不过是半真半假,被杨氏威胁兴许有点,但恐怕更多的是利诱,若她二人真不想来做“姨娘”,这半年也不会如幽灵附身般尚谦走哪眼睛便跟在哪。又想到绿画、绿琴当日在徐府时的嘴脸,韶槿便觉她们此番悔过隐隐有些可笑。 只听韶槿喜怒不显地说道:“你们可莫乱在人前随意诋毁太太的名声,太太贤良,派你们来自是为了好好助我。只你们却同人撒泼打架,好端端的辱没了我徐府门楣,但念在你们毕竟是太太房里的人,也就罢了。你们起吧,今后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便好。” 绿画和绿琴见韶槿这般,便有些摸不清她话里究竟是何意,她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们知道杨氏和韶槿向来不和的,杨氏对韶槿和陈姨娘做的种种她们很是清楚,只韶槿这般说,却好像句句在维护杨氏。若说她在生气,但末了一句便又不像,只得悻悻地点头。 而姚金娘,那日之后不但没反省,却反而有些变本加厉,韶槿着人送去的药却被她打翻了,韶槿便懒得理会她,任她自生自灭。姚妈妈见姚金娘那疯魔的样子,只叫苦不迭,这事儿传出去,谁都会说是姚金娘自己不守规矩,太太送的药斗打翻了,还有何不敢。姚妈妈见这般不成,便一心寄托在尚谦身上。每日天刚蒙蒙亮,便去门口堵尚谦,有一日终是被她撞见,忙哭爹告奶奶地求尚谦去看姚金娘一眼,只说金娘是不行了,一心只想见三爷。 谁料尚谦不过皱皱眉说:“这事儿三奶奶还算罚得轻了,况且后院的事,我是全权交给三奶奶的。她既然受伤了,就好好休息,我去做甚。”说罢便转身离去。 那姚妈妈得了他这话,心便凉了半截,回去也不敢直接告诉姚金娘,生怕她性子刚烈,身子还未痊愈又出去瞎闹腾,只说三爷不在院子里,应是出去忙了。姚金娘只得连呸了几声,又怨天载道起来,直骂道:“既然你没能力帮我进一个好人家,偏把我生得这般又为如何,还不如与那些村姑一样,我也随便找个庄稼汉嫁了罢了。” 姚妈妈一听也来了火气,道:“这你还怨我?还不是你自己死心眼,以为人家三爷就一定看得上你?若听我劝,早日嫁给那镇上的富户,即便不是当家奶奶,你也是个姨娘,何必要叫人这般打板子!” 姚金娘听了,恨恨地别过头去,二人便不再言语,但这段时间,姚金娘倒确是消停了些。 尚谦倒是那次见过姚妈妈以后,便不在院子里,忙着和尚秋出外宣扬他的那个最新的土地改革方案。只不过当地的庄户人家都不大信,只想哪有东家愿意做这般亏损之事,只他们没细细算,即便那样,双方都是有挣头的。尚谦便说眼下已是秋季,便先从今年的收成开始算,今年田地荒废得多,但前三名仍是重重有奖。他这一说,众人又想索性死马当活马医,那有希望当前三名的,便鼓起了些干劲。 但每日里,尚谦是断不敢忘记功课的,三年一次乡试,后年秋闱便刚好可以轮上他头一次参加考试,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他不寄希望一次便博取功名,但也想抓紧这几年好好用心。 宁宁见他用功,便也笑嘻嘻地跟着用功起来,但她对儒学不太感兴趣,还是比较喜欢跟着那李先生学画画,画些小猫小狗,黑妞虽跟在她身边,对读书却是更没兴趣了。丫鬟里头,只一个绿晴,因很有些基础,性子又偏静,因此不但每日里在李先生那听课,手头一没事做,便抱起本书读,惹得众人都叫她小书虫。至于别个,也多是有空了学上一些,不看不知道,一看韶槿才发现采兰是很有些学问的,和李先生有时还能对谈几句。想到屋里的几个丫鬟有几个都到了婚配年龄,也让韶槿留心起来,这几个姑娘都是好的,断是不能委屈了她们。 韶槿见采兰和李先生走得颇近,便暗暗留意起来,这日她又正因这事定定地出神,尚谦却一脸兴冲冲地同韶槿说要带她去看一个东西,韶槿还在朦胧间,便已被他拉上马。初秋清晨微凉的风拂过,但依在尚谦的怀里,韶槿却觉得俱是暖意。 这是她第一次与尚谦共骑,又是开心又是好奇还有些担心。尚谦只觉佳人在怀,策马扬鞭,世间已无比此更舒心之事了,而目的却很快到达—— 那是一片花田,或者说一片花海。 韶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道:“这是?” “月月红。这后山原就野产月月红,后来住在这里的方伯便开始悉心栽培它们,于是越长越好。”尚谦柔声道:“你不是以前说打算开个花店么?这不是正好?” “只是这一片姹紫嫣红,摘了卖,却真是可惜。” “花无百日红,终是要枯萎的。方伯和方嫂也是日日挑到城里卖,只是生意不大好。前几日我听张二嫂说起后山的花田,便来看,果真是开得正好,这原在尚家的庄子内,但方伯他们苦心种植,我便送他些银子,便算是请他代种,我们来卖。” 韶槿点点头,道:“只是这终是人家一片心血,便同意这样转卖给你?” “这鲜花多是要有人脉,直接送到府里去卖的,他挑着担子去卖却是只能挣点小钱了。我同他说时,他极是愿意的。”尚谦下了马,牵着韶槿的手在这花田里漫步,远处有两人见了他,忙向他挥挥手示意。 韶槿笑道:“原来你这些日子是忙这去了。快说,你还悄悄地做了什么事。” “嗯。”尚谦见她笑得甜蜜,周围又都是那盛开的花朵,只忍不住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我让尚秋寻人盘下的店面,用的是夫人你的芳名,先斩后奏,还望娘子海涵。” “既然方伯他原先卖得不好,那应该是这里的市场已经比较饱和了,你可是有别的营销途径了?” “咳咳。夫人果然天生是当BOSS的料,第一个问题就这般的……考核员工能力。途径是有,只怕BOSS不同意,因为……我冥思苦想多日,此法有些……剑走偏锋。”尚谦对着韶槿耳语几句。 韶槿的面上红红白白好几下,方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何止是剑走偏锋?”韶槿又眯了眯眼睛,停顿片刻,道:“不过,倒是个独辟蹊径的好法子,准奏。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娘子,这不大好吧……” “……契纸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好吧。”尚谦摸了摸脑袋,觉得这是一个艰苦的任务,而他的小娘子正满心欢喜地扬着那张契纸道:“好好干呀,否则小心我炒你鱿鱼。”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今晚下了好大的雨,于是被淋成落汤鸡了T.T 这章是个过渡章节。下章开始就有……嘻嘻嘻嘻了哦 49、卖花促销 大名府·西柳巷·满春园 今日许久未来的尚三爷又来了,还带着三四个下人。满春园的李妈妈一看见尚三爷便眉开眼笑道:“三爷,您今日来得真巧。正好今夜我们今年最新选出的花魁云艳姐儿今夜要表演歌舞,出最高价者不但会博得那艳姐儿倾城一笑,还能……”李妈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暧昧笑道:“还能成为艳姐儿的入幕之宾哪。三爷您许久未来,不过一来便赶了个巧。” 尚谦摸摸鼻子,心想,自己这不是来得巧,而是特特打听过消息的,今夜这大名府的富家公子估计有一多半都会聚集在这满春园,打算一睹芳颜。他再低头一看身边的韶槿,戴着个瓜皮小帽,身形矮小,正好奇地四处观望,虽然穿着男子的衣裳,但只要稍仔细一瞧,便知是个女子。尚谦对李妈妈含笑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这是青楼的行规,李妈妈一看便知今日尚三爷是带了女客的,心里倒也并不奇怪,有些爷会在外边的楼里招来姑娘再去另一个院子看花魁听曲子,还有些女子也会带着好奇心来观摩观摩,这种事儿阻不住,所以青楼也没有女子不得入内的硬性规定,只是那价格是多收了一倍的。所以李妈妈也不以为忤,只是稍稍打量了其中身形最小的那个人,料想能让三爷带来的,定是较得宠的,只是她看不清样貌也不敢多看,便笑眯眯地说:“知道了,三爷,会多给您准备些甜品瓜果,给您安排个好座位。” 说罢便带着尚谦进了一个诸如小包间的房里,坐在里头,正好便能看到一楼正中的表演台。李妈妈见三爷带着女客,也聪明地只让人上了瓜果就走了,韶槿这才笑道:“原来你很熟悉暗语嘛。” 尚谦不自然地咳了咳,道:“额,先让春子打探过的。况且这男女之别,可是一下便可看出来的,还是先知会下比较好。只是可没有良家女子如你这般的,被发现的话不好不好。” 韶槿又压低了下瓜皮帽,对尚谦耳语道:“我会注意的,只是来这古代一趟,不来次青楼凑凑热闹怪可惜的。也不知那花魁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说不定待会儿就把为夫招去做入幕之宾了。” “你敢。”韶槿朝尚谦瞪了瞪眼,又观察起四周来。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有搂着姑娘的,有喝着酒满嘴胡话的,交杯声,歌声曲声,声声入耳。只是当一阵悦耳的琴声响起时,全场便立即鸦雀无声。那琴声是从幕帘之后传来,琴音清越,想来弹琴之人也是清丽客人。 韶槿和尚谦对望一眼,均心想看来古人也是很懂得包装自己的,知道什么是先声夺人,还知道营造神秘感。 那云艳小姐一曲奏完,掌声轰动如雷鸣。那幕帘才由两个小丫鬟掀开,一个穿着蓝蝶抹胸月白外衣,配乳白缎裙的女子便款款走向台中央跳起舞来,年轻还带点稚嫩的脸庞上却写着丝丝妩媚,在场的男子骤然似乎都失去了魂魄,有张着口的,有鼓掌鼓到一半还举着手的。 韶槿叹道:“果然佳人。”但又觉得在场男同胞的反应似乎有些夸张,再一瞥尚谦,却见他神情极是平淡,便问道:“咦?尚公子,你居然未露色相,果真奇葩。” “不如空姐。”尚谦淡淡地评论道,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又道:“那是他们在古代平常有男女之防,见的女子太少……” 韶槿想想也是,但想到他原先一定阅片无数,又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尚谦便嘿嘿笑道:“娘子,我这……学来的,不是都用来服务你了么。莫气莫气。” 韶槿懒得理他,索性看起那舞蹈表演,古代没有娱乐节目,偶尔能看次真人表演倒也不错。那云艳小姐一曲舞完,又是一片欢呼,不需要那李妈妈招呼,便有人开始开价,几百两几千里的漫天叫价,还有些人已经送上金银首饰,只为博得佳人一笑。比如那城东孙老板便送上了一对金银错的鸳鸯环,那城西的周少爷送了十匹上好的云锦。 而这时,又有一人走出,却是空手,但他生得极好,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嘴上还叼着一朵花,和他的白衣上绣着的花纹一般的风流蕴藉。他走近那云艳小姐,将那花递给她,便笑道:“送俗物只怕辱没了小姐,都说美人如花,我却觉得花不如美人,但花赠美人却最是相得益彰。” 云艳小姐双目含情,颇为娇羞地接过那花,却见那人又一拍掌,便上来两个人,都抬着大大的花篮,花篮里插满了那红色的鲜花。 “云艳小姐是花魁,这月月红,最是适合小姐你,别人,只怕配不上这花。” 这人不是尚谦又是谁?他硬着头皮把事先和韶槿商量的台词说了一遍,顺便临场发挥了一些,不求佳人一笑,只求这月月红能一炮而红。 这之前可从未有人送过花,这鲜花是什么,鲜花是摆在大户人家的花瓶里的,是在小姐闺阁太太客厅里的,小户人家最多也就是买买盆花,鲜花易谢价格又高,小户人家多是买不起的。而尚谦想要抓准的就是这个心理,根据马斯洛心理需求,一个人在物质方面得到满足后就想得到尊重与认可,这些青楼里的头牌姑娘不缺钱,缺的是被当做大家小姐的感觉。那些送礼物的客人也不缺钱,砸金银珠宝和砸鲜花对他们来说也一样,只是此前没人用过。但在现代,不管是开业还是送礼,用鲜花捧个场却是再正常不过。 全场都盯着这“与众不同”的尚公子,暗暗盘算自己的胜算,他们细细打量那两篮月月红,折合成银子约也有一二百两,但和他们那几百两的金银首饰比起来,价格上却大大不如了。 但云艳小姐却盯着那月月红,笑靥如花。于是孙老板和周公子的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尚谦便说道:“微薄小礼,权当给小姐捧个场。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夺人所好。云小姐,告辞。” 若按青楼规矩,这开价的,没“竞标”成功,价格是大可收回的,但尚谦留下两大篮月月红,便扬长而去了,只留下众人一片唏嘘。此后,尚三爷又去了几家馆子,不过是听听小曲,但每每送完银子还要再送上一束月月红。没过几日,便有城里的浪荡公子哥跟着效仿,这些人原先便是尚三爷的忠实模仿者,比如那曾经一见尚谦便喊太逊太逊的杨公子,好说歹说才问出了这尚三爷是哪来的鲜花。这才知道原来东柳巷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里已经开起了一家鲜花店,有着大批量的月月红。 这些城里的公子哥总有些风流嗜好,觉得这送花即不俗也不辱没身份,是个好东西,况且,这是城里的尚三爷带起的风潮呀,一时那小花店的生意便格外得好。 现在看店的方伯方嫂就笑得合不拢嘴,幕后的尚谦和韶槿就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原来这就是传销。” “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我们这样好像是违法乱纪。”韶槿躺在尚谦的怀里说道。 尚谦的手下意识地便伸进她的亵衣里,道:“那不如接着有伤风化一下。那些人不买花也会买别的,我们这只能叫营销。” 韶槿被他一揉,只觉半边身子都娇软了,只能啐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这样,家里的不送,还要去送外边的。” 尚谦正迷醉着,见她并没反抗,早就两手并用了,半晌才道:“我可是只送娘子你一人。你似乎……嗯……丰满了点……看来多摸摸果然有效果……” 韶槿被他说得满面通红,道:“这是胖了,连脸都圆了一圈。”她嫁给尚谦以来,日子倒比在徐府过得顺心,吃得也好,尤其来了庄子以后,一下便丰润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再如以前那般干枯瘦黄。 “胖了好。胖了好。”尚谦喃喃道,“再多点膘,就更好了。” “去你的,你当我是猪啊,还膘呢。你也胖了。”韶槿捏了捏尚谦的腰,厚实了不少,又正色道:“只是这月月红的生意却不能月月红,现在就是卖个新鲜,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人开同样的店,而且这花期过了也就没有了。我们还是要想些别的营生。” “嗯,这是自然。不能光卖一种花,我已经让尚秋和尚春去别的花庄买些别的鲜花,搭配着卖,这样一年四季便都有营生。而且我想过了,要让这送花成为一种‘时尚’,不能只有这一个用途,也不能只送那‘野花’,‘家花’也要送送。只是要送那不同的品种,最好稳重大气些,比如牡丹等等。小槿,你不是学过插花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韶槿拍掉他那不规矩的手,道:“我还可以整理个花语系列,什么花代表什么意思,就贴在我们的小店里,让顾客也一目了然。自然,近来要是有人请我去谁家做客,便先带上一束搭配好的,就说……就说是南边传来的风俗。” “若卖得好,来年春耕我会让方伯方嫂继续种花,还要拓宽下花的品种,还有庄子里愿意种花的,也都可以改去种花。卖花的人多不怕,我们娘子的技术却是别人没有的。”尚谦被她甩开的手又腻了上来。 韶槿只笑道:“去,那是什么技术。过几日人家便会学走了。” “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桶金嘛。娘子,**苦短,别的事情,我们可明日再议。” “极好极好。”韶槿闭起眼装睡,不再搭理他。 尚谦却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倒看你能否坚持小半个时辰。”便为她宽衣解带,亲吻起来。 结果,还无须那般久,就听见她娇喘连连,韶槿突地睁开眼,道:“你不是以前说过我们专业无用么。” 韶槿轻轻朝他耳朵吐了口气,小声地说了一句:“雅~蠛~蝶~” 噗——尚谦都不知道这是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下边发出的声音,只是他再顾不得许多,压了上去,把方才压抑着的,都发泄出来。 良久。兴奋时,尚谦忍不住说:“小槿,喊我的名字。” 韶槿双眉一挑,似是报复,笑意吟吟道:“太逊。” 尚谦不由面部抽搐,再也动弹不得,好半晌方咬牙切齿道:“小槿,你可知男人最怕的便是这时候女人的这两个字。” 韶槿吐吐舌头,故作不知道:“你不是让我唤你的名字么?”心中暗想,哈哈哈禽兽,叫你一夜不知疲倦地折腾我。 尚谦萎靡不振,哀怨地爬了下来,在她身侧躺好,搂住她,轻声道:“老婆啊,下次可别再这么整我,我我我承受不起,而且这可事关你下半生幸福啊。” 韶槿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地随便嗯了一声,留下尚谦在那哀恸地叹了一口气,苍天啊大地啊,这究竟是为了神马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 -是滴本章有点小肉肉。。呜呜呜希望不要再像上回那样小黄牌牌了。昨晚实在是悲哀嗷,出去吃顿饭,结果堵车4个小时。就米更上。。呜呜呜 50、金娘定计 待尚谦的花坊进的货齐全了,韶槿便特意准备了诸如菜单一样的花单一份:如牡丹意喻富贵吉祥,月月红乃永葆青春,百合有纯洁善良之意,并蒂莲则表夫妻恩爱之情……除了这些,还将搭配好的鲜花“套餐”一一写上,任客人自由选择。 自然,没过多久,众人也都知道了这店是尚家三奶奶开的,于是尚谦便被那杨公子等人抬去了酒楼,直说他当日居然“欺瞒”他们。尚谦只得作抹泪状,说娇妻太严厉,怕他告诉别人是自家开的,会随便做人情。杨公子两杯酒下肚,便拍拍胸脯道:“怎会如此。三爷,若我们知道是你家开的花坊,定当更加会去捧场。还别说,这可真是可好主意,我那日送了束白玉兰回去给我家那母老虎,哎哟,三年没见她那般笑过。不过看你家三奶奶一副娇弱弱的样子,原来还这般严厉哩。” 尚谦也拍了拍杨公子的肩膀,道:“哎实在是我以前太过胡闹了嘛,不过这契纸呀白纸黑字写的是我家娘子的名字,我是做不得主的哟,连那名字,春来花坊也是她取的。不过呢,我怎么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嘛,我和内子说过了,要是杨兄等人来我家花坊,一定算个最低价!” “一定去一定去,况且,这城里现在原也不是没有开花坊的,只是啊,眼下只你家有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杨公子醉眼迷蒙地说道。他这一说,同桌的几位公子哥也跟着嘻嘻哈哈笑了。 尚谦知道他们说的是绿画、绿琴,前几日,这二人从柴房出来后没多久,却仍不死心,换了个说法,跑去找韶槿说如今在此无所事事,有负太太所托。韶槿便索性将她们指派到花坊来做起那卖花的生意,原是想惩戒她们一下,毕竟在这个时代许多女子不愿抛头露面,但谁料当韶槿说了卖花“提成”一事以后,她二个却欣欣然点头,甘愿当起了那卖花西施。 却原来,这花坊,穷人子弟哪来得起,多是有闲钱的富家少爷闲逛至此,她们心想既然尚三爷这边无望,平日锁在院子里也没法接触到富家公子,在这里日日能见着人,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位爷看上了,倒也不错。况且三奶奶说的那个“提成”,在她们看来简直是意外之财,能卖出二十两银子,还能分得一两,这多卖上几个月,比她们原先在府里几年得的银子还要多了。 绿画、绿琴出落得漂亮,嘴皮子又是伶俐的,自然花也就卖得快。只是杨氏心里直犯嘀咕,不知这两个丫鬟缘何几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在花坊里卖起了花,做这般下贱生意,但碍于定远侯的面子,她终是不敢当面去问尚谦。韶槿见她二人做得好,也就不记过往的过节,还特特给她们又包了两个红包,放了些首饰,只说来日用来做她们的嫁妆。绿画、绿琴见她把话说的这般明白,知道是再无望去做三爷的姨娘,又看那红包里的首饰,比当日太太给的还要丰厚,直是跪下称谢,说定当好好跟着三奶奶。 尚谦要读书,韶槿是女子,总不能日日往花坊跑,这花坊的生意总得让一个人来看顾着,尚谦原想请方伯方嫂来,因他们最是那爱花之人,只是他们是老实温吞的性子,代管了几日后便摇摇手说城里做生意规矩太复杂,他们还是回去安心种花。尚谦心想也是,总不能没有种花的人,便将花坊的事一手交给了尚春。 尚春见三爷交给自己这般重担,心里很是战战兢兢,尚谦知他是紧张,便取笑道:“怎么,每日对着两个美娇娘,便不敢去了?” “三爷,小的是怕没给三爷看顾好那花坊。” 尚谦拿扇子轻轻敲了下尚春的头,说:“去,又不是让你全权看管,让你做个掌柜的,以后每年给你二分利,你只管好好经营,这账目要记得清清楚楚,给我和三奶奶过目。” 尚春知道这是尚谦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本就满心欢喜,又听见他说给自己二分利,更是干劲十足,但又有些不舍,便道:“但三爷,这样我就不能日日在您身边了……” “是啊,我知道迟早总有这么一日,所以不是还把秋子请回来了么。秋子对农庄的事比较熟,若以后我再去做别的生意,农庄就打算给秋子管哩。你们几个若一直跟着我,也没什么出息,还是要独当一面的好。只可惜你去那花坊,就不能在农庄跟着我读书了。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尚春摸摸脑袋,笑道:“三爷,这您要不说读书也罢,说了读书我定是要去花坊了。读书这事,秋子在行,我不行,这识点字记记账也就差不多了,让我再听那赵先生说什么之乎者也,却着实是要了我小命了。” 尚谦听了也只得无奈地笑笑,他们主仆二人酒酣饭饱,又说了许多,这才分别。此后,尚春便日日在花坊经营,每隔一周便来次农庄跟尚谦报告花坊的经营情况。 在前期的火爆之后,花坊的生意便慢慢趋于平淡,因为城里又开了几家花坊,但都不如尚家的春来花坊来得有新意,虽然花都是那些花,就是搭配的花样也一样,但这春来花坊却时不时有个新点子,比如有段时间用上好的缎带包扎,后来又有段时间是插在花篮里,而且是插得错落有致,别有意趣,再后来又兴起了一种超级大花篮,据掌柜的说是专用来庆贺开业的。这不,那杨公子的清风酒楼刚开业,尚三爷便送去了四个大花篮,摆在酒楼门口,好不威风。于是,又掀起了一次热潮…… 因此,春来花坊虽不如前期那般有赚头,却一直颇有赢利,后来甚至开了分店,只是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说那姚金娘,伤好后,见那绿画、绿琴已经去了花坊卖花了,心下里便嗤之以鼻,满心以为这定是三爷对她二人的处罚,便又在院子里妖妖娆娆地“散步”。但眼下三爷午间都在后院里读书,门口有那“二愣子”尚冬把守着,虽然每次她一和尚冬说话,他便面红耳赤,但也总是抱臂而立,死活不让她进去。 姚金娘无法,只得回去生闷气。姚妈妈此时早已是没了这心思,只劝她索性求三奶奶要了契纸,到镇上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可姚金娘一照镜子,只觉自己花容月貌,就算不是个做夫人的命,也不是那一辈子安身于小镇的命,便没好气地直怪姚妈妈。 姚妈妈见她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你还挑什么挑,你和三爷的事儿传得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好人家谁还来娶你。我看爷找不到,伙计就凑合凑合,你看三爷跟前那个尚春,不是管花坊去了么,听说一年二分利咧,你要不抓紧,指不定就被绿画、绿琴那两个小妮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还有三爷跟前的尚秋,指不定以后也是个管家或者掌柜哩,那冬子是楞些,不过跟在三爷身边,总会有些好处的。你怎么就那般死心眼,就想着三爷呢。” 姚金娘心想这话倒也不错,总不能看着自己大好年华如此虚度,尚春和尚秋都很年轻,以后跟在三爷身边也是个有前途的,而且自己去了还能做个正房奶奶。尤其是尚春,三爷既然把花坊给他管了,定是有心栽培他了,当是那分红也比得上一般管家了。但有心撩拨了几次,却发现尚春和尚秋对她只是不理,尚春有一次甚至愤愤地甩掉她的袖子。只有尚冬每次愣愣地红着脸对她发呆,但她看他那般傻相,便很是看不上眼。可她一心只以为那些人一定觉得她是三爷的人,不敢碰她,也在情理之中,便想索性找个机会去表白下心迹。 只那日,秋雨绵绵,无月也无星,姚金娘特穿了件殷红的肚兜,配了件月华白的大罩衫,便摸进了那东厢房。这日是每周尚春定点回来报告的日子,姚金娘算准了,他应是和三爷喝点酒,便回自己的房间睡去。姚金娘直在那守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日他们喝得多了,直到半夜,才有个人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姚金娘忙上前扶住他,那人比她高上许多,只伏在她肩上,嘴里还咕咕地泛着酒气。 姚金娘便娇滴滴说道:“春子哥,这几日,我也向你说过多次了。只你每日都不大理我,我同你说,我和三爷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的心现在全在你身上了。”说着,便往尚春怀里贴去。 “我知道你对三爷忠心。但你看,三奶奶是断不可能让我进三爷的门了,你若娶了我,不也能了了三奶奶一桩心事么。况你我二人,不论年龄出身,配起来不是正好么?”那秋雨越下越大,她的声音却是极端缠绵。 尚春声音有些嘶哑,只道:“我只怕,我只怕……三爷三奶奶不肯……” 姚金娘听他这般一说,知他是心动了,便很是欢喜,道“你是三爷面前的红人,向他要一个丫鬟,他还会不肯么?”姚金娘将手探进他的腰里,揉捏了两下。 那人便哧哧地喘着粗气,道:“法子倒是有一个,那就是……”说着一把抱起姚金娘,向里屋走去。姚金娘一脸娇羞,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就是二人先成那好事,三奶奶自是无法阻挡,她一心想着尚春是三爷面前的红人,三爷和三奶奶也不会生多大的气。 况且,现在那人正解着她的衣裳,摸得她浑身娇-软无力,她未经人-事,只觉羞涩不堪,但被方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刚才他还说道:“我定拿轿子抬你回去做奶奶。”只听了这句,便是让她做何事也愿意的了。只她毕竟还是觉得这般进展有些过快,她原不过是来想撩拨一下,却不想现在已经直接要做那事,不免有些惊慌,便推了推那人,喊了两声不要,却发现早已被绑在床头,那里还有她反抗之处。 姚金娘隐隐方觉得有些不对,但那感觉早已被下-身的痛楚之感给取代了。此时屋外一道惊雷,闪电的亮光闪过,姚金娘这才看清自己身上那人是谁,啊的一声尖叫,便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出来的河蟹表格太囧了。弄得我都不知道要用啥词了。嗷嗷嗷 51、一石二鸟 姚金娘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醒来,只觉腰腿之间酸痛无比,再转身一看,却还是那人,而非自己方才做梦,直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 却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丁管家。原来这些天,丁管家见不管农庄的事还是花坊的事,三爷都不交给自己办,自己哪里还是那呼风唤雨的丁管家,没了利钱,他只觉得连那打扫的小厮粗仆都在笑话他。他心里头郁闷,便日日饮酒解闷,昨夜他二两黄汤下肚,便摇摇晃晃地回房睡觉,但没想到却抱了个温香软玉,还是他朝思暮想的姚金娘。他虽明知姚金娘是将他误认作尚春了,但仍是将错就错,还拿话哄她,接着便把她抱进自己房间,做了那等好事。姚金娘当时在他怀里正被迷得五迷三道,哪还管这房间实际上已经差了一间。 姚金娘见这丁管家年龄可以做他父亲,又生得猥琐,眼下在庄子里还无实权,便只想扒了他的皮,便直骂道:“你,你,你这老畜生,糟-蹋,糟-蹋我一个黄花闺女。”她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直往地上砸去。 但丁管家哪管这许多,只调笑道:“又不是我强逼的你,是你昨夜见到我便扑了过来,还对我又摸又抱的。” “我那是……我那是……把你误认为……” “怎么,如果是别人就可以了?你这个小娼妇,自己不守妇德,还怨得着我了?”丁管家见她想跑,索性一把按住了她,道:“况且我比尚春那小子又差哪里,他有的我都有,我跟了三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你一个丫鬟也是可以的。你这般没有名节的女子,能同我在一起,倒也不错了。既然都这般了,索性我去求了三爷三奶奶,就说我要收你做个妾吧。” 这话说得姚金娘虽是又羞又愤,但仍是反口说道:“呸,你昨夜不是还说要拿轿子抬我回去做奶奶么。你……” 丁管家摸了把她的脸道:“我是侯府的二等管家,你这等出身又素来没名声的丫鬟,还想做我的正房奶奶?虽然是续弦,我也丢不起这脸。若不是看你年轻,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就是那妾的名分我也不稀得给你。” 姚金娘正被气得七窍生烟,房门却一下被打开了,来人却是韶槿和采兰、采梅,秀秀、绿晴,还有个院里打扫的粗仆吴老妈子。 韶槿见屋里这光景,也不由气结,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丁管家和姚金娘也不顾得吵了,忙穿好衣服,跪了下来,听候三奶奶发落。 原是这日一早,打扫院子的吴妈妈听见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瓷器碰撞的声音,问了一声,但那二人正忙着吵架哪听得见她说话,吴妈妈以为发生了何事,便凑近了听,却听到了丁管家和姚金娘的对话,吓得魂飞魄散,忙去报告了韶槿。韶槿知道这姚金娘近来似乎变了风向,开始打尚春的主意,但没想到她却又和丁管家勾搭在一起,且还被院子里的人发现了,这事若她再不管,经吴妈妈的嘴一传出去,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韶槿冷着脸,拢着袖子,一言不发,只冷眼看那二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推诿。 丁管家说是姚金娘趁他醉酒勾引了他。 姚金娘说是丁管家故意欺骗强逼了她。 韶槿想了想,若说这姚金娘费尽心思去勾引丁管家应是不大可能的,丁管家这人何须趁醉后,对他勾勾手指头就可以了。又想这丁管家的房间只和尚春的隔一面墙,昨夜尚春和尚谦因为花坊生意好,喝得大醉,一夜未归。姚金娘等候的应该是尚春,只是她心术不正,终日想着以色惑人,终归是害了自己,韶槿对她也并不怎么同情。只由着他俩吵闹了许久,方淡淡说上一句:“这事若传出去,人们只会以为我这三奶奶管教不严,在院子里出了这等丑事。但既然事已至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丁管家头如蒜捣,道:“谢三奶奶成全。按小的意思,不管谁对谁错,既然事已至此,小的便将她这女子娶了做妾,给她一个名分便是。” 韶槿听到他说是做妾不由皱了皱眉,但也只是说道:“我允了。” 姚金娘只觉浑身无力,她想哭喊几声,但也哭不出来,她也想不出还有何话说。这时姚妈妈也赶了来,见她女儿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忙将她扶起来,哭丧似地喊道:“三奶奶要为金娘做主啊。她一个黄花闺女,怎能这样让人白白糟蹋了啊。” “丁管家说,他会娶金娘做妾。” 姚妈妈一听是妾,又嚎了几声,这丁管家年龄和她差不多,却要做她女婿,还不是真正的女婿,金娘只是去做妾,论身家,他还不如镇上的那些富户。姚妈妈心中又悔又恨,要做妾,金娘大可给镇上的富户做妾,还是那年轻公子,若是一般人家,因她貌美,当年还有人求亲时说娶去做妻的。她出主意让姚金娘放弃三爷,去找尚春,想的自然是做妻,而非做妾。 但如今,他二人被“抓奸”抓个正着,金娘若不嫁给这丁管家,那便更无容身之处了。姚妈妈只得勉强同意,又看姚金娘此刻早已没了原先的神采,眼里没了光泽,只是心痛不已。 丁管家可懒得管她二人的心情,只觉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庆幸今日是三奶奶先来,三奶奶厌恶这金娘许久,二话不说便把金娘给了他,等三爷知道了也不会再为难于他了。他正暗自得意,却听韶槿又开口道:“丁管家,你已年届四十,却做下这般下作之事,这尚家庄是留不得你了。” 此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把丁管家给劈个正着,他觉得姚金娘不过是个被三奶奶厌弃的贱婢,三奶奶怎会因此就敢他走,忙是求饶道:“三奶奶,三奶奶,小的实在是酒后糊涂,请三奶奶开恩哪。我跟着三爷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我会三爷打理庄子这么些年来……” 韶槿懒得听他说这般多,直道:“既然丁管家觉得自己是三爷的人,觉得我管不了你。待会儿三爷下了学,丁管家你去求三爷好了。你拐了三爷的丫鬟,也不知道三爷会不会唤人打你板子。” 丁管家这才吓得收了声,暗骂自己昨夜果是喝了酒糊涂了,几年前那小霸王还因为有个妾和人眉来眼去,他拿鞭子硬是活活打得那二人死去活来,今年他一来虽好似收了性子,但谁知会不会本性难移,这姚金娘虽还不是他的人,但谁又知晓他心里究竟是打什么主意呢。 但一离开这尚家庄,自己以后便没有营生了,好在这些年他在尚家庄捞了些银子,养老保本应该尚可,不过还多了个姚金娘。想到此,丁管家不禁暗骂一声都是这贱婢害了自己。 他正在这犹豫不决,尚谦却已经打着呵欠进来了。丁管家见他面上喜怒不显,不由更是慌张。 可姚妈妈却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直对着尚谦哭道:“三爷要为我家金娘做主啊。三爷。” “我方才已经听人说了。你们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真是败坏我尚家名声。索性打死了算。”尚谦拿扇子重重敲了下桌子,震得那几人都垂下了头,尚谦便朝韶槿看了一眼。 韶槿知道他这是来唱白脸了,便温温和和地说道:“三爷,你莫生气了,都是妾身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事体。” “与你无关,是我平日里太宠着这些人。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听好了,不要以为三奶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好说话,你们就这样胡作非为,今日这事,若不动家法,便是叫外人看笑话。”尚冬这时候已经给尚谦递过一个鞭子。 丁管家一见那鞭子险些没晕过去,直跪着求饶道:“三爷三爷,都是小的错,求三爷饶小的一命,求三爷开恩哪。小的,这就收……收包袱离开庄子,求三爷饶小的一命。” 姚妈妈以为尚谦来了会为姚金娘说些好话,但见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早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尚谦却扬起鞭子,指着她们道:“我当日是见你们母女二人无依无靠,才给金娘一个营生,你既来了我尚家庄,不守规矩也罢,一个女子却不守节操,今日你们是要受家法处置还是要去官府,选一个吧。” 姚金娘默默流泪,姚妈妈泣不成声,直道:“三爷,这两条都是死路啊。” 韶槿给尚谦递了杯茶,道:“三爷您莫气坏了身子,先喝口茶。我看呢,这金娘现在也不好受,姚妈妈更是个可怜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报官,声张出去对我们尚家的名声更不好啊。” 尚谦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丁管家和姚妈妈忙是跪着连连磕头,道:“三爷,三奶奶说得极是、极是。” 丁管家又颤声道:“三爷,这……这事是小人败坏了门风,小人,小人罪该万死……” 韶槿又轻柔说了几句,尚谦这才气消,道:“今日若不是看在三奶奶的面子上,你们都讨不着好,既然丁管家你愿意娶,你就赶紧把金娘抬过门去,免得以后还发生什么,大家难堪。只是这庄子你是留不得了,不说别的,就说现在,估计所有下人也都知道了,你还有何面目在此?你年纪也大了,去镇上谋个营生吧。” 丁管家见尚谦赶他走,却连个最后的赏钱都不给,有些愕然,但也只得低头称谢,谁知尚谦一俯身又在他身边耳语一句,“丁管家,之前庄子上的二八分成、四六分成,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你收拾了赶快走吧,但若你敢回侯府多说些什么,那就别怪我了。” 丁管家听得冷汗淋漓,原来敢情三爷早知他贪墨之事,只是正好借此发作了。他仔细一算,这些年虽然被自己胡乱花销了许多,但剩下的钱仍够养老,也无须再靠“卖消息”来换钱了,眼下的三爷不是个好欺负的,可不能再被他发现自己两头削尖,做墙头草了。 丁管家噗噗地又磕了三下响头,讷讷道:“小的这就走,这就走。”姚妈妈见覆水难收,也拉起金娘走了。 尚谦和韶槿见走了这两个心头大患,心中俱是一松,只韶槿不免仍是叹了口气,道:“那姚金娘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又那般心计,若在现代,我们还在读着高中,不过传传纸条玩玩暧昧,哪有人思考这婚姻之事。” “只她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误了自己一生。娘子,我今日表演得如何?” “像,像极了个小霸王,怎么今日又是你改行来唱白脸了?不是此前都在说是你家三奶奶将你管得严么?”韶槿见他此时已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便取笑道。 “你是女子嘛,传个悍妇的名声出去可不好。以后还是为夫来演那凶神恶煞的,你演那个解语花吧。也不知姚金娘日后会如何?” “怎么,你牵肠挂肚?” “是呀,走了一个小美人,怎让人不于心有戚戚焉。”他话未说完,已被那粉拳给蹂躏得嘶哑咧嘴。 作者有话要说:昂。上一章~~大家都很聪明滴猜到了就是那个大坏蛋!呜呜呜。。作者感到鸭梨很大。咳咳~~= =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 一个人苦逼在宿舍码字滴路过TAT求温暖ing 52、花好月圆 三日后,这丁管家便先在庄子里纳了姚金娘为妾,众人也都无那贺喜的心,就是一顿纳妾的晚宴也吃得都不是滋味,丁管家知道自己再不可留,第二日就带上姚金娘和姚妈妈走了。这二人全程俱无笑颜,姚金娘只觉这丁管家贪杯好色误了她一生,丁管家也觉得若非这姚金娘,自己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光景,连走了也无人理睬。 他既不敢再回大名府,也不想离得太远再花销那路费,便在镇上盘了间店面,又买了个小宅院,扎下根来。只是他向来是个懒散的,虽然有些生意头脑也会识数记账,但终是经营惨淡,这一家三口只一个姚妈妈是勤勉的,便苦苦支撑这那家小店。 姚金娘嫁给丁管家做妾,自然是一肚子火,只觉前程富贵都散了,那丁管家手头有一点钱也看得紧紧的,哪能由她花上半毫。丁管家原不过看她貌美,又因发生了那人尽皆知的事,才勉强纳了她做妾,现在见她终日无一笑颜,更是心头有气,不免终日里打骂,姚金娘动嘴,他便动手,二人日日争吵打骂。直到后来,丁管家续了个弦,娶来了一个正房奶奶,那人原是一个铁匠女儿,家中经营着几家铁匠铺,颇有些家底,前两年家里死了丈夫,又因性子剽悍,无人敢娶,丁管家见她嫁妆丰厚,又是个治得住家的,便娶了那三十岁的寡妇。 自此,这丁管家家更是永无宁日,姚金娘和那寡妇日日棍棒相见的,不过没几日,那姚金娘就被那寡妇彻底给制伏了,再不敢言语,只是那丁管家,也被这寡妇给制伏了,银钱统统上缴,哪还敢出去喝花酒,便是寡妇带来的嫁妆他也没敢染指分毫。 了了那桩心事,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侯府自是派人唤他二人回去,尽管尚谦和韶槿现在有些乐不思蜀,只是回大名府不过大半日光景,实是说不过去。两人便带着宁宁,又带些土产风仪,还有几束鲜花便上了路。 还未回到侯府,便已感觉到这古代过中秋的热闹气氛。一清早,原先的街市上遍设各种摊点,沙果、白梨、李子、苹果、鲜枣、晚桃、葡萄……各种瓜果琳琅满目,还有那卖兔儿爷的,已经吆喝开来了,不管是泥塑的、布制的还是木雕的都栩栩如生。 尚谦和韶槿都没见过这般情状,都想下车走走,但又怕太乱,走散了宁宁,便让尚秋和尚冬看顾着宁宁,他们下车走了走。尚秋见他们亲昵,便笑眯眯道:“三爷,三奶奶,别忘了给宁姐儿买个兔儿爷呵。” 原来这兔儿爷原是用来中秋祭司的,只是后来慢慢变成了中秋时孩童的玩具,这是古时北地风俗,尚谦和韶槿逛了一会儿街市,只觉这个可爱,那个也有趣,有扮成武将头戴盔甲、身披戢袍的、也有背插纸旗或纸伞、或坐或立的。干脆就给宁宁买了三个形态各异的,商家为了吸引顾客,还有许多人戴上那兔儿爷的头套,招徕生意。 尚谦只笑道:“若不是来古代一趟,都不知其实人家也是创意迭起。” “就是就是,我们能做个小生意即可,要论创新要做大生意保不准还要被古人笑话哩。”韶槿摸着一盒脂粉便爱不释手,那脂粉粉质一般,但盒子却极是精致,印着嫦娥奔月,还拓染了各种颜色,这是古代套版彩印,很是典雅。韶槿又不免叹了口气,道:“古人生活其实比今人雅致多了,我们现在都被流水线的工艺给制作成一个模式了。” “只是这样精致玩意多是有钱人才买得起,流水线也总有流水线的好处。”尚谦摸了摸鼻子,只觉脑海里灵光一闪,笑道:“也许我们以后还能利用流水线做做生意呢。” 只是他还没细想,便又被那水果摊子给吸引了注意力,葡萄、石榴、栗子、胡瓜,一些西域传来的珍奇果品在中秋也都上市了。尚谦和韶槿东买买,西看看,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才回到车上。宁宁早已嘟起了嘴巴表示不满了,只她看到了那些兔儿爷,才又咧开嘴笑了,便拿出一个分给了黑妞,说:“给你一个,宁宁一个人玩不过来。” 黑妞是庄户人家,哪见过这般精致的兔儿爷,忙是拍手称好。 尚谦和韶槿二人也是点头称是,觉得宁宁这个孩子善良大方,不自私,有礼物了第一件事便是分给别人。只是宁宁手上此时左手拿着一个站着的兔儿爷,右手捧着一个泥塑卧着的,宁宁想来想去,道:“还是多了一个,留给……留给……以后的小弟弟吧。爹爹,宁宁什么时候会有小弟弟呀。以前他们总说爹爹有了小弟弟就不要宁宁了,现在宁宁觉得爹爹不会不要宁宁的,所以有个小弟弟和宁宁一起玩也是挺好的。” 车里的人听了都笑得憋红了脸,尚谦只得嘿嘿朝着韶槿怪笑,韶槿很不好意思,只是车厢狭小,也无她躲藏之处,但宁宁童言无忌,她更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摸着宁宁的脑袋说:“宁宁乖……”后半句便再也接不出来。 几人笑闹着下了车,侯府也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气象,下人们也都穿戴一新,欢欢喜喜地迎接三爷和三奶奶的回府。就是吴老太君也一改原先那严肃的脸孔,而是和蔼慈祥地接受小辈的拜见。 “太祖母。”宁宁最先奔了过去。 吴太君见她神采奕奕,小脸上都是笑意,知道韶槿这个做后娘的没有苛待她,心里也放宽了心,只笑道:“怎么,宁宁跟你爹爹在庄子上住了段时日,就变成野孩子啦。” 宁宁红了红脸,道:“不是,爹爹和娘亲给我买了兔儿爷,宁宁这还多了一个,宁宁给太祖母您送上一个。好多年没有人给宁宁买兔儿爷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太祖母买,宁宁先给太祖母送一个。” 宁宁这般一说,吴太君、尚谦、韶槿心头都是一震,只觉宁宁此前过得确实比一般孩子艰辛。吴太君只觉自己眼里闪着泪花,抹了抹,道:“乖宁宁,谢谢你给太祖母送兔儿爷,只是这是你们小孩子家的玩具。太祖母一把年纪了。宁宁你自己留着玩吧。” 宁宁低下了头,弱弱地问了一句韶槿:“娘亲,可以么?先生说有好东西要分给大家,天下为公,才能使大道行之。” 韶槿柔声道:“宁宁原来已经学到这了呀,宁宁能把学到的东西用到生活中,就是个学以致用的好孩子。先生知道了,一定会夸宁宁的。不过宁宁你看,这两个兔儿爷啊,是一对,若分开了它们会多孤单呀,就都由宁宁管着好不好?” 宁宁这才点点头,把两个兔儿爷都收进怀里。 吴太君看韶槿说那番话时笑容真诚,不似作伪,又听她那话觉得也是个有见识的,不是个愚昧妇人,虽然她不知为何和外界传言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但心里是舒坦了许多,对韶槿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还送了韶槿一对龙凤镯子。 不一会儿,就是在书院读书的几个孩子也都回来了。侯府上上下下都聚在老太君的屋子里说说笑笑,几个男人坐在一起谈谈生意,女子便坐在一起谈谈内务,孩童们也聚在一块儿玩闹。 吴太君看着这侯府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这般光景不知她还能看上几回。 韶槿给每房都带了一簇时令的鲜花,装在白玉瓷瓶里,花是一般的花,只是她插得错落有致,还搭配了色泽,看过去很是新鲜。燕氏便先说道:“三婶婶果是巧手,听说三婶婶开了家花坊,我呀一直没得空去看看,今日见了三婶婶的手艺,就知道这店呀一定生意红火。” 大奶奶程氏也亲热热地挽着韶槿的手,说:“真是别致。” 高氏虽不说话,却是眼睛直盯着韶槿。韶槿只笑道:“可别说是我开的店,说出去只让人笑话,这从本钱到跑腿都是我家原先的二哥哥帮的忙,不过是二哥哥看我喜欢花,便挂了我的名字说是送我的,其实我顶多只能算个插花师傅。” “听说三爷在里头可也出了不少力哟。原来三爷还是挺会做生意的嘛。”二奶奶高氏不阴不阳地说道,“这花斗送到青楼去了。” “三爷请了些朋友来捧场,男人嘛总有些应酬。”程氏听到高氏说青楼,面上先白了白,但仍是体贴地对韶槿说道。 韶槿对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几人被二奶奶这一插话,都觉得有些无趣,便各自散去。 程氏和韶槿要好,便拉着她去了自己那边,二人吃一些茶果子,等着开宴。程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三婶婶,那日一别,你气色却好了许多。我倒是挺羡慕你,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只是留我一人在这,却闷得慌。” 韶槿看程氏的面色比前一段日子却又蜡黄了些,知道她和大爷过得仍是不太顺心,也只得安慰道:“婶婶,思阳是个聪慧孩子,也很有出息,以后他中了举,娶了媳妇,您也就算苦尽甘来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程氏喃喃说道,但显然眼神里已是多了几分漠然。 韶槿看在眼里,便又说道:“婶婶可是屋里发生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若婶婶信得过我,可以和我一说。” 程氏的眼里却多了一丝悲凉,叹道:“还不都是那些事,哎,倒是三婶婶你,年轻貌美,有些事,可是要抓紧了,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韶槿心头微微一蹙,忙问道:“婶婶此话何意?” 程氏往周围看了两眼,见众人都在各自说笑,便悄声对韶槿说道:“三婶婶,你嫁给三爷也几个月了,还是要赶紧生个孩子,免得就要放上几个房里人……” “嗯,谢谢婶婶提醒。”韶槿知她的意思,她这肚皮要是还不争气,恐怕各方就都有意见了,只是她和尚谦对这事都很顺其自然,而且都觉得还很年轻,过个两三年再生也没什么。但在古代,尤其侯府这种地方,几个月,便已经开始有说法了。韶槿心想,外界都说这大奶奶贤惠,主动给大爷放了几个房里人,现在想来,恐怕也是由于当初外界的压力所致。 程氏见韶槿怔怔地发呆,怕吓着她了,忙说:“没事没事,我不过随口说说。三婶婶你也不过才进来四个月多,这中秋佳节的,不说这些,三婶婶,我们还是赶去拜月君吧。” 拜月君,也是这大名府习俗。中秋之夜,庭院中置一长案,案上摆上瓜果、月饼,家中所有女子对着那案烧一炷香,跪拜三下,祈求家宅平安,合家团圆。接着便是一家人一起赏月、游园,吃团圆饼也就是月饼。 侯府的月饼是特制的,有一张圆桌,上印有嫦娥奔月,吴老太君亲自操刀,划了第一刀,然后由人将那大月饼切开,分给每一房的人。那月饼是蜜枣松仁馅,味道甜腻。尚谦一边回味那团圆饼的滋味,一手牵着韶槿,一手牵着宁宁,在侯府的园子里看花灯,只觉斯情斯景,夫复何求。 这一夜,各房也都收起了心思,看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游倦了,众人才回去各自安歇。 作者有话要说:TAT这章算是祝大家迟来的中秋快乐。~ 基本物产和习俗都是根据明朝年间记载写的。 葡萄啦,石榴啦大概是唐左右传到我国的。不过兔儿爷变成玩具大概是明后期酱紫。 (*^__^*) 毕竟素架空,详细考据的话还是不行滴 53、事发突然 而第二日,侯府便又恢复了原先那冷清肃穆的气氛。 韶槿去向吴太君和莫氏请安,却发现二人似又在争执着什么,只得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在言语。 按惯例,吴太君便先开了口:“槿娘,你进门也有四个来月了吧,从夏初到中秋。” 韶槿心里顿时便咯噔一声,莫非昨夜大奶奶提醒自己的事情在侯府早有风声?她不知老太君说这话是何意,便只能低声应了声是。 “采兰和采梅是从我屋子里出去的,你觉得这两个丫头如何?” 韶槿的鼻尖微微有些冒汗,这话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况且在古代,长者赐不可辞,老太君这话联系到大奶奶说的,便大有深意了,但该来的终须来,只要勇于面对便好,而且,再怎样,还有尚谦呢。想到尚谦,韶槿就微微定了定心神,道:“都是好姑娘,采兰通文墨,性子淑静,采梅女红好,爽朗可人。”韶槿顿了顿,道:“采兰和采梅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都是老太君调教的好,她们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我一定会好好用心。” “哼。”吴太君冷哼了一声,并不表态。 莫氏却说道:“既然都是好姑娘,那让她二人做了三爷房里人,你看如何?” 韶槿不说话,算是自己无声的抗议。 莫氏便又劝道:“槿娘,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女子家要大气贤惠,三爷又是个贪玩的,找两个好姑娘做帮手不比在外边寻人强。而且传宗接代才是最紧要的,槿娘,你也来了四个月了,也时候放房里人了。娘这是为了你好。” 韶槿对着莫氏,实是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只得咬咬牙道:“回老太君、娘亲,并非槿娘小气,只是槿娘觉得采兰和采梅识大体,也值得找一个人同甘共苦共度一生,而不是与人做妾。”韶槿这话一出来,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在这时代,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果不其然,莫氏脸色苍白,吴太君怒道:“你的意思是说采梅和采兰做谦儿的妾还是可惜了?这里是侯府,不是你们看的那些话本小说里才子佳人的故事。” 韶槿咬了咬唇,不再说话,只盼着尚谦能赶紧来。 可吴太君却又放缓了语气,说道:“但我也不赞同这么早便放上两个屋里人,谦儿刚刚收了心,也不知什么人只想着让他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搅得家宅不宁。”她看了莫氏一眼,莫氏显然有些慌张,便只得盯着韶槿。 吴太君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暂且我也不会让谦儿纳妾,只是你也须快给我这老太婆生个嫡长太孙,太慢了,我这老太婆就看不到了。” 韶槿和莫氏都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一路上,韶槿心里头乱糟糟的,她虽相信尚谦不会做这般事,但莫氏却仍在不断地劝着她:“槿娘,娘是为了你好,是想让你们夫妻二人过得和和睦睦的。这男人,迟早是要三妻四妾的,谦儿还是嫡长子,你也看得出来,采兰和采梅是个好的。” 莫氏在韶槿印象中,都是个谦恭有礼的,只这一次却给她留下了个喋喋不休的印象,好容易到了快意居,韶槿才忙找了个理由回了自己的院子。因这一件事,韶槿便连午膳也用不好,心里头全是莫氏和吴太君的言辞,她忽然有些害怕时代所带给她的压力了。 尚谦见她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忙问是不是祖母又难为她了。韶槿看着他那温和模样,只觉若再有一人和她分享自己的丈夫,是万万不允许的,不论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地离经叛道。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和我在一起,只和我一人在一起么?” “自然是。”尚谦握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手冰凉如斯,忙将她的手放进怀里,道:“天凉了,你身子不好,要多穿些衣裳。” “如果……如果我因为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呢?” 尚谦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胡说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顶顶是个高中生,居然担心起生不出孩子了。我们那时代,不很多人三十五六才生,你还有将近二十年时间呢,就算现在身子骨不好,以后调养调养总会好。你怕生不出,这不是笑话为夫么?” “不,我说真的。”韶槿抓紧他的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可笑。 “唔,反正我们都有宁宁了呀,生不出就生不出呗。小槿,你不是又穿回去了吧,你是现代女性啊,怎么尽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们毕竟是处在这个时代呀,就算我不担心,可能……别人会担心,他们会替你操心……” 尚谦的面色变了变,道:“小槿,是不是祖母或者娘亲同你说了什么?” 韶槿这方把清晨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尚谦搂住她,道:“只要我说不要,谁能强迫我,我是尚家小霸王,管他什么长者赐不可辞。而且我看采兰采梅也是有主见的。还有……”尚谦亲了亲她的脸颊,又道:“还有,傻丫头,记住,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我的亲人,别人都不是。你不用想那么多,我又不是古代男人,也不是原先的尚谦,有什么亲情上的顾虑。” “嗯。”被他抱在怀里,暖暖的,韶槿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也许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就会下降?她一上午都在纠结害怕,太有代入感地去想一些事,但愿是自己想太多了。 尚谦和韶槿二人还在午歇,却听外边有人罗唣起来,似是东边大爷院子里传出的声音,二人忙穿戴好想看看发生了何事。这边尚冬已经跌跌撞撞闯进来,道:“三爷,三奶奶,不好了,大奶奶悬梁自尽了。” “什么?”韶槿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昨日还见到大奶奶程氏,虽然精神头不大好,但两人还有说有笑,“大奶奶……有没有事?” “幸好大奶奶被她的贴身丫鬟采萍及时发现了,喊人救了下来,索性无大碍,已经叫了秦大夫了,只现在还晕厥着呢。只是……大爷,大爷还被官府押着呢。” “这中秋刚过,昨夜大爷还在园子里呢,今日怎么就被官府押着了,究竟发生何事了。”尚谦只觉尚冬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不免有些着急,一边让尚冬从头说起,一边和韶槿忙是往大爷院子里赶。 那尚冬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急得他自己也是一拍大腿,道:“三爷,这,这事儿太复杂,小的也是听人说的,一时还没太弄明白,说不清啊。” 尚冬说不清,那边厢也赶来的二奶奶高氏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什么说不清,还不是贪恋美色,中了人家的美人局了?这事儿,恐怕三爷熟悉得很吧。” 尚谦知高氏素来说话对他很是有敌意,但却很少去攻击与她没什么竞争能力的大爷,大爷和大奶奶素来是侯府里最低调的,高氏这般说,定是有类似的事了。 大爷院子里此时丫鬟小厮已是都跪在赶来的侯爷和侯爷夫人莫氏面前,哭得凄凄惨惨,定远侯一脸怒容地嚷嚷着逆子逆子,莫氏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哀恸表情。 韶槿向尚靖和莫氏请过安,便进去看程氏。程氏此刻已略略苏醒了一些,已能喝水,只是仍不能或者说不愿说话,见韶槿来,她便眨眨眼,接着一行清泪便流了下来。韶槿知她心里难受,也不问她什么,只握着她的手,朝她微微地笑。良久,程氏眼里才清明了一些,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婶婶你定是倦了,先歇歇吧。莫要想太多,很多事,睡上一觉便好了。” 程氏叹了一口气,却也听话地闭上眼睛,只是韶槿从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知她并没有睡着,只得小心地用绢帕轻轻为她拭去泪痕。 而在屋外的尚谦算是从尚靖的喝骂声和大爷贴身小厮的哭诉声中知道了大爷尚诚被抓去的原因了。一向除了必要情况足不出户的大爷近日里总喜欢往外跑,却原来是他一日在外边给侯府收租时识得了一个漂亮女子,这姓何的寡妇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儿没三两日便把一向还算老实的大爷给迷得三魂去了七魄,日日往她那去。大奶奶程氏知道后,却是不敢管也不敢说,只把眼泪往肚里咽,她没想到大爷房里已是这般多人,还去外边寻花问柳,可程氏自幼读着女训长大的,便劝大爷既然喜欢,干脆收了房,纳进府里,名声也好听些。 大爷听了自然满心欢喜,同那何寡妇去商量,可那何寡妇却是百般不愿,只说在外边既然能风流快活不是更好,何必回府受那拘束,大爷一心只念着她,觉得那话也颇有道理,便也不去想其他。只中秋那日,大爷在侯府已是喝得醉醺醺的,却仍一步三摇地摸出府,去了何寡妇那,二人正风流快活,半夜时,却有一男子手持屠刀闯进门,活捉了大爷和何寡妇。却原来这何寡妇并非寡妇,只不过是丈夫远游,那手持屠刀的男子便是她原先的丈夫何三。何三见了他二人这般情状,自然怒从心起,挥刀欲砍,大爷忙吓得连连求情,那何三便要他拿出四十两黄金私了,大爷身上一时哪有这么多钱,又觉丢人,更不敢说自己是侯府中人,便被那何三押到了官府,可没想到这人告的不是通-奸罪名,而是□良家妇女的罪名。 大名府知府杜知府昨夜中秋自是喝了不少美酒佳酿,一早升堂还有些晕乎乎的,只听人说捉-奸在床,又人证物证俱在,便先让人打了大爷二十大板。大爷觉得百口莫辩,这时却又跑出一个道士,说大爷欠了他钱不还,杜知府一问是何钱,那道士便说他是卖药的,还常卖一种使阴阳和谐的药,这大爷买了十数次,后几次却都未给钱。尚诚确然正向那道士买过药,只不知为何这道士此时这般血口喷人,说他没付钱,但买这寻欢作乐的药本就是大大丢人之事,他又面皮薄,虽恨那道士胡说,却一张脸涨得血红,半天驳斥不出一句。 杜知府这才惊觉堂下那人很是眼熟,再看那胎记,便记起是侯府大公子,也不敢再审下去,只赶忙派人往侯府送了信,还先赔礼道歉一番,只是这事毕竟闹将出去,大爷还是得扣在官府。这送信的人还未到,大爷的贴身小厮却已经先跑回来禀了大奶奶,程氏一听大爷被抓到官府还被打了二十大板,便觉万念俱灰,悬梁自尽了。 可眼下,虽然杜知府派的人来了,但侯府又怎可能有半丝欢喜的气氛?事已经传了出去,侯府的脸面已是大大丢尽,尚靖踱来踱去,只觉苦恼不安,但杜知府那边还是得送去一份大礼,他脸色难看,几个赶来的儿子媳妇更是一声不敢出,便是平日里最厉害的高氏也只是站在一旁兀自冷笑。 直等到这天夜里,送礼的人去了几个来回,大爷才终于被送了回来。侯爷见他伤痕累累,只觉连骂也懒得骂他,看了他一眼,恨恨走掉。大爷见侯爷那般,只摇晃了一下,便重重栽倒在地,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额因同学结婚,俺要外出几日。。这几天可能只能隔日更鸟TAT。我会尽量找时间更上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54、当家主母 第二日,尚谦和韶槿才听说这事还是因为侯爷送了好几份大礼给杜知府,多靠杜知府从中周旋,此案本就疑点重重。杜知府多逼问了几句,那何三便胆气不敢再如原先那般壮,接着便翻了供。 原来这何三已不是第一次做这般事,和妻子是早早商量好,故意找个贪好美色的冤大头,若他不肯给银钱,便要告上官府,只是以往一般人每每都是给钱了事,只这回他们看大爷穿着富贵,便狮子大开口要了大爷四十两黄金,只没想到大爷虽是侯府长子,还管着侯府的日常事务,但大爷一向老实,也不会经营生意,是万拿不出这笔钱的,大爷又要面子,更不敢去向人借。何三见他这样,便以为他的侯门子的身份是假的,便想着把此事闹大,让他家人来赎,硬将他押到官府里去了。 杜知府也知此事让侯府很是尴尬,但这事大爷也有理亏之处,便把何三关进牢里几天,以示惩戒,只也没做太大处罚,免得事情闹得人众皆知,侯府骑虎难下。 侯府这边也是炸开了锅,众人面上虽然都不敢提,但私下里也是说法各一。这何三虽是招了,但谁又看不出来这供词漏洞多多,何三不过一介平民,平日里不过做些欺软怕硬的事,最多诈诈那些草包窝囊的商人子弟,他知道大爷是侯门子,就算疑心他是假的,也应暗地里去调查一番,且他做的这等勾当,竟然还敢把大爷往官府里送,若说后边无人指使,恐怕也没人信。 只是墙倒众人推,这事也无人再去追查。大爷原先就冷清的院子便更加人迹罕至,只韶槿日日得了空,便来看看大奶奶程氏,但程氏却是一病不起,越发的瘦削了,只和韶槿说话时还显得有些精神,但还是叹气时多,欢笑时少。 韶槿见她没精神,且连穿着也愈发的素淡起来,这日便特特插了瓶花端去给程氏,谁知程氏也只是低叹口气道:“三婶婶果是好手艺,这花朵红的这般好看,配上三婶婶你的青春好样貌,是正正好的,我这般人,却只能赏赏院里的梧桐叶落。” “大婶婶你可莫这般说,你还正青春呢,昔年程家四小姐,大名府谁人不夸一句好样貌。大婶婶你若不介意,就唤我槿娘吧。”韶槿抚着她已有些枯黄的手,心中感慨。 “只是红颜易逝,恩情更易断,大爷已经很久不来看我了。槿娘,难得你这般有心,自大爷失了势,我这里除了你,也再不会有人来看我了。我虽比你虚长上许多,但能在这不讲人情的地方得你这样一个朋友也是难得的,你就唤我珠玉吧。”大奶奶那次上吊之后,倒似看淡了许多事,一些她原先不敢说的话,现在倒都对韶槿说了。 “是,珠玉姐姐。”韶槿微微笑道,“很多事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想大爷近日不来看你,恐怕是因为大爷心中有愧,过上一段时日便会浪子回头了。你看三爷,以前也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那是槿娘你看管得好,而且……三爷啊,以前做事虽然荒唐,其实却是个有分寸的,从未闹过这般惊动官府、让侯府难堪的事。其实,槿娘,你细细观察,三爷以前虽然纳了很多通房妾室,可又有哪个是良家妇女?槿娘,如今在这侯府,我和大爷是不行了,只盼你能好好的。” “谢谢珠玉姐姐,我和三爷也只想一辈子平平安安,侯府里的事,我和三爷其实……” “我知道你们不想争,但槿娘你看,我和大爷又哪有半分争的样子,大爷不过是个庶子,自幼也不得侯爷喜爱,只因大爷素来是个老实的,侯爷便让大爷管了侯府的日常事务,我是大奶奶,所以也就分婆婆的忧,和婆婆一同管了侯府的账,这在哪个府里都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便是这样,我和大爷还是落得这般下场。这个家,我不想当,也不敢当,可当时却如何也推拒不了,也可能是年轻时自负,总想自己也有一日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操持家业,现今,才知道,不该自己管的,是万不能管。”大奶奶说着,眼泪便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韶槿忙为她拭泪,心里却突突地直跳,程氏这番话,算是越来越接近侯府的“核心”了。 程氏这日开了话匣子,便接着说道:“大爷虽然爱美色,也是个软弱的人,但也从来不会真去外边诱拐什么民女,若非有人诱惑引导,也不会那般。” “我懂。”韶槿握了握程氏的手,程氏的手骨瘦嶙峋,一摸便可摸到突起的关节。 “槿娘,你可愿管这个家?我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明日,便向老太君和娘辞去管家一事,若你愿,我便推举你一番,虽然我人微言轻,但三爷毕竟是嫡子,你是嫡长的奶奶,让你管家,天经地义。” 韶槿笑着摇摇头,道:“珠玉姐姐,说句实话,我不愿。” 韶槿原怕程氏会失望,谁知程氏却欣慰地笑道:“槿娘,我方才不过是试试你,你是个聪明的。若当年我有你今日这半分淡然和聪明就好了。我当年太没自知之明。其实就是我管家这些年,又何曾能拿过什么主意,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好的,与我无半分干系,坏的,却都是我的不是了。” “珠玉姐姐你可莫这般说,我只是懒惯了。” “唉。”程氏低低叹了口气,道:“槿娘,你虽唤着我姐姐,却终归没把我当一家人。” “姐姐。”韶槿面上红了红,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在侯府里,还是这样为好,槿娘你能来看我,已是不一样的情分了,这情分我铭记于心。槿娘,我只同你再说最后一句话,你定要记得,侯府世子之位,本就是你家三爷的,三爷做世子,天经地义,不算是争。”程氏说完,便倦怠地闭上眼睛。 韶槿为她轻轻盖上被子,便悄声走了进去。见天边乌云密布,虽还是黄昏,却并无半点霞光,反像是夜间天色了。远处有一人站在阴影处,见她出来,忙是蹿到另一边,韶槿走过去,对着那人的背影道:“大爷,大奶奶并未生你的气,您……还是多陪陪大奶奶吧。” 那人并未答话,只待韶槿转过了身,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但身影已向屋内移去。 雨便啪啪地落了下来,韶槿刚想避雨,却看见尚谦正举着伞,在院子外对她笑道:“我便知你是来看大嫂了。我看这天色,便想来给你送伞,看来来的还挺是时候的。” 韶槿脸上原先的阴云便一下消散了,和尚谦共撑一把伞,信步走回快意居,道:“让人送来便是,你还特意跑了一趟,被人看见了还笑话呢。” 尚谦用温暖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道:“这在我们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我也是放心不下娘子啊。而且这雨中漫步,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雨打芭蕉,雨落梧桐……”韶槿垂首,缓缓道:“都是凄凉的意境,大奶奶看了会更是心伤吧,希望大爷能好好劝慰她。” 那日过后,大爷似乎转了性子,把屋里原先的那些美妾都冷落了起来,日日去看大奶奶,只是大奶奶自向吴太君和莫氏辞去了家务以后,便在自家院子里吃斋念佛起来,终日里看烧香念经,便是韶槿来了也不过淡淡说上几句。 大奶奶不管家务了,谁管家,自然又成了侯府的一桩热议之事。一些下人已经开始各自“弃暗投明”。有人说按年龄应是二奶奶高氏了,也有人说再怎么三爷也是嫡长子,但四奶奶燕氏却是大热人选。四奶奶能干懂事,又对下人好,不像二奶奶那般刻薄寡恩,又素来是个好亲近的,还是侯爷夫人的侄女,四爷也是嫡子,天时地利人和。 二奶奶那边最有钱,三奶奶有个嫡长子的名分,四奶奶深得人心,所以众说纷纭,来各房送礼的都有,便是秀秀这种贴身丫鬟也不胜其扰,总有人来打听消息。 终于这日,老太君和莫氏把三人都叫到了房中,莫氏侍候着老太君喝茶,仍是原先那般光景。只是今天三人都各怀心思,也无人去说笑,因此场面就更加冷淡了。 吴太君微微咳嗽了一下,说道:“看你们这副模样,看来你们也知道我找你们是为了什么事了。”吴太君往三人面上都扫了一眼,高氏一脸轻蔑的样子,似乎是早猜到了结局,韶槿则还是原先那般淡淡的神情,仿佛什么都不想去管,至于四奶奶燕氏也仍是与原先一样,带着温和且亲切的笑容,今日似乎笑得更加开心一些。 吴太君心中有了些定数,也不理莫氏,便道:“论辈分年龄和经验,本应该是二房家的来管,只是我想了想,你还帮着谨儿管着绸缎庄的账簿,怕你忙不过来。谦儿是嫡长子,我看,就让谦儿媳妇来管侯府吧。” 高氏嘴角带着一抹轻嘲,看了韶槿一眼,却出乎意料地说道:“老太君说的是。谢谢老太君对孙媳妇的体谅。” 韶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她原以为莫氏会阻止,却听莫氏也说道:“老太君说得极有道理。槿娘我看处事是个稳重妥帖的,她来当家,我也就放心了。” 燕氏也向韶槿微微笑道:“恭喜三婶婶了。” 韶槿本就想着回到农庄,不想接侯府这个烂摊子,侯府的内里她也算看出来了,虽然外表风光,但各种开销大,这种家可不是好当的,况她一个现代人,只有小家的观念,哪有什么宗族观念。又想起程氏那日那几句话“这个家,我不想当,也不敢当,可当时却如何也推拒不了……我管家这些年,又何曾拿过什么主意……”,她和程氏,或许最大的共同处就是看上去比较好拿捏,侯府现在名义上需要的是个当家奶奶,其实是个傀儡,只她也不知为何吴太君今日也和莫氏一条战线了。 韶槿向吴太君和莫氏拜了一拜,道:“论经验,我不如二婶婶,二婶婶聪颖能干,偌大的绸缎庄能管得井井有条,相信二婶婶来当这个家,定会比我来得好。四婶婶出身名门,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四婶婶来当这个家,也是极好的。只我出身卑微,又生性愚钝,恐怕当不好这个家,槿娘谢过老太君和娘的错爱,只槿娘实无能力来担此重任。还望老太君和娘另选贤能。” 吴太君冷嗤了一声,道:“你这番话说得挺八面玲珑的,又哪里生性愚钝了?” 莫氏也劝了几句,韶槿只觉虽是深秋,后背却汗津津的。 吴太君却又发话了,道:“罢了,她既不愿,勉强她也没用。那就谨儿家的,你今后再抽些时间管管侯府账目吧。你们两人,也多帮帮她。若实在忙不过来,来日再议吧。” 莫氏还想说些什么,吴太君却一脸不愿再谈的样子。 几人只得各自退下,一出了院子,高氏便走近韶槿,阴阳怪气地说道:“三奶奶,你还挺聪明的嘛,落了个清闲。”但她对这结果似乎还算满意,抛下这句,便扭着小腰走了。 这时,吴太君房里的采薇却赶了出来,递给韶槿一个小盒子,轻柔道:“三奶奶,老太君说这是给您的。” 韶槿还想问些什么,采薇却笑了笑,转身跑走了。 韶槿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是个红白相间的玛瑙手镯,那红色红得逼人,白却白得温暖素雅,一个如火,一个似水,相得益彰。韶槿盖上盒子,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这几日一直聚在天边的乌云已慢慢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我终于回来了。。。希望亲们不要抛弃我哦。。 这两周上的是广告条,,虽然之前停更了两天TAT但接下来要保持日更~~~ 额。。另。。问下。哪位亲能告诉我。。哪里是广告条位置啊。。我死活都木有找到TAT 55、顾小侯爷 韶槿和尚谦原想小住两三日,便回庄子去。只是接连遇上了许多事,住了将有半个月,莫氏又说再过几日便要准备开赏菊宴了,让他们过了赏菊宴再走。这赏菊宴说是赏菊,实际上是来赏人的,大名府有头有脸的夫人都会带着自己家的闺女来共赏秋菊,便和牡丹宴什么的一样,其实就是各位夫人来看看谁家女儿比较漂亮灵秀,便要定回去做自家媳妇的。 这一般是大名府各位官家夫人轮着开宴,只今年正好轮到了侯府,莫氏这日还特来嘱咐韶槿那日要将宁宁装扮一新,出来见各家长辈,虽说这回主要是为了推出尚家的三姑娘尚若灵和四姑娘尚若芷,还有莫氏的心头肉五姑娘尚若桐,但更小的一辈宁宁和二奶奶家的凝姐儿却也已要到了上社交场合的年龄了。 韶槿想到宁宁年不过六岁,却已经要被人相着做媳妇了,总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只同尚谦道:“孩子还那般小,能看出什么,我可不想宁宁这么小被定了亲,要是以后那家小子长歪了或者人品不好可怎么办。” 尚谦也点头道:“我也和母亲说了此事,她说宁宁这回只是作陪的,只是再过个两三年,却是我们要留也留不住了。再留恐怕就有人说我们这父母对女儿不经意了。” 韶槿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她亲娘,若一直留着她,恐怕外人还要说我苛待继女。可我是真心疼宁宁,总希望她十年后能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再嫁。” “我不也这么想的么。没事,等过个两三年,宁宁稍稍懂事点,我们再问问她的意思。”尚谦安慰道。 韶槿和宁宁处久了,只觉极喜欢这个讨人喜爱的小姑娘,自尚谦开始奋发读书以后,每日与她相伴最久的便是宁宁,久而久之,就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了,但她也不敢多给宁宁灌输自己的超前理论,怕害了她,只是偶尔也同她说说女孩儿要坚强要独立这样的话,宁宁每次都眨着大眼睛点头,也不知究竟是听懂了没有。 在众人等待赏菊宴时,春来花坊还发生了一件事,一位贵公子死活要买九百九十九朵月月红,从未有人这般大手笔,春来花坊一时调不来这么多的月月红,那公子便发起了脾气。尚谦忙赶了过去,请那公子喝茶,又说实是因为月月红即将花谢,且之前刚过了中秋,侯府近来又要办赏菊宴,许多月月红都拿去做装饰了,一时买不来这许多月月红。 谁知那公子却道:“我娘子发了脾气,说若我不给她凑齐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她便要离家出走,再不回来。我寻了多家花坊,从京城来此,只你一家卖的这月月红和她画的那个叫玫瑰的花很是类似,现在你们却说一时没有这么多花,这叫我如何是好,你们快给我想想办法。” 尚谦的嘴角不由抽了抽,九百九十九朵,这位夫人可还真想得出来,而且玫瑰花……这时代有这个花名么?莫非这位夫人也是……老乡?再一看那公子,生得顾盼神飞,比他尚谦的相貌还要妖孽几分,也不知他夫人是个怎生的绝代佳人,让这样的男子如此情深。那公子似也看出尚谦在看他,不禁皱皱眉,眼里凝起一抹寒气,尚谦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直觉这是个惹不起的主。 尚谦想了想,便问道:“不知……尊夫人如何得知玫瑰此花?此乃……西域之花,中原未有。” 那公子一皱眉,咬牙切齿道:“原来她竟是要我去西域寻花!她便是这么生我气,非要让我跑得远远的么?她只说那是她家乡常有的花,只她那家乡,鬼又知道在何方。” 那公子,便是生气之时也是极为好看,他眉心隐隐一点朱砂痣,一皱眉便显现出来。而尚谦心里几乎要两眼泪汪汪了,一是他看到了那公子按住的柜台已经噗噗往下掉木屑了,二是他直觉这位夫人也是个穿越人士,且还“作孽多端”。 尚谦喃喃道:“……公子,您莫生气,不妨,不妨让在下和尊夫人谈谈如何?那个……那个……我想兴许我能同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夫人便不会再要求那九百九十九朵额……玫瑰的。” 啪——那柜台一角这下便彻底掉落下来,那公子眯着眼看着尚谦,面有杀气地道:“我夫人天人之姿,当年也曾惊艳天下,怎能,怎能让你一男子和她谈?” 尚谦做的第一件事是立马弯腰把那一角捡起来,看那公子衣着华贵,穿着寻常人不能穿的紫衣,便道:“……公子莫生气,过几日我们定远侯府便要开赏菊宴,届时都是女眷参加,不知公子何处人士,如何称呼?可否让尊夫人来我们侯府共赏秋菊,届时我让我夫人好好……和尊夫人谈谈。” “我姓顾。”这顾公子说话,连眼角也是朝着天的,他看了看尚谦道:“你口口声声你们定远侯府,看你也是仪表堂堂,莫非你是那定远侯家亲戚?” 尚春见那顾公子始终眼高于顶,原有些不开心,只觉自家爷用不着和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这般低声下气,见他问起,便有心炫耀道:“这是我们定远侯府尚家三爷,是定远侯的嫡长子。” 顾公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尚靖的儿子啊,我和你爹是同辈,也算得上你叔叔了,我倒不知他儿子竟开起了花坊。” 尚谦的嘴角又是一抽,立马有晕过去的冲动,这人论辈分也论得大了些吧,看年龄最多不过虚长自己几岁,就算古代常有这种长两三岁辈分大上不少的,但一般年龄相差无几的极少人会如此充作长辈,大多也是谦让几句,可那人却一副我就是你叔叔我就是你大爷的模样,尚谦只得抱拳道:“原来是长辈光临,有失远迎,我……这就回府同家父禀报。” 那公子打了个呵欠,道:“算了,你是后生晚辈,不认得我,也是正常,我同我夫人,住在同福客栈。我夫人近来心情不佳,你那花宴,就让她去散散心好了,若有名帖就送到同福客栈天字一号房。”他似乎也不生气了,拿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们家有姓顾的亲戚么?”尚谦看着那已经快要变成烂木头的柜台,问道。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古代的功夫,不由咋舌。 尚春摇摇头,表示不解,半晌讷讷道:“原先的侯爷夫人倒是姓顾,只是顾夫人的兄弟都已年过半百,其他人等恐怕不敢在三爷面前……装大辈。” 尚谦也是无奈,那人第一句话说的是我和你爹是同辈,却未曾提起和他生母的关系,也不知是不是便是顾氏的亲眷,他忙回府禀了定远侯,说在花坊遇见一个姓顾的年轻人…… 谁知定远侯却大惊失色,道:“那年轻人可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长得极是……夺目耀眼?” “正是。” 尚靖霍然从椅间立起,不安地走来走去,道:“他说是你叔叔,你还不愿应?他说是你爷爷都行!!!他这侯爷和你爹爹我这侯爷大不相同,大不相同哪!” 尚谦有些不解,定远侯身为侯爷,又远离朝政,除了皇上,为何还要如此怕别人?本朝国姓是宁,不知这顾公子究竟是何来头。 尚靖见他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道:“他……他是欢喜侯顾眉生!六扇门的总都督,昔年最喜酷刑严刑逼供他,对敌对友都毫不留情,光是栽在他手里的侯府便有无数,只是听说他已金盆洗手,悠游江湖了,只不知今日为何又来这大名府……” 尚靖想了想今日那顾公子一脸为情所困为爱焦虑的模样,有点难以将他同那所谓的六扇门总都督联想到一起,不过想到那烂成木屑的柜台又觉得定远侯的惊慌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你怎生招惹了这个大灾星!你……你平日在外胡闹我权且不管,这……这……可是灭门之祸啊!” 尚谦有些哭笑不得,道:“他……他只是来买月月红的,我还请他夫人来赏菊宴,他也欣然同意了。” 尚靖长舒了一口气,道:“他没生气?他的红痣可跳动了?” “应该没有。”尚谦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定远侯他的柜台化为木屑的故事,不然害怕他这便宜老爹直接被吓死。 这一桩新鲜事,尚谦自然是立马告诉了韶槿。韶槿倒和他一样,一点时代代入感也没有,只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心想见那欢喜侯夫人,觉得说不定又遇到个革命同胞,但又想那欢喜侯看来是个喜怒不定的模样,惹恼了他恐怕也是个大麻烦。 没过几日,赏菊宴的日子就到了,各府的夫人都带着名帖来了定远侯府。虽然韶槿不太想让宁宁在赏菊宴中被外来的那些妇人评头论足,但那日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特让宁宁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小衣裳,紫色的裙子,翠蓝的缎带,衬得宁宁越发得玉雪可爱。她一带着宁宁出来,便惹来许多赞赏。 只一人,格外显眼。 见了宁宁便道:“好一个可爱的女孩儿。来给姐姐摸一个。”接着就以芊芊玉指开始蹂躏宁宁的包子脸,蹂躏完,还哈哈大笑。 韶槿抬头一看,见已是个妇人装束的女子,约莫二十左右,在现代,兴许可以叫姐姐,在古代,却明显是个阿姨了。再看她生得娇小玲珑,一张圆脸喜气洋洋却极是讨喜,举止大方,比一些做作矫情女子看过去让人舒服多了,一下便生出了些好感,问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她还未说话,旁边便有个女子见她二人在说话,立马赶了过来,一脸谄媚道:“尚三奶奶,这位就是来我们大名府做客的欢喜侯夫人。” “原来是侯爷夫人。”韶槿微微行了个礼。 欢喜侯夫人见她并不似旁人那般露出露骨的谄媚表情,而是举止有度,温文大方,一下便对韶槿有了好感。亲热地拉过她的手,笑道:“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还是叫我姐姐吧。叫我侯爷夫人或者顾夫人就好像我是侯爷的附属品似的,我可不开心哩。我姓岳,名叫宝儿。” “岳姐姐。”韶槿见这位顾夫人虽年纪比她略大些,但那双眼却仍如少女般灵动,又想起尚谦说的那件事,一时便动起了验证的心思,便道:“姐姐,听闻你让侯爷来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这玫瑰的花名,我从未听过,不知姐姐是从何处听来?” 岳宝儿摸了摸鼻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不过生他气,寻他开心,瞎编了一个花名,在这里有哪有此花。兴许西域有些,只没想到他当了真,拉着我四处乱逛,来到大名府,就听到了你们春来花坊的名字,便偏要去买那玫瑰,也不知是不是吓到你们掌柜了。他就是那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若是吓到你们掌柜的,我就替他先赔礼道歉了。” 韶槿眼珠一转,对岳宝儿小声说道:“那玫瑰,在西域的别名可是叫肉丝……” 作者有话要说:昂TAT。泪目。。自从那几日有事断更了一下下后,就冷到北极了啊。。呜呜呜同志们不要抛弃偶嘛,,很冷的说,虽然我们这都开始飘雪了 嗯。这章出现了两个新人物。。 嗯。其实他们很有可能是下本书的主角嗷~ 56、顾家公子 那岳宝儿脸色微微一变,轻笑道:“什么肉丝、菜丝呢,妹妹你说的真是有趣,我从未曾听过。”说着便岔开了别的话题,只说她生侯爷的气是因为肚里的孩儿闹腾的。 韶槿微微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试,只看她身材娇小玲珑,看过去还不像是怀孕的样子,便问道:“姐姐,可是刚一两个月?” 岳宝儿抚了抚额,叹道:“是啊,这才不过两个月,就不大舒服了,怕又是皮猴子。” 韶槿更是吃惊,道:“姐姐之前已生育过?姐姐的身材看过去……” 岳宝儿眯起眼睛,懒懒道:“我已是一个十岁孩子的娘亲了。”她又看了眼宁宁,道:“那孩子和他爹一样,天性冰冷,不爱言语,这回我可铁定要生一个闺女,就像宁宁这样乖巧可爱的最好。” 韶槿见她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心想这顾夫人可真是天生一张娃娃脸,保养得真好。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夫人小姐,见欢喜侯夫人在这,都是如走马灯似的过来,韶槿见也无机会再细问,便转身去招呼其他人。却不知,那欢喜侯夫人正望着她,若有所思。 那赏菊宴,尚谦的几个小妹妹都订了亲,韶槿虽觉得有些草率,莫氏却很是欢喜,终日开始督促着若灵、若芷两个小姑娘开始绣嫁妆,今日说那王公子一表人才,明日说那宋家金玉满钵。吴太君也不大欢喜,只她年事已高,又多年未居大名府,且这事本也就是父母做主,她倒也插不上话。至于六爷尚诤也定下了林家的二姑娘。只一人,便是五姑娘尚若桐,莫氏的嫡亲女儿,侯府的嫡小姐,这回倒还没定下亲。莫氏只同侯爷说,五姑娘不过十岁,再留上一段时间,便是正好。 赏菊宴刚办完,尚府却又有了贵客,却原是那欢喜侯顾眉生和尚谦的生母顾氏还算是远亲,欢喜侯夫妇在定远侯的“盛邀”之下,携子住进了侯府,打算逗留个几日。欢喜侯的儿子顾凡顾小公子虽才年方十岁,却已生得犹如谪仙一般,说话举止无不有一副超然之气,只是和欢喜侯一样,不太爱说话,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光他坐在那边静静品茗,就让好几个小丫鬟红了脸。 原先尚府的人都觉得尚家几个小公子都算是丰神俊朗了,只是和这顾公子一比,却都有些自惭形秽了。这顾小公子坐在哪里,不一会儿,定远侯夫人莫氏便带着五姑娘尚若桐去与顾小公子作伴,又没过多久,二奶奶高氏也带着自己的女儿凝姐儿去向顾小公子见礼。只是那顾小公子一直便只在那淡淡一笑,一言不发。 韶槿那日贸然试探了下顾夫人,回去和尚谦一商量,心里都有些悔意,因实不知这顾夫人究竟是何来头,就算同样来自现代,她身份复杂,欢喜侯更是身份极其特殊,会不会对他们不利也是两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穿越回古代的,也未必都是良善之人,且那欢喜侯的传说,他们近来越听越多,越听越觉得有些害怕,便暗中观察起二人,却又觉得事情兴许未必如他们想得那么糟糕,那欢喜侯虽是面有阴冷之气,却也看得出来,极是爱妻,至于那侯爷夫人,却是一副跳跳脱脱,仿佛毫无心机的模样了。 这日,定远侯大办了筵席,为欢喜侯接风洗尘,桌上菜肴无数,欢喜侯不过夹了两筷,便停箸说道:“听闻你家大公子前段时日被人陷害,本侯既然在此停留,不知定远侯可需本侯彻查一番?” 尚靖见欢喜侯那眉间红痣又在突突跳动,想到侯府中诸般事端,不由心中忐忑,只道:“此……此事是犬子不对在先,与他人无干,多谢……多谢侯爷美意。” 尚谦见自己的爹年龄比这欢喜侯大上两轮,论爵位也是相当,却显得如此不安,不由有些好笑又不由更是担心这欢喜侯,哪知他正看时,那欢喜侯顾眉生也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嘲讽的微笑,但也不说什么,隔空对着他举了下杯,尚谦也忙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只欢喜侯这一举动,便让侯府中人猜测纷纷,都想着三爷是不是已经巴结上欢喜侯了,欢喜侯是皇上面前的说得上话的红人,这世子之位是不是就要落到三爷头上了…… 可厢房里,顾眉生却只是百无聊赖地一手抱着娇妻,一手把玩着一个玉如意,还打着呵欠。 岳宝儿笑道:“你倒还真是替人家定远侯找事,嫌人家府上事情不够多。对着人家那位尚三爷挤眉弄眼,现在指不定侯府传成什么样了。” “那些凡夫走卒,终日为名利二字蝇营狗苟,却不知世事便如白云苍狗,他们既然喜欢,我就让他们追逐,有何不妥。况且,我还是听你说那两人可能是你那奇怪地方的老乡,才对他示好,你却又怪起我了。若照我意,知道你身份的人,我替你除去便好,你却不愿。” “别别,千万别,你误会了,他们并非我师门的人,不过是……不过是……”岳宝儿皱了皱眉,道:“我一时和你说不清,总之你别伤害他们就是了。” “那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吧,再住下去,不是我痛下杀手,恐怕就是我们儿子要痛下杀手了。我看他这几日天天见那几个小姑娘……” “你还敢说,都是你把儿子教成那副鬼样子……” 顾小公子正在眼观鼻鼻观心,今日侯爷夫人说什么要来个螃蟹席,待他出席后,发现到场的是尚家所有的小姑娘,顾小公子便无趣地望向池子,再一看,自己生的比尚家所有的小姑娘都要貌美,顾小公子不由更加觉得无趣起来。 他看那池子里的倒影,发现几个小姑娘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有些心生厌恶。仔细一看,其中有个小姑娘好像不是在看他,是在发呆。顾小公子咳了咳,发现他的爹爹和娘亲又抛下他,自顾自玩去了,娘亲临走时还交代,让他多说些话,不要像他爹爹一样,便道:“不如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小姑娘们都点头称道。 一群蠢丫头。 顾小公子心里默默地想,只脸上还是露出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公主……” 顾小公子平日里虽然冷若冰霜,却是个说故事的好手,说起来声情并茂,几个小姑娘听得如痴如醉,只是他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后来白马王子亲了公主一下,公主就醒来了……后来,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顾小公子的脸皮不由抽了抽,细看去,就发现就是刚才那个发呆的小姑娘,她生得一团和气,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长得特别像他见过的瓷娃娃。只是论相貌,比他差远了,顾公子安慰地想到,但仍不服气地问道:“这个故事你听过?” 呆小姑娘点了点头,道:“爹爹和娘亲都说过。”其实,她也有点闹不明白,最近怎么大家都爱说这个故事。 “那我再给你们说一个故事。”顾小公子清了清嗓子,来了脾气。 “后来只有那个姑娘能穿上那双绣花鞋,王子就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找的……” “这……”顾小公子瞪大了眼,这些故事可是他娘亲的压箱底大作,在京城的时候可从没哪家小姐少爷听过,今日却被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打败。 于是他很不服气地说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 最后,顾公子看着那张无辜的包子脸,忽然有点生气,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你来说吧。” 包子脸张了张嘴巴,道:“我知道的都是你刚才说的呀,你都说完了,我不知道了。” 嘶——顾小公子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不是微笑的神情,道:“你……你这小包子……”他很想捏下那张包子脸,只是那小包子还有双大眼睛,正一脸懵懂地望着他,顾小公子忽然想到自己是哥哥,不能和小屁孩计较,况且这里有这么多小姑娘呢,所以顾小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扮起了谪仙。 小姑娘们便围着他说笑,脸上都带着娇羞的笑容,只那梳着两个包子般发髻的小包子道:“原来你不说故事了,那我去找黑妞玩了。” 顾小公子看着小包子蹦蹦跳跳跑走的身影,决定今晚向娘多问几个故事,最好是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娘当初不是和他说这些故事都是自己编的么,看来娘也是道听途说,不然这小包子怎么也听她的娘说过。 只是他回去问了娘亲以后,他娘亲却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说:“原来如此啊。” 顾小公子握紧拳头,道:“娘亲,你快多说些故事啊,我可不能输给那小包子。” 岳宝儿见儿子一派认真的样子,道:“我可还从没见过你对谁这般在意过,那小包子叫什么呀?喜欢什么呀?比这个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去问问小包子会什么,你和她比好了。” 顾小公子瞠目结舌,半晌道:“……忘了,尚……什么的吧。” “那你问来了小包子的名字和喜好,娘亲再接着跟你说故事。” 于是,这日,宁宁刚从绣房黄师傅那里下了学,和几个姐姐妹妹出来时,便看见有一人站在阴影处,定睛一瞧,却是那生得一副好模样的顾小公子,他的脸正微微有些发红,道:“小包子,你过来下。” 可小包子偏生在东张西望,道:“谁叫小包子呀。” 剩下几个尚家小姑娘见他一人到来,都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个小丫鬟见是顾小公子,更是不敢发话。顾小公子见小包子杵在那里,一火大,便走了过来,抓住了小包子的手,道:“你跟我来。” 小包子的手软软的,和他的不一样,顾小公子抓着抓着就没放开,直到走了老远,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忙松开手,咬牙切齿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哪知小包子眼里此时已含满泪水,原是一路莫名其妙被他抓来,身后却无一人敢跟,又被他抓得疼,正委屈着呢,哪有空理他的问题。 “喂喂,你别哭啊。”顾小公子心里有气,从小除了爹娘没人敢跟他摆脸色,不回答他的问题,这小包子不理他也就算了,居然还一扁嘴就哭了,顾小公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道:“你别哭,我给你说故事。” 谁知小包子犹如故意气他一般,道:“你的故事我都听过了,我才不听呢。” “你……你……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回去我娘就会接着跟我说故事,到时候我再说给你听好了,这次保证是你没听过的。” “真的?”小包子的眼泪说止就止。 顾小公子无奈地点点头,道:“真的。” “我叫宁宁,今年六岁。”小包子破涕为笑,伸出手道,“我们拉钩。” 作者有话要说:我用血与泪的历史告诉大家。。不能断更啊。。内牛原先的柳AC啦。夏洛啦。111啦等等筒子你们还在咩~~~作者一脸血滴看着乃们…… 57、两个约定 顾小公子心中暗想,一个傻丫头,我五岁以后可就不再玩这个了,她都六岁了,居然还要拉钩盖章,他晃了晃脑袋,勉为其难地和她拉了拉钩,道:“明天下午你下学后这里见。”又套了些小包子的兴趣爱好,都是诸如画画绣花之类的,顾小公子摇了摇头,觉得毫无趣味。 他跑回去找了娘亲,却见娘亲果是难得顺着他的意又同他说了个新故事。只他没想到,他那日贸然去找宁宁,却给宁宁添了些大麻烦,宁宁这才发现,那日她和顾小公子“失踪”了一小会儿后,不但二姐姐缠着她问东问西,就连一向不太搭理她的小姑姑也老找着她说话了。 第二日,顾小公子想起要去找小包子,实现他的“承诺”,便又到那树荫下等她下学,却见来的是另一个小姑娘,年岁比小包子大些,也清瘦些。顾小公子暗暗点头,心想这才有些侯府小姐的做派嘛,但不知怎的,他却起不了接话的兴趣,这个小姑娘就和他在京城遇见的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倒是大方温柔,就是没什么意思。顾小公子向远处望去,哪里还有半点小包子的影子,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敢不守和他的诺言。 顾小公子觉得自己是要发火了,可偏偏旁边站着一个温柔规矩的小姑娘,他想了半天,记起来这应该是小包子的小姑姑,只叫什么名,他也说不上来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站在那里说着话,看天色渐渐变暗,小包子还是死活不来,就忍不住问道:“那小包子……额不是,宁宁呢?” 尚若桐抿嘴一笑,道:“她呀,定是下了学,便去我娘那吃点心去了吧。” 顾小公子嘴角抽了一抽,决定要狠狠处罚这个食言的小包子,竟然为了点心就抛下他! 只他不知,那小包子这时正跪在她的祖母房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莫氏正慈爱地摸着她的脸,道:“宁宁,天凉了,你可要多加点衣裳,来,先喝完这碗鸡汤。” 宁宁怯生生道:“祖母,今日我和人约好了,要去一趟。” “祖母知道了。”莫氏笑道:“我已经叫你小姑姑去和那顾小公子说一声了,让他先等等你,你先喝完这碗鸡汤再去,可好。” 宁宁撇了撇嘴,只觉这碗鸡汤已经喝了一个时辰了,但她终究不敢去忤逆祖母,只得坐在这里静静地喝着鸡汤。只想爹和娘亲今日出门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等宁宁喝完鸡汤,再回到那树下,可哪又有人影,心中只想或许他压根没来,或许小姑姑和他说完他就不想等了?一旁的绿晴说道:“少小姐,天晚了,我们先回快意居吧。” “不,我们是拉过钩的,我要再等等。”况且是我迟到的,要和他道个歉,宁宁心中默默想着。 绿晴只觉得少小姐太过执着,虽然他们年岁还小,但是孤男寡女在此相会,本是不大妥当,况且这顾小公子还要在府上住上一段时间,想见,随时得见,实在不行回去和三爷、三奶奶说上一声便好。 这只因绿晴年岁大些,又早熟,哪知道孩子心中想法单纯,只觉做了约定便要遵守。 可这时,顾小公子早已随顾夫人被请到侯爷的花厅里吃饭了,相陪的除了莫氏还有四奶奶燕氏和五姑娘尚若桐。 顾小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他和这个侯府五姑娘不过无关痛痒地说了两句话,这路过的四奶奶便满脸是笑地走过来,又同娘说什么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好在他偷眼看娘,见娘仍是原先一副疏懒倦怠的神情,不过随口说上几句,并无应承。顾小公子想到方才尚若桐说那小包子刚才在祖母这吃点心,可眼下她的祖母正和他吃着饭呢,却仍不见小包子,又想这小包子是不是又跑到何处去玩了,会不会又回去等他了? 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还有许多做得很是精致的小包子,圆鼓鼓的就像她的小脸,顾小公子想了想,就拿出绢帕,包了两个小包子。 四奶奶笑道:“若顾少爷喜欢吃这些糕点,随时命人去做就行,这灌汤包子,还是热得最好吃。” 顾小公子转了转眼,也笑道:“有劳四太太了,只是我今日在后院见到一条小白狗,觉得和它投缘,便想着若还能见到,就拿这喂喂它。”小包子啊小包子,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家里的人说话都是怪里怪气的。 “顾少爷真是宅心仁厚,侯爷和夫人教育得真好啊。”莫氏两眼含笑地说道,“若桐是我三十岁时生的,自幼便把她捧在手心里,只她确也是个良善的好孩子,平日里见到猫猫狗狗什么的,总是要分些东西给它们吃,这点和顾少爷倒挺像。” 但顾夫人并未答话,端着茶杯微微笑着。 莫氏心里有些暗恼,自己都把话说得这般明了了,这顾夫人却怎么权当做未听到,难道是看不上定远侯府?虽然这也是有可能的,欢喜侯从某种意义上说,称得上天下第一侯了,便是因此,她才用尽心机想要攀上这门贵亲,努力说服不太想参与这些事的侯爷把欢喜侯夫妇请来做客,这几日日日把尚若桐打扮得漂漂亮亮,今日甚至还调遣开宁宁,让尚若桐去接近顾小公子。 她只觉得定远侯府权势上虽逊色于欢喜侯府,但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她的若桐可是百里挑一的小佳人,又从小守着她的严格训导,论举止谈吐都远胜于自己的那个“孙女”,也绝不逊色于京城其他侯府的嫡小姐,性子也是温顺讨喜的,只不知侯爷夫人在矜持些什么。 在莫氏看来,自家女儿配欢喜侯家公子也算门当户对了,即便京城也有许多豪门世家,她也觉得那些人家的女儿未必有若桐出众,且更未必有这得天独厚的机会来接近欢喜侯。况且那日赏菊宴,她特推辞了许多好人家,便是因为她觉得这大名府侯府已是一等一的人家了,其他人家又哪及得上侯府,若灵若芷是庶女,也就罢了,若桐是她的嫡亲女儿,再怎样也要攀上一门京城的亲事。 她越想越是着急,便直接坦明道:“顾夫人,顾侯爷和我们家侯爷也是有些亲缘关系,何不如亲上加亲?” 顾夫人放下茶盏,看了眼自己那眼中已有焦虑神色的儿子,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莫氏喜上眉梢,五姑娘已娇羞地低下头,顾小公子焦急地望着他的娘亲。 “你家三爷的姑娘宁宁我在赏菊宴上见过,和我极是投缘,又是侯府的嫡长孙女。不知定远侯夫人可舍得割爱?”顾夫人温温和和地说道,但说的话却毫无犹豫之意。 “这……宁宁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自然也是不错的,只是她年岁是否小些,若桐今年已十岁了,和顾公子一般大,过个三五年便可成婚。若是宁宁还需等上十年八年。”莫氏迟疑了半天,终是说了个她觉得最能打动欢喜侯夫人的理由。 只可惜那顾夫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只笑道:“那便更好,若依我家侯爷的说法便是男子汉不可无功先有家,早说让他十八岁后再娶亲的,便是再迟些也行。若是五姑娘,倒怕误了五姑娘。” 虽然宁宁是她的孙女,但莫氏总觉得自己煞费苦心办成的这桩好事怎能不落到自己的嫡亲女儿头上,还想再说什么来劝欢喜侯夫人,那边四奶奶燕氏已开了口,“娘,顾夫人也是一番美意。只是这事我觉得凭我们也不能就此订下,毕竟这事还得三奶奶同意呢。” 四奶奶朝莫氏眨了眨眼,莫氏这才回过神来,细想想既然这顾夫人愿意要宁宁这个儿媳妇,便不是看不上定远侯府,自己的女儿也是侯府的嫡小姐,还比宁宁高一个辈分,又更貌美聪慧一些,年龄也更合适,若再说说也不是没有回转的机会,况且那三媳妇看过去便是个好拿捏的,到时候多同她说几句,让她拒了这门亲便是,莫氏心里这般想着,便又说些别的话题来挽回眼下这尴尬的局面。 顾夫人将二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却只装作不知道,和二人又随口聊了起来。顾小公子早坐不住了,乘机找了个借口先告辞了。他一溜烟跑到那棵大树下,见果然还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心里便莫名一喜,喊道:“小包子。” 宁宁见他来了,也很是高兴,朝他挥了挥手。 顾小公子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板起脸道:“小包子,你这个小骗子,害本少爷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你却偷偷跑到你祖母房里吃点心了。不过一碗点心,你就忘记和我拉过钩了。” 宁宁见他生气,忙低声道歉道:“祖母,祖母今日特别坚持让我先去她那请安的,况且不是让小姑姑先来同你说了么?” 顾小公子的脸便黑了黑道:“说倒是说了,她说你去你祖母房里吃点心了。” 宁宁想了想,愣愣道:“这……这倒也是实情。” 顾小公子皱皱眉,想到方才和母亲在一起时听到的那些事,他虽也弄不太清楚,却也觉得这小包子还是太过单纯,只他仍是气愤道:“总之是你不守时,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生你气了。” “什么事呀?”宁宁想了想,方问道,希望不要是太难的事。 “唔……”顾小公子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可以欺负这小包子的事,又怕她哭,索性便说:“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等我想起来了再说,总之记住了,你可别忘了。” 宁宁这回认真地点了点头,又伸出小指头,道:“这回我绝不食言。” 顾小公子觉得自己好像在陪小孩过家家,不由有些沮丧,但还是伸出手同她拉钩,盖章。 “喏。给你的。”顾小公子把放在怀里的那两个包好的小包子递给宁宁,道:“估计你还没用晚膳吧,先吃点这。” “谢谢顾小哥哥。”宁宁嘻嘻地笑了,眉眼弯弯。 有点像娘亲,顾小公子心里默默想着,但仍是瞪眼道:“我给你不是怕你饿着,是提醒你下回可不许因为点心什么的,就把我给忘记了。” “嗯。”宁宁倒是真的饿了,咬了一口那小包子,暖暖的香香的,汁液满溢。虽然好吃,倒吓了她一跳。原来这灌汤小笼包是南方特产,大名府是极少吃的,这回因是欢喜侯夫妇来侯府做客,因听闻侯爷夫人是江南人士,定远侯府才特意请了个名厨来做这江南小点,宁宁并未吃过,还以为是普通的小包子。 顾小公子嫌恶地看了下她的吃相,又抓出一条绢帕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肉汁,道:“你娘亲没教过你女孩子要怎么吃东西吗?这灌汤小笼包要先轻轻咬上一口,吸出汁液,再吃的。” 谁知她却也没脸红,只是嘻嘻笑道:“原来如此啊,谢谢顾小哥哥教宁宁。” 在父亲的影响下素来很有洁癖的顾小公子此刻恨不得将那有了一点小污点的帕子给丢掉,再给这小包子洗洗脸,只她却浑然不觉,仍吃得开开心心的。 “宁宁,你在哪。”传来的是韶槿的声音。 宁宁这才停下吃的动作,喊道:“娘亲,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TAT啊。今天意外看到了留言。感动万分滴谢谢撒花的同学~呜呜 58、再遇同志 韶槿见她正好好地站在树下,又关切又责备地说道:“宁宁,你今日怎的这个时辰也不回快意居。娘今日和你爹爹有事出外,回得晚了,你却不听绿晴姐姐管教了。” “娘,因为我和顾家哥哥约好要在这说故事的,我在等他。”宁宁想了想,见顾小公子还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贴着韶槿的耳朵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 韶槿的脸色变了又变,虽然宁宁描述得简单,但她也听得出这是莫氏故意调开宁宁了,这顾小公子看上去倒是不错,只是家世显赫,若依她想法,还是嫁个家境中上家庭环境简单的为好。 顾小公子的脸色也变了又变,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说悄悄话能说得这般大声,只是别的话他没记住,他就记住了那小包子好像不断地在说顾家哥哥如何如何,顾家哥哥怎样怎样。 只可惜,他还想再听下去时,却听到那尚三奶奶一脸温和地同他说:“顾少爷,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让人送您回去吧,免得侯爷夫人担心。” “我是从娘亲那跑出来的……”顾小公子说道,但看了看韶槿的神色,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那神色他再熟悉不过,他的娘亲有时也会流露出这种神色,多半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时的表情。他再一瞥那小包子,仍是一脸餍足的样子,忍不住对她摆出一个嘲笑的表情,便大摇大摆地走掉。 谁知那小包子还在后头甜甜地说道:“顾小哥哥再见,故事以后再说吧。” 韶槿的担心也并非没来由的,因为她刚接宁宁回来,便听说莫氏房里的采芹让她过去一趟。韶槿还未及梳洗,采芹便又来催了一趟,韶槿叹了口气,心想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的,只是尚谦今日还在花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自己的那套婚恋自由的观点在此间却再找不到第二个听众了。 待到了莫氏房里,莫氏正和燕氏喜气洋洋地聊着什么,见她来了,便说道:“槿娘,方才我还和夙玉提起,夙玉在京城的堂兄今年已升任礼部侍郎,他年轻有为,他家的嫡长公子虽才年方八岁却已可看出天日之姿,和我们家宁宁倒也是门当户对,眼下宁宁虽然年岁还小,不过我们和燕家知根知底,我琢磨着,倒是一门好亲哩。” 这四奶奶的堂兄升任礼部侍郎也有半年了,他家的嫡长公子倒是听说天资聪颖,可这么久来莫氏和四奶奶可从未流露过半点要联姻的心思,只这顾侯爷刚来,便有了这一提议。韶槿的心思转了一转,暗想这是你们和燕家知根知底,我们对燕家却是半点了解全无,那燕公子更是连见还未见过,若这般,还不如那顾小公子呢。况且,韶槿最是不喜父母拿子女的婚姻作为筹码的,她对莫氏,原先的好印象本就随着时日的推移而渐渐转变,自今日已是完全看轻她了,再如何宁宁也算是她的孙女,却连一个六岁孩童都要算计,直让韶槿觉得寒心。 韶槿不由挺了挺脊背,答道:“娘,宁宁的婚事我此前也同三爷商量过,我们都觉得宁宁现在年岁尚小,大可再过个三四年看看情况再说。燕侍郎家的公子自是好的,只怕宁宁顽劣,匹配不上燕公子。” “宁宁聪慧灵秀,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四奶奶和气地说道。“这也不过是个提议,三婶婶不用往心里去,若有更好的人选,三婶婶自是看不上我们燕家的。” 四奶奶极少说话这般含有锋芒,但韶槿却也看得出来,她这般说却是给莫氏做戏的,莫氏便嗔怪地看了四奶奶一眼,道:“夙玉,你素来识大体,怎今日说话这般没规没距了,三媳妇是怎样的人,侯府上下都知道,她怎会有你说的那般意思?” 四奶奶便拉过韶槿的手,道:“娘说的对,三婶婶,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宁宁和我那侄子很是般配,才一着急说了那不当说的。” 韶槿也学着她笑,道:“四婶婶是怎样的人,侯府上下也都知道,我自是知道四婶婶是一片好心。只是你们也知道,这宁宁是三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又是继母,这事儿,我还是先回去同三爷说上一声。” 莫氏见她还是原先那般一副软软和和的样子,一颗心便稍稍放下了一点,又略微劝了韶槿几句。莫氏又细细思量了一番,那欢喜侯夫人若真看不上定远侯府倒也罢,可偏又看上了宁宁,若是尚三一系有了这般有权势的靠山,那这几年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就又偏向了一点。这几年她苦心经营,自问自己对尚谦也算予求予取,不若其他继母一般苛待子女,只是人未免存些私心,四爷尚谅是她亲生,又天性聪颖学有所成,她自是要多为他争取一番。想到此,莫氏又更镇定了几分,摆起了几分威严的架子,道:“宁宁的事,你先回去同谦儿商量商量。只另一事,我还需同你说说,那欢喜侯家的公子,我看了极是欢喜,他年岁又和若桐最是接近,听闻那日赏菊宴你和欢喜侯夫人聊得挺好,不如你替我去问问侯爷夫人。” 韶槿也并非不知欢喜侯夫人那是前脚刚走,婆婆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不过是先把话跟她说在前头。对韶槿而言,小富即安,对欢喜侯这门亲事也不是格外看重,只是她也不喜莫氏这般作态,便微微一笑,点头应和了一声。 四奶奶这边又把燕家那门亲事好话说尽,韶槿也是随口应承,只觉眼酸心累,好容易等到她二人都说得倦了,她才出得了门。已是到了掌灯时分,倦鸟归巢,天墨黑墨黑,只两三点星光,韶槿回想了两人方才的话,心想侯府的矛盾是慢慢地摆上了台面。她又想起当日尚谦同她说,若必要时,他也会去争以及当日大奶奶程氏同她说的三爷的世子之位,天经地义,还有此前遇到的诸般事,她心里百转千回,她原就是独生子女,过着独门独户的生活,现在遇到这纷乱的大族世家,只觉头痛难当。 便披上那墨绿斗篷,想要去吹吹风,冷静一番,却看见一个极是俏丽的小丫鬟已静站在快意居门口,细一看,是欢喜侯顾夫人身旁的小丫鬟。那小丫鬟见她出来,便上前一步,道:“三奶奶,虽然天色已晚,只我家夫人还请三奶奶过去小坐。” 韶槿在这风口浪尖上,略略有些迟疑,方想推迟,那小丫鬟便又递出一张素花笺,道:“夫人说若三奶奶不愿去,还请先看了这小笺。” 那素花笺整整齐齐地折了四折,韶槿打开来,见上边一行小字,不由手一抖,道:“秀秀,掌灯,我去顾夫人那一趟。” 那纸上,不多不少,只十二个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韶槿急急赶到顾夫人处,她此刻正吃着小菜,桌上摆着一壶小酒,两个杯子,两副碗筷,见她来了,便爽朗笑道:“妹妹你还未用晚膳吧,快来吃上一些。” 韶槿解了披风,也顾不上吃饭,屏退了左右,只吃吃地说道:“你……你……” 半天也说不出上话来,顾夫人伸出一个手指,轻嘘了一声道:“这事你知我知,尚三爷知即可。” 韶槿提到嗓子眼的心便落了下来,道:“你果然也是穿来的,可让我舒了口气。” 顾夫人忙给她夹了几口菜,道:“那日瞒着你,倒要先跟你陪个不是。实话同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侯爷在这世上对头又多,若非确定,我实不敢透半天口风,这几天我观察下来,看得出你和尚谦都是坦荡之人,这才敢与你相认。妹妹,你可莫怪罪我呀。”她俏皮地朝韶槿眨了眨眼,韶槿又遇见一个穿越同志,也知道彼此苦衷,便是她自己和尚谦,也曾对这可能同是现代人的顾夫人起过忌惮之心,哪会去怪罪她,不过三杯两盏淡酒,二人便聊开来了。 顾夫人只微微抿了两口,便放下杯盏道:“我今日喝这两口,你可莫告诉侯爷,我怀孕后,他便防这防那,不许吃这不许吃那,若知我今日偷喝了两口酒,不知要数落我到几时。” 韶槿想到那冷面的欢喜侯,不由扑哧一笑,道:“你倒是在古代拐了一个俏夫君。” 二人心中俱是欢喜,又将彼此穿越前后的事都细细说了一遍,顾夫人听得怔怔出神,道:“夫妻同穿,还真是其利断金啊。” “只是侯府人多眼杂,又哪如你们二人在江湖做对神仙眷侣欢畅。”韶槿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对了,我叫你来,倒是同你说一件正事的。虽然我也崇尚自主恋爱,只是身在此间,便身不由己,我那方式教育出来的儿子,也不知将来谁家姑娘处得来。我觉得他和宁宁处得不错,他们俩虽然年岁还小,但我却想将这件事定下来。”顾夫人望着韶槿,眼里却也有许多无奈。 “这……”韶槿万没想到和她同样是现代穿来的顾夫人会说这话,只是想到古代的规矩便是如此,若贸然叛逆,倒是坏事,且她和尚谦不论,宁宁却是个古代孩子,也不能拿自己那超现实的理论害了她,便道:“我原先觉得宁宁还小,等她自己能做决定了再看,只是你说的那身不由己,我也很有感触。眼下,恐怕全侯府的人都盘算着如何攀上你们顾家这么贵亲哩。” 顾夫人望着那杯盏中的黄酒,怔怔出神,叹道:“又何止是侯府一家。你们献我们是神仙眷侣,却不知我们昔年也曾因年少轻狂,得罪了不少人,我和侯爷其实素来都是那种胆大妄为胡闹任性之人,何曾怕过谁。只是有了孩子后,却总要替他操几分心。不瞒你说,我家侯爷虽然金盆洗手多年,但皇上对他仍有猜忌,所以京城有权柄的人家,我们是一家也不愿结亲的,只是眼下看样子若再不定亲,怕皇上便要出来做个媒人。”旋即,她又笑道:“我选定远侯府联姻,一是觉得以后我们观念一致,彼此好沟通,如果将来孩子不满意还有商量的余地。二是定远侯府远离京城,也远离那权力漩涡中心,我确是有那避祸之心。不过妹妹,你大可放心,这事我定不强求。” 韶槿见她说得直白,不由又对她多了几分赞赏,道“今日,我婆婆还唤我过去,同我说了好长一大篇。” “嘻嘻。便是要她嫡亲闺女陪我家儿子,我已推拒了,那些人不过是想仗着欢喜侯的名声往上攀爬,哪有半分低调之心。只一句,由我来说,不知妥当不妥当,只我在这古代重活了一遭,我算是知晓了,许多事,想让也许都没法让,你无争胜之心,别人却有夺美之意。以你家这般光景,你要想保家门平安,避绝非法则,尚谦的身份摆在那边,只有不择手段夺取当家之位,才是正理。这些事,我以前也不懂,倒都是那人教我的。” 韶槿见她说着说着便低头微笑,两腮酡红,知她说的那人应就是那素来以不择手段出名的欢喜侯,虽然此人性格古怪,但也看得出两人感情极佳,韶槿也不由跟着微微一笑。 桌上的烛光被风吹得有些摇曳,桌上的八盘小菜,俱被二人吃得干干净净,韶槿沉思了一番,笑道:“你家儿子那样的美少年做我女婿,我定是不让的。” 59、暗地挑拨 顾夫人嘻嘻一笑,似是知她早有这般决定,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妹妹的。” “你说得对,我以前和尚谦因为对这个侯府没有家的感觉,只一味想逃避,后来虽有些长进,也只是想自己独门独院地活下去,才让他人得寸进尺,连儿女婚姻也被用来当做筹码。”韶槿重重地放下杯子,眉眼也敛了下来。 顾夫人便又道:“还有一事,却是我早就想问你的。你约半年前可是……中过一种毒。” 韶槿想到了新婚不久喝的那碗春汤,面上不禁红了又红。 顾夫人便接着道:“那是我药门中的一方药剂梨花春,你是女子还好,若是男子,只怕若无解药,就要一直沉溺于色/欲之中,只有些不要脸的药门中人拿来骗些纨绔子弟,怎的你就服用了。” 韶槿又约略说了遍大概,问道:“你会医术?” “察颜观色,略会些皮毛。医术不懂,骗术倒是精通。”顾夫人笑嘻嘻地说道:“这卖春/药的也算我们骗子行当中的一支,虽说你服用了没有那般功效,终是有些余毒,对身体不好,我写个方子,你照着抓药,服用半个月便能排尽余毒。” “不想我还遇见一位当世神医。”韶槿方才下了决心,便觉得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少了许多不该有的包袱。 “下药之人,你心中可有数?” 韶槿不由冷笑道:“下药之人,又希望尚谦活得不好,无法继承世子之位,又想顾及自己的颜面名声,我猜的即便不中也不远矣。” “所以,我才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你这般才有我辈风范。”顾夫人抚掌一笑,又道:“不过眼下,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培养下我儿和你家宁宁的感情?” 韶槿虽然知道这位顾夫人虽有时显得一本正经,但私下里也看得出是个爱玩闹之人,只她这般说,还是吓了她一笑,道:“这……这……是不是有些为时尚早……” 顾夫人又亲手替她倒上一杯酒,二人畅聊至深夜才散去。 但侯府中的事又怎能瞒过众人的眼睛,只第二日,前夜欢喜侯夫人和三奶奶推杯把盏的事情府上有些眼线的人便都知道了。但头一个欢喜的人却是二奶奶高氏,只笑对二爷道:“好戏好戏,我早就说这新来的三婶婶不是个蠢的,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家凝姐儿本是侯府庶出,我本也没指望那顾夫人看上,便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侄女和家姑斗去。” 二爷摇了摇头道:“这回你可莫再出声了。你平日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件事与我们并无一点相干,你可莫强出头。” 高氏自是不爱听他说这话,只冷笑一声:“我平日里得罪人,与人相争,还不是全为了你,府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大爷无用,三爷是个败家的,最出息的四爷还终日只会读书,就算他以后大有出息,中了进士,还不是要用银两活动,这些人哪一房不是靠我们支撑着。我与人争吵,还不是想要多把些银钱在手,怕将来分家吃了亏。” 这些话,高氏每每无事便爱念叨几句,二爷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但又怕她大发慈威,便只唯唯诺诺应道:“极是,极是,为夫知道娘子总是为了我好。” 高氏这才化嗔作喜,道:“我自不会乱说话,这回啊我便学那菩萨,坐在那边,一句话也不说,你放心好了。只你看着,你那装了多年的娘,恐怕这回是装不下去了。”高氏嫁到侯府这几年,因那三爷横行无度,却不碍她事,原先的三奶奶王氏最是柔顺,全府里只她一人和高氏走得比较近。大爷一系是闷不作声的,只府里,四奶奶燕氏最抢她风头,偏她又待下人好,侯府上下无不夸四奶奶的,可二人明里暗里难免有些嫌隙,莫氏又一样偏疼四奶奶,高氏素来都憋得一肚子火,这回是存了心看好戏的。 而莫氏和四奶奶燕氏那边听闻那个消息惧是一惊,只莫氏又想韶槿素来是个柔顺的,指不定是去婉拒欢喜侯夫人的,但她也拿不定主意。顾夫人那边她不敢去问,满使了人去请韶槿来,可去了快意居的婢子只回话说三爷说三奶奶昨夜归得迟,感了风寒,还在床上歇着,怕过了给病气给娘亲,若非急事,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去见娘。莫氏心中恼恨,只这是正经理由,她又素来最在人前讲些宽容大度仁慈的漂亮话,此刻又有外人在府上做客,她一生经营只为名声二字,哪会这般轻易撕去那层纸,也只得悻悻等着。 四奶奶燕氏倒借着探病为由去看了韶槿几次,每次去,自然都是带着“任务”,想知道那夜顾夫人和韶槿聊了些什么,可偏生韶槿只绕着圈子跟她打哑谜,燕氏虽然跟莫氏亲厚,但和若桐毕竟隔了一层,她倒不关心顾家是否会娶若桐,只怕的是三奶奶和顾夫人交好,定远侯忌惮欢喜侯,保不得那世子之位又倾向三爷一些。但每次来却是无果。 顾小公子这几日也觉得很不快意,合府他只觉得和小包子处得来,因为他说的那些故事,似乎只有小包子听得懂,还能接上一些,可偏偏顾公子已经到了初懂一些“男女之防”的年龄了,虽然爹和娘不太管他这些,只他天天听他家的管家婶子念叨,也晓得一些,又想着会不会见得频繁了些,但不见时一想到小包子那甜甜糯糯的顾小哥哥的声音,又想去见上一番,尤其是听了个新故事或者得了个新鲜玩意。 那五姑娘尚若桐年岁虽小,但毕竟随大人去过两三次赏菊宴,前几日去接近顾小公子时,娘亲也是若有如无地暗示了一番,她又天性聪颖这般事哪会不懂,此时府里又有些风声传出只说那顾家看上的是三爷家的少小姐,直气得她在房里摔了好几面铜镜子。她是侯爷晚年所生,视若掌上明珠,又自幼貌美,因是女孩儿,虽然家中几个哥哥不太和睦,但对她俱是宠的,所以向来就养成了那要一得十的习惯。眼下却是这般情形,她假借巧遇,与那顾小公子碰上几次面,那人却总是对她不理不睬的模样,那日见他手上拿着几颗夜明珠,只笑说要来玩玩,却不料那顾小公子只道那是答应给宁宁玩的,便笑笑走过,不再与她说话。 她好心示好,却被人所拒,气恼不过,便跑到莫氏房里说:“娘,便是那顾家要娶我,我也不嫁。” 莫氏听了,唬了一大跳,忙捂住她嘴道:“若桐,你这话在这里说说气话也罢,若教外人听到,可不知会怎生说你。” 尚若桐想到自己一个小女孩,张口便是嫁娶之事,不免也又羞又恼,垂下了头。 莫氏见她低眉敛目的样子和自己当年极像,也当得上花容月貌,百里挑一的美人,只因自己当年生母无力,只让她做了个填房,她当时因两人年岁有差,自是百般不愿,但嫁进侯府后,见侯爷虽然年岁长些,但也是英伟男子,侯府家底殷实,她又是当家奶奶,比当年自己做姑娘时过得还称心些,此后便刻意奉承侯爷,又把一生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一双儿女上,盼四爷春闱高中,盼五姑娘觅得佳婿。是以她眼见五姑娘这般,想到昔年的自己,心里对这桩婚事更加势在必得,便软语相劝:“若桐,你看那顾公子,莫说家世,便是那相貌谈吐,恐怕全大名府的小公子里也找不出一个这般出挑的。这件事,包在娘身上,只你莫再说那些浑话。” 尚若桐想到那顾小公子的挺鼻红唇、丰神俊朗的模样,便又娇羞地点了点头。 莫氏拿定了主意,便去找定远侯,定远侯这几日对那欢喜侯是曲意奉承,深怕他看这定远侯府一个不顺眼,就痛下杀手,终日陪着欢喜侯四处游玩,只那欢喜侯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说是无趣,定远侯问他想见哪般有趣事物,欢喜侯便说看人斗得你死我活最是有趣,吓得定远侯再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欢喜侯那转悠。 定远侯这几日忙得无暇顾及府里的这些小事,此刻正在书房养神,见莫氏匆匆赶来找他,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不由讶异问道:“夫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侯爷,妾身服侍侯爷多年来,可曾犯过何错?”莫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问道。 “夫人你贤惠端庄,是大名府人都知道的,自是不曾犯过何错。”对这个夫人,侯爷还是挺满意的,不像前任夫人那般善妒,对他喜欢的女子,只要品行过得去,莫氏总是会很贤惠地接进家门。 “那侯爷可疼若桐?”莫氏又问道。 尚靖见她忽然问了这两个问题,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若桐是我的嫡亲女儿,自她出生起,我便最是宠她,这是你也知道的。” 莫氏微微一笑,理了理鬓角,道:“那妾身求侯爷一事,可好?” 尚靖虽然敬她,但这几年随着莫氏的年纪渐长,他歇在几个美妾房里的日子渐多,但夫人从未有过微词,因此对她总有些愧疚,便道:“夫人说便好。” “欢喜侯家的少爷,不论人品相貌家世,俱是极出挑的,我想说给若桐。” 这话一出,尚靖的面色却变了,他如何不知这欢喜侯一支是个大麻烦,得罪是万万不敢,走得太近却也有些风险。 莫氏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偏心三爷那边,眼里便又含了泪道:“我便知道我这填房的便是做得再周到,在老爷心里也是不同原先的夫人的。只是若桐她年岁比宁宁大上几岁,哪有家姑未定,侄女先定亲的道理。侯爷……” 定远侯听她说了半天,更是莫名其妙,只是她前边说的话他不爱听,便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来这些年,内宅的样样事哪样不是由你定夺,我又可曾亏待过你?” 莫氏垂头道:“侯爷,妾身失言了,还请侯爷莫怪,妾身是一时着急才这般慌不择言。虽然男人不问后宅之事,只这事妾身实在一时不好定夺,还请侯爷示下。”接着便说了说想将若桐嫁给顾小公子的一番话,又说了说府里的一些风声,只她不说那日顾夫人是先同她说过属意宁宁,而是只说韶槿去刻意巴结那顾夫人,想要去替宁宁求亲。 “糊涂糊涂。你们这些妇人没什么见识,俱是惹祸。”尚靖听闻韶槿夜会顾夫人,只一拍大腿,道:“你们以为那顾小侯是个好相与的,只看中他家权势富贵,却不知可能一转眼便惹来杀身之祸。和那顾眉生走得近的,昔年可曾有一个好下场的?” 莫氏犹自辩道:“那都是陈年往事,妾身虽足不出户,也是使人打听过一些,那欢喜侯不是已金盆洗手多年,这些年又可曾听过那些事端?况且这些年,许多侯府都破败了,或惹出事端被皇上削去爵位了,攀上京里的一门贵亲有何不好。奴这也是为了侯爷着想。” 尚靖被她说的心思也活动了起来,这几年倒确实只听闻欢喜侯不理政事,做起了生意,还时不时这般出来游山玩水,但从未听说欢喜侯和朝中哪个权贵走得近,想来也是为了明哲保身,如若这般,倒却是一门好亲事,只他终究有些忌惮顾眉生此人,便随口说道:“这些事,看缘分,况且若桐也好,宁宁也好,不都是侯府出来的,不都一样。你和三媳妇也都是出自好心。” 莫氏便又笑道:“侯爷,您也说这欢喜侯喜怒无常眼高于顶,这事恐怕他还不知晓。若顾小公子娶若桐,他和侯爷是平辈,若顾小公子娶宁宁,他不是比侯爷您低了一辈,我们自然如意,可那欢喜侯会乐意否?” 尚靖细细思量一番,心想那顾小侯年岁虽不大,可向来就是一身傲气,若让他知道有人想让他平白低了一辈,恐怕得闹翻了天,便叹道:“哎,三媳妇糊涂,三媳妇糊涂!好生生去招惹那顾夫人作何。你去说说他,至于顾侯爷那边,我自当寻个时机问上一问,只是这事,可莫太过勉强。” 莫氏得了他此言,眉开眼笑。尚靖许久未和她同床,此刻见她眉目含情,又爱她那刻意伏小的温柔可人,便不免又心猿意马起来。 60、侯府联姻 莫氏吃了侯爷给的这颗定心丸,就去顾夫人那越发得勤快,只顾夫人每次都是面上淡淡的,喝上几盅茶,推说带出外办事的欢喜侯回到大名府再作定夺。定远侯留心观察发现韶槿果是和顾夫人关系走得近,他又只听那一面之辞,只担心韶槿是去有意巴结顾夫人,要攀上这门亲。他是公公,不好说媳妇,便喊来尚谦,陈之利害,说让那欢喜侯平白小一辈,恐怕会惹恼他,尚谦也只得应付应付。 直到这日,欢喜侯料理好外间的俗务,回到客居的侯府,刚歇息片刻便请了尚靖来。尚靖见他似笑非笑,心里便打了个突,寒暄几句后。欢喜侯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家内子想要同府上结一门亲事,尚侯爷你看如何?” “这自是极好极好。”尚靖打了个哈哈,细细观察起顾眉生。 顾眉生打了口哈欠,道:“你们家三奶奶和内子走得近,她们都觉得我儿子和侯爷的小孙女极是投缘。至于我……” 顾眉生说到此,便不再说,端起那西洋来的琉璃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尚靖一时捉摸不出他究竟是何意,便讷讷地不敢接话,论年岁,顾眉生做他的儿子也差不多,只不知为何,坐在他面前,就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尚靖也并非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心中只觉得这欢喜侯的煞气果真是名不虚传。他凝神思考了半天,只觉按顾眉生的脾性,定是不愿小一辈,便接口道:“这都是我家三媳妇不太懂事,叨扰了顾夫人。宁宁顽劣,哪配得上顾公子那般人中龙凤。”他这话说得极是谦卑,生怕那喜怒无常的顾小侯当场翻脸,此前便有一个朝中权贵想要和欢喜侯府联姻,却被顾小侯冷嘲热讽,在京城闹了个大笑话。 只见顾眉生嘴角微微一翘,薄怒道:“我顾眉生是何许人,何曾看人脸色行事,受世俗拘束过。” 尚靖见他眉间红痣有些妖艳,心头又是突突一跳,也没细分辨他话中含义,只当他是恼了,又想到莫氏此前的请托,忙道:“自是,自是。老夫虽比顾侯爷你虚长数岁,但和顾侯爷你是分一年封爵,论理你我算是同辈,且侯爷你在朝多年,为陛下分忧,朝中无人不敬您,若顾侯爷和夫人不介意,老夫晚年所得一女,年岁和顾小公子相当,不知顾侯爷觉得可匹配得上否?” 谁知顾眉生却抚掌大笑,道:“尚靖啊尚靖,你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本侯的意思是即便是我家儿子娶了你家孙女,本侯也不愿受这些辈分规矩的拘束,今日本侯称你姓名,他日也是如此。望老兄多多包涵。” 尚靖还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那顾小侯便又笑道:“不日便换庚帖吧,虽然本侯觉得这些事情可有可无,不过这毕竟是你定远侯的地盘嘛,照你们的规矩来。” 尚靖知道这定远侯也是属意宁宁了,他原还想替若桐说上些好话,但想到这欢喜侯说一不二的性格,便不再多说,只笑眯眯地说些圆场面的话。 可顾眉生,却又抛出了一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话,“尚侯爷,你府上的世子之位可是定好了?皇上挂念着呢。” 尚靖心里不由一抖,他知道皇上挂念着是假,但眼下顾眉生恐怕挂念着的是真。他这几年迟迟不上奏世子之位,便是因为心中在不断地交战,一面是原配的旧情,且尚谦是嫡长子,尽管他再不肖,贸然立次子,也有些说不过去,那便是打自己面子,等于和朝廷众人说自己的嫡长子不肖;一面又是续弦多年来的脉脉温情,且尚谅又极是聪慧能干,文学武功俱是不错,立他,侯府才可能免去那种树倒弥孙散的结局。他时而偏向尚谦,时而偏向尚谅,刚偏向尚谦一些时,他偏生又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这些年慢慢积累下来,尚谦的乖张叛逆和尚谅的温顺聪慧让他心中的那杆秤慢慢开始产生了倾斜,偏这时,跑出一个要联姻的顾小侯,欢喜侯又怎可能看自己的亲家没能继承爵位 尚靖赫然觉得头疼起来,觉得这桩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他正定定思考,顾眉生却哈哈长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留他一人在那出神。 却说,顾眉生这日言语上耍弄了尚靖,还有些得意,回去便说给岳宝儿听,岳宝儿只笑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终日想看热闹。你不知你这随口一问,传将出去,这定远侯府的人恐怕得闹翻了天。” “其实我才懒得管他定远侯的位子是谁来做呢?不过说来逗他玩玩,你却不知,那尚靖一副以为我要插手的神情,脸上红红白白的,好不精彩。”顾眉生只管自己说得眉飞色舞,哪去顾得上这时的定远侯府一大半的人都觉得要变天了。 “果然是搭上你的侯府都要倒霉,也不知接下来这定远侯府要唱哪一出。”岳宝儿摇摇头道。 “理他唱哪一出,只是谁要敢伤了我娘子亲自选中的儿媳妇,我定要灭他满门。”顾眉生的嘴角又添了一抹玩味的微笑。 “去去去,在这里随便哪一个人,灭了满门都包括你儿媳妇。”岳宝儿见多年过去了,他戾气还是这般重,无奈地笑道。顾眉生只是笑笑,握住了她的手。 这对侯府来说是件大事,尚靖喊齐了自家各房一同吃了顿饭,大体说了和欢喜侯联姻的事情。尚谦和韶槿神色都是淡淡的,只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只心里都有些紧张,他二人也已料到,这件事可能成为一个导火索,侯府所有的火山将要由此爆发,兴许会经受更大的考验。 吴老太君却只闭目,吐出四个字:“极好,极好。”便推说累了,回自己院里去了。 满桌子最高兴的人是二奶奶高氏,嘴皮子说个不停,还不断地向韶槿说恭喜三婶婶,恭喜三婶婶。侯爷夫人莫氏心里自是不大欢喜,但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欣喜的面容,她也不是不知自家侯爷很是忌惮那欢喜侯,欢喜侯亲口说的事情,便是不容更改了,那日侯爷回来同她说完以后,她便知自家的如意算盘是落了空,只她更为忧心的是欢喜侯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府上的世子之位可定好了?”,这正说中了的她多年心事,她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尚谦和韶槿究竟是使了何法那欢喜侯这般帮他们。莫氏心里有事,面上便有些魂不守舍。 四奶奶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便捅了捅四爷尚谅,只听尚谅说道:“爹,娘,这自然是件好事。欢喜侯位高权重,他日皇上再替削侯等事时,定能帮上侯府几分。”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爹爹,这,也可能是件祸事,欢喜侯,位太高,权太重,虽然已放下政事几年,不过……” 他的话还未说话,那边二奶奶的嗤笑声便先起来了:“四爷,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只是我这妇道人家呀,听不懂,怎么好端端的喜事便是祸事了呢。你倒具体说给我听听。你三哥哥家有喜事,你却偏说得这般危言耸听,也不知是想吓唬谁呢。” 四爷是个读书人,胸中自有丘壑,但并不如妇道人家能言善辩,被二奶奶一顿抢白,脸不禁红了红。 尚谦只觉这应算是喜宴,忙打了个圆场,道:“我知道四弟也是好意,只是眼下欢喜侯有意结亲,也不好推拒便是。” 高氏便瞟了他一眼,道:“三爷,你以前还算是个心里如何面上便如何的人,如今倒越发地有城府了。眼下这桩大喜事,你心里欢喜,嘴上却说是勉强。” 莫氏心里有气,但尚谦和韶槿近来行事却很是低调,她一时抓不住把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眼下这高氏一直说个没完,在她听来尽是讽刺之意,便不由拍了拍桌子,道:“二媳妇,你够了。今日老爷让我们在此一聚,是为宁宁贺喜,不是听你在这搬弄是非的。况且,谅儿的话虽不中听,也有些道理,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二奶奶高氏向来是看四爷这边不顺眼的,莫氏虽是婆婆,只是也是依着她的银钱过活,所以她也没太放在眼里,平日里高声说话惯了,莫氏向来又爱面子,人前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也未曾发过火,这日是心中有气本就憋不过,逮住了二奶奶这根苗子,便狠狠地发泄了一下,可高氏哪是受得气的人,立即便回嘴道:“四爷的话自是有道理,在有些人看来,这回若是五姑娘便是福,是别人便是祸。” 这话说得再直白没有,但莫氏想到方才是自己最后一句话失言在先,便铁青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侯爷见眼前弄得一团糟,忙咳嗽了下,又不温不火地批评了高氏几句。 莫氏那句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听得韶槿也是有气,便笑着给二奶奶递了杯茶,道:“我的好婶婶,您先喝口茶,少说几句罢。” 尚谦便也各倒了一杯茶,道:“爹,娘,你们也喝一杯茶。宁宁这回能有这段好姻缘,也多亏了爹娘,儿子谢谢爹娘。” 尚靖点了点头,接过茶,一饮而尽。莫氏犹犹豫豫地接过茶,只觉越发看不懂如今的尚谦,看过去一脸谦恭的模样,却愈发让她觉得可怕。莫氏喝了茶,只推说头痛,让四奶奶燕氏扶回房中。 二奶奶以前因为银子中公的事情每每憋闷,今日嘴皮子惩了一番痛快,心中大是愉悦,神清气爽地回了院子,却不知,世事难料,一时痛快许会换来一场大祸…… 61、高氏发飙 因欢喜侯临时有事,急急忙忙地要走,他又看不上礼俗,不过约略吃了顿饭,双方交换些礼物和庚帖,顾小公子和宁宁还未来得及反应究竟他们身上有了什么变化,这门亲事便算定了下来。顾小公子年岁大些,约有了些意识,临行前将自己的玉佩摘了下来,递给宁宁,让她好好保管,见她依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便一咬牙,将那玉佩摔成了两半,取了半面自己收起,另一半交给了宁宁,道:“你好好保管,以后……唔,也许是很多年以后,若你还想来听我说故事,就拿这玉佩来找我。这样,就算以后我们都变了模样,也不会认不出来了。” 宁宁没想到他把随身携带的玉佩就这样掷成了两半,自是爱惜得不行,拿小手绢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认真地点点头道:“我会收好的,谢谢顾小哥哥。我不是和爹爹住在家里,就是在庄子上,小哥哥你来找我就好。” 顾小公子见她仍是不太理解何是分离,便无奈地笑笑,撇嘴道:“叫你收好便收好。无缘无故,我才不会来看你呢。本……本少爷还有很多事要忙。”只他想了半天,仍说不出自己要忙什么,便揉了揉宁宁的脑袋,撒腿跑了。 而那边,顾夫人岳宝儿也将一个小令牌交给韶槿,道:“我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与妹妹相会,你若有何急事,便将这令牌用紫色丝线系在腰间,在大名府的闹市区走上一圈,便会有人来帮你。” 韶槿虽不知岳宝儿究竟除了是侯爷夫人还是什么人,但也知这是一份厚礼,忙推拒不敢接,顾夫人只笑说:“我也并不一定真能帮到你,只是你我在这世间终是孤独的,你便把我当亲人就好,若能帮到的我一定帮你。你就收下吧。” 韶槿也知再拒便矫情了,也笑着收下,二人又谈了一番女儿心事,直到顾侯爷来催才作罢。说来这欢喜侯还真是世间第一怪癖之人,便是和尚谦、韶槿做了儿女亲家,也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便是坐下喝茶也完全一副看在娘子面子上的神情,便是这份不守规矩,比在场的三个现代人还要像穿越人士。 欢喜侯一家人一走,定远侯府上上下下便松了一口气,头一个卸下心头重担的自然便是定远侯尚靖,就差没有放鞭炮庆贺了,还给家仆都分了红包,府里众人来往得也频繁了些。 只这祥和宁静的气氛还未保持多久,二奶奶的院子里便出了件事,原是不知何时起,二爷尚谅便和莫氏房里的大丫鬟采芹眉来眼去起来,这日二人在假山后搂搂抱抱还被院子里的媳妇子们撞了个正着。众人都是一心想遮丑,莫氏便说要把采芹许给二爷,让二爷将她抬为姨娘,这本是长者赐。但说来也怪,二爷院子里也并非没有姨娘,只这次,二奶奶高氏说什么也不肯,这采芹因顾小侯的到来耽搁了开脸的仪式,只是却已把自己当做了姨娘,言语上未免得意一些。这日不知为何得罪了高氏,竟被高氏命院子里的媳妇子拿住,打了老大几个耳光,当场给了个没脸。 采芹是太太房里的人,气不过便一路跑回去同莫氏哭诉,又找二爷哭诉,二爷尚谅原本便是耳根子软的人,平日里是架不住二奶奶的声色厉荏,但采芹这娇滴滴的温言软语也是禁受不住,又想高氏向来是个霸道蛮横,得理不饶人的,便不免回头说了高氏几句。 谁知二爷不说还好,一说却把二奶奶心头的火全说了起来,只哭喊道:“我一心只为你着想,你却被那小狐狸精给迷得五迷三道,也不想想那是谁院子里出来的。” 说着又喊上媳妇子要教训那采芹,采芹也是个聪明的,一听风声不对,便一路要跑回莫氏的院子里,只是在半路上却又被高氏的心腹给拿住,又是噼里啪啦打了一顿。可这事闹出这般动静,各院的人除了如今已足不出户的大爷大奶奶,自是都赶了来。莫氏见自己屋里原先的得力丫鬟脸都被人抓花了,自是心里有气,道:“我好心把自己的丫鬟送你,便是她做错了什么,你也应好好说道理,怎能这般没头没脸地打人,传出去叫人笑话。” 那几个媳妇子见夫人来了,自是不敢再动手,高氏只虎着一张脸,并不理莫氏说些什么。一路小跑来的二爷见二奶奶这般,忙又呵斥了几声:“见了娘也这般没规矩,还不快向娘告个罪。” 可高氏心里正不痛快着,见二爷又两眼只往那采芹脸上瞟,还流露出些许心痛的神情,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又不是不让你立妾,你当日只哄我说什么一辈子只一心一意待我,后来却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我也不拦你。可这贱丫鬟,分明没把我当主子瞧,你却偏帮着她。” 说到这,二爷不免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他的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都是高氏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不是老老实实没风情的,便是害怕高氏慈威连句话都不敢说的,要不就是那种连相貌都很是一般的,这么多里哪有这采芹有年轻漂亮又懂风情还温柔可人的。故而,他虽也因采芹出自莫氏房里,心里有些提防,只是采芹同他海誓山盟过几次,只说一心只向着他,后来高氏要把采芹给他,他便有些半推半就了。只没想到,他还是太低估他家夫人,不但在院子里闹,还敢跑到婆婆院子里闹。 这一想,二爷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又怒斥了高氏几句:“你闭嘴,采芹无错,你随手打人,本就是你不对,还撒泼到娘的院子里来,这是侯府,不是你这妇人打人的地方。你快回院子里闭门思过几日。” 莫氏冷冷地看着高氏,那采芹见逮住机会,便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夫人,您让我回到您房里吧,便是做牛做马采芹也愿意,若再……在那待下去,奴婢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胡说,侯府又不是阎王地狱,怎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莫氏呵斥了采芹一句,但眼神却不离高氏。 高氏又怎是服输的人,也跟着哭喊道:“我嫁到你们侯府数年,尽心尽力,我是正房奶奶,莫说她还不是姨娘,便是姨娘,我连一个做妾的都不能打了,还是什么奶奶?纳谁都行,我偏不要这小狐狸精,今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二爷见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吴太君都到了,只觉再闹下去不好看,便拉着高氏的手,道:“你这婆娘今日真是疯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他越是死命拉,高氏越是不愿走,二人推搡间,高氏一个耳风子便刮在了二爷脸上。二爷还微微有些发愣,莫氏已是大怒道:“放肆!我忍你多时,平日里你再没规矩我也不同你一般见识。只今日,你连自己的夫君都敢打,你还懂不懂得妇道人家的规矩。今日不罚你,侯府还有何书香世家的颜面?!” 高氏本并非故意,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也正出神,被莫氏这一喝,她倒觉得豁出去了,冷笑道:“侯府是书香世家,我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女儿,自是高攀不上,只这书香世家也不知全府上下有几人吃喝是依靠着我这商贾人家女儿的铺子,也不知这书香世家满门又有几人不是钻在那铜臭的钱眼里!” 这话却是大大的刺耳,便连方才一直不表态的吴太君都变了脸色,本盯着莫氏的一双眼又移到了高氏身上。 四奶奶便轻轻柔柔地笑了,道:“二婶婶,你这话却是理偏了些,虽然侯府的缎庄铺子是二爷和二婶婶在料理,可那毕竟是侯府的产业,说破天了,那也是姓尚,不姓高。” 韶槿见眼下里,这高氏因一时冲动,有些口不择言了,那番话,那举动,在古代是犯了大忌,她虽不太喜欢高氏平时的牙尖嘴利,却也一直觉得她是这侯府上下唯一一个真性情的,倒对她并无太大恶感,眼见她落了下风,且再冲动下去理就要更亏了,便接口道:“老太君,娘,二婶婶定是因为被采芹气得一时冲动,有些口不择言了,二婶婶素来都是嘴巴子爽利的人……” 只韶槿话还未说完,高氏却已丹凤眼一挑,说道:“三婶婶,你莫说了,今日你未落井下石,我便感你的情了。只今日我倒是看出来了,你倒是这府里唯一一个老实人。那些话并非我口不择言,我便是那般想的,又如何,那缎庄,本就有无数我的嫁妆钱,有我爹爹的门路,这是众所皆知的。” 韶槿没想到这高氏今日已是不管不顾了,只她见吴太君的脸色已是铁青,知已是不太好劝,便忙向二爷打了几个眼色。二爷这番也反应过来,好容易把自己挨了一巴掌的气给咽了下去,向吴太君施礼道:“还望祖母莫生气,都是孙儿平日里教导得不好,将她惯得这般无法无天。” 吴太君将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怒道:“你们平常闹得哪般我都不管,我一个老太婆,日日闭门吃斋念佛,早已歇了心,只你们还这般不安生,她打个丫鬟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夫君都敢打,也不知平日里多么霸道,今日不家法伺候还将侯府置于何地。来人,请家法。” “娘,您莫生气,都是媳妇管教得太松了。娘,您先歇歇,今日让媳妇替您好好管教一番。”莫氏已是让人抬出了一个太师椅,扶老太君坐下。 吴太君咳了一咳,冷哼了一声:“有些事,我不太欢喜你的做法。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莫氏得了这句话,便使了个眼色,让人请了家法,其实也就是尚府家传的一条鞭子,当日尚谦也是被这抽了好几下,尚侯爷还觉得不够,才让人换了板子,又打了好一番。 那鞭子刚拿出来,高氏饶是镇定,脸色却已变了,只她还强自站着,扭着头,不愿说软话。 二爷见她这般,急得一跺脚,噗的一下跪了下来,道:“祖母、娘,她虽不懂规矩,冲撞了长辈,又一向蛮横,只她嫁进尚家以后,对我是一心一意,万事体贴,望祖母和娘看在我的面上,莫动用家法,便……便罚她禁足好了。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高氏方才还是强忍着泪,此时泪水已是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叹道:“你……你……” 只是老太君闭起的眼并未睁开,莫氏仍是一脸的冷峻,道:“今日她敢打你,若不处罚,以后他人有样学样,对下乱打仆人,对上乱欺主子,这侯府还怎生管理!” 韶槿见高氏也不过是个寻常体质的妇道人家,也不知要挨上几鞭,想到尚谦当年便是这般一命呜呼的,不由有些替她紧张,只是她是媳妇,说不上话,能说上话的尚谦却仍在店里,只得拧着眉暗暗着急。 两个有力的丫鬟此时已挽起袖子,将高氏压倒在一条板凳上,莫氏让她房里的一个媳妇子执住了鞭子便往下抽。高氏只苍白着一张脸,忍着不喊出声来,可冷汗已是落了下来。二爷见了,也是好生心痛,他当年和二奶奶也曾是花前月下,二奶奶又生得貌美,其实便是她性子有些傲气,又何尝不是二爷一向让着她生出来的,可二爷又怎会不知二奶奶此番力阻采芹,却是全因为了他好,不想房里添一个“外人”,不想缎庄被人插手,想到这节,二爷便飞身扑了上去,抱住了二奶奶,道:“娘,她身子弱,要打便打儿子吧……” 62 高氏挨打 “反了,反了,还不能挨几下打了?接着打。府里可还有尊卑长幼之分了。”吴老太君陡然睁开眼,怒道。四奶奶忙过去直为吴太君抚背,吴太君这才顺过气来。 二奶奶高氏方才一直咬着牙不出声,这下见那鞭子扑扑地落在二爷的背上,忍不住便哭了出来:“若你早些时候对我这般有心,我今日又怎会如此。只是今日是我自个儿惹得祸,怎能连累于你,你走开吧。” 二爷却是铁了心,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知我平时常常气你,才让你郁积于心,只再如何,我一个男人,本就应给你锦衣玉食,怎能让你受罪。” “好极,好极,你们在此慢慢上演情深意重。”吴太君冷冷说道,又闭起眼来。只下手的媳妇子看她的脸色,已是慢慢减轻了手中的力度。 只莫氏在一旁不急不慢地说道:“谨儿,与你无干。难道娘和老祖宗连你的媳妇也不能教训么,你们感情好,却也不能违了那人伦道德。” 她这一说,那鞭子落在身上的声音便又沉重了起来。 高氏凤目圆睁,冷笑道:“好一个人伦道德,也不知这府里谁的手上最肮脏,谁最不讲人伦道德。” 尚谨忙皱眉道:“休胡说。” 高氏却一把推开二爷捂在她嘴上的手,指着莫氏道:“只她外表装作柔弱仁慈,也不知内里都坏到哪里去了,是,我是不愿你纳妾又如何。我只是不想有些人假惺惺地让夫君纳了妾,又背了一身的血债。这府里谁又不知,为何老爷的子息从三爷以后便都是一人所出,留下的为何都是庶女,而再无庶子!今日又在这装什么贤惠道德。” 二奶奶语出惊人,韶槿也是吃了一惊,但想想却也是有此理,尚家的四爷五爷六爷都是一母所出,五姑娘尚若灵也是莫氏所生,自她嫁进尚府以后,虽然尚侯爷的姨娘还是一个接一个,却再也没有非嫡出的儿子,倒是有两个庶出的女儿,倒是让人好生怀疑。 莫氏气得手脚直抖,只颤声道:“你胡说!这般顶撞长辈,来人,拉开二爷,接着打。” 这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便拉开了二爷,那鞭子便一鞭鞭落在二奶奶的身上,可二奶奶还嘶喊着:“这些事情,大宅院出身的人又有谁不知,只没你这般虚与委蛇的。侯爷最宠爱的姨娘,怎么就一个接一个的不在人世了。不说别的,三爷当年怎会忽然性情大变,前日里大爷又是被谁所害,你又何必在这里装大度!今日你便是打死我我也要说,我便是再有不对,但也不过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那份嫁妆,想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免得重蹈覆辙!” 只那鞭子打得狠了,鲜血已透过衣裳淌了出来,二爷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苦于双手被人抓住,只得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莫氏见她已是形似疯魔,虽被她说破了些事,但心里却也只是冷笑,定了定心神道:“你进我尚家之后不孝父母,不敬夫君,饶舌善妒,早已犯了七出之条,不过是看在谨儿待你不错的面上,才让你留在此间,你却得寸进尺,胡言乱语。谨儿,你写休书吧。” 韶槿见事态已有些失控,料想此间只一人能管得住,偏吴老太君此时虽已睁开眼,却也不过是眯着眼盯着莫氏,一句话也不说。韶槿命人倒了杯茶,亲自递了过去,特意露出手腕上那吴太君当日送的镯子,吴太君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喝了口茶,道:“够了,不管怎样,先住手。难道你还真想打死她?” 四奶奶见吴太君开了口,便也扶着莫氏道:“娘,您莫再动气了,让二婶婶知道自己错在哪也便可以了。” 莫氏得了个台阶,便顺坡下去,道:“都住手吧。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执鞭子的仆妇忙是停了手,把高氏扶了起来,高氏疼得龇牙咧嘴,只低下头,道:“我知错了,我错在太过表里如一,没学会那口蜜腹剑的招数!” “你,你……”莫氏见高氏眼中的怒火,不由后退了一步。 “今日既已撕破脸了,倒不如我把话说清了。我在思远之前还有一个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虎儿是怎么死的么?若不是我小心翼翼地命人看护着思远,他可还能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庶子的儿子,都这般心狠手辣,不就是怕我家二爷后继有人,抢了你们的缎庄么。”二奶奶忽然又笑了起来,面上俱是疯狂的神色。 莫氏直觉不妙,却已被飞扑上来的高氏压了个正着,高氏拔下头上的金钗,直往莫氏脸上划去。 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还在呆若木鸡,莫氏已是尖同归于尽声惊叫,高氏只笑道:“要休便休,我今日便和你同归于尽。” 一旁的媳妇子这才反应过来,忙是拉开了和莫氏扭打在一起的二奶奶高氏,只是莫氏的脸上已被高氏的金钗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直往她雪白的脖颈处流。众人乱作一团,忙是抓住高氏的抓高氏,替莫氏擦拭的擦拭,安抚老太君的安抚。 “你们这都是在闹些什么!”一道声音如晴天霹雳般响起,却是跑去看尚谦花坊的尚侯爷同尚谦一同回来了。 院子里的媳妇子丫鬟都慌乱地跪成一团,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奶奶方才被鞭打一番,早已脱力,不过是强作精神扑上去和莫氏扭打了一顿,此时早已晕厥在地。二爷忙是扶着她,给尚侯爷跪下。四奶奶扶着捂着脸颊的莫氏,韶槿扶着正要起身的吴太君。 尚侯爷见吴太君一脸怒容,知她年事已高,忙是上前问道:“娘可是惊着你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的好媳妇,你的好儿媳!阴毒的阴毒,泼辣的泼辣,真当我老太婆瞎了眼了。”吴太君虽是数年不住在侯府,但也不是完全不知此中详情,对莫氏是早有疑虑,听高氏方才一说,便也立马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本就不喜莫氏,只是也不喜高氏这般大吵大闹,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她一生最重清誉,老侯爷辞世,她扶棺回乡,十年守灵,此时眼见侯府的名声似在一夕之间倒塌,心中恼怒不已,若非韶槿正扶着她,怕也已是倒地不起。 尚侯爷见自己的夫人一脸是血,儿媳妇一身是血,老母亲又当场给了他个没脸,可他偏生闹不清发生了何事,只得愁眉苦脸任由母亲骂。 吴太君又骂了几句,仍觉得不解恨,但却又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只得道:“罢了罢了,孽子,孽子!还不快扶到各自房中,先请大夫来瞧上一瞧。还要闹出几条人命!” 众人这才各自依言行事,二爷见怀中的二奶奶早已气息微弱,忍不住便哭出了声来。吴太君恨铁不成钢,顿了顿足,便要回房歇歇。 尚谦自是和尚侯爷一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见众人散去,才拉住韶槿,想问个究竟。尚靖看此间果真还就三媳妇一个还算得上明白人,便让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韶槿因有些事涉及到侯府私事,本不愿说,可吴太君临走时偏扭头道:“说,说!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给那个孽子听!” 韶槿这才硬着头皮,把此间之事同尚侯爷说了一遍。尚靖听后自是摇摇欲坠,从他内心来多,也不是完全没怀疑过,只是莫氏历来温柔谦恭,又替他生了三子一女,他便是有过一丝疑虑,也不敢去细想,也不愿再去揣度,从他本心出发,眼下的子女已是称得上子孙满堂了。可高氏一点破,尚靖心中既恨莫氏,更恨高氏,但又发作不得,只得踱来踱去,怒道:“放肆,放肆,放肆。”摔了几个花厅的花瓶,便躲回自己的书房生起了闷气。 韶槿只是摇摇头,知道尚靖便是常年这般,才让莫氏在府里一手独大。尚谦见父亲既不问清事情缘故,也不着手处理眼下乱作一团的场面,也只是叹气,对韶槿道:“也罢,我们先回快意居,看看情况,只怕这侯府又要变天了。” 韶槿却有些生气,“变什么天,还不是这样的天,你爹爹躲起来,便是不想问罪,还能变什么天。要怪都怪你们男人,一个正妻不够,还非要添上许多妾室才善罢甘休,出了事还不理不管。” 尚谦见她生气,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握住她的手道:“小槿,我可是冤枉,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如了解我么。我是现代人,不兴纳妾那一套。” 韶槿心里有些可怜二奶奶高氏,正气不过,便反唇相讥道:“现代人里包二-奶的男人也比比皆是。” “小槿,我答应过你,定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况且,不说别的,这……这侯爷还不是我亲爹呢,这子担父罪也太过了些。” 韶槿见他还是说些有的没的,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回去。尚谦摇摇头,跟了上去,道:“小槿,我知道你是在气什么。我虽看过去软弱可欺,但我一定会尽己所能保护妻子和孩子,决不会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叫人欺负。” 韶槿这才停下脚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也知这些不能怪你,只今日一事,让我心里很是难受。” “嗯,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难受了,都同我说,好不好。”尚谦将她冰凉的手放到自己怀中。 韶槿看着他温暖的笑容,才觉得自己那同手一样冰凉的心慢慢地升温了起来。 63 探病问情 二人回快意居休憩了一会儿,听人说方才晕倒的莫氏已悠悠醒转,出于“孝道”,便先去看了看。只见莫氏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脸颊已不再流血,但却已被棉布捂得严严实实,怕是要留下一道伤疤了,她两眼无神,只呆呆地问:“侯爷呢,侯爷来了么?”见来的是尚谦和韶槿,便点点头,无力地倚在床沿。 四奶奶早已在旁服侍,在书院读书的四爷、五爷、六爷也赶了回来,都围在莫氏周围,说些安慰的话,仆人丫鬟更是一大群,一会儿端来参汤,一会儿端来安神的药汤给莫氏压惊。尚谦和韶槿二人对望一眼,不过同莫氏说些场面上的话便退了下去,莫氏也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他两人一走,莫氏便愤愤地摔了那药汤,道:“直怪我平日里太宽松,叫他人给欺了上来!” 燕氏便一直拍着莫氏的背,道:“娘,您莫气,这回她犯下这么大的事,有违妇道,便是休了,那高家也无话可说。我方才也问过大夫了,若娘不动气,好好养伤,这伤疤会慢慢消下去的。” 莫氏知她是在安慰自己,便叹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和谅儿好。唉,侯爷呢,侯爷为何还不来看看我。” 尚谅答道:“娘,儿子回来时爹爹已经先休息了,恐怕今日一事爹爹也很是疲累,醒来后一定会来看娘的。这些年来,娘你含辛茹苦地为爹爹生儿育女,又是二十年的夫妻,爹爹怎会信那人胡言乱语。她向来嘴皮子就霸道,她说的话,传出去又有谁信。” 莫氏见尚谅如今已是生得又高又大,俊朗不不输于尚谦,又工诗词,通文墨,经纶满腹,她只觉就是由外人评价,也觉得她的谅儿更适合继承侯府,比那好逸恶劳的小霸王不知要好上多少。她越看越是满意,便连方才心里的愤愤也消了许多。 尚谅见母亲眼里有了笑意,便也抬抬头道:“娘,过两年的春闱儿子一定不让你失望。” 莫氏点点头,道:“你知道便好。你好好读书,府里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无需管,能争取的娘都会为你争取,你莫担心,中了进士,便是侯府的第一人。” 莫氏又嘱咐了还年少的五爷、六爷几句,他二人虽有些听不大懂,却也拼命地点头,这边这母子几人其乐融融。那边厢二爷房里却是一派冷清,因二奶奶惹了事,除了原先的贴身丫鬟,其他人还哪敢再来看望或者服侍,分明二奶奶伤得更重,可那秦大夫却是先看完莫氏,再来看的二奶奶,只捻着胡子开了外用内服的方子,便赶忙走了,生怕二爷留他说话。 面对这光景,二爷也只是叹气,亲自喂二奶奶服了药,原想说些苛责她的话,但见她朱颜憔悴,满心责怪的言语便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对着她哀声叹气。 高氏虽然受了重伤,但二爷此番这般对她,却也让她原先的愤怒伤心去了大半,精神却比之前打采芹时还要健旺一些,高氏见他叹气,便坚定地说道:“二爷,你莫愁,你我夫妻一场,我定不会让你难做的。” 尚谨见她眼里的一丝倔强,又是心酸又是愤怒,便重重地放下药碗,道:“你这是说些什么?我知道你又想做什么,再如何,也有我这男人顶着,你一个妇道人家,好生养伤便好,还想做些什么。” 高氏尽量忍住眼里的泪,道:“尚谨,这件事你便依了我吧。” 尚谨却很是生气,道:“平日里我万事依你,只这件事,我定不依你,这件事,你须依我。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做那傻事。” “没了我,你还有什么采芹、采茹的,还有李姨娘,黄姨娘……凭你,再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做续弦也无不可,我这番惹下大祸,便是我爹也不会向着我了,你又何苦……” 尚谨却已不耐地答道:“行了,你莫说了,你说什么采芹的,分明是气我。况且,这种事是男人说了算,何时有你们女人说了算了。” 他二人正僵持不下,屋外便走进一个婢子通报道:“三爷、三奶奶到。” “请进来吧。”尚谨又叹了口气,顺手给高氏整了整衣裳,又替她擦去眼泪,低声道:“莫教人看了笑话。” 尚谦进来见高氏脸上虽有泪痕,但眼里却有些笑意,知二人应已是和好,只方才在屋外,似也听见他们又在争执些什么,便笑道:“二嫂你好生休养,我便是来看看你的,既然二嫂已经苏醒,我便也放心了。二哥,不如我们去屋外坐坐,让她们妇人说些体己话,槿娘总是不放心,让她陪二嫂嫂说说话可好。” 今日的事情,韶槿当时脸上的焦急神色,尚谨也是看在眼里,知她是个真心的,便道:“她便是火爆脾气,三弟妹你劝劝她也好。唉,劝劝她吧。” 韶槿见他面露难色,不知他究竟所指何事,但仍是柔顺地笑了一笑。尚谨这是第一次格外认真地看这个三弟妹,觉得她虽不美艳,但笑起来却很是让人舒心,当下也略放了放心,和尚谦一同出了屋。 高氏便难得低声地叹了口气,道:“只没想到,全府里的女眷,上上下下,只三婶婶你一个还算有心的。只可惜我以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是对三婶婶你挑剔刻薄,我今日有此下场,俱是那口舌惹下的祸。” 韶槿见她虽然脸色不好,但看过去精神却还不错,不像一些妇人寻死觅活的,也挺佩服她的爽朗,便道:“二婶婶是爽利人,其实我可羡慕哩。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便像那戏子里的巾帼英雄一般。” 这话却让高氏纳闷了,不由问道:“三婶婶你不觉得我今日以下犯上,撒泼胡闹,犯了女戒女条?” 韶槿这也惊觉了自己的失言,只她此番却是真心想交二奶奶这个朋友,便道:“二婶婶,说句实话,我委实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太对,倒不是因你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般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不过可能这样的二婶婶才是真正的二婶婶吧,其实我向来不觉得女子就非要守什么女戒女条,凭何男人便能三妻四妾,便要高过女人一等?女人做些什么事,便是千错万错,大逆不道?” 高氏却扑哧一声笑了,她想了想,又笑了一阵,方道:“想不到三婶婶你看过去低眉善目的,却也是这般叛逆。不错不错,这些话,我早先早想过了,只我爹爹却总骂我胡思乱想,便早早将我嫁了,说我嫁人后便懂了,还请了一堆嬷嬷来教我规矩,说我们商户人家不太懂,可不能让人笑话。只没想到,三婶婶你出自翰林之家,却也这般思想。” 韶槿来古代后,除了那几日和顾夫人彻夜畅谈,从未这般吐露过自己的心声,这日开了话匣,她又一门心思想说些事来替三奶奶排解忧郁,便接口道:“若以我看来,商户人家又如何,书香门第又如何,便是庄户人家,出的儿女也都是好坏参半,也未必谁更清贵一些。就是男人和女人,也是一样的。” “无怪乎三婶婶你嫁来以后,这三爷就再没纳过妾,却是三婶婶管教得好了,三婶婶,这一点,我是真心羡慕你。” 高氏理了理发鬓,娇媚无限,便是韶槿看了,也不由呆了一呆,道:“三婶婶你生得如此好,应是我真心羡慕你。三爷不纳妾……也许是因为三爷是这世间唯一的同我一样的痴人、傻人,才有一样的想法和观点吧。” “从前,我便看不懂你家那位三爷,觉得他行事古怪,却好像有时又有几分明哲保身的道理,你家三爷变后,我便更没看懂了,也许,我这般俗人永远是懂不了。但我以前因为懂不了,却是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三婶婶你莫计较。” “二婶婶,我今日来看你,便是因为我和三爷至少不厌恨你和二爷,以后便莫再说那些话了。只不知二婶婶你今后有何打算,爹那边似乎还毫无动静。” 高氏的眼里便又显出了方才那一丝坚定,她攥了攥拳头,道:“我原先便是一心为了二爷,此后定是不让他背上那不忠不孝之名。” “二婶婶,我虽不知你此话何意,只方才我见二爷的神色,很是为你担心,你可切莫做些傻事。今日二爷愿替你挨打,便是这世间难得的一份真情,纵然他有再多不对,也是真心喜欢二婶婶你的。试想,二婶婶你打采芹,他不过劝阻两句,可没有飞身扑上。” 高氏却笑道:“三婶婶,你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况且你方才也说了,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既然一样,谁来负责,便也没什么不同。何况这确是大事,或许只有三婶婶你这般人,才会一心劝我。” “所以,世人不都称我是愚的么?”韶槿见高氏心意已决,便接口道:“只望二婶婶你不论作何决定,今后还是多多保重,莫负了二爷。” 二人又说了许多,直到晚膳时间,韶槿方告辞而去。尚谦和尚谨不知谈了些什么,二人面色都有些凝重。原先二爷的院子里常是高朋满座,今日侯府的人却无一人来的,尚谦和韶槿二人走出时,却有几人在一旁探头探脑,韶槿摇摇头,道:“我们今日去看望三奶奶,今夜恐怕全府上下便都知晓了。” 尚谦却只是冷笑,道:“该来的终须要来,让他们跳脚吧。我倒要看看那些牛鬼蛇神,还能嚣张到几时。” 却说尚谨仍是不放心高氏,尚谦一走,便急急赶了进去,见高氏侧卧在床上,神态却是平静祥和,甚至比平日里还宁静许多,便松了口气,道:“你不再着恼就好,我就怕你又生气。” “嗯,你可觉得三叔和三婶婶,似乎和一般人很是不同。” 尚谨也点头道:“是啊,你可知三弟方才同我说什么。他同我说眼下恐怕是多事之秋,让我把缎庄的账簿换了。原来他上次早已看出账簿的问题,只是没说罢了,也不知如今的三弟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又是感激他又是有些后怕。” “我觉得三叔是个实诚的,看三婶婶如何待我便也知道了。” “识人的能力,我信你的。” “相公,你抱抱我可好。”高氏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尚谨见外间天色还未大暗,不由红了红脸,但此番娘子看过去却是分外美丽,但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走上前虚抱住她,可高氏却用了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道:“他能这般待你,此后我也放心了。” 64 二爷追妻 “吾与君能配之夫妇乃三生结缘,惜我鲁莽,嫁予君后善妒不仁,不事公婆。既已如此,倘不如吾自请下堂,你我二人各还本道,以免心生怨怼。盼此别之后,君另娶新妇,吾与君各生欢喜,莫起怨怒。”一行极是潇洒漂亮的行草,字后还盖着鲜红小章,只是拿着纸的人却是双手颤抖,心在滴血。二爷尚谨看着这张小笺,心里又是惊诧又是愤怒,惊的是结婚多年他从不知道他的夫人写的却是一手好字,只记住了她的精明利落和生意上的锱铢必较,怒的是他还未完全了解她呢,她尽敢就此自请下堂跑回了家。尚谨看着眼下跪成一排的丫鬟,发现高氏带来的乳娘也已不见了,只有她的陪嫁丫鬟已成为他的妾室的东珠仍在,不由向她喝道:“二奶奶呢。” 东珠磕了个头,道:“二奶奶……二奶奶,昨日已是命人捎信回家,今日高老爷已是派人接……二奶奶回去了。二奶奶让奴婢好好伺候二爷……” 尚谨的鼻子都快要气歪了,道:“好哇好哇,怪不得今天早晨你们都不让我进内屋里来,说什么二奶奶还在休息,却是要帮她跑走。” 东珠以为二爷生气了,不由哆嗦了一下,哭道:“二爷,您还是放二奶奶走吧,二奶奶说了,这般也是为了您好,况且二奶奶这次伤得这么重,保不准还有下一次,若是再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有我在,看谁敢伤她!什么自请下堂,没经我允许,她下什么堂,还各生欢喜!你们也跟着她胡来!”尚谨走来走去,想到她伤重未愈,又要坐马车回家,路上颠簸,也不知伤口可会开裂,他越想越气,还很是懊恼,怪自己当初未对她好一些。 “那个……”东珠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二奶奶也留了书信给侯爷和老太君,侯爷已是允了。所以,也不算胡来。” 尚谨一听,便不顾众人的劝阻,飞奔去寻尚侯爷,尚靖接了高氏的书信,觉得这是个息事宁人的好主意,便是允了,此刻心情舒畅,正对着鸟笼逗那鹦鹉,见尚谨一脸怒容地跑来,便心生不喜,问道:“怎么,你又惹出什么祸了” 尚谨却是抓住他的手,问道:“爹爹,你怎能允了她那胡闹的自请下堂的做法?她是正房奶奶……” 尚靖素来是个不喜欢多事的,见一早的好时光便这样被破坏掉,便冷笑道:“怎么,你爹爹我连这点小事也不能做主了?虽然这本是你母亲管的,但你母亲被你的好媳妇给气得卧床不起,我便代她做了主,想来她和我也是一个意思。自请下堂有何不好,她倒也是个聪慧的,还给高家留了些脸面,若是你休了她,那有何不同?” 尚谨一跺脚,恨恨道:“儿,儿不想休了她。” “笑话,她当众打自己的夫君,还弄伤婆婆,莫说这大名府,全天下还有哪户人家敢要这样阴狠乖张的女子。留在我尚家,便是丢我尚家祖宗的脸面。就算她不自己回家,你不愿写休书,我也要逼你写!”尚靖见他不争气,也是怒骂道。 尚谨见父亲心意已决,想来此事已是无望,不由退后了两三步,亦冷笑道:“爹爹不过是怕多事,怕被人说出这府里更多的苟且之事罢了,若说府里第一个阴狠乖张的,哼哼。” 尚靖本已慢慢想要忘却的事,又被他提上心头,怒道:“你哼哼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滚出去。” “不用爹爹说,儿自己也会走。”尚谨一甩袖,扬长而去。只他刚出了房门,便被心头那一股悲凉袭来,他是尚家庶子,自幼便无人真心对他,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因为还算八面玲珑,又通生意,替嫌麻烦的父亲管起绸缎庄后,在府里地位在提高了些,但众人的笑脸背后却各有各的表情。尚府上下,只她一人是真心待自己,高兴也罢,生气也罢,也都是为了他一人,她从对他虚伪矫揉,会吃醋会生气,是尚府里活得最像活人的一个人,好容易自己也慢慢复活了,却又变成了行尸走肉。尚谨越是回顾和高氏的从前,越是心痛,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便撞上了一人,却是尚谦。 尚谦见他双目无神,忙扶住了他,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她……走了,她走了……”尚谨嘴里不断地念着这句话。 “什么?谁走了?你是说二嫂嫂走了么?昨日还好好的呀。” “是啊,还好好的,可她偏偏就丢下我走了,还说什么让我另娶。”尚谨将那张纸笺哆哆嗦嗦地掏出。 尚谦一看,第一眼便是佩服高氏的字,他虽不懂,却也能看出一股女中豪杰的味道,便是这字哪能看出是出身于商户人家。第二眼,便是惋惜起尚谨和高氏,便道:“二哥,二嫂是何时走的?” 尚谨回想了下众人阻拦自己的时间,便道“应该刚走不久,可那又如何,她已经走了。” “二哥,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可是真心喜欢二嫂?若爹和娘定要你休了她,你会如何?若她还在,你你会怎生待她?” 尚谨沉默了许久,慢慢答道:“我自是真心喜欢她,不然以前也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若她还在,我定把此事一力扛下,便是爹娘非要逼我,便是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会丢下她。定好好对她,不惹她生气。” 尚谦拍了拍尚谨的肩膀道:“二哥,你冷静下,听我好好对你分析。绸缎庄的生意向来都是你管,府里的银钱也素来是你们出的最多,所以爹爹再如何,也不会不要你这个儿子,至多是生你的气,不过过上一段时间也便好了。至于母亲那边,只要爹爹和吴太君不说话,她看在银子的面上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况二嫂还是思远和佳凝的母亲,她就算放得下你也放不下两个孩子。” “所以……?”尚谨听他说了一堆,虽然说得有理,但他都已听不下去了。 尚谦便焦急道:“所以,二哥你还在站在这做什么。不快快追二嫂去?!” 这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尚谨犹如醍醐灌顶,拍额道:“我怎会这般蠢笨!她跑了,我不会追去么?只是,只是我是男人……” 尚谦知他有所顾忌,便道:“二哥你想想是脸面重要还是二嫂重要。今日若换做是我,我定是追上前,然后告诉她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 说罢便匆匆离去,尚谦不由笑着摇摇脑袋,心想这尚谨也无须怨自己,一是他心头茫然,二是古代男子对“追”这件事并不是很有意识,他决定回去报告小槿,今天兴许又做件好事。 却说尚谨跌跌撞撞跑到马棚,寻了匹最健壮的黑马,便往高氏回家的方向一路扬鞭而去。他暗暗思索,这高氏身上有伤,还带着乳娘和贴身丫鬟,马车定是走得极慢,寻的是最平坦的路。他骑着马飞驰,一心只想着她初嫁时那鲜红的盖头和今日那书信后的鲜红小章,两个画面便慢慢交叠在了一起。 他也不知奔了多久,总算看见前方一个富丽的大马车,印着高家的徽章。便策马上前,硬生生让那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原想骂人,见是姑爷,便吐了吐舌头,道:“姑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尚谨哪顾得上理他,已喊道:“娘子,娘子,是我,你出来见我。” 话说高氏方才正坐在马车里暗自垂泪呢,便是那留给尚谨的信,她也不知写了多少遍,才终于写完一张不带泪痕的。她正在马车里翻看着自己写了一遍又一遍的草稿,心里是一阵阵的伤感,只觉对不起老父,父亲为了让她嫁入书香门第,自幼请了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只她嫁入尚家以后,却是荒废了许多,为了让日子好过些,也是不断地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偶尔归宁,父亲都是忍不住叹气道原想让她做个有才情有闲情的世家妇,却不料仍是在和钱计较。此番归去,也不知老父该有多失望。而她嫁入尚家以后,虽然操劳,但和二爷过得也算顺心,他凡事也总让着她,想到自己这般脾气,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个男人愿意娶。高氏正又哭又笑,却听到马车外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声声唤的却是娘子。 高氏抹抹泪,暗想,他怎生又追来了,自己好容易思索了一夜,咬咬牙才写了这绝情书,可他居然连男儿家的脸面也不要,就这般追来了,让她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了。 高氏的奶娘见她这神情,便叹口气,掀开帘子的一角道:“二爷,您回去吧。二奶奶……我家小姐已是倦极了,歇下了。” “胡言乱语,让她出来和我说话。怎么好端端地就说什么下堂。未经我允许,她便自己走了,成……成何体统!还有什么叫你家小姐,叫二奶奶!”尚谨的脸憋得红红的,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分明是来让她不要走的,怎的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另一个意思,听上去凶巴巴的。 他正怪自己口舌拙笨,那边那乳娘自是心疼自己小姐,见眼下已是无法回头,既然走了何须再受气,便夹枪带棒地说道:“二爷,若我家小姐不自请下堂,还等着您来休么?况且事已至此,我家小姐已是受了重伤,再留在你尚家,也不知还有活路没有。” “奶娘。”高氏轻轻唤了一声,再如何,她也不想让他当街失去颜面,只想着赶紧离开。 尚谨却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一踏步便踏上了马车,高氏的乳娘啊的一声尖叫,正想拦他,却怎有尚谨气力大,尚谨见高氏一脸苍白,原还想吼上几句,却化成一句软语:“你伤没好,坐马车伤口裂了可怎生是好。至少,要等休息好后再走……”尚谨恨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自己怎会这么笨,便学着三弟说句你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又怎么了,为何如何也说不出口。 高氏见他说了这话,原先心里的一些期待又落了下去,冷冷道:“二爷,我既已自请下堂,您就请回吧。我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伤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 尚谨见她这般,想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他咬咬牙,便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娘子,你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此后,再不惹你生气,你若不喜欢,我便不纳妾。所以,你和我回家吧,爹那边我会去同他说的。若他不要你,便是不要我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忽然变得湿乎乎的,知道那是高氏的眼泪,而他的眼眶却也湿润了。 那奶娘的脸早已红透了,忙下了车,好让二人叙旧。高氏颤抖着说:“你……你这样,又是何苦,以后侯爷定不会再信任你,又树了很多敌人。” “你便是放得下我,你放得下思远和凝姐儿么。” 尚谨的这句话,又说中了高氏的心思,她的肩膀抖得更厉害,只道:“我……我已经同爹爹说,我要回家……侯府……侯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是不懂得怕,若我在,对思远和凝姐儿恐怕更是不好……” “有我在,你怕什么。之前那个连婆婆都敢打的二奶奶到哪去了?”尚谨又大声起来,但见高氏哭得更加厉害,想了想便柔声道:“不如这样,若是你执意回家,便先回去住上一段时间,我先回府里料理好事情,只你记住,这是归宁,不是下堂。过几日,我便亲自去高家接你。你看可好?” 高氏从未见他这般柔情万端,早已六神无主,便点点头,尚谨一高兴,便忍不住亲了她脸颊一下,道:“娘子,你回去可要好好养伤。切莫再提什么下堂的事。”他拿出那信,撕成碎片。 高氏叹了口气,虽然心里矛盾,终还是应了。尚谨走下马车,对那奶娘道:“二奶奶归宁,你要好生照顾好二奶奶。”他特意把归宁说得格外重,那奶娘也是满心欢喜地应了。 虽然大街上已有不少行人对他指指点点,但尚谨此时心中得意,甚至抱拳道:“没事,没事,我家娘子归宁,忘记带东西了……”众人本就听说过尚家二爷畏妻如虎,此时亲眼见了,便哄笑着散去。 高氏见他在外边抱拳欢喜的样子,极像当年嫁他时他做新郎官的模样,便不由也甜甜地笑了…… 65 名声最重 却说尚谦见尚谨策马奔了出去,便也急急跑回院子去寻韶槿,见她正坐在秋千架上看书,穿着葱黄羽纱对襟襦裙,似乎还看到什么精彩情节,正微微笑着。秀秀见他来了,刚想通报,尚谦却拿手指在嘴上一比,示意秀秀莫做声,自己也蹑手蹑脚地走到韶槿背后,突地一下抱住了她。 韶槿见一双大手抱住了自己,便放下手中的书,笑道:“莫胡闹,叫人看见了笑话。” “这是我自家的院子,看谁敢笑话。”尚谦扭头向四周看了看,见秀秀、采兰、采梅几人果真是躲在花丛后用手绢捂着嘴偷笑,便瞪了一眼,那几个丫鬟如今还谁怕三爷发脾气,都嬉笑着跑开了。 “唉,惯出来的,惯出来的。”尚谦摇摇头,说道。 韶槿却是毫不在意,道:“怎么,你现在还摆起少爷架势了。” “怎敢怎敢,在娘子面前我就是小厮,娘子,你可知我二嫂一早便写了个自请下堂的书信,回高家去了。” “什么?”韶槿叹了口气,道:“她是个可怜的,若在现代,能独门独户的过日子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其实她倒是这尚府里第一个真性情的,又能干,若在现代,铁定是个商场女强人。” 尚谦点点头,把高氏所写的,又背了一遍给韶槿听,道:“却是看不出来,二嫂写了一手好字,莫说你我,只怕我二哥也写得不大如她。” “其实父母谁不希望女儿家能悠闲平安地过一辈子,只是女子所谓的善妒、泼辣多是被你们男人和世道给逼出来的。就是你母亲,若你爹爹不是一个接一个地纳妾,恐怕她也不会到现在这般阴狠手辣。”韶槿只觉高氏可怜可叹,便不由蹙紧了双眉。 尚谦却用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眉间,道:“娘子你却是又发表这女性主义的论断了,方才我已叫我二哥去追二嫂了,其实放在这个时代,他也算是真心实意了。你可不知,他刚刚那焦虑的样子,飞奔上马的样子,若无真情定难如此。” “我知道,从那日他代二婶婶打便知道他却也是有真情,只是我有时觉得男人真是很奇怪,明明对一个人动了情,怎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纳那么多妾呢。也许也是环境影响吧,可能我太苛求了,所以我很庆幸,遇见了你。” 韶槿觉得天有些凉,裹了裹衣裳,尚谦却已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柔声道:“莫着凉了。二哥和二嫂那我觉得会好的,至于那个号称是我母亲的人,你倒无须对她同情,她下药害人,实是大恶。” 韶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那不过是从客观上分析,主观上绝不可能同情或原谅她。那日顾夫人也跟我说过,这世间即便你无争胜之心,别人却有夺美之意。况且眼下既已开战,便再无退路。”她挺了挺脊背,尚谦见她如此,也不由挺了挺胸膛,两人相携着一同入了屋。 而屋外秋风卷起落叶,已是一片萧杀。 莫氏在屋里又摔了一个白玉茶盏,她已休养得大好,只是盼着侯爷来看她,便一直躺在床上装病,可原先极会嘘寒问暖的尚侯爷也不知是怎么了,偏生就不来看她一眼。这日她刚想走出屋子,亲自去瞧尚侯爷,却听见两个没事做的扫地小丫鬟在那边说也不知是不是夫人就要失宠了还是怎的,侯爷连看也不看一眼。莫氏听了,自是大怒,又命人赏了那两个丫鬟几十个耳括子,她二人原是家生子,连着家人也被赶了出去这事才算干休。 只莫氏回房后仍是越想越气,直觉这几年自己为侯爷生儿育女,又把各个孩子培养得知书达礼,而自己至多不过伤了几个贱妾的性命,侯爷又怎能这般不知轻重,冷落她这个正房奶奶,现如今连丫鬟婆子都敢拿她说事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一盘大局却被高氏那个贱/人一夕之间破坏掉了。所幸这时传来了高家人偷偷从后门将高氏接走的消息,想到她以后便是再嫁也难寻上什么好人家,莫氏这心里才开心了一些。可还不到一个时辰,偏又传来了尚家二爷当街追二奶奶的说法,自是把莫氏气得随手便操起一个白玉茶盏就给摔了。 可尚侯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踱进了屋,道:“看来你已经好很多了嘛,都有力气摔茶盏了。怎的还有人天天跟我通报说什么夫人不好了,夫人晕倒了,看来真应该把这报信的人抓来打一顿板子,这般诅咒夫人。” 莫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装柔弱已是来不及,索性冷了张脸,道:“侯爷,我寻你来,不过要问上你一句,侯爷可是信她所说,所以才故意不来见我?” 尚靖咳了一咳,对莫氏这么直接的提问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亦是矛盾异常,这事就算他明知莫氏有些罪责,可她毕竟是当家主母,他若不站在莫氏一边,便是将侯府里所有的黑暗都暴露在众人之前,若他说声不信,此后便冷落了她,定远侯府将沦为大名府第一笑柄。若是传到天听,也不知圣上会如何看他,如今新帝即位,本就削爵削得厉害,况莫氏和那燕氏的娘家如今也算是风生水起。尚靖越想,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莫氏和他同床共枕这些年,怎会不知尚靖本质上是个极为柔弱的人,见他脸上已显出恐慌神色,便又说:“侯爷,便是我真做了那些事,谁家当家主母不惩罚几个侍妾婢子以立威,我不过是怕人说侯爷您宠妾灭妻罢了。难道便是为了几个贱妾的性命,侯爷就要和我几十年夫妻恩断义绝么?” “你……你……”尚靖指着莫氏,手指不停地抖动着,道:“你的意思是你真做了这些?你……这……恶毒女子,枉我还觉得你善良柔和。” 莫氏见他这般说自己,凄厉一笑,道:“侯爷,这些年来,你过得一帆风顺,却哪知我们女人的苦。你可见老太君不曾出来说过话,媳妇犯错,老太君为何不管。因为她最能理解我,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若她不如此,尚家怎会只有侯爷和二老爷两人,侯爷又怎会这么顺顺当当地继承爵位。侯爷你想过这些没有?” 尚靖踉跄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般深远,即便想过也不敢往自己的母亲身上响,但他并非没有印象,当年父亲最宠的并非母亲,自己似乎也曾有过别的兄弟,只都夭折了,最后只剩下他和二弟,却都是吴太君所生。 “妾身再有罪,也是为了自己的子女。”莫氏心里一酸,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尚靖看着她这些年却已渐渐变老的面容,想到她初嫁自己时却是那般的温柔腼腆,只想不出怎会演变成如今的心狠手辣。但他细细回味她所说的话,不由心又有些软了。 莫氏拭了拭泪,道:“侯爷,事已至此,任打任骂,都谁君便。只是我们家的好二爷,那下堂妇前脚才走,后脚便紧跟着追上了,也不知要不要侯府的名声了。” 尚靖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怒道:“孽子孽子,都是孽子,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便是方才两个扫地的丫鬟也因侯爷冷落我,取笑起我这侯爷夫人了。府中若没有秩序,便是这般。我倦了,侯爷请回吧。” 尚靖也知如今侯府是一盘散沙,气得跺跺脚,道:“依你,依你,都依你。只是莫让这事才传将出去,不然对来年谅儿春闱也是不好。以后,你便给我安分一些!至于尚谨那孽子,我会亲自去教训他。” 尚靖摔门而出,莫氏却是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高氏这小贱/人,以为我不会有样学样么?既然窗户纸捅破了,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尚靖刚想回书房发脾气,却见尚谨已经跪那边,一动不动,他一气,一脚便踢了上去,却是一脚踢在了尚谨的心口上。尚谨微微一咳嗽,仍是跟树一般跪在那里。尚靖恨铁不成钢,还想再踢上一脚,吴太君却拄着手杖走了出来,喝道:“住手。你想要踢死我的孙儿么。” “娘,你不知,这逆子在外如何败坏侯府的名声,一路去追那恶妇!”尚靖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都听说了,我活了这一辈子,都这个岁数了,你们也不让我安生一些。谨儿,你为何追了出去?” 尚谨重重一磕头,泪流满面道:“祖母,孙儿不能没有她,她虽千错万错,一心都只是为了孙儿,这世间怕没有人待孙儿如此了。” “胡说什么,爹对你不好,娘对你不好,谁把你养育得这么大,谁给你出钱娶媳妇?”尚靖又气急道。 尚谨却不理他,同吴太君说道:“祖母,自她嫁进尚家之后,取自己的嫁妆钱投到尚家的缎庄里,便是缎庄的许多客人,也都是她高家原先的人脉,如今尚家的营生好了,却要孙儿踢掉原配。大名府中的人又会怎么说侯府?” 这话却是又说到了尚靖的心病,他最担心的便是侯府的名声。吴太君却冷冷道:“够了。都别说了,谨儿你也无须为了让她回来说这一些大道理。尚府的名声?早被败坏光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尚谨在那连连磕头称谢,尚靖却是一脸怒容,吴太君瞥了他一眼,道:“你进来一下。” 尚靖虽对吴太君的做法有些微词,却仍不敢去顶撞母亲,只瞪了一眼尚谨道:“你好生看着办。那等女子,要了何用,趁早再娶。” 尚谨见父亲阻拦,方才的满腔欢喜又都换成了愤怒,也怒瞪了尚靖一眼,飞奔而去。吴太君一跺脚道:“你也想把他逼成当初的谦儿么。” 尚侯爷正一心想着方才莫氏的话,也不太搭理吴老太君,却听吴太君冷笑道:“行,我知你在想些什么。你也无须管我如何知道的,我也学你那好媳妇问你一句,她所说的话你可俱是信了?” 尚侯爷仔细回想,自己方才和莫氏说话时,房里并无人,便怒从心起,道:“娘……你,你派人监视我。” “若我不防着,也不知如今的侯府还会乌烟瘴气到几时。她自己是那般人,那般说我,你便也是信了。好极,好极,我今日只同你说,我知你最重名声,我也是,当年老侯爷所传的诺大基业,只要我在一日,便不能叫你们败坏干净了。莫氏清算了几条贱婢的性命,我不和她计较,只你给我转告她,莫伤我如今活着的孙儿的性命!不然,便让她看看我当年是如何理家的!” 尚靖见母亲这般说,一惊,道:“她,她难道敢伤谦儿他们?” “哼,不然你以为谦儿原是性情大变是怎么回事,诚儿之前中的那个局是怎么回事,既然你信她所说,那我不妨再同你说上一句,这些我当年都见过,让她别耍花招。只要她安分守己,她便还是这尚家的当家夫人,若她还敢有动作,便别怪老身了。” 尚靖此番却是大受打击,想到母亲搬来没几日,便很是不喜莫氏,恐怕便是看出了她的真实面目,只自己是最蠢的那一个,几十年都被人所欺,可就是他的母亲呢,原先他也觉得母亲仁慈大度,眼下里却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想到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一身未经过大风雨的尚靖这才蓦然发觉自己老了。而他看见吴太君已是满头白发,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谢母亲。”接着便深深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他一退出去,吴太君便按着自己的心口,呼呼地喘着粗气,过上好一会儿,才平缓过来。 66 丫鬟出嫁 定远侯府便是这般接二连三热热闹闹了一个月,这一年大名府的冬天又来得格外的快,尚谦见眼下这般情形,还想和韶槿回庄子过自己的小日子是不大可能,幸而眼下冬季庄子里也是冷清,便让尚秋回去照管着,他索性把那两位先生请到尚府里来,日日读书学习。 莫氏这件事侯爷和吴太君都主张的是息事宁人,房里的丫鬟下人都新换了一拨,也没人再敢议论当家奶奶如何。只是吴太君和莫氏似乎都换了性子,老太君建了个佛堂,开始日日吃斋念佛,也不让孙儿去请安。而莫氏便像是画皮被揭开一般,时常闹些小情绪,对子女也严苛起来,最严苛的,自然是对二爷。 但二爷便像个没事人一般,照常请安,照常去缎庄,只是中公上交的钱是越来越少,还常常跑到高家去,虽还未把高氏接回,却早已不拿莫氏当回事,莫氏气在心头,却拿他也没办法,毕竟五爷六爷还小,四爷如今最紧要的便是读书,哪能为生意而分心,她原想让尚谦和尚谨两虎相争一下,可偏偏尚谦却是个不争气的,原先最不爱读书的人如今日日闭门读书,也不知是真读还是假读。 她有心派人去试探,却总被韶槿拦下,便又记挂起原先那药,可似乎对如今的尚谦已不起什么作用,又想起日前尚侯爷转告的吴老太君的话,心里也是直打鼓。只想料那败家子也考不出什么好成绩,只他那样装乖巧讨侯爷的欢心,却很是碍她的眼。她每日里便琢磨着这些,却又没有下手的地方,便难免间或摔些盘子杯子,拿下人出出气。 尚侯爷自那事以后,本是对莫氏爱恨兼有,但见她如此,厌恶感不仅每日渐增,歇在美婢房里的时间便越来越多,莫氏心里头便愈发有气。恰好这时,侯爷近来宠爱的一个通房患病而死,尚靖看她的眼光便越来越是怀疑与厌恶。此事本与莫氏无关,那通房原是因和侯爷夜夜作乐,感了风寒,却仍和侯爷寻欢,未曾好好休养,风寒加重而死,这是府里的人都知道的,可偏生尚靖便是对她生疑,让她如何不气,怪自己没早点打死那个婢子。她明里暗里找尚靖说了多次,他却只是不理,到最后,只丢下一句:“不如你和老太君一起吃斋念佛去吧。”直把莫氏气得回头恨不得把那婢子拖出来鞭尸。 却说莫氏这边消停了些,韶槿这边却没闲下来。原先在庄子里时,她便觉得那教宁宁的李先生和采兰相互有意,这几日把李先生接进府里继续教宁宁之后,更发现这采兰发呆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便笑着摇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啊。”那边采兰还在发呆,采梅和秀秀却已经嘻嘻哈哈笑了。采兰这才回过神来,知她们是在笑自己,便低着头说:“婢子愿一辈子服侍三爷和三奶奶。” “那可不成,别人会觉得我苛待你的。”韶槿轻轻地点了点采兰的额头,采兰的脸便刷的通红了。 采梅却还在一旁拍手道:“就是就是,也不知谁这几日天天夜里又读书又写字,写完字以后还要哀声叹气一番,接着还要纳鞋垫哩,那鞋垫那么大,也不知是给谁纳的。” 采兰忙想捂住采梅的嘴,二人闹作一团,采兰这才不甘心地说道:“也不知是谁整日里冬子哥冬子哥的叫得那般亲热。”采梅这才撅撅嘴,不再说话。 韶槿微微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先出去,我和采兰单独说些话。” 采梅和秀秀便笑着看了采兰好几眼,才舍得出房门。韶槿见她们都退下了,便道:“采梅和冬子的事情比较好办。只是采兰,我问你一句,你可是真心喜欢那李先生?” 采兰的脸微微一红,道:“他是个读书人,我不过是个丫鬟,也不知,也不知人家是否看得上我。” 韶槿原想说你这般聪慧美丽知书达礼,他怎会看不上你,但又想到古代人最重等级尊卑,一日为奴,便是一世为奴,一个穷书生就算一穷二白也比一个积攒了许多银钱的丫鬟来的高贵。想到这,韶槿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采兰,我瞧那李先生,人品模样俱是好的。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如采梅嫁冬子,定是正妻,冬子那性子恐怕这辈子也不敢纳妾,若你嫁李先生,恐怕是妾。” 采兰却噗通一声给韶槿跪下,道:“这便是我要求三奶奶的地方。府里的妻妾相争奴婢是从小看到大,前些日子还发生那样事端,就算他是个穷书生,不如侯爷那样家大业大,但婢子是万万不愿为妾的。只是婢子和他……和他这些日子相处,却也互通了些心意,但若他来求三奶奶,纳奴婢为妾,望三奶奶千万千万不要答应。” 韶槿迟疑了一下,道:“若他真如此说,你当如何是好?” “那只能怪婢子福薄,婢子只好当姑子去,也不愿为妾。婢子深知自己比不上三奶奶,但见三爷和三奶奶你们恩爱有加,也是心生羡艳,婢子不求富贵,只求有个这样的知心人。” 韶槿笑了笑,扶起采兰,道:“快起来吧。我问你那些,我只怕你是个糊涂孩子,只未想到你比我想得聪明通透得多,也有志气得多。你如何便配不上那李先生,他会写诗作画,你也会,他年轻有才,你年轻貌美,若照我说呀,你们便是天生的一对,若他要想纳你做妾,莫说你不同意,头一个我便把他打出去。只是采兰你有个想法却是错的,便是他负了你又如何,你可切莫想不开做姑子去,你这么好,以后定还有大把的人来求亲。可别因为一个李先生,便想不开了。而且我觉得那李先生是个聪明的,不会呀,这么没眼色。” 采兰被她说的破涕为笑,又被韶槿取笑了好一番,出门却撞见秀秀和采梅,三人又是说笑了一通。果是没几日,这李先生便来求韶槿,韶槿见他生得虽不是格外英俊,却自有一股儒雅的气息,也暗赞采兰的选人眼光,只为了采兰的终生幸福着想,韶槿便故意板着一张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那李先生本面皮有些薄,见三奶奶这般,便踟蹰了好久,仍不敢开口。只是他不开口,韶槿却也不说话,李先生暗暗一跺脚,便扑通跪了下来。 韶槿故作吃惊,道:“李先生缘何行此大礼。” “小生求三奶奶一件事。求三奶奶,将采兰许我做……做……做……”李先生因为心里紧张过度,有些结巴。 韶槿却被他这半吊子的话也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她打心眼里盼采兰能一帆风顺,所以这李先生一结巴,韶槿便也紧张。 “求三奶奶,将采兰许我做妻。”李先生终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边韶槿却也长舒了一口气,只她仍不放心,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第二遍,李先生便放开了胆子,声音洪亮:“求三奶奶,把采兰许我做妻。”可他刚一说完,却吓了一大跳,原是方才还冷着脸的三奶奶,忽然笑得格外灿烂。 “采兰跟在我和三爷身边,一直很是贴心,原想给她寻一个家境殷实的,你这般一说,却让我好生舍不得。”韶槿笑道。 那李先生是个实诚人,怎知她是故意这般说,便鼓起勇气道:“三奶奶,小生虽然一穷二白,但却是会对采兰好的。” “唉,其实李先生你一表人才,书画精通,自然也是好人选,只你是读书人,采兰却是我们侯府的家生子,你娶她做正妻,可怕被同僚笑话?” “回三奶奶,小生原兴趣便是在画上,说句实话,再考已是无望,我自己也并无兴趣。眼下我在做少小姐的西席,定当尽心尽力,若以后少小姐出阁,我便将积攒的银钱买些地或开个学堂继续当教书先生,本就不和那些同僚往来,怎会怕被他们笑话。且采兰知书达礼,便是他们所娶的正妻,又有几个如采兰这般通文墨的。若让采兰做妾,我万万舍不得,且我与采兰心意相通,便是以后,我也不愿再纳别的女子的。”李先生是越说越镇定,越来越口若悬河。 韶槿这才笑道:“李先生,你说娶采兰做正妻,我这才许你的。既然是明媒正娶,李先生过几日挑个吉日,寻个婆子过来说亲吧。” 李先生见她允了,大喜过望,说了声谢谢三奶奶,便飞奔而出。韶槿抿嘴一笑,暗想这却也是个真性情的,他有那般思想,倒也配得上采兰。待尚谦功课做完,韶槿忙和他商议此事,尚谦自然答允,还笑说要好好办一场酒席,二人还商议索性把采梅的事也给办了。 韶槿去找采梅,原本活泼泼的采梅却低头不语,直到韶槿说沉默便是同意了,采梅这才点点头。韶槿这才笑骂道:“还真是奇怪,你和冬子日日拌嘴,何时却好上了?” 采梅这却又嘀咕开来:“谁和那傻蛋好上了。三爷身边的人属他最傻了。” “你也差不多,这不傻蛋对傻蛋,正正好。”韶槿见她这般,忍不住笑道。 采梅却绞着手帕子,道:“三奶奶,连你也取笑我。”说罢丢下手帕扭头便跑。 一旁的秀秀叹气道:“三奶奶,都叫您惯得没规矩了。” 韶槿却不介意,看采梅丢下的那帕子,上边赫然映着鸳鸯戏水,叹道:“无妨无妨,这样不是挺好,青春活泼,这院子里才有了生机。秀秀,你可有中意的人。” 秀秀的眼眶却红了红。韶槿知道又触了她的心思,道:“有时也许能忘记也是件好事。秀秀,没关系,慢慢的,那个人你便忘掉了。” 没几日,那李先生和尚冬都寻了穿褙子的婆子来说媒,这不过走个形式,李先生和尚冬都无高堂,这亲事便都有尚谦和韶槿做主,寻了个吉日,将采兰和采梅都嫁了出去。韶槿特为她二人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再加上采梅和采兰自己多年辛苦积攒的银子,也比得上中等人家嫁女儿了,直让侯府的其他丫鬟们眼红,眼下又有人说将来就要分家了,自然便有人来韶槿这边打转。 这天喜事办得很是热闹,侯府这几日气氛很是阴冷,下人们也不敢大声说话,因此这日乘着吉日府里没活的下人都来三爷的院子里讨一杯水酒喝。韶槿看着采兰采梅二人穿着大红喜袍,娇艳动人,不由都有些眼酸了,她二人不由分说,都向她跪下,道:“受不起三奶奶这般贵重的礼物。” 韶槿却说:“你们呀嫁来嫁去还是嫁在自己家里,收这些礼物也是应当的。这箱子上边,是我为你们选的衣服饰品,这箱子最下边,却是你们三爷的一片心意了,他说他自醒来以后,你们服侍他格外周到,这是他感你们的情,让你们千万要收下。” 采兰和采梅对视一眼,均猜不出那是何物。直到她们洞房花烛夜第二日,整理嫁妆,才发现箱子底分明躺着一张契纸,均是流下了热泪。只她二人对谁也不曾提过此事,但嫁了以后仍像以往那般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尚谦和韶槿。 这日,大名府已飘起了点点碎雪,采梅却仍是蹦蹦跳跳地舞着一封信跑了进来:“三奶奶,三奶奶,有您的信。” 韶槿笑道:“你呀,嫁了人还是这个性子。快过来拿个手炉捂捂手。” “是,三奶奶,这便是老人家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采梅将信递给韶槿,忙就端起手炉,呼呼地喘着气。 韶槿正想着谁还会给自己写信,一拆信,却是大喜过望,那信上写着:“妹,吾不日携你二嫂回大名府安居。兄徐子年留。” 67 徐家新妇 韶槿看着信下的日子,数着天数,但没过几日,便又有人来报信说,徐二爷是轻装上阵,已骑马到了城门外了。韶槿忙让尚谦着人套了马车,二人一齐去接徐子年。这日,天空已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路上寂静无声,来往行人稀少,韶槿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看那雪地上的点点马蹄印迹,忽然感叹这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而所幸,现在有人相陪,韶槿见尚谦也正坐在一旁左顾右盼,不由会心一笑。 只听远处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接着两声马的嘶叫,应是骑马的人拉住了缰绳。尚谦忙掀起帘子,扶着韶槿下了马车。只见徐子年和另一英俊男子并骑而来,二人都穿着胡服,戴着胡帽,一派英姿飒爽。徐子年见韶槿亲自下了马车道:“妹子,你身体弱,怎的亲自出城迎接了。我回府休整下去侯府看你便是,这风大雪大的。妹子,这是你二嫂。” 韶槿原先没啥,他这一说,不由抖了一抖,细细观察起那“二嫂”来,分明是一俊俏男儿,她怎的如何也想不出她这二哥如此开放,这么多年不娶媳妇却是喜好男风,虽然她上一辈子算得上半个腐女,但也是吓了一大跳。 可那“二嫂”却扑哧一笑,道:“三妹妹,早先总听你二哥说起你,你生得真是好看。”这声音却确确实实是女子的声音了。 韶槿和尚谦对望了一眼,忙也和这二嫂打起招呼,徐子年却宠溺地拍了拍他夫人的脑袋,道:“叫你莫穿男子的服装出来引人误会,你却偏爱穿。”又对韶槿道:“她姓王,是燕北人,那边的风俗便是喜着胡服。” 王氏鼓了鼓嘴,对徐子年道:“我这不是换了以后,才方便和你一起骑马回来么,你还说人家。”她明媚一笑,脱下胡帽,长发垂下,已是一片小女儿娇态,又何曾半点像男子。 韶槿对这刚见面的小嫂嫂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个洒脱女子,便道:“二嫂这是巾帼不让须眉,让我这些足不出户的小女子很是羡慕呢。” 王氏点点头,得意地看了眼徐子年,徐子年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手中的胡帽给她戴上,道:“风雪这般大,不戴帽子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韶槿见自己那话并不多的二哥如今一副宠溺神情,心下也是为他高兴,道:“我们先回府吧,在这风雪里叙旧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尚谦却想得深了一些,心想这徐子年去了趟燕北没有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便带回了一个娘子,也不知徐府上下会如何说法,他犹疑了下,道:“二嫂你和我娘子一同坐马车吧,我和二哥一齐骑马,送你们回府吧。” 徐子年抱拳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此事今日要多麻烦妹夫了。” 韶槿这当口便也想到了,对王氏道:“二嫂嫂,我们去马车里说些女儿家的话好不好。” 王氏仍有些好奇,道:“子年,你要麻烦人家什么?唉,你们中原规矩就是多。”她将马鞭对折,放在腰间,大踏步上了马车。一上马车,便道:“这大名府果真是物产丰盛富庶之地,连马车也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这垫子可真是软和。”她犹如一个小女孩一般,四处打量。 徐子年又摇摇头,道:“都嫁人了,还是这般。” “二嫂是真性情,这般女子不可多得,二哥好福气。”尚谦上了马,和徐子年并行。 徐子年想到她时而刁蛮活泼时而天真浪漫,也不禁笑了笑:“确实确实。” “只是二哥,你这般……直接便带回二嫂,不知泰山泰水可会有意见。毕竟……我朝例律,奔为妾。” 徐子年的眸光一沉,道:“他们早已不把我当儿子,我又何须同他们禀明,这回回来,若他们不愿接收梓潼,我便单独出去过日子。况且,我和梓潼,有婚书为证,我亲自拿八抬大轿取的,还有证婚人主婚人。只应燕北离此山水万重,不便带回,便在燕北迎娶了。只是为了梓潼日后着想,此事还望今日妹夫为我美言几句。” 尚谦道:“定然定然。只不知,二嫂是燕北哪家女子。” 徐子年低声将他娶王氏的经过一说,尚谦便笑道:“无怪乎二嫂嫂是这般性子。这门亲事,我看泰山大人是万不敢反对的了。” 徐子年叹道:“我只是另有些计较,还需隐瞒他们些时候。此事一了,便是妹夫,你要做些生意,也会方便许多。” 不多时,众人便行到了徐府门口,虽然徐子年早已着人报了信,但门口仍是冷冷清清,并无人来接。王氏倒也不介意,一跃跳下马车,仍是嘻嘻哈哈的模样,伸了个懒腰,道:“总算是到了。” 门口的家丁原也是无精打采的,见到尚谦,才急急忙忙地进去通报,一路通报声迭起:“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尚家三爷来了,尚家三爷来了。” 却说徐府因徐子年这大半年一直不在,没了进项的银子,本有些亏空,徐子年前一阵竟还写信来说做生意亏了本,对他自是提不起迎接的兴趣,只尚谦每次来,都带着不少的礼品,徐述和那杨氏听说尚谦来了,心里都很是高兴,披了个大衣便出门迎接。 徐子年轻叹口气,低声对尚谦道:“妹夫,你也看见了,眼下你比我更像是徐家的儿子。” 徐述和杨氏早已笑眯眯地迎着尚谦嘘寒问暖,对着自己远道回来的儿子却是点了下头,便再不理不睬。王氏这才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小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徐述和杨氏这才注意到徐子年旁边还有个一样穿着胡服不男不女的人,便问道:“子年,这位是……?” “爹,娘,这是我的新婚妻子,和一同从燕北回来的。”徐子年淡淡地说道。 王氏却笑嘻嘻地说道:“爹,娘,你们好。” 徐述虽然满腹的疑问与不满,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女婿还在场,便不太敢发作,咳了一咳。可杨氏哪有这般好涵养,见这王氏虽生得挺周正的,但穿的不男不女的,还穿着溅着泥点的胡靴,便是一副穷酸相,当下便道:“子年,娶亲当先问过高堂,你怎生忽然便娶了个没来由的女子。” 王氏却也不生气,背着手,对着杨氏嘻嘻一笑。 韶槿忽觉得此事是这杨氏没什么眼色,这二嫂嫂来了通判府,也是毫不怯场,自也是大户人家出生,且初次见面便说人家没来由,却很是不礼貌了。可杨氏见王氏笑得大方,却觉得更是可恶,她对徐子年本只有银子情,如今他却连银子都挣不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欠了一屁股的债,便冷哼道:“不知姑娘何方人士。” 王氏眉毛一挑,方想说,徐子年却已道:“娘,我此前在燕北挖药材之事,在深山被大雪掩埋,多亏她相救,因此儿子便私自做主,娶了她。因燕北天高地远,来不及禀告爹娘,只是儿却是和她行过八拜之礼,她的父母俱为见证。” 杨氏一听深山之中遇见,打心眼便觉得这王氏是个村姑,心中更是不喜,她原还想徐子年虽是庶子,却因是通判之子,仍有许多富商女子愿嫁,自己可大挣一笔嫁妆,如今他却自己做主取了个村姑,正待发作。 尚谦却道:“泰山,泰水,二哥此般成婚虽有些操之过急,但救命之恩却不可不报,何况二嫂聪慧大方,也是徐兄的良配,且燕北本是和大名府隔着千山万水,远方嫁娶此般也并非先例。” 韶槿也道:“爹,娘,我刚刚和二嫂嫂一同坐马车而来,一路相处也觉二嫂嫂的品性是极难得的。” 徐述叹了口气,道:“这救命之恩嘛,自然要报要报,但是所谓奔为妾……这,这娶做正妻总有些不妥嘛。” 杨氏却说得更加直白:“她一个山中女子,你纳她为妾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徐子年已是冷哼一声,道:“爹娘,我是八抬大轿娶的她,有婚书为证。若爹娘不允,便不要我这儿子也罢。” 韶槿本还想劝上几句,见徐子年忽然朝她眨眨眼,好似是故意这般说的,便将原先肚里的话吞了回去。 杨氏见徐子年和这王氏二人是空手而归,又担心他在外边欠了债,巴不得将他赶出徐府,便道:“你好端端的徐家二爷不做,却跑到深山里娶个不懂礼数的女子,我们徐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徐述原还想做个和事老,道:“子年,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还不快像你娘道歉。” 虽说徐述和杨氏这字字句句都在骂王氏,可王氏只做不知,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看地,韶槿心想也幸好这二嫂嫂不太敏感,但再细看,却觉得王氏并非不敏感,而是毫不在乎,甚至是带些鄙夷的眼光看着徐述和杨氏,只韶槿自己也觉得恐怕是心里光明通透的人都看不上徐述和杨氏这般,以往徐子年满载而归,便旁敲侧击地要银子,此番他空手而归,便直接是明嘲暗讽了。 而徐子年似乎还嫌不够,却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说道:“爹,儿子这回生意出了些问题,欠了人三千两银子,不知儿以往放在爹爹那的一万两银子,不知可还有剩下,取三千给儿子急用。” 这下不单是杨氏,便是徐述也发起脾气,摆手道:“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管爹娘取银子用,况且你大哥不日进京赶考,你妹子出嫁,俱是用钱的地方,你不是从商的朋友多么,不如找他们借去。”徐述又想了想,道:“啊正好你妹夫在此,不如大家坐下来喝点酒,你可以寻你妹夫借些银钱先周转一下。爹这里实在因之前府里的花费,所剩无几啊。” 杨氏也忙点点头,着人安排酒席。徐子年冷冷一笑,便不再言语。 韶槿不知徐子年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给她的信上是只字不提欠钱一事,便是方才在路上也不曾提起,且看他方才使的眼色似乎是叫她不用多管,她只得拖着尚谦先去看了看陈姨娘,怕她担心,只草草说了些徐子年的事,便又说了些别的。韶槿只觉这回见陈姨娘,却是又瘦了一些,便道:“娘,要不你回我府里去住吧。” 陈姨娘忙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家出嫁,带着娘都是笑话,带着姨娘便更是于礼不合了。只要你过得好,姨娘心里便高兴。” 没多久,徐子年便也带着王氏来见陈姨娘,陈姨娘方才听韶槿说徐子年曾被大雪掩埋,此番见他死里逃生,更是热泪盈眶,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生意没了,以后还能慢慢做。”又拉着王氏的手,亲热道:“这姑娘,生得真俊。只是远道嫁来,你爹娘一定怪想你的。” 好在这王氏是个活泼性子,不一会儿就把陈姨娘逗得泪里带笑。陈姨娘这才忽然想起一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道:“子年,这是你以前给我,我就是槿娘出嫁时用了一些,其他的都还在,虽然不够三千两,却也可以救一时之急,你先拿去用用。” 徐子年却忽然哽咽了,道:“姨娘,还是您真心待我。这徐府除了您和妹子,都是一片豺狼之心。不过三千两银,便试出人心,继母也就罢了,爹爹也如此,叫儿好生心痛啊。” 陈姨娘还不知外间发生了何事,只得拍了拍徐子年,安慰了他一番。这时外间正好有人来说开席了,陈姨娘不能参加,便只得坐在房里,生怕徐子年因脾气太冲,又得罪了老爷…… 68 叛出徐家 用膳时除了尚谦偶尔说上几句话活络下气氛,基本就只剩下杯箸交错的声音,杨氏时不时地瞟一下王氏,见她此时虽已脱下那胡服,换上了中原女子的服装,但粗布钗群,便是大名府中等人家的女儿都是绫罗加身,这般朴素便是真穷了,但又挑不出什么大错来,便说:“燕北民风果真是不同,姑娘吃肉都这般大口。” 王氏却抿抿嘴,笑道:“回娘的话,我们燕北之地素来苦寒,虽遍地是山珍野味,只普通人家却也舍不得吃肉,俱是拿去换银钱的,媳妇规矩学得不好,教娘笑话了。” 王氏这一口一声的娘,唤得杨氏发作不得,但王氏就像一个打不倒的不倒翁,你嘲讽她取笑她,她也毫不介意,依旧坐在那里笑,那边韶槿这嫁出去的女儿还要时不时替她帮衬几句,那话便像小猫的爪子一样时不时地挠着杨氏的心,让她心里好生难受,只得一直向徐述使眼色。 可徐述却像看不见一般,面无表情地吃着饭。徐大人终是比她眼力高些,方才是被徐子年说的那银子数量给吓了一跳,但此刻他观察起来,这王氏虽穿着朴素,也不如徐家女儿斯文秀气,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大气与豪气,可若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会一个陪嫁也无,便嫁给了徐子年?徐述便开口问道:“王姑娘,既然你愿嫁我家子年,也行过八拜之礼,只不知令尊令堂如何称呼,行何行当?又是如何遇见子年的?” 王氏的眉间却闪过一丝哀恸,叹道:“家父家母早已过世,我自幼便随着我爷爷一人生活。那日我同我爷爷一同到山上打猎,见有人被大雪所埋,便赶紧救了起来。” 徐述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正沉吟间,杨氏已嘲弄道:“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山中猎户家的女子,却做通判家二少爷的正房奶奶,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徐子年也道:“自是自是,既然母亲这般说,还是将儿赶出府吧,儿一定感母亲大德。” “放肆。”徐述怒道,“徐府是何地,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是母亲不愿认儿这个儿子,儿是知难而退,况且儿现在负债累累,那三千两还是轻的,若不和徐府脱离干系,只怕以后债主找上门来,也影响爹爹的官声啊。” “你,你这逆子。还……还欠了多少……自幼让你好好读书你偏不读,反而偷跑出去做那俗气行当,做也就罢了,你还……” “爹爹,儿之前不是还给过您农庄么,那时您还夸儿长大了,长本事了哩。” “你,你……槿娘,听说你那花坊生意很是不错,且当日你嫁妆也是丰厚,不如取些给你二哥救急好了。”徐述气急败坏地同韶槿道。 韶槿却有些懂了徐子年的意思,低下头来,羞涩地说道:“爹爹,女儿已是尚家的人了,那花坊也是我家夫君开的,您也知道掌柜都是尚家的人,我若拿夫家的银子帮衬娘家,可让女儿在夫家怎生做人呀。”她说罢还用手掩面。 徐述无可奈何,知道这个女儿最是软弱,况女婿还在跟前,也不好明着让女儿帮衬,杨氏却已经哭闹开来:“你要走便走,娶了个不知哪来的女子,还欠了一大笔债,你哥哥后年还要赶考,你弟弟还小,你两个妹妹还未出嫁,你还向家里要钱。还有槿娘,你也是,当初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嫁妆,却一点也不帮衬家里,你说你无钱,怎么还日日往那陈姨娘房里送好东西呢。娘家好,你才能真的好,你这般不顾娘家,在夫家又何曾有什么地位?” 尚谦冷哼一声,道:“槿娘在尚家是否有地位,便不劳岳母大人牵挂了,看来今日徐家有些家事,倒是我们打扰,多有不便了,槿娘,我们走。”他起身拉起韶槿便要走,徐述却叹道:“唉,唉,先别走,先别走。”大哥徐子华最是老实,也跟在父亲后边如应声虫般喊:“大家先坐下,先坐下。” 陈姨娘听到外边动静太大,也踮着脚尖走出来,拉住徐子年的袖子,道:“子年,大家是一家人,还是坐下说话吧。” 杨氏见她出来,双目一瞪,道:“谁让你出来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陈姨娘低下头,便慢慢缩到人后。 可老么徐子清却唯恐天下不乱,且最不喜韶槿和徐子年,此时见无人理他,已在椅上大哭大闹起来,“都走都走,这个家是我的,你们都走,走开走开。”他扯开嗓门见还是无人理他,第一下便想挑个软肋,陈姨娘素来是府里最好欺负的,便从椅上一下扑到陈姨娘的身上。 陈姨娘本在后退,被他猛然一扑,自是跌倒在地,偏徐子清还要又打又咬,学着杨氏说话,道:“你走,你走,你是什么东西,谁让你出来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这下在场的几人都是反应猛烈,徐子年和韶槿自是勃然大怒,而杨氏却大呼小叫道:“子清,你这般顽皮,摔伤了可怎生是好?”她想过去抱起徐子清,却被徐子年抢先一步,徐子年推开徐子清,和韶槿一同扶起了陈姨娘。 徐子清这下更是找到了发泄口,哭喊得更凶,“娘,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 “你闭嘴,圣贤书白读了,一点礼数都没有。”徐子年凶狠道。 那边杨氏本就气在心里,此时也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这般教训我儿子。她又是什么东西,一个妾而已,不过是奴仆,少爷教训一个丫鬟轮得到你插嘴么?” 徐子清见母亲给他壮胆,便又张嘴哇哇大叫。吵得徐子华头疼不已,徐述觉得外人下人都在场,没得让人看了笑话,面上很是挂不住,便喝道:“子清,住口。这般任性,叫人看了笑话!” 杨氏见徐述也不帮她,便冷笑道:“老爷,看来我连奴仆也不能教训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徐述皱皱眉道。 那边徐子年却也冷哼一声,道:“谁说陈姨娘是奴仆了,爹爹您可莫忘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却正是陈姨娘卖身徐府的,“爹爹,这回我走时,可是拿我的药铺跟您换的呀,您不是说儿长期不在,可能会管理不好药铺,还是让您来管比较妥当么,这不,我把药铺契纸跟您换了这张。” 徐述这才想起,陈姨娘早已被徐子年“赎”走了,只是他接管徐子年药铺的事不想被杨氏知晓,才未公开,陈姨娘又最安静,时日一久,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杨氏已不顾尚谦等人在场,已叉着腰,道:“徐述啊徐述,怎么这都不告诉我?你是想抬她做正房奶奶呢,还是不告诉我你有药铺了?” 徐述这下头也疼了,他不告诉杨氏,自是因为这些年银钱都从杨氏经手,他连出去喝花酒也不如同僚潇洒,正好儿子的药铺红利很好,他拿下了,自然不想告诉杨氏,只他不懂经营,胡天胡地地漫花,那药铺不过半年,虽还有盈利,却也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子年,你当日不是说你去去就回,让爹爹代你看管么。如今既然你回来了……” 徐子年却道:“爹爹,儿当日曾说过,半年后回来,将出府接了陈姨娘另住,才拿药铺换陈姨娘的契纸的,爹爹当日满口答应,今日又怎生反悔了。虽然儿现在负债累累,只能吃糠咽菜,不知,姨娘,可愿与儿同住,儿定将您当做我的亲娘,与梓潼一起好好孝顺您。” 这一变故实出陈姨娘的意料,万没想到自己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她对徐老爷,本无情爱,当日做妾也是被逼,这些年早已心凉如水,虽然女子这般算是被离弃,但此前韶槿也劝过她多时,只她不愿连累韶槿,现能和子年同住,却也甚好,但这毕竟是不守规矩之事,因此她不敢开口,但握住徐子年的手却已微微发抖,眼里也不自觉地流下泪水。 徐子年知道她是肯了,便道:“铺子,便给爹爹了,儿虽无钱,但这笔债儿此后自己一力承担。不劳爹娘挂心,以后徐家便当做没我这个儿子吧。” 杨氏本就把陈姨娘视作眼中钉,眼下徐子年带她去吃糠吃粗菜,她自然巴不得他们快走,便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些怪腔怪调的话,徐子清也是哭闹不止。 尚谦看着这闹成一团的一家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这徐通判翰林出生,也算是满腹诗书,可遇上无赖妇人和无知小儿却也只能干着急,且这徐通判原本便心术不正,才将一个好好的家治成这般,也无怪乎这子女不认父母了。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外边却又有管家急急来报,“老爷,老爷,外边聚着好些人,要二少爷还债哩。” “去,去,什么二少爷,徐家没这人。”杨氏听说好些人,心便痛了起来,她怕徐述心软,赶忙先说了出来。 徐述虽总觉得约略有些不对,但府外喊要钱的声音已经高到他都听得到了,他生怕被人一纸告到上官那去,影响官声,便皱皱眉,不耐地挥挥手。 徐子年哈哈哈长笑几声,道:“正好,正好,今日妹妹妹夫也在,还烦劳妹夫为我做个见证,爹爹写张纸,不认我这个儿子吧。儿子拿这纸出去同那些人说以后莫来徐通判府打搅爹爹了。” “徐子年,出来还钱!” “徐子年,一万两纹银!” 杨氏怕那些人冲进来,忙道:“老爷,老爷,正好女婿在,做个见证,您还不赶紧写,这些人若进来,把府里搬空了可怎生是好?” 徐子华最迂,却已拉着徐子年,道:“二弟,这家和万事兴,您还是跟爹爹和娘亲赔个罪,这欠多少银钱,我一起帮着……”他话未说完,已被夫人和母亲夹着攻击起来,徐子华缩缩脑袋便不敢再说话。 徐述虽有些不愿,但此刻他头痛不已,只盼这事赶紧解决,便着人拿来笔墨,写了份将徐子年赶出徐家的信。徐子年微微冷笑,将那墨迹未干的信折好,收入怀中,左手牵着王氏,右手牵着陈姨娘,走了出去。 徐述喊道:“慢着,你走便走,陈姨娘却要留下。” “徐大人,陈姨娘已不是徐府奴仆,她愿跟我走,有谁拦得。” “这……这……”徐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杨氏已经恼怒不已,道:“她要走便走,你拦着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和那贱人生一个吃里扒外的?” 杨氏这般词语都说来,自已是恼极,徐述跺脚道:“槿娘,她是你生母,你也不劝劝。这女子不从夫,成何体统。” 韶槿却只掩面道:“爹爹,女儿帮不上哥哥和爹爹,好生惭愧,不知,不知……”韶槿索性来个全面装糊涂,尚谦在一旁道:“槿娘,先跟我回家吧。” 徐子年也怕事情再有变故,便带着王氏和陈姨娘走出府中,韶槿和尚谦也跟着走了。几人一走,外边的人便也散了。徐府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徐述一声叹息,只觉自己不知做了什么孽,家门出了如此一个逆子。 却说徐子年出了徐府长舒了一口气,又哪有被赶出来的辛酸和痛苦,而是一脸的轻松与喜悦,陈姨娘只是不解,道:“子年,你怎生这般欢喜,这,这毕竟对你不好啊。” 徐子年却轻轻一笑:“娘,我带你去个地方,妹子、妹夫,若你们有空,也随我一同去吧。” 他改唤作娘,陈姨娘犹在惊愕。 韶槿却已放下掩面的手,嘻嘻一笑,道:“二哥哥的好去处,自然要去,只是二哥哥你演得可真是逼真,只怎生不先通知我一下,害我不知当管还是不当管,管了怕坏了二哥的好事,不管怕二哥以后心里骂我。” “这却是我的疏忽了,没料到他徐家这般不念情谊,都说血浓于水,在那家却哪比得上银子。我徐子年,自今以后,再不姓徐。”徐子年恨恨道,他抬头望天,只觉天空高远辽阔,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任他去闯…… 69 燕北王家 几人乘着马车缓缓而行,转过了一条街,便停在一个大院子旁,一中年男子见徐子年从车上下来,便笑道:“徐少爷,您总算来了,院子我已经先着人收拾好了。您看看如何。” 徐子年皱皱眉,道:“我不姓徐,你以后莫叫我徐少爷,就叫我陈少爷吧。” 那中年人还未开口,陈姨娘已先道:“子年,怎能这般轻易改姓,况且你还成我的姓,我一个做人奴婢的,这个怎么敢当。” 徐子年摆摆手,道:“娘,以后您便再也不是谁家的奴婢了,是我娘,是这府里的老夫人,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您。况且方才我和那徐家已是恩断义绝,他也写了书信为证,我愿姓啥自然便能姓啥,明日我便到知府大人报备一声。” “唉,唉。槿娘,你也不劝劝你哥哥。”陈姨娘见徐子年倔强,只得抚掌长叹。 韶槿自是偏向徐子年的,但也不由为他有些担忧,古代讲究的便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虽是被赶走的,可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儿子忤逆,才会有这般下场。况自立门户,又怎是那般容易的,但她也不知该劝徐子年什么,只得颇为担忧地望向他。 徐子年见她这般,便笑道:“妹妹,我知你是赞同我的决定的,只是担心我在这大名府难立足。其实于我,姓什么不过一个称呼,我与谁亲才是真理,况我和梓潼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答允过王老先生,是要姓王的。” “这……”陈姨娘惊讶莫名,一时语塞。 徐子年缓缓道来:“莫说梓潼和她爷爷数年前救了我一命,当是梓潼千里迢迢从燕北嫁来,王家如今也只剩王老先生一人,我送他一个孙子也是应当的。” 陈姨娘又看向尚谦,还盼他同是男子,在这事上说上几句,可尚谦却不觉这种“半入赘”有什么,反觉得徐子年此人不拘泥陈因旧制,很有些叛逆先锋的味道,心里还暗暗有些赞赏,只微笑不语。 反是王氏有些不好意思,道:“子年,这事爷爷也说了,不会强迫你的,以后孩子跟着我姓,怕让你叫人笑话。” 徐子年呵呵一笑,道:“我可没说所有孩子都姓王,别的孩子以后还要跟我姓……陈哩。” 王氏听了满面通红,自是扭捏起来。 那垂手而立的中年人听他们一来一去,也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会逢迎人的,便说道:“少爷,天冷了哩,还是先把老夫人请进屋吧。” 陈姨娘自然不敢这般托大,连连晃手,讷讷道:“我,我怎能是老夫人呢……” 韶槿看了徐子年一眼,两人含笑扶着陈姨娘连拖带举地抬进了院里,这院子外边看白墙青瓦,平平无奇,里边却出奇地大,又是亭台楼阁又是园林花草的,比徐府还好上几分。 陈姨娘看得是目瞪口呆,道:“子年,这,我们只是借住,无须这么好的院子。” 徐子年笑道:“娘,您没听方才那胡管家喊我少爷,这院子自然是我买下的,二十日前先让胡管家来了,收拾一番。” “那……你欠的钱……”陈姨娘这下是也想明白了一些,其实陈姨娘并非糊涂人,只是她一生保守胆小,万不敢往那样方向去想,如今想清了其中关节,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徐子年知她谨小慎微,便道:“娘,您放心,如今槿娘也已嫁到好人家,您只要在这陈府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便好,其他的事儿子会妥当安排好的。” 韶槿也怕陈氏忧心,便又帮徐子年说了几句话。徐子年也道:“妹子,若你最近得空,便常来看看娘吧,这过几天,梓潼的陪嫁丫鬟也到了,但娘身边也得有几个人,我已让胡管家去找人牙子了,梓潼是个粗心的,你和梓潼一同陪着娘选些服侍的人。” “二哥哥有所吩咐,我自当遵命。” 陈氏却又怕徐子年说那番话王氏会不大开心,便道:“子年,你妹妹已经出嫁了,这些事还是让你家娘子来管比较妥帖。” 王氏却对这些是个浑不在意的,道:“娘,这些事儿,媳妇确实不太懂,以后还要跟娘和妹妹多学些哩。我在家里,不大料理家务的。” 这是那胡管家已命人备了一小桌家宴,几人围着桌子便坐了下来,喝了点酒暖了暖身子。陈氏这是生平第一次能和儿子女儿一同列席,自是感慨得直擦眼泪,幸亏王氏是个活泼的,说了许多燕北和塞外的笑话哄陈氏开心。陈氏见她一口一个娘,心里自又是欣慰无限,只觉这辈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盼子年和韶槿今后都能平平安安,一家人和和美美。 尚谦便笑道:“我的舅哥哥诶,这下你可以好好跟我们说你和嫂子的故事了吧,嫂子的身世也无须隐瞒了吧。” 王氏喝了两杯小酒,脸儿绯红,更是添了一分巾帼豪情,她轻拍了下桌子,道:“自是自是,我王梓潼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你们这位二哥偏生跟我说了好几夜,让我先别暴露身份,不过我今日见了你爹娘……唔不对,是那徐家老爷和夫人,我才觉得你们中原人果是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哩,你二哥也是为我好。你们可别怪他……” 她一饮而尽,韶槿便又给她添酒,笑道:“晓得晓得,这些事想来也是我那一肚子诡计的二哥想出来的,嫂子这般坦荡的人。不过二哥这一肚子诡计,嫂子却还帮着他哩。” 王氏又喝了一杯,道:“我便是让他这一肚子诡计给骗了。” 尚谦哈哈一笑,看了看徐子年,徐子年早已满面通红,咳了一咳,道:“梓潼,你怎的又喝这许多酒,喝醉了可是不好。” 王氏的头却高傲地别向一边,道:“关外的烈酒我都千杯不醉,何况你们这水酒?”可她却不知这关外的酒,入喉便是辛辣异常,却未必能醉,关内的佳酿饮着甘甜爽口,却是后劲极大,她刚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自己有些大舌头了,朝着徐子年嘻嘻地笑。 徐子年笑着摇摇头,道:“也不是不让你喝,只怕对身体不好。” 王氏这才咕哝一声,低下头,道:“人家今天难得高兴嘛,在路上赶了那么多天。那子年你替我喝……” 徐子年忙命人拿来披风细心为她披上,便替她喝了面前那杯酒,说起了自己和王氏的故事。这故事的前部分和原先的是差不多,三年前徐子年在雁北挖参,误入歧途,为大雪掩埋,被王氏和她爷爷所救,只是她却并非普通的山中猎户之女,那打猎的地方,是王家的围场。王氏的爷爷是当年名满天下的王老将军,数次击退北狄,先帝辞世后,便自愿请求戍守燕北,王氏的父亲王将军便死在与北狄的战场上,他当时还年轻,仅留下一女,王氏的母亲因丈夫英年早逝,没几年便郁郁而终。故而王氏自幼便随着王老将军在军营里生活,练就的是一身好功夫,只她性子粗豪,门当户对的男子不太敢娶这般无父无母又以武闻名的女子,一般人家她也看不上,王老将军因当年爱女病死宫中的缘故,是决计不愿再让孙女受这份苦,故而王氏便这般延误了下来,直到遇见雪中的徐子年。 他二人都是不爱拘束的,相谈便很是投机,她慕徐子年孤身一人出来闯荡,又是有本事的,徐子年也喜她聪慧有主见,与一般女子不同。二人便有了月下之盟,只他不过一介通判庶子,王老将军自是百般不愿,二人相恋一场,却也只得黯然分手,徐子年回到大名府,不久便得到了王氏思念而病的消息,他自己在大名府也是思考了许久,只觉这回再如何也要厚着脸皮让王老将军同意。他心急如焚赶回燕北,那边王老将军因偏疼王氏,只她这一个孙女,终是拗不过她,也见这徐子年虽出身平平,却是个有远见的,便做了主将王氏许给了徐子年。 徐子年这边又是担心自己回大名府后,徐家人又如看上大嫂的嫁妆一样看上王氏的嫁妆捞个一干二净,他知王氏因自幼生活富贵,性子又豪爽,这些东西是毫不在意的,又担心王氏性格直爽会和杨氏相处不佳。再来他也想试探一番,便借着此事演了这么一出戏,只他对父亲终是抱着一丝期望,见他和杨氏一样也是嫌贫爱富,且连那他的钱替他还债都不愿,自是大失所望,便咬牙离开了徐府,只恨自己当初买这座宅院时,还为他二人准备了正院。 若依规矩,他娶王氏自当应先禀告父母,可说来也巧,这时燕北却来了个稀客,便是那天下第一不讲理的欢喜侯顾小侯。他听了此事,便非要做那主婚人,将那婚事办了,道:“若你爹徐述那小子知我是主婚人,便是让你娶头母猪,恐怕他也感恩戴德哩。我生来便最喜欢不守规矩的人,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主的婚。你那父母,我早有耳闻,酸腐不可闻,丢了也罢。” 徐子年说到这,便摇摇头,道:“我以为我算是叛逆的了,只遇上这欢喜侯,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只是他是天下第一侯,不知为何竟然还听过那徐通判,倒也奇哉怪哉。” 韶槿和尚谦听到这,便相视一笑,道:“因他前一阵子还在我们府上做客,只他匆匆而去,想不到却是去了燕北。又遇见了你,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韶槿便又把顾小侯和顾夫人在大名府的事情说了一番,几人想到那欢喜侯,俱是又头痛又无奈又激赏。 却说,这徐大人赶走徐家二爷的事情,自然没几日便在大名府传了个遍,有说是徐二爷闯了祸,有说是娶了个乡野女子,又有人说徐二爷欠了钱,徐大人不愿换,也有人说是二人互生嫌隙已久。只因徐述风评向来不佳,老百姓只当听了个笑话,徐述自是气急败坏,只是好在也无人因此事去参他的本。 但没几日,便有人来通报说徐家二爷住在某街某巷,徐大人便变了脸色,杨氏只笑道:“我这日坐轿子还经过哩,不过是个白墙青瓦的普通院子,只怕是你那好女儿怕他无处可去,替他寻的住处罢了。”徐大人只道:“无知蠢妇。” 又过几日,又有人来说那徐家二爷门口挂的标牌是陈府,徐大人怒气冲冲摔了个杯子,杨氏却冷笑道:“好好的娘不要,偏认个奴仆当娘,他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再过几日,却又有人来说,看见一抬一抬的箱笼进了那陈府,一问才知都是当家少奶奶的嫁妆,只因和大名府天高地远,他夫妻二人先行一步,嫁妆和丫鬟仆人都慢了十余日,说便是贴身的丫鬟也来了十六名,至于那箱笼,更是头刚进了那陈府,尾却还在大名府城门外哩。这下莫说徐大人,便是杨氏也觉得可恼,只恨恨说:“定是那日我们说她穷酸,便请了人特意着人来摆谱,那定是空箱。”那来报的人便说:“有一箱因太满,那抬箱子的人不慎摔了一跤,那箱子倾倒,俱是真金白银珠宝首饰呢。”杨氏冷哼一声,道:“那十几里的嫁妆,她以为是嫁公主咧。”那人亦冷哼一声,道:“看来徐夫人还不知,你家二少爷娶的虽不是真公主,却也算半个公主了,至少称得上燕北的公主了。若非因人家王老将军执着,恐怕这位王氏现在在皇城里当贵妃呢。” 徐大人哪还听得下,他只觉是徐子年找了个好靠山,便故意设计于他,丝毫也不觉得自己冷血自私,正颤抖着道:“逆子,逆子!” 70 难念的经 徐述现下想想,总觉自己当日也觉疑点重重,但当时一来是被外边围住徐府的人给唬了一下,二来也是因为杨氏在旁多加劝阻,只说也不知徐子年在外头欠下多少债,怕影响他官声。他越想越觉的是杨氏把他这富贵儿子给推了出去,便连连拍腿道:“妇人,愚蠢妇人!都是你这妇人害我。” 杨氏心里也是有气,只她向来觉得这徐述能当上官,和她当初嫁妆的资助大有关系,被他这般一说,便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是为老爷好,这有好事便都是老爷的对,有坏事便都是我的错,天下哪有这有的理。何况这有钱没钱,还不都是道听途说,他要真有钱,老爷你再把他叫回来便是,这天下还哪有不认爹的儿子?他不回,便告他去。” “你出的又是什么馊主意,如今大名府已是人人皆知,我瞒都还来不及,还要自己报告上官?罢罢罢!”徐述越想越气,闷闷回房。 杨氏嘴巴一撇,心里却是恼恨万分,只她打心里不信这徐子年和那连个发饰都没有的乡野女子能富贵到哪去,只觉定是他人以讹传讹,便打定主义亲眼去瞧瞧。 只她又怕被人认出,这日特意拿了一个中等仆妇的青衣穿上,带着自己的贴身嬷嬷便往徐子年住的地方去了。她没法进去细瞧,便站在一旁偷偷地看,只见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绿褙子、红褙子的美婢,不由暗地里咬牙切齿,她原以为是韶槿偷偷给徐子年安置的住处,但眼下听这些人说话少爷长少爷短的,也知应是徐子年自己的产业,便暗骂这小畜生不认祖宗。 但她这般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自然便引起了看门的注意,见她不过穿着个棉布青衫,料想她是想进来找个营生的,便道:“去去去,我们少爷少奶奶这几日已经招满人了,你就莫在这杵着了。我们少奶奶从燕北带来了好几十号人,是够用的了,你要找营生,过段时日再说吧。” 杨氏见这人把她误认作仆妇,自是恼怒,张口便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你们家少爷的母亲,是这府里的老夫人,你不请我进去也罢,还敢将我认作那等人,仔细我着人打你板子!” 那人原是王氏从燕北带来的人,对大名府本就不熟,又生性粗犷,便扑哧一笑,道:“哎哟喂,您这说的还挺像一回事,不知道的还真当您是老夫人了。我仔细告诉您,我们老夫人姓陈,日日在府里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生的是白白净净面容和善,哪是你这穿青衣的妇人做的了的。” 他不提也罢,一提那陈氏在这里日日享福,而杨氏只觉手里却是越来越拮据,便也不管那面子里子,道:“你又懂个什么!那姓陈的不过我家一名贱妾,最是那下贱之人,我才是正房太太,你让你家主人出来见我!我倒要问问他,究竟谁是老夫人!” 那人见她这般说,蓦然想起前几日倒也听管家说少爷和原先的家里有些嫌隙,听说少爷当日带着少奶奶回来却被原先的家里嫌女家贫穷,给赶了出来,如今少爷已是改名换姓了,且他是王氏的人,王家在燕北那便是说一不二的主,自是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且陈氏素来待人和善,便是对他们下人也都是亲亲热热的,自然又站在了她那一边,他只觉眼下就算是真的少爷原先的母亲,也无须客气,便笑道:“来人啊,这里有个撒泼妇人冒充老夫人,还硬赖着不走,快将她轰出去。”说着便喊来几个身子健壮的护院。 陪同杨氏一齐来的嬷嬷一见情况不对,便忙拉着杨氏,低声道:“夫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人穿着胡服,那里民风野蛮一看便是不讲理的,我们莫和他们讲理,还是家去同老爷商量商量再说。” 杨氏见那几人体格健壮,不似中原人士,也有些胆寒,便点点头道:“也罢,不过是些蛮夷之人,不和他们计较就是了,却叫那贱妾得了便宜。” 她说的小声,可那些护院原都是军中好手,耳朵自是灵敏于常人,便听到了她的话,均是勃然大怒,道:“谁是蛮夷,谁又是贱妾,在我陈府门口辱骂家主,便是讨打。”这几人都冲下阶梯,眼看那碗大的拳头就要打到杨氏脸上了,却听一人冷冷喊道:“住手。” 却是徐子年正好骑着马回来。 杨氏若得到救民稻草一般,道:“子年,你回来的正好,你快告诉他们我是谁?” 徐子年却不看她,只拦住那几个护院,道:“壮士,莫脏了手。” “你,你……”杨氏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便是说到天王老子那去,你也是徐家的儿子,你不认父母,就算你娶的是公主,也照样违了我大胤律例。” 徐子年却仍背对着她,同那几个护院道:“这位便是我们大名府徐通判的夫人,今后大家见了都客气些。只是我们是商贾人家,接待不起通判大人的家眷,我们老夫人也是喜静的,便不请徐夫人进去了。儿子不认父亲,自是大罪,但父亲自愿将儿逐出家门,便是为了给其他小辈立个规矩,定个家风,被逐之人永世也不得冠原先的姓,不得进祖宗祠堂,这却也是我大胤律例了。徐夫人请回吧。” 徐子年甩了甩袖子,便走了进去,大门一下便闭了起来。那几个护院却还站在门口对着杨氏怒目而视,杨氏见他丝毫不念旧情,只得恨恨离去,回去路上便在肚子里把那陈氏和徐子年给骂了一遍,又骂起了韶槿。她想想,左右这事都是从韶槿这丫头醒来以后改变的,连陈姨娘那畏畏缩缩的人竟然也敢跟着徐子年跑出来了,她只同韶槿说话,那些东西自然都是韶槿教的了。杨氏由此便恨上了韶槿,偏她又嫁到了尚家,听闻尚家那三小子娶了媳妇后,“改邪归正”了,再不去那花街柳巷,而韶兰如今还盼着那在京城里的杜公子呢,论长相论才学,韶兰不知比韶槿好上多少,杨氏越想越气,回去以后,竟然还病了一场。 却说徐家这边是鸡飞狗跳,尚府却也好不了多少。自尚侯爷和莫氏生了嫌隙之后,尚靖便不太想让莫氏管家,莫氏见他这般,知道他是没吃过管家的苦头,索性也推得一干二净,终日装起病来。 尚靖此人,含着金汤匙长大,虽然年轻时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琴棋书画都挺精通,只他一辈子也便是个富贵公子,就是做生意靠的也是尚府的门面和昔年老父的人脉,未曾吃过什么苦。便是理家这样的事,他也一辈子未曾操过心,年幼时吴老太君是个铁娘子,府里府外的事情均是一把抓,待他成年,便娶了贤惠能干的顾氏,顾氏去了,又迎娶了莫氏,却也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尚靖原以为这些女人家能管的事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他真管起来,却觉得两眼一抹黑,这个是老管家,那个是老太君的人,这个又是自己自幼贴身的书童,且不管是人情支出还是买菜钱,赏马车夫的钱,管家都找他细细报备,不过一日,他便觉得烦不胜烦,只得在自己书房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认为这种琐碎之事还是让女儿家来管比较好,他是男人,想的应该是君国沙场,封疆列侯。只他思索半日,也想不出个合适人选,大媳妇现在已是一副黯淡样,就不说了,三媳妇也是面团团,且徐家近来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且便到现在还有小孩唱着城南徐傻姑的歌谣,让她持家不知外边人要说成哪般,至于四媳妇,是个聪慧的,可府里谁都知道她和莫氏是焦不离孟的。尚靖本不是笨的,这次他便发现,最让他惊恐的便是这府里上上下下竟有一大半已是莫氏那边的人。尚靖思来想去,竟然觉得能有胆有魄力能牵制莫氏的只有那个自请下堂的二媳妇。 正好如今这尚谨,都快住到高家去了,又一直闹着要自立门户,干脆便把高氏接回来算了。他愈想愈觉得此计甚妙,便速速着人唤来了尚谨。尚谨自是天天想着接高氏回家,只是和父亲说了几次都不同意,他也不敢真与尚靖吵闹,便只日日冷这张脸,如今听尚靖主动说让他接高氏回家,还说打算让高氏来管家,他自是欢喜地如一阵风般跑去见了高氏。 可高氏一听,便冷笑道:“你那爹爹估计也是发现府里人心险恶了,便想让我回去做那出头鸟,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做那事,况且你不过是庶子,按理本就轮不到我来管家。” “娘子,爹爹如今是给了你一个台阶下,你便下来吧。莫让为夫太难做。” 高氏便叹了口气,道:“我近来在家里,有人伺候着,我日日便如当初在闺阁中一般,读读书,作作画,这才终于明白爹爹当日为何不想让我嫁个生意人,这世人在那铜钱场上滚了一圈,便知晓了其中辛酸。我如今是真的倦了,当年为那缎庄,也是用尽心智……” 尚谨一听,心里便不由一痛,道:“娘子,以往都是我不够有担当,你以后便做个富贵太太就好,以后的事都由我来办,你先同我一起回家。我和你爹爹说你身体抱恙便是。” 高氏却微微一蹙眉,道:“也罢,先回去看看,这件事,只怕你推拒了,爹爹便会去找三婶婶的,三婶婶是个心慈的,这摊子要是给她,恐怕她也是不胜其扰。这回,我们承了他们的情,还是我担下吧,我先回去提点三婶婶一下。” 尚谨也觉有理,二人便拜别了高家二老,回了尚府。先是拜见了老太君,老太君却只是淡漠地点点头,接着继续把玩手中的念珠,而莫氏,却是称病不见。只尚靖笑眯眯地站在书房里,道:“回来便好,你娘气也消了,只是她还病着,终是不大放心管家。若说这管家的本事吧,尚府里,还是二媳妇你最出色了。” 高氏轻轻拜了一拜,道:“爹爹,都是我愚顽不堪,娘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近来身体也是不适,且素来便是个笨嘴拙舌的,管家的事还是请爹爹找别的婶婶吧。” 她原以为尚靖会继续劝说她,结果尚靖却是捻须一笑,道:“也罢,你娘也说你年纪轻,一个人管也太累了些,不如让四媳妇和你一同管吧,原来也打算让三媳妇来帮助你们的,但老太君又说了,她嫁进来的时间最短,怕她不太通晓府中的事务,便让她在一旁先学学吧。” 公爹都说了一同管,且府里点来点去也便这几个人,高氏也知这便再拒绝不得,只得勉强应了。只她没想到,这尚靖竟然还会再听莫氏的话,她却不知,莫氏一听高氏要管家,便只同尚靖说:“绸缎庄是她管着,家里也是她管着,老爷倒不怕以后这府里改姓了高?” 这一说,尚靖又是一惊,他原想干脆让几个媳妇一起管或轮流管,可老太君却不同意,尚靖说这三媳妇看来也不是愚的,许是外边人错传了。谁知近来早已不太管府中的事老太君却又拿出了当日的威严,道:“家里已是这般,你还不留个清白的?!” 尚靖讷讷不能语。 吴老太君却又寻来韶槿,只说:“单看你对我房里出来的采兰、采梅,便知你是个好的,我此番不让你管家,是为你好,你莫怪我,这家终归一日是你们的。” 吴老太君此话深意,韶槿怎会不知,便磕了三下头,道:“谢祖母为孙媳妇着想。” 不过吴太君却又淡淡一笑,道:“但我当日,把最得意的两个丫鬟给了谦儿,确实是想给他做通房的,但你倒大胆,雷厉风行地便把她们嫁了。” 韶槿只低头不语。 吴太君却放下手中念珠,道:“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了,但其实,给男人纳妾也是为了管住他。既然如今你能不靠这抓住他,也便罢了,免得以后,再多作孽。”吴太君说着说着却微微合上了眼,竟是倦了。 韶槿知道,如今的吴太君,是真的老了…… 71 徐家光景 徐述在家中那日听了杨氏的转述后,越想越是不安,杨氏干脆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寻杜大人去,不让徐子年改姓,还说那燕北王家虽是厉害,可王氏毕竟是女子,无父母之命便成了婚,便算是奔,若他二人愿意回家,补上婚书,他们便愿做主婚人,承认王氏是徐家媳妇。徐述也是夫为天的思想,心想徐子年自己再不愿归家,应该也怕妻子背上一个不好的名声。 这日徐述便着人包了两大箱礼物去了杜知府那。谁知他和杜知府诉了一堆苦,原以为杜知府和他也算得上儿女亲家,好歹也会为他说上几句话,谁料杜知府只是笑嘻嘻地边听他说,边喝了一杯又一杯徐述带来的黄山毛尖,道:“好茶好茶。” 见徐述面有难色,半晌,杜知府才说道:“徐大人,虽然韶兰未嫁,但她成为我家媳妇也是迟早的事儿,你我也算是儿女亲家,你我又都在大名府共事了这么多年,我拿你是当自己人看的,所以才同你说,这件事你办的糊涂,糊涂至极。如今这大名府,谁人不传将当日徐大人你是拿了儿子的铺子,还不愿替儿还一笔急债,将人赶出去的。如今听闻他娶了门贵亲,却又想将他叫回家。” “这……这……这是谁在胡言乱语。”虽知这是实情,但徐述面上总是过不去,仍要替己辩驳一下,道:“子年叛逆,已是多年,只是眼下他这般目无父母,又成了婚,我挂心我将来的孙子也便成无祖宗之人,这才急急想唤他回家。” 徐述满心以为这是徐子年在外编排他,对他成见更深,可这事却真非徐子年所为,徐子年不过想脱离徐家,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也没多想过他人会如何说。可杨氏向来待下人小气苛刻,徐述如今又占着个好官职,想要当大名府通判的是大有人在,因此这事从徐府下人流传出去,慢慢在市井传将开来,又有用心刻意的人再传说的故事性一些,这徐大人的名声便一落千丈了。 杜知府摇摇头,道:“徐大人啊,我怎会不知你的性子,你本是翰林出身,最是清贵。只是人言可畏哪,这事闹成这般,如今连我也觉得面上无光哪。” 徐述想了想,道:“所以,只要那孽子回了家,这些谣言不就平息了么。听闻他还特意来知府大人这边说什么要在户籍上改姓。这……当年急子曰:‘“为人子者,以从命力孝。弃父之命,即为逆子。世间岂有无父之国,即欲出奔,将安往哉?’他再如何,也是我徐家的血脉!” 杜知府却叹了口气,道:“徐大人,此事可不是我不帮你,你可知你家那儿媳妇是谁。” 徐述面上僵了一僵,道:“听说了,燕北王氏,他是封疆大吏,管的是边防戍守,怎么还会插手管我这家事,而且,那孽子若回了家,姓了徐,和王家联姻还说得过去,王将军总不会愿意让孙女嫁个平头百姓、普通商人。且奔为妾,他二人未经我这做父母的许可,便擅自成婚,怎能算是正妻。” “唉,徐兄啊,看来你是真不晓得,你可知你那二公子和那王小姐结婚谁是主婚之人?” “自是……王将军。”徐子年说完以后也自犹疑,看杜知府那神色,主婚人分明比王将军还要矜贵。 杜知府的喉咙咕噜了一声,目露惧意,又冷哼一声,道:“哼哼,徐大人,此人主婚的事儿恐怕这世间没几人敢说这门亲事不算数。况且,管你是家事国事江湖事,只要他想管,起了兴趣,偏偏要管的,又有谁能拦得住。” 徐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名,但随即又不敢想。 杜知府却已说出他最不想接受的那个答案:“便是那天下事事事敢管的欢喜侯顾小侯,他的手段你不是没听过,况我听人说他好像原本便对徐大人你有些偏见,徐大人你若再去对他主婚的事说三道四,那可是……”杜知府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徐述的脑袋瞬间也往衣领里缩了一缩。 杜知府皱皱眉,道:“只是那顾小侯先前还住在定远侯府,还和你家三小姐是儿女亲家,我说,徐大人,你家的事还真是古里古怪。” 杜知府一说出顾小侯的名字,徐述便认为自己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拍着腿,道:“可恨,可恨!”他怎么想,都觉得此事明里暗里都和韶槿有关,虽然韶槿在他心里还一直是那蠢蠢笨笨见着生人就低头不语的形象,但成亲前她似乎略略变了一些,只他当时没多大注意,但韶槿近来几次回门,又哪里有以前那副胆怯模样,而分明已经是一副当家奶奶的样子。他再细想,便觉得这些年韶槿和徐子年是想处心积虑报复自己和杨氏,韶槿先是装傻,攀了门好亲之后,不知拿出什么手段,哄得夫君听她的话,这边又和欢喜侯一家搭上了线,和徐子年合伙演了出戏设计他,如今却只管自己搂着金子银子。 杜知府见他眯着眼睛,根据他对他的了解,知道这位同僚又要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时又见他家那两个原本最没出息的庶子庶女都出息起来却又和他关系冷淡,便暗暗有些后悔让自家儿子娶他家女儿,怪自己当时太贪徐家嫁妆,又怪自己儿子偏瞧上了他家女儿的好容貌,虽然当初也觉得门当户对,但眼下想想却觉得是一堆麻烦了。杜大人想到这烦心事,面色自是不善,徐述也一心想着徐子年和韶槿,二人话不投机,也便散了。 回了家,徐述想了一肚子的主意,却因有的碍于面子,有的又怕尚家威势,有的又怕燕北王家有意见,有的又怕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顾小侯,偏这时管家又来报说那家药铺的伙计合同到了,便都闹着要走。徐述只觉没一件事情顺的,便挥挥手,怒气冲冲道:“滚,都滚,让他们都滚。难道我堂堂一个通判,还要靠铺子养活?!把那铺子卖了,没的影响我的官声。” 那管家应了声,知道是撞到老爷气头上了,不过他想想那铺子自少爷走后,因夫人不愿给伙计红利,掌柜和伙计是一个个地走了,如今也只剩一个空壳,卖掉倒也算是一笔进账,便着人卖了那铺子,只他急着卖,也没找到什么好买家,便只卖了一千两银。 可过了几日,徐述早已忘了此事,又问起这铺子,听说管家已将那铺子卖了,便勃然大怒,道:“我何时让你卖了?子年当初在时,那铺子都能月入二三百两,你竟只一千两卖了,你可是诬了我家的银钱。”可那白纸黑字在那,徐述也说不出个什么话来,只得让人胡乱打了那管家的板子来解气。那管家因此事,便恨在心头,他本不是卖身于此,便结了工钱,第二日就收包袱去投了别人,顺便去那小酒馆说这徐大人经营不善,家道中落,已是连铺子都卖了,几处农庄也俱是亏损的云云。自然,这些话,许多人都听闻了,徐大人是没法听到的。 徐大人见人散了,却忽然升起一番雄心壮志,找来杨氏,道:“他是我生的,他既然能做得生意,你我如何又做不得,况我们也有本金,做生意无非就是靠本金和声望。不然你看,便是我们那女婿,性子是大名府出了名的,可开了家花坊,生意却还很不错,还不都是靠了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你那些夫人朋友挺多,我官场上的朋友也多,那孽子当初还放了一笔钱在我这,不如就拿这做些生意。如今这从商也没什么不妥,便是欢喜侯和我朝宰相,也做着生意。这生意做好了,也好出一口恶气!” 杨氏向来最爱银钱,本有些舍不得本金,但听徐述说得口若莲花,她本身也从未觉得徐子年和尚谦有何了不起,便觉得做生意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本金厚,自然会利滚利,便满心欢喜地赞同。这二人,平生从未做过生意,只是这是正值胤朝换了个重商的宰相,经商风气日重,且徐子年一走,徐府便是只有支出,没什么进账,他们过了几年大手大脚的日子,哪里还想过以往只靠着杨氏嫁妆钱和徐述俸禄的日子,便一心想做个挣最多钱的生意。讨论来讨论去便说要做珠宝生意,杨氏常去那东柳巷,说那些珠宝店的生意很是火爆异常,况她又认识许多官夫人,卖给她们自是上上的好。 徐述听了也很是赞同,此事他不宜出面,便取了银子让杨氏做了主。徐通判家想请个掌柜,自然来者如潮,可那精干利索点的,有经验的,杨氏却又嫌人家利钱要的高,有的又嫌他冷眼冷语,最后挑来挑去便选了个叫胡子李的,要的利钱也少,说的话也好听,哄得杨氏觉得铺子一开张,便能看到金花朵朵。 徐述托人在东柳巷寻了个好位置,杨氏带着那胡子李便张罗起了那首饰生意,取名曰七宝斋,杨氏日日带着些官家夫人去自家铺子,人人卖她面子,自是买了好些首饰珠宝。这七宝斋开张没几日,杨氏便挣了一大摞银子,高高兴兴找徐述邀功去,徐述也是欣欣然道:“我便说嘛,做生意也不是多难。” 杨氏一边数着银子,边道:“早知如此,早几年便该这样做,你可不知,那些什么王夫人,张夫人,今日买了多少。若早些年你便放下你那死读书的脑筋,至于今日受你儿子女儿的气么?” 一说到这,徐述便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哼哼道:“罢罢,不提那两个逆子。” 只是这杨氏却没细想,这金银珠宝不是必需品,便是爱买这些东西的夫人小姐也不过是一段时日买上一回,不会日日买这些东西,且她这次还因太贪,给人家打的金银首饰里,总是少了几分几钱的,有心人和那隔壁清秋里的首饰放两手一称,便觉出了差异,面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怨起了杨氏。原先一些看在她薄面上去的人,第二次便自然再也不去了。 但杨氏仍浑然不觉,那胡子李也一心想从中贪墨一些,便一心哄着杨氏多投些本钱,能多挣一些。杨氏便又点了些金子,俱数交给胡子李,胡子李着人去打金银首饰时,每每自己便从中取了一些,东西卖出时,他又再取上一分利,只他取得小心,杨氏却始终没发现。可这七宝斋的生意却是一日比一日萧条,又哪有新开时的好光景。这下徐述和杨氏便又互相埋怨起来,这金子打成了首饰,若卖不出去,便是烫在了手里,只二人却也找不出这生意为何每况愈下,只觉是取利不够多,首饰的成色是越来越不好,对工匠师傅是越发苛刻。再加上一旁的清秋里本就是老字号,见他家不行了,竟然还又降了一分价钱下来,气得杨氏是直跳脚。但她和徐述又怕血本无归,这铺子是徐述托人找的,租金倒没几分,便一直拖着那半死不活的铺子。 而这边厢,因尚谦上一次和韶槿聊天时提到了“一条龙”这个概念,便打算以此开个饭馆,诸如现代的快餐店。只他知自己这方面还是无甚经验,便打算和徐子年合计一同开,徐子年原先的铺子给了徐述,正想着是否要再开铺子,便听了尚谦的主意,这也不须他再四处跑动去找药,他亦有人脉经验,二人便一拍即合,商议了起来。 72 生日快乐 尚谦和韶槿设想的便是面对普通百姓的饭馆,用的是类似于现代的生产流水线、一条龙服务的快餐式管理方法,按荤素搭配的方法搭配好菜肴做“套餐”,可外带可在店内吃,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尚谦虽然原是想开过酒楼,只他考察了一圈,发现那云端的会宾楼那样的“高档”酒楼在大名府里数不胜数,且各家酒楼都是背景深厚,资金雄厚,虽然这二点他都不太缺,但他缺经验,仍是打算从小生意做起。 徐子年倒是很赞同他这个主意,同他说这是个新点子,不卖达官贵人,便只卖给普通的贩夫走卒,不但方便了众人,也能获利。他原本做生意的同伴就多,没几日,便给尚谦物色到了铺面,又请了得力伙计。中间听人说徐家老爷和夫人要开珠宝店,他只皱皱眉,虽然他不喜徐述和杨氏,只也不愿看他们就这般血本无归,便派了个得力的伙计伪装成要应徐家聘的掌柜,倒也不是想那人去当掌柜,只想让他在和徐述、杨氏谈话时多陈些厉害之处,让他们晓得生意也并非那般好做。可谁知杨氏却嫌那人说话不中听,直接便赶了出去。那人碰了一鼻子灰,摇摇头,只得回去禀报了徐子年。徐子年便长叹一口气,懒得再去理会徐家的事,一心一意忙起和尚谦的生意来。 徐子年这次是发现,他这妹夫虽然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在大名府也没什么人脉,但却是脑筋灵活,新点子多,譬如这饭馆开张,一般人便是舞个狮子舞个龙,或请人敲锣打鼓一番,告知大家新店开张,请大伙多来光顾。可尚谦却是让人在许多白纸上书:六味饭馆,初六开张,价格公道。又给各大马车行一些银钱,将那纸贴在了马车的背后,这马车行的马车日日夜夜在城里不停奔走,来往的客商也都看得到,且他们原就是想卖给一些没什么空闲坐下来慢慢等饭菜上来的人或来往的客商,不说看到这招贴画的行人,就是许多马车夫,那日也为了瞧个新鲜,去了那六味饭馆。徐子年心底也是感慨,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未见过有人用这般方式招徕顾客的。 不光是他,大名府里的人也都是感慨,这尚三爷每次开店,方式好像都和别人不大一样,但每次都很新鲜、热闹。这日这六味饭馆前是人头攒动,只是一开始买的人也并不多,直到店里有伙计挂出了菜牌,众人一看,这一素一荤,外加免费的白米或者码头,也不过几钱银子,莫说和酒楼比,就是比一般的小饭馆还便宜上许多,而且上菜还快,若自带食盒,还能便宜上一些。这没多久,便有好事者说要尝上一尝,不知这现成的菜可是好吃,谁知他一吃,便喊:“哎,还是热乎乎的。”他这一说,买的人就越发的多,那日许多人还未自带食盒,饭馆里原先备下的食盒也卖得一干二净。 韶槿和王氏本来也想来看看这开张的光景,因是女子,便只得在后院呆着,偶尔透过门帘往前窥探一二。王氏看了一眼,便道:“妹子,生意倒是挺好,也难为妹子想出那主意,围出许多小炉子,把那锅一直放在上头加温,只莫教别家学去了。” 韶槿心头也是高兴,但想了想,仍是道:“这法子容易,只是别人一时没想到罢了,回去想想也便知道了,若生意好,没几日别人家便也开张了。我和尚谦做的都是些没技术的买卖,虽然一时新鲜,只也瞒不了多久,况且生意这东西,取个三分利便好,把天下利挣尽了,却也累人。” 王氏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 徐子年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妹子,你莫同她说这些,她哩,只会舞枪弄棒,生意上的事不太懂的。只我没想到妹子为做过生意,生意经却想得通透,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却还是想不通。” 韶槿见王氏难为情地低下了头,道:“哥,你莫这般欺负嫂嫂,我可不让。做生意,我确实不太懂,只不过觉得做生意和做人差不多罢了。嫂子为人直爽诚信,若做生意,定是做的大买卖、好买卖。” 王氏见韶槿支持她,便复抬起头,道:“就是,你莫看不上我,以前我和随着我爷爷和北狄人做过生意呢。” 徐子年无奈地笑笑,道:“我可哪敢看不起你,这燕北第一女英雄女豪杰,天下间哪个生意你做不得?” 王氏被他这般一说,又羞红了脸。韶槿见二人神态亲昵,便笑着起身,出门透透气,却见尚谦正抱着一束花站在那,眸光如墨,他一个男子,却生得毫不比他手里那束花逊色。虽已嫁他多时,韶槿却忍不住呆了一呆,直到尚谦轻唤了一声,才道:“真是可悲,我一个女子,却不如你生得好。” 尚谦不大好意思地虚咳了一下,道:“原来娘子是看我看的发呆了,让我对这小子真是又羡又恨。” 韶槿扑哧一笑,道:“哪有人对自己又羡又恨的。” “可我毕竟不是他啊……”尚谦喃喃道,“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长这个样子,但有时还是会想,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小槿,我上一世可没他生得这般好,若我忽然变回了原先的长相,你还会如现在这般喜欢我么?” “原来你每日里便想着这些东西呢,都想得痴痴呆呆的了。我现在喜欢你,又不是因你这副好皮囊,只要你还是你,我便喜欢。” 尚谦见韶槿笑得眉眼弯弯,如这冬日暖阳一般,心头便是一阵暖流涌过,这才想起自己捧花的目的,道:“小槿,这是我送你的,从我们开花坊以来,我还没好好送过你花,今天一来是我们六味饭馆开张的好日子,更重要的嘛,是祝你生日快乐。” 这下轮到韶槿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她来此间以后,便是徐韶槿,过的自然是徐韶槿的生日,而她自己的生日,那却是再也不能过了。原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可这世间,毕竟还有一个人,知道她本来的面目,记得她原先的生日。 尚谦眨眨眼,道:“秘密。”只是挨不住韶槿一顿粉拳,便道:“若娘子答应今日同我共游卫水,我便告诉娘子。” “这般天冷,你倒要游起卫水了。”韶槿话是这般说,不过已是和尚谦一同往院外走了。 “不是曾有篇名文叫《湖心亭赏雪》么,今日我们就来卫水河赏月好了。” 却原来,尚谦找已寻好了船,那船虽小,却是摆设样样俱全,还正温着一壶酒,酒旁竟还放着一块诸如生日蛋糕的糕点,上边插着一个小小的蜡烛。 尚谦摸摸鼻子,道:“这我可是嘱咐了那董妈妈千儿八百遍,才做出来的,虽然还是有些不太一样,也没有奶油,不过已是挺接近的了。” 韶槿的眼泪却吧嗒吧嗒掉落在那“蛋糕”上,那蛋糕的一角立即便不争气地塌了下去。尚谦忙道:“娘子,我这可是为了让你开心,你若哭了,可就废了我一番好意了。” 韶槿忙抹抹眼泪,道:“我是高兴的,只是想到你拿这事去烦那董妈妈,不知她这回可还会拿着擀面杖防你。” 尚谦的脸红了红,道:“这事怎么连你都知道。” “那日我路过厨房,听董妈妈在那和老张头说,原来三爷是个正人君子哩,连那般出众的采兰采梅都不要,我以前还误会了他,三爷让我教他煮粥,我还拿着擀面杖防他……” 尚谦一想到当日情景,便道:“这……这……董妈妈,太有自信……” 韶槿又咯咯一笑,道:“你猜那老张头说啥,说三爷这般,莫不是哪儿不太成了吧……?” 尚谦的脸一板,道:“这,你可得替为夫作证。”当下便将那禄山之爪伸了过去,二人嬉闹一番,便听到船外响起阵阵乐声,因是哪家公子,请了乐伎,正在自家大船上寻欢作乐。 尚谦和韶槿俱是好奇,便走出船舱一看,见那船上灯火通明,立在船头的却是个熟人,便是那云端云公子。这云端那日被韶槿拒绝了以后,回家又对着自家的媳妇,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如韶槿肤白貌美,越想越不是滋味,便更是日日夜夜不归家,去那秦楼楚馆寻欢作乐。这日正带着几个心爱的歌妓同那杨公子在船上寻欢作乐,见迎面行来一艘小船,那船上还黑魆魆的,料想是哪家贫寒子弟要渡河,他喝得醉醺醺的,便大声嚷嚷道:“让开,让开,不看这是谁家的船。” 杨公子几人也是借酒起意,跟着嚷嚷起来,他们看见船头有人,但因那边是在暗处便看不清脸,只看出有一个人应是女子。云端便道:“那是谁家小娘子,深夜渡河,我处宽敞明亮,何不上来喝一杯酒取暖?” 那杨公子几人便说得更是污秽不堪,道:“小娘子,莫怕。上来坐坐呗。” 尚谦船上的船夫自是认得尚谦的,见尚谦的脸越来越黑,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韶槿皱皱眉,道:“我们进去吧,莫跟那些人打照面了,我见着他们便生气。” 尚谦也是气闷,但他也不想寻衅闹事,便跟着韶槿回了船舱,道:“好好一个生日,便让那些人毁了心情。都怪我出的这个主意。” “你又怎知会遇上他们,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尚谦见韶槿果然面带笑意,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只是虽然他的韶槿并不喜欢那云公子,但男人总是不喜欢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别人哪有有一分一寸的瓜葛,因此遇见这云公子,他心里便觉得添堵。韶槿也知他在这事上,气量是不正常的“狭小”,便转移话题,道:“尚公子,我都陪你同游卫水了,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尚谦见她做小女儿娇态,便把那不愉悦又都抛去了,道:“嘿嘿,娘子你的记忆力可是不大好,上一回,我问你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呀。” “你什么时候问我的……?” 尚谦嘿嘿两声怪笑,道:“这嘛,我确也有些忘了,不知是你你在上边的时候,还是我在上边的时候……那时候我问娘子什么,娘子可是都说的……” “去!”韶槿满面通红,啐了他一声。这时却听哐当一声,船身一晃,像是撞上了一个硬物,只听外边又是一阵喧嚣,有人道:“小娘子,既然你自己不上来,那便只好本公子下来寻你了。” 73 秀秀心动 船夫一看云端带着一大班人下来,怕两边闹将起来,要惹事,他只得赔着笑脸道:“云公子,哪有什么小娘子,您还是回去吧。” 云端阴沉着脸,那杨公子却已开口道:“谁说没有,我们方才可是看得真切,再说了,我们也不是要如何,不过是想看看这小娘子生个什么模样罢了。”他一把推开那船夫,几人就要往里边走。 尚谦怕那些人吓着了韶槿,况且在古代,本就有男女大防,他便让韶槿待在内间,自己踱了出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与夫人游湖,你们缘何无故在此大吵大闹。” 这几人都是大名府有名的恶少,好一些还是当初为尚谦马首是瞻的狐朋狗友,见是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或是怪自己方才没瞧清楚。他们只当他是携妓出行,自己这般莽撞扰了他的好事,便一个个都赔笑道:“三爷,都怪我们,方才没瞧清楚,若是知道是您,哪敢这般扰您雅兴啊。不过既然遇到了,不如带着那小娘子到我们那大船上同游如何?今日我们还带上了碧月和亚琴,让她们唱个曲,就当我们给三爷您赔不是了。” 云端本带着酒意,他又对尚谦是怀恨在心,此刻见杨公子他们居然那他的人要给尚谦赔不是,更是憋着满腔怒火,勃然大怒道:“他又算是什么东西,缘何便要无端低他一等。不让我看,我倒偏偏要看,你今日到底带着什么小娘子,还藏着不能见人。” 尚谦见他意欲闯进去,亦是生气,二人行将扭打起来。却听韶槿在里头说道:“云公子,今日你们外间一大群人,来势汹汹。小女子虽已为人妇,也实是不好与众位相见。我和相公不过是看今夜花好月圆,特来游湖,却不知缘何得罪了各位?” 韶槿的语音冷冷的,众人一听尚谦带的竟果是自己娘子,又都吐吐舌头,大家闺秀名门之妇,哪能随随便便就见的。只云端一听果真是她,却是提着嗓子喊道:“槿娘,是你么。你为何不见我,那日自你走后,我便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怕你……”他此时是半醉半醒,借着酒胆将那话说出来,又哪考虑什么后果,只那日和韶槿分别后,他回去再看自己的媳妇,便怎么看都觉得不如韶槿,便又朝思暮想起来,便是那青楼烟花之地,也愈发去的频繁了。 只他这话没说完,鼻梁正中被尚谦砸了一拳,道:“你休在这边胡言乱语,损我娘子名节。她不识得你,你又在这罗唣什么。” 云端用手一摸,见一手的鼻血,正待发作,已是被杨公子几人连手拦住,杨公子最是个见风使舵的,对尚谦点头哈腰道:“三爷,三爷,您莫计较,这云公子今日实是喝多了,他一醉便爱胡言乱语。我们先将他送回去,今日冲撞了嫂夫人,改日我一定到府上亲自赔罪。” 云端还要说,但被那几个富家子弟连拖带拽地拉走了,尚谦这才闷闷地走回舱内。韶槿见他一手的血,以为他受伤了,便担心地问道:“怎么,你们还是拉扯起来了?可是受伤了?” “没有,是我将那云端打了一拳。” “唉。”韶槿低低叹了口气,道:“这下和云家的梁子是更大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虽然你已不是原先的槿娘,但他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却是你,我还哪里忍得住听他在那污言秽语。”尚谦只怪自己方才只砸中了鼻梁,应该多打掉几个门牙。 韶槿也知道男人最是不能忍这般事,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他怀里…… 那夜,云端是硬生生被杨公子几人给架了回去,云老爷一听他惹了那事儿,气得险些没晕厥过去。第二日云端一醒,见自己鼻梁上有伤,老爹又沉着一张脸站在那,他大醉初醒,便捂着头,问:“爹,我这鼻梁如何受得伤。” 云老爷怒道:“我打的,怎的,你要去打回来?!” 云端晃晃脑袋,总算是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也大概明了自己爹正生什么气,冷哼道:“爹,今日是你儿子被人打了,分明是不把我云家看在眼里。爹你缘何还帮着那外人说话?” “我这是帮着他吗?我这是帮着你?我素来由着你胡来,你整几个妾都行,为何又偏生要去招惹人家尚家的媳妇打你还是轻的……” “那尚谦,分明不是真心爱槿娘……”云端脱口便说出这话,只他也说不出什么根据,在他心里,曾经那般花天酒地的人又会有几个真心实意。 “你管人家做甚!以后你就在家中好好反省吧!莫想什么报复之事。” “爹爹,你越是软弱人越是欺你,他家那六味饭馆都开到了我们会宾楼的对面了。爹爹却还在这边教训我。”云端冷哼一声,他自是知道什么是他爹的软肋。 果不其然,云老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只还强硬道:“开对面又如何,我们云家是老字号金招牌,又岂是那小毛孩子比得了的,况且我昨日也派人去看了下,他那般做法,不过是小本微利,能挣上几个钱,指不定还是个赔本买卖,不过几日便关门了。你若气不过,我便让我们的会宾楼便宜上几日,挤走他家的客人,这样也算替你出了气了,只你可莫再那般去当面与人动手。你是什么,柔弱书生鸡架子,哪挨得住那小霸王几下。” 云老爷这一来对儿子被打了确实是痛在心里,一来也有些那六味饭馆真会抢了自己的生意。 只云端却非那般想,他说那话也不过是抢刺激下他老爹对尚谦下些狠手,在他自己看来,尚谦上回开那花坊,纯属是运气好,这回这饭馆分明便是瞎闹,他爹又下手了,没几日估计便要看他凄凉收摊了。想到这,他心情便又好了一些,继续躺在床上做起了自己的白日大梦…… 却说云老爷倒却是个下手快的人,第二日便让掌柜挂出了会宾楼便宜五分利的牌子,收效却是很好,原本对那六味饭馆很是好奇的人,便都收了脚,往那会宾楼去了。 这般几日,便让六味饭馆的掌柜着了急,跑去找尚谦,这日尚谦正同徐子年下着棋,听他这么一说。徐子年却立即笑了,道:“我们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那些贩夫走卒原本也去不起那会宾楼,和他原是八竿子打不着,他却偏要用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由着他去吧。这云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尚谦执着那围棋,道:“恐怕也是因为那日我打了那姓云的。” 徐子年重拍了下棋盘,道:“这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怪我当年竟然还和他相识,他当初那般待槿娘也就罢了,如今却还要做出这般之事。妹夫,你莫担心,那些什么杨公子,若敢传些不干不净的流言,我定将他们斩草除根。” 尚谦想到此事,本有些怒意上冲,但想到那不过是那云公子无耻,便道:“也罢,由着他去吧,我也想看看这云家要如何了?” “自是,妹夫你如今读书才是正理,这些琐事,我便帮你处理了吧。”徐子年笑道。 尚谦低叹了声,道:“无怪乎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哪。”只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为了应付先生的作业,如今他已是焦头烂额了。但想到自己没法做到如小说里男主那般叱咤风云,真正做到保护韶槿,他又觉得有些懊恼 只是这会宾楼却也没让他们操太多的心,云老爷发现不管他是降价还是如何,这六味饭馆还是不急不慢地卖着那叫“快餐”的东西,可他的会宾楼是精心烧制的东西,再廉价又哪能如他们那般只为了卖给那些马车夫、游商?只是看着六味饭馆门口人群络绎不绝的,他又有些眼红,只是后来想了几次,觉得他那实在挣不了几个钱,不像自己这般,一桌流水席下来就是不少银子,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云老爷是为财,别人却没有这般好心态了,一个是云端,他后来又着人打听了下,这六味饭馆背后还有个徐子年,就觉得不可太掉以轻心了,况六味饭馆生意越做越好他是看在眼里的;而另两个人便是徐述和杨氏,他们的珠宝店如今已是门前冷落,可眼下又见着那六味饭馆里生意红火,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只杨氏上回吃了闭门羹之后,又不敢再去陈府门口撒泼。况那六味饭馆,都说是尚谦出的银子,他们又哪能去管尚家要钱,可自从这陈姨娘也走了以后,韶槿便再没归宁过,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妥当,徐述只觉得是力不从心,便三番两次去着人喊韶槿,可偏偏韶槿又以不宜常回娘家为由,每次都不过让人送个食盒回来。徐述和云端两人,便都恨她不念旧情,可又都寻不到向她发作的机会。 韶槿知道如今她原先的爹爹、杨氏和那云公子恐怕都恨着她,但她没什么麻烦是因为尚家这棵大树,还有尚谦如今对她是呵护备至,尚府的人上上下下都瞧在眼里,自然也传将了出去。都说三爷是真的转了性子,只有一个三奶奶,还将三奶奶都快捧到天上去了,这如今又有谁人再敢说她那些曾经的流言? 倒是那杨公子,借着赔礼为名,来了尚府好几次,还送了好些礼物,退了却还要再送,阿谀奉承之词说的是头头是道。尚谦见他这般,便也无奈,只得留他用了一顿饭,那杨公子此后便如同一张狗皮膏药般粘着不走,时时来打个秋风。这才让尚谦和韶槿知道,原来古代还真有这种混饭吃的食客。尚谦便每每借口要读书,躲着他,韶槿一个妇道人家,他自然不便久留。 可没过几日,韶槿却发现那杨公子来的是愈发勤快,再一细看,他那眼睛是滴溜溜地盯着秀秀不放。韶槿本是恼他这般无礼,可再一看,秀秀却是一副满面含羞的模样,韶槿的脸色便不由地沉了下来,喊了秀秀单独来谈话。 “秀秀,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便直接说吧。你可是属意那杨公子?”韶槿抚额问道,她觉得自己似乎都无需再问,她太熟悉秀秀那表情,当初对云端,她也是这般神情。 果不其然,秀秀又红着脸点头了。 韶槿只觉头可疼了,秀秀这姑娘吧,肤白貌美,做事利落,没什么不好,只是这选人的眼光她却是大大不赞同,先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云公子,再就是这随生着一对桃花眼却也日日去赏桃花的杨公子。 秀秀见她面色不豫,知道韶槿不大同意,便低头道:“小姐,你若不同意,我便不嫁。” “那杨公子说要娶你了?”韶槿只觉他们进展太快,失声问道。 “他说……他说可以抬我回去当……”虽然秀秀的声音到后边已是声如蚊蚋,但韶槿还是听清楚了是姨娘二字。 不行,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韶槿恨不得把这句话直接给喊出来,但她又觉得那般太过干涉他人,她虽是秀秀的主子,但在她看来她二人是同辈之人,她也说不出那长辈的口吻。只她心里是又气又急,但最后还是道:“秀秀,我今日并非把你当做丫鬟,而是把你当做我的妹妹,同你说一声,我不同意。” 74 秀秀出嫁 “三奶奶,我跟在您身边这么些年,我以为,我以为您是了解我的。杨公子,杨公子也不是外人说得那般,他亲口允我,说会对我好的。三奶奶,你和三爷这般恩爱,我知道,这里也不会有我的位子,不如您让我走吧。” 韶槿只觉忽然心凉了半截,道:“秀秀,你是真想跟他走?” 秀秀泪流满面,只道:“三奶奶,当初你和云公子相交之时,曾说过与我情同姐妹,便是你嫁了,也会把我接走。您也知道,我当时也曾爱慕过那云公子。只后来你嫁了三爷,你们这般情投意合,且三爷对你的心,又有谁看不出来,秀秀自然不敢妄想。如今这杨公子,我只觉他举止大方,比嫁他人要好上许多。三奶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好福气。三奶奶,如今的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样了,也许是你真的忘了我们曾经的苦日子了吧。三奶奶,我也同您说句真心话,是女子,谁又不想过锦衣玉食的好生活?我一个丫鬟,天生便是做妾的命,只是看做谁的罢了,至少这还是个年轻公子。虽然三奶奶你曾和我一同过过那苦日子,可是三奶奶您毕竟是徐府的小姐,而我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丫鬟。” 韶槿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蓦然发觉也许是自己把古代想得太过简单了,也把别人的人生想得太过顺利了,她曾以为秀秀是个活泼爽朗没心没肺的人,又何曾想她曾想得那么多。在韶槿眼里,做妾是最不应选择的路,所以当初她很是欣赏采兰,便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只求良人,但细想想,她何尝又不是饱受这巨大的压力,便是那李先生,也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采兰。韶槿也知道自己总想让身边人都过上那成双成对一对一的生活,在此间是太过理想化了,但想到那杨公子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便觉得很替秀秀不值。她素来也会说话,只是此时面对着哭红眼的秀秀,却再难说些什么,当日云端之事,秀秀也是这般,她劝阻了一次,若再强行劝阻一次,也许此后秀秀会更怨自己吧。 但韶槿仍是觉得心酸,便道:“秀秀,我虽不敢同你保证,只你若不嫁那杨公子,我定替你寻一门亲事。你看采兰采梅现在这般,嫁的虽只是一般人家,但在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也没有妻妾之争那些事。嫁去好人家也未必幸福,譬如我们陈姨娘,这一辈子也是如今才有了些好日子。” 秀秀咬了咬牙,但她想了想,采兰嫁的李先生虽是知书达礼,却是清贫,采兰那般好模样,如今也不过荆钗布裙的穿着,至于采梅嫁的尚冬,她便更看不上了,那般蠢蠢笨笨的老实汉子模样,又哪有云公子杨公子那般潇洒俊秀的模样,便道:“三奶奶,我知道,若我留下,嫁的也便是尚家下人,三奶奶,你虽待我甚好,只我再不愿做人奴婢,而且我最怕的便是将来我的孩子也是做人奴婢。” 韶槿低叹了口气,知道秀秀是害怕自己的将来,她驳不出来,因她知道秀秀说得有道理,只是自己有了深深的无力之感,为什么很多穿越的人总能安排好这些事,而她自己,却连与她最亲的丫鬟,却也帮不了呢,明知那是个火坑,却也没法拉她一把。 秀秀见她不言语,又跪下磕头道:“三奶奶,我知道你待我好,我说那些话你莫生气。这世上其实再没比您更好的主子了,只是您毕竟是主子,又怎能体谅我们下人的心思?” “秀秀,我再同你说句实话,采兰和采梅的卖身契,我和三爷是还给她们的,以后她们的孩子可以读书识字也可以做些别的活。秀秀,我只怕你以后的孩子不能叫你娘,我最后劝你这一句,若你执意,我便不再劝你。这句话,我是作为姐姐的,不是主子。” 秀秀闭起眼,想了想那杨公子执着扇子的模样,与那李先生穿着旧布袍咳嗽的模样和那尚冬挑着水一脸傻乎乎跟在尚谦身边的模样,跪着的身子便挺了挺。 韶槿知她主意已定,多说无益,便从梳妆架上拿出一个小盒子,取了好几样首饰给了秀秀,道:“秀秀,这便当我为你添妆吧,加上你的积蓄,到时候过去也会有些面子。三爷那边也一定再为你添些的。” 秀秀不肯要,韶槿便硬塞进她手里,扶她起来,两人的手俱是冰凉。韶槿便笑着替自己抹了抹泪,也替秀秀抹了抹泪,道:“过几天便要嫁人了,快莫哭了。” 秀秀见韶槿仍对她这般亲热,觉得又羞又惭,用手帕笼了那些首饰,急急忙忙便转身跑了出去,却正撞见采梅抱着手炉进来。采梅喊了一声:“秀秀姐,你怎么了?” 一进门却见韶槿也红着眼,便吓了一大跳,见韶槿双手凉丝丝的,忙将那手炉交给她,道:“我的三奶奶,您素来和秀秀姐最亲,你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莫不是……秀秀姐真要嫁给那杨公子?” “你们早知道了?” 采梅取了大披风先给韶槿披上,道:“我哪有那般心细,是采兰姐姐先同我说的,说估计呀秀秀姐和那杨公子是看对眼了,只是我和采兰姐都不喜那杨公子,便也约略从旁说过几句,只是这些事儿,我们虽嫁了人,秀秀还没嫁人,总不好直说。其实,我们也知道,秀秀比我们生得都要好,她又喜欢那杨公子的那副金贵模样,我们也劝不得的。三奶奶,秀秀最听您的话了,这回莫非为这事儿也同您吵上了?” “你嫁人后,做事倒是稳当了些,你和采兰,如今我倒也放了心,只是秀秀这事,我已是不知该如何操心。采梅,当日三爷也没先把那契纸先给你们,你会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还是做这尚家的奴仆么?” 采梅却微微一笑,道:“想过,自然想过,谁又不会想过呢。只是采兰姐姐曾和我说过,人要知足常乐,我觉得她是读书人,说的话总是对的。而且在侯府里,院里几位姨太太争宠,我们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不该想的事还是少想,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幸好我和采兰姐姐遇到了三爷和三奶奶,如今这般,当日的小姐妹可都是羡艳死了。” 韶槿拉开窗子,见窗外又已是大雪漫天,秀秀穿着厚袍子远远地站在回廊里,脖上还围着一圈狐狸毛,应是杨公子送的。她的侧脸,秀气明媚,还带着一股坚定,只是,早已不是那个韶槿认识的秀秀了。 杨公子赶在过年之前将秀秀抬走了,秀秀成婚的那日,韶槿和采兰采梅几人又零零碎碎送了她些东西,采兰成熟些,便低头又与秀秀说了好一番私房话,采梅却有些气恼秀秀不听劝,一意孤行,只嘀咕道,以后受了苦可莫回来哭,直直被采兰剜了一眼。韶槿怕秀秀伤心,又说了些别的,谁料秀秀却柔和一笑,道:“三奶奶,我知我今日这一走,也许此生便再难入侯府的门了。三奶奶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秀秀以后不论是惹事还是受苦,都再没脸面来见您了。” “秀秀,莫这般说话,若以后有甚难处,回来找我便是。” 秀秀却只摇摇头,坐进轿子里。采梅虽知是自己说错话了,但她毕竟是真心同秀秀好,见她坐进轿子被轿帘遮住了脸,自己以后兴许再见不到她了,突地就哭了出来。采兰劝了她一番,才好了些。而韶槿却只是木木地站在雪地里,直到尚谦牵起她的手,扶她一路回了房。 韶槿回房,只觉房中只剩绿雪一人,没了秀秀,空落落的,怪冷清的,又不禁叹了口气。尚谦见她这般,便道:“若你觉得人少,不如就把绿晴也放到房里吧,她如今长大了些,做事也有模有样的,你身边也不能只有一个大丫鬟。” 韶槿只觉倦极,便点点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世上最没用的穿越男女。” “不是,小槿。只是无论在哪里,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扭转他人的想法,去改变别人的命运的。你也莫太担心,那杨公子我看今日这排场,倒也是挺喜欢秀秀的,况且他也是一心想巴结侯府,不至于太亏待秀秀的。若他对秀秀不好,我一定替你出气。” 韶槿摇摇头,在他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道:“只是我担心如今的秀秀太过要强,反而会得罪人。但她那日说的那些话,也字字敲打在我心头。想要改变,哪怕只是一些小事,也许都太难。” “嗯,小槿,你倦了,还是先睡吧。等明日,雪也就停了。”尚谦将她抱回床上,细心替她盖好被子。 等第二日,天果然是放晴了,韶槿喊来了绿晴,吩咐了她几句,便让随侍自己左右。又听人说昨日秀秀嫁得顺利,这才刚放了颗心,莫氏房里便又有人来喊说,要一齐商量下过新年的事。 只是如今的尚府早已是貌合心不合,几人各有各的心思,高氏和燕氏一同掌管着府里的财务,虽面上没有争执,暗地里却不断安插着自己的人,便是商量过节的事儿,一件事也说出了百十个人,韶槿只端坐在那做泥木偶,任凭她二人说去。商量了两个时辰,才把一堆祭祀神佛、祭奠祖先、宴请宾客的事给草草说了一遍。燕氏想办得场面大些,高氏便在旁说:“四奶奶真是不当家的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这般排场铺子里中公的钱可不够用,况且这么多下人,不得一人给个红包?莫非四奶奶愿意自己出钱?” 这话刺得燕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便道:“我们堂堂侯府,若连排场都不讲究,可不让族里的人平白看了笑话。而且缎庄的生意,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恐怕是二婶婶这钱,进了口袋,便不愿掏出来吧。”自和高氏一起当家后,四奶奶可变得没原先那般好脾气,突地就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商议按老规矩办。许是这一年大名府的冬天格外的阴冷,便是大年三十那日,天也是阴阴的,众人一齐吃了顿饭,老太君还因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屋子。众人放了放爆竹,便去祖宗祠堂守岁。直到了大年初一,也还是那般各房做各房的事儿,早已没了中秋那般热闹。 尚谦和韶槿见如今和中秋也不过只隔着三四个月光景,却相差如此之大,都不禁感叹人生蹉跎,岁月无情。只好在宁宁因为自己又大了一岁,欢欢喜喜地穿着新衣裳,蹦蹦跳跳的,才给这侯府添了一抹喜色。 大年初五这日,尚府举宴请客,邀了大名府的许多大户人家,那杨公子也来了,不但带着正房奶奶,还带着秀秀。韶槿见秀秀穿着簇新的粉色夹袄,戴着金丝蝴蝶,便微微松了口气。秀秀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个礼,却只是站在一旁,听着杨公子的正房奶奶于氏在一旁奉承着韶槿。 韶槿与那于氏寒暄了阵,再转头看秀秀,见她只是一脸的矜持,却没有笑意,韶槿便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秀秀却朝她淡淡一笑,跟在那于氏后边,扭头走了。 75 红颜易老 刚过完那个寡淡无味的年,四爷尚谅便进京赶考了,同去的还有韶槿的长兄徐子华。尚谦便以开春了要管理庄子为由,带着韶槿和宁宁又回到了庄子里。 头一桩事,便是先把去年说过的那个方案再完善一点,又喊来那些庄户人家,好好开了场“会”,动员一下众人。那些庄户人家见尚谦上次一去便迟迟不回,以为那事早已打了水漂,不过是富家公子一时异想天开的玩笑话罢了。但年后,尚谦却立即回来了,还带来了一车的农具和种子,分发了下去。这算是这几个庄子头一户有人这般做的,佃农们都觉得新鲜,且听东家的意思,似乎只要好好干,便能挣得更多,自然一时间便热情高涨。 这里头,最欢喜的莫过于黑妞了,她许久未见娘亲,便把那积攒了已久的赏赐的东西给了母亲,两人俱是激动得又蹦又跳。尚谦见了,也是欢喜,不由喟叹道:“倒不求多有财,只盼人人都能过上这般和乐的生活。” 韶槿便笑道:“你这思想,却太过乌托邦了,不过来了这,我确实觉得民风淳朴,比在侯府里,舒畅上许多。也不要为家里那些事操心,你也不用老莫名其妙吃那个云端云公子的醋。” 尚谦微微一咳,道:“我哪有吃他的醋,他不过是一介小人。之前,他爹爹都收手了,他还非要瞒着他父亲让那会宾楼和六味饭馆抢生意,听说亏了不少银子,正被云老爷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呢。我怎能拿自己和他比?” 韶槿见他故意装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只拉着他的手道:“尚公子,不如我们去镇上逛逛吧,我们还从未去过镇上哩,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 尚谦也觉得这提议不错,便和韶槿乘着马车去镇里,只见这镇上虽不如大名府繁华热闹,却别有一番风情。虽是黄土小路,但许是因为他们赶上了早市,街道两边也俱是沿街叫卖的人,杀鸡的捉鸭的卖菜的,倒很有农家风情,街边的人看那马车装饰豪华,都不由啧啧作声,道:“看来又是大名府来的爷了。” 尚谦的车夫听了,便嘿嘿一笑,只他还未笑完,却见一人忽然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冲向那马车。幸而那车夫颇是老道,急急忙忙地勒住马,那马蹄险些便踩住那人脸上,气得车夫直喊道:“哪来的疯婆子,不要命了么,若是冲撞了我家三爷和三奶奶,仔细你的皮。” 尚谦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只见她伏在地上,只觉怪可怜的,便对车夫道:“罢了,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莫怪她的。” 谁知那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却忽然又发起疯来,哭喊道:“三爷,三爷,是我啊,你要救我啊。你和三奶奶菩萨心肠,要救我啊。” 尚谦皱皱眉,他何时又识得此人了,若说原先的尚谦欠下的风流债,这也太“饥不择食”了些,可那声音却又有些熟悉。他再定睛一瞧,那女子虽已瘦得脱了型,可眸子乌黑,仔细看仍可看出也曾面容姣好,不是曾经的那个姚金娘又是谁。这时韶槿也已掀开了帘子,待确认正是姚金娘后,和尚谦不由对望叹了口气。 这时,从围观的人群里,又跑出一个女子,生得是五大三粗的模样,高高壮壮的,正拿着一个鞭子,喊道:“你这个小贱蹄子,谁让你乱跑的,还不回家做活,冲撞了贵人的马车,老娘可救不了你。” 姚金娘平日里是被她打怕了,可是此时只觉尚家众人在,自己好歹做过尚家的丫鬟,若她太过难堪,尚谦为了尚府的面子理应不会袖手旁观,便挺起胸膛道:“我是遇见了原先的主人家了,说上几句话怎么了?况你这恶妇人,我又做错了什么,没来由要由你这般糟践。” 躲在人群里的丁管家此时也已见到了尚谦和韶槿,正有些发愁,却见姚金娘又这般有恃无恐的样子,更有些惴惴不安。原先他还是比较偏疼姚金娘,因她年轻貌美,他娶的那寡妇只是有些家财又有些力气,哪及得上姚金娘风姿妖娆,只是他这正头娘子却是个厉害的。没几日,便用鞭子收伏的姚金娘服服帖帖的,唤她做这做那,这日日风吹日晒的,没几日姚金娘便变得黑黑瘦瘦,姚妈妈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以往为了让姚金娘嫁进好人家,哪曾舍得让她这般做活。便只能一直求那丁管家,丁管家原本偏帮一些,可时日久了,见姚金娘慢慢皮肤也不细了,身段也不如原先那般了,自然喜欢便淡了下去。姚妈妈就是再去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了,只得劝姚金娘在他人屋檐下,要放□段,低头一些,可姚金娘虽然被打得怕了,可仍是嘴皮子上厉害,且她还存着别的心思,那日因丁管家冷落她已久,竟和丁管家开的铺子里的伙计偷上了,被抓个正着。这下,姚金娘自然没讨着好,不但被那寡妇使了鞭子,便是丁管家也挥了她好几鞭,鞭鞭俱是皮开肉绽。只可怜那姚妈妈,怕女儿熬不过去,竟气得连夜一命呜呼了。姚妈妈一倒,姚金娘更是没了靠山。如这般在市集上被打的事儿,每日总要上演好几出,镇上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都是站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 这日,因姚金娘撞了尚谦的马车,又口口声声喊着三爷,自然是吸引了更多的人。丁管家怕惹事,灰溜溜地从人群里钻出来,对他那正头娘子说:“好夫人,一个贱妾而已,回家收拾便是,在这里,叫人笑话了。” 可他的“好夫人”只当他又偏着姚金娘,便喊道:“你便爱她一身细皮嫩肉,她便是偷了人,你还留着她!我是正房奶奶,她不过一个下人,如何教训不得。”说罢又要挥鞭子。 姚金娘见状,便高喊:“三爷三奶奶救命,三爷三奶奶为我做主啊。”边喊边在那马车前撒泼打滚。看着车夫直傻了眼,扬起的马鞭也不知该起该落,只得转回头,无奈地看着尚谦和韶槿。 韶槿知道这事尚谦若出面,少不得又惹人误会,便道:“金娘,你先起来吧。你和那丁管家当时虽是我尚家庄出来的,但出来时都是带走卖身契的,早已不是我尚家的人了。今日你既是这丁先生家的妾,自然该听丁先生和丁夫人的管教,我们又如何插得了手?” 那身高体壮的丁夫人原本见那姚金娘喊着三爷三奶奶,还担心他们插手今日便教训不了这小妖精了,刚有些泄气,听韶槿那般说,立即又眉开眼笑,那句丁夫人更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也不是个傻的,也立即奉承道:“三奶奶果是明理之人,这小妖精,听说当日便是被赶出来的,是三爷三奶奶菩萨心肠还赏还了她卖身契,可她来我家后,仍是极不老实,一日不打便要上房揭瓦了。” 丁管家是怕事的,如今他只想着有些闲钱去喝喝花酒,家里那俩母老虎就任她们争斗去,只没想到这般遇见了尚谦,只得嘿嘿地干笑着。 姚金娘见尚谦一句话也不说,韶槿又那般说,面上早已变了颜色,周边的人又都嘲笑着说:“都和店里的伙计偷上了,还有脸在这叫唤。便真是她主人家,又有谁敢认她?” 另有一人道:“人家那时初来时,也是一枝花,若不是被那母老虎打的,料想也不会到这地步。她这般理直气壮,说不定和以前的主人有染咧。” 那几人越说越是不堪,直听得姚金娘是又气又恨,若不是浑身无力,她定是要跳起来和那几人厮打一番。韶槿却又说道:“只是丁夫人,调教奴仆也不须这般动武,没的先累着您自己。都说夫为纲男子为天,不妨问问你夫君的意思。” 丁管家听了韶槿这话,立即如兔子般跳了出来,扯住他娘子的袖子,道:“娘子,随我回去吧,这些家事,我们回去再说。” 那丁夫人这才恶狠狠地瞪了姚金娘一眼,道:“算是你今日走运,逢着贵人了。” 丁管家这才一边哄着夫人,一边拉着姚金娘,从哄笑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仓皇而去。姚金娘却是心有不甘,边走边一直回头看韶槿和尚谦,眼神从愤恨变为哀求,直看得韶槿叹了口气,道:“人生无常,谁又想到不过一阵子,那泼辣美丽的姚金娘便变成了这般光景。虽然当初她有许多不对,只是这般也着实惨了些。那丁管家,当时那般对她,如今也不对她好上一些。” 尚谦知她又有些感伤,便让马车夫快马回庄子,道:“这也是各人的命,你也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没听镇上的人都在那窃窃私语,说是她偷人在先。心术不正的人终不会有好下场的。” 韶槿只叹道:“可男女总是不太平等的,那丁管家又何尝心术正过,可仍是逍遥自在,女人只要不小心犯下一点错,却是一辈子遭罪。幸好宁宁如今是有了好人家,也算是天理巧合了。那姚金娘也便罢了,如今我只担心秀秀,她仗义多情,是个好女子,只是偏只爱那般富家公子的模样,若能好自然是好,若她和杨公子或者杨公子的原配闹成这般,也不知还有哪般立锥之地。”想起那日秀秀那张沉静而不再活泼的脸,韶槿便又是一阵难过。 尚谦只得安慰她几句,让她放宽心,说杨家传来的消息都还不错,至少还算是妻妾和睦。也好在这庄子山清水秀,韶槿住着也安心舒适,绿晴也是个得力的,又听来信的人说秀秀过得不错,这才略略放下了秀秀的事,又日日过起了和宁宁说说故事、看看话本的日子。尚谦是每日里继续关在书斋苦读,过上一段时日便亲自去庄里查看一下,再听听尚秋的意见。尚秋本就是能干的,又一直待在庄里,说起事情来也是头头是道,让尚谦省了不少心力。 不知不觉,时光便过得飞快,一下就过了二个月。这日便有人骑马来报信,一路便喜气洋洋地喊道:“三爷,三爷,听说四爷中了,中了。” “中了什么”尚谦正执着书卷,见那人笑嘻嘻的,便拿出一角碎银子给他。 只听那人道:“京里传书,说尚家四爷中了进士,二甲一十三名。” 能中进士,不论一甲二甲,都是千难万难,只是论尚谅的眼光和抱负,中个二甲,恐怕还是心有不甘,但总归是仕途有望,也是尚家头一号了,又这般年轻,说出去谁不羡艳。 尚谦沉吟道:“好消息,赏。这大名府可还有别的消息?”又让人取了银子赏给那人。 那人接过银子,便谄媚笑道:“别的还未曾听过,只是徐家大爷、杜家大爷也都是出了名的才子,想必也都是能考上的。”他知道这徐家和杜家和尚谦都有些关系,虽不知具体情况,便先奉承道。 可尚谦哪关心这些,便随口道:“可还有什么新鲜事?” “有,有。三爷,不知是否因为新帝年轻,还是今年大吉,倒是出了件怪事。今年殿试放榜,那状元榜眼探花俱是年轻英俊,风流倜傥,听说在京里一齐骑马过街的时候,不知接中几家小姐的绣球哩。不过里边数探花郎风流俊俏,听说他原本和状元不相上下,只因生得太过俊逸,因历来探花郎都有俊俏之名,皇上便特意点了他当探花哩。” 尚谦见那人说得眉飞色舞,一副自己亲临现场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但尚谦不知道的是,那一年,春闱放榜,有两个名字此后将名震天下,清正疏朗宁远朝,玉山倾倒秦扶风。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探花郎。 76 韶棠婚事 这一年春闱的风光似乎都被年轻人占尽,大名府,除了尚家四爷,杜家公子也中了进士,他二人打马归来,又都生得风流俊俏,回到大名府,自也不输那状元和探花郎的风头。只是尚家四爷已是娶亲,杜家公子也已经订了婚事,倒叫大名府的无数小姐闺中失眠。 杜公子高中,最欢喜的自然是徐家小姐韶棠,当日杜公子便许下诺言说待高中便来迎娶她,如今今年春闱果是金榜题名,自是无限欢欣。徐述徐大人和杨氏也都松了口气,原还怕自家的掌上明珠的亲事会耽误下来,不过此次的杜公子倒很是争气,一下便中了个进士。至于杜公子从京城里带回的那个美妾,徐大人和徐夫人便装作毫不介意了,徐夫人还絮絮叨叨同韶棠说了许多要放宽心要抓住杜公子的心这类的话。 只是杜家却迟迟仍不来议这门亲事,把徐大人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但他又不好去催杜家,只得三番两次以贺礼为名去杜家送了几次礼物,这才换来杜大人一句:“犬子任性,但今年老夫定让你家三小姐做我家媳妇。徐大人大可放心。” 徐大人听了也只得嘿嘿一笑,道:“年轻人嘛,总是不爱受管束的,待成婚了便好,便好。” 只他实是低估了杜公子,杜公子自上次落榜后便一直住在京城,任性散漫惯了。他原觉得徐家小姐算得上貌美聪慧,虽说任性刁蛮也便忍了,但到了京城才发现那是因为自己眼界狭小,徐小姐做的那两笔诗,在京城,便是青楼里的姑娘们也能写得出来。那大名府第一才女的身份,在杜公子眼里便愈发的一文不值。况那些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温柔如水,没多久,那自诩多情的杜公子便深陷温柔乡之中了。再来京里的士子们少有如他这般早早便定了亲的,许多人都想着待高中,再找一门好亲,因为从丞相到侍郎都愿意将女儿嫁给上榜的世子,既光彩,以后也会提携一二。因此一想到此,杜公子不禁便有些后悔,自然,杜大人也有些后悔,没想到自家儿子果真如此年轻便中了进士,但徐述好歹是同僚,这门婚,他却是不敢悔的。只得好说歹说,让儿子先迎娶了徐韶棠,莫让大名府其他人看了笑话。 却说杜公子杜鸣知道悔婚无望,也只能勉强答应,但头一条要求的就是他那京里的心上人必须进杜家的门,虽然出身低微,但也应做个正经的姨娘。虽然杜大人百般不愿,但杜公子便偏和他说如今京里的士子就是流行纳雅妓为妾,不说别人,便说探花郎,家中就纳这两个,还有人夸他风流多情,并不影响官声。杜大人也只得允了他,但也叮嘱他莫太过宠妾灭妻。这话,杜公子却是当做耳旁风,没听进心里去。 杜家这边商议完毕,便找了媒婆来徐家下聘,徐大人和杨氏知道如今这杜公子是大名府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才俊,便急急忙忙地定了个最近的日子,让韶棠嫁了过去。 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联姻,在地方上,自然是办得最为热闹的。况且还有定远侯府这般的亲戚,时人无不羡艳徐家三小姐的这场婚事,铺天盖地的热闹,半城的人都跑来看这场婚礼。只是这骑在马上的新郎杜公子,和坐在轿里的新娘徐小姐,却各有各的心思。杜公子一心担心自己家中的那个爱妾今日会吃醋伤心,徐小姐一心想的是进了杜家门明日一定要给那不知羞的小妾一个下马威。 两人这般想着,于是杜公子脸上的表情便愈发阴郁,而徐小姐则愈发的志得意满了。 只是这光景,到了第二日,便倒了个个。徐韶棠正想拿那小妾阮姨娘太晚过来请安做个梗,好好发发脾气,可那阮姨娘却真是个软性子的,一下便委委屈屈地跪倒在地,痛哭不已,还被用完早膳回房的杜公子见了个正着。杜公子见自己所爱的美人被吓得花容失色,自然心痛不已,直喝道:“倩娘有了身孕,早晨素来贪睡,况她今日来同你请安,已是规规矩矩,不过约略迟了一会儿,你又何必这般拿乔。她肚里是我杜家的子孙,若有个闪失,我拿你是问。”说罢,看也不看韶棠一眼,将那阮姨娘扶回房中。 韶棠气得便把那床上的鸳鸯枕掷在地上,狠命踩了几脚。却说那杜公子因是新婚,虽然心疼阮姨娘,但也怕人说他宠妾灭妻,况且妻子要立规矩倒也是常理,刚想回房哄哄韶棠,却见她如母老虎般对那鸳鸯枕大发怒气,一下便觉得还是自己的倩娘温柔可人,当夜便连韶棠的房里也不歇了,直直去陪那倩娘。 她只觉头一日,丈夫便因一个妾室训斥了她,日后还如何镇得住下人,只得板着一张脸,想要做一番威严主母的模样。而那阮姨娘却是对谁都面带笑容,出手大方,且她从京城里带来的心腹又多,没过几日,杜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向着阮姨娘,说当家夫人善妒任性,无怪乎少爷喜欢阮姨娘云云。 这话不日便传到韶棠耳朵里,自是心里不快,况她自幼便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徐府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的兄长都是让着她,长姐虽然出色却嫁得早,二姐便是出了名的蠢笨,哪方面都比不上她。可如今在杜府,却被区区一个贱籍出身的妾室给压过了一头。韶棠想起出嫁那日,母亲曾同她说要多在杜公子面前表现表现自己,便写了几首词给杜公子。 可谁知那杜公子却是微微一笑,对那阮姨娘道:“倩娘,你素来喜欢作诗,今日夫人既然作了两首,不如你也应景作上两首?” 阮姨娘抿嘴轻笑,道:“妾身不过出身乐户,怎及得上奶奶自幼请的先生来教。既然爷喜欢,我便随便附和一首,让爷和奶奶见笑了。”她随口一吟,便出口成诗,论文采,丝毫不逊于韶棠那精心思索几夜的诗。 杜公子拊掌大笑,直将那阮姨娘夸得是又羞又喜,让韶棠又羞又怒,恨这杜公子丝毫不给她脸面,又恨这阮姨娘虚伪狡诈,故作谦恭的模样。这次以后,韶棠又寻衅找了阮姨娘几次麻烦,可下人也都知道杜公子爱的是姨娘,而不是这位爱发脾气的少奶奶,每每还总有人偷偷告诉杜公子或者偏帮着阮姨娘。韶棠在这绵绵和和的阮姨娘身上总也讨不着好,还时时被知道事情的杜公子训,久而久之,便郁积于心,人也瘦了一圈。 她原本最爱脸面,便是连杨氏,也不愿同她说这些,但眼下看着阮姨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还越发受宠,便顾不得脸面,跑回家同杨氏哭诉。杨氏听了也是气急,便“传授”了两个主意,告诉韶棠一是多为杜公子立几个妾,让她们私下里争斗,她便坐收渔人之利,二是这阮姨娘能得宠多半是因为她如今肚皮里的孩子金贵,若孩子没了,也就不过是一个贱妾…… 韶棠回去连夜想了许久,这第一条,她不愿做。如今她只恨不得把那杜公子日日拴在自己床头,哪舍得再多找几个女人和自己分享相公,况这般做,一个闹不好,他又会宠上别人,不过是从阮姨娘换成赵姨娘罢了。第二条,她倒是考虑了良久,只要这阮姨娘肚里的孩儿没了,自己又怀上孩子了,杜公子重视谁,自是不言而喻的了。韶棠越想越觉得这第二条主意甚妙,便安安心心地睡了个大觉。 第二天,韶棠便唤来一个心腹婆子,吩咐了她几句,那婆子原是杨氏身边得力的人,自是晓得韶棠的意思,当下便诡诡秘秘地出了门,偷偷去徐家自家的药铺抓了几味药,又给郎中半锭银子。但那抓药的郎中是个细心的,知道一般这种婆子出来抓药后边总牵涉些大宅门的事情,虽然这婆子他也识得,但他怕出事以后追究到自己,便索性指点她多去几家铺子。那婆子一点就通,就只在他家抓了一味药,又去别家药铺抓了一些,自以为万无一失。回去后,便偷偷收买了一个这几日得罪了阮姨娘的小丫鬟,去掺在阮姨娘每日要喝的参汤里。 可她们千算万算,却都漏算了一点,阮姨娘是何人,是京城最有名的凤鸣馆里出身的清倌儿,在凤鸣馆里,什么样的手段、招数她没见识过。便是她曾经的一些姐妹被人赎了身,抬进家门做了姨娘,也都是历尽风波的,她虽没遭遇过,却也耳濡目染了许多。因此她看韶棠这几日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便着人看紧了韶棠那边。又故意让自家的一个心腹丫鬟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打碎了她一个翡翠手镯,被她好一顿责骂。那丫鬟便特意找韶棠身边的人去诉苦,那婆子便果然上了钩,将那包药托付给这丫鬟。 这丫鬟自然原原本本将婆子交代她的话都同阮姨娘说了,那阮姨娘倒也不怒,只冷笑道:“好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寻些事端,防她一防,却没想到她这般心狠手辣,要害我的亲骨肉。她既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这日,杜公子来看阮姨娘,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忙问发生了何事。阮姨娘便说,今日吃了个从奶奶那端来的糕点,便觉得腹痛难耐,只道自家死了不要紧,可腹中还有爷的骨肉呢。 杜公子有些将信将疑,但见阮姨娘一脸苍白,便自信了几分,待传来郎中说阮姨娘疑似被人下了巴豆,更是恼怒万分,唤人喊来了韶棠。韶棠自然是连称阮姨娘故意用苦肉计冤枉她,她从未往糕点里添过什么东西。只是韶棠想到那碗参汤,气势不免就弱了一些,她此刻只恨这阮姨娘怎生不早点死去。杜公子看她时,便更添几分怀疑。 谁知阮姨娘眼圈一红,便拉着杜公子道:“爷,这件事奴家原不想告诉你,怕破坏了你和奶奶的燕尔新婚,只如今奴若再不说,便要和我这肚中孩儿共赴黄泉了。” 杜公子见状,又是一惊,忙问还有何事。 这时那丫鬟便带着那包药,哭得稀里哗啦地登场,直喊:“爷,我自幼跟在姨娘身边,那日因一件小事姨娘责骂了奴家,奴婢有些怄气,便去寻那李嬷嬷说话,谁知这李嬷嬷便交给奴这一包药,要加到姨娘的参汤里。奴自是不赶应下此事,但又怕若不应她又要另找他人,便假装应下。奴回去告诉了姨娘,姨娘却说奶奶恨她原是应该,怕爷生气,又怕爷恨奶奶,所以才瞒着爷。可没想到,这今日送来的糕点又有问题。这让姨娘可怎么活呀。” 她哭得悲悲戚戚,阮姨娘也在一旁配合着垂泪,而韶棠则早已脚下虚浮,连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杜公子自又信了几分,只他终究是个细心的,便唤人去叫来正在厢房里数银子的李嬷嬷,李嬷嬷一来,见在场的几人脸色都不好,便先怕了几分。杜公子头一句便喝道:“你家奶奶已经把事情都说了,都是你这恶婆子教唆的,少奶奶原本是书香世家,哪会做那些龌龊卑鄙之事。你这婆子如此害我家人,险些出了人命,直接拉到衙门去。” 韶棠刚想说话,李嬷嬷却因被杜公子威吓住,吓得屁滚尿流,便嚷嚷道:“少奶奶,这事儿您可不能都推到我头上啊。我可是帮您办事啊,那日您可是许我事成之后给我三十两银,还说让我细心帮您寻药。少奶奶,少奶奶……” 杜公子听了冷笑一声,扭头对韶棠说道:“你还有何话说?” 韶棠已是摇摇欲坠,讷讷说不出话来。杜公子此刻见她虽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心中只觉恨极,见了便觉得恶心,便挥挥手,让人带了她下去,至于那李嬷嬷更是被拉出去先打了几十大板。只是这毕竟是家丑,尽管他爹就是知府,杜公子还是没把那婆子往官府里送,只得憋在心头,准备寻机会同父亲说要休了那狠毒女子。但他见阮姨娘似是怕极,又搂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安慰了她好几句,命人传了好几个大名府的名医,来给她诊疗,生怕这胎儿出个什么问题。 77 满月酒席 杜大人得知此事后,虽不太想和徐述撕破脸,但韶棠要谋害他“孙子”这件事却也是无法忍受的,但刚娶妻一个月便要休妻传出去也是个笑话,让徐杜两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况且大宅院里出这样的事儿也是见怪不怪,只是新媳妇便这般,却也有些过火了。因而杜大人索性跟杜公子说了自己的底线,只要不休妻,万事好说。 杜公子也觉得自己刚中了进士,便要休妻,委实也说不过去,如今他还没谋到外放的职位,若因此事被人参了反倒不美。索性就把那徐韶棠当做一个花瓶,摆在那便是,待自己谋得一官半职,外放时带上倩娘就是了,反正韶棠是正妻,让她在家侍奉父母也是天理所在。杜公子越想越觉得两全其美,便也不提休妻一事,只是再也没去韶棠房里歇过,虽然如今这阮姨娘正有身孕,但杜公子宁可歇在书房,也不愿再见韶棠。 韶棠原本因事发是惴惴不安,忙着人偷偷回家同杨氏报信,可偏偏杜家近来看管得很严,韶棠的人便连院子的门也不让出了,莫说回徐家了。只把韶棠急得团团转,但杜公子那边却如同消失了一般,完全把她安在了“冷宫”,再不提上回那事,但却连看也没再看过她一眼。她所有的行为都被拘禁在一个小院子里,任韶棠在屋里不吃不喝,摔破了几个花瓶,那杜公子愣是再没露过脸。而杜家的仆人看她时,便犹如在看一介疯妇,不冷不热的同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嘲笑。这让韶棠如何忍受得了,便愈发地歇斯底里。那李嬷嬷因为这事早已是对杜公子言听计从,生怕他把自己扔进大牢里,徐家来人,都是李嬷嬷出面,说三小姐过得很好,日子滋润得很。 杨氏见那次以后再没接到女儿来信,以为她已经得手,内心便更加得意,但她那珠宝店如今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她还想让韶棠多结识些夫人小姐,带到那珠宝店去,可她每次去捎了口信,那边却只是含糊其辞,气得杨氏直在家里骂女儿果然都是赔钱货,自己过上好日子了,却忘了爹娘。她又哪知如今韶棠正锁在那院子里,盼星星盼月亮,从那寂寞的春日盼到了炎炎夏日,原本如花般的青春貌美短短几月便迅速枯萎,成了一个干瘦妇人。 而相比,阮姨娘却是越来越白胖,脸上气色极佳,大夫来了几次都说阮姨娘这一胎生得铁定是个大胖儿子,喜得杜公子终日合不拢嘴,更早已把韶棠忘到了脑袋后头。 便是韶槿,因为在庄子里生活得极为惬意,也丰腴了一些,尚谦每每抱她时便取笑一番,却仍是使劲鼓励她吃,只说吃胖了好生娃,却总被韶槿横上一眼。如今他两人过得便是那闲散的庄户生活,这几个月来庄上的制度也越来越完善,花坊也步入了正轨,无须尚谦再操什么心,他只需安心读书即可。而韶槿更是天天不过陪陪宁宁,临临字帖,偶尔也学学绘画女红,早已不是刚嫁时那副黄黄瘦瘦营养不良的模样,而变成了一个典雅秀丽的少妇。 这日韶槿接到了一封请帖,原是杜家长孙的满月酒,几乎请了大名府所有有头有脸的夫人。但这孩子虽是杜公子的长子,却不过一个妾生的,如此大排场,可算是极给这个妾面子了,又听说这是杜夫人力主的,外人便面上都夸这杜家少奶奶极为大度,背地里嘲笑这是个傻的或者就是极不受杜家重视的。韶槿却觉得有些蹊跷,她虽并不是很了解韶棠,但也知道她那样性子的人,最好面子,怎会主动做这般自打耳光的事儿去博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度的名声,还会让人背后取笑。但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事,韶棠名义上是她妹妹,却也毫无感情,因此韶槿倒也没再细想。 只到了那日,韶槿吩咐绿晴带上新打的一套金锁,去了杜家时,见了韶棠却不由吃了一惊,她虽然是披金戴银,穿得极为考究,风头无两,可却瘦了许多,那手腕在宽大的金线云袖袍里左右摇晃,显得空荡荡的,不禁让韶槿想起当年看到的尚家大奶奶。可韶棠初嫁不过三个月,又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韶棠见自家原先最看不上眼的二姐来了,还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生怕被她看出端倪,便笑了一笑,指着头上的一个金凤钗,道:“二姐,你来了,你看我今日戴着这凤钗可是太过招摇,毕竟今日不是我亲孩儿的满月酒,怕被人说道。只是这是夫君特意送的,我又不好不戴。” 韶槿见那金凤钗上边好大两颗珍珠,应是清秋里的上品,又想她可能不过是和那阮姨娘争风吃醋疲累得才这般瘦削,但她正房奶奶的位置还摆在那,杜公子也不是说怎样便敢怎样的,便笑道:“你是当家奶奶,戴金头面也是应该的,况且这孩儿还是要管你唤母亲的。” 韶棠见韶槿说话轻轻柔柔的,说的这话她也爱听,这几个月她在杜家大宅日日忍受的不是白眼便是冷嘲热讽,哪听得到这般亲切的话语,不自觉便和韶槿亲热起来,便抓住她的手腕,说:“二姐,不如你到我卧房里去看看,还有些稀奇玩意儿呢,都是相公送我的,我家杜郎最为疼人。赠我的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上品,你出嫁时娘也没给你准备好首饰,如今想来也仍是那般,你若喜欢,便挑上一两个带回去,莫让外人见了觉得寒酸。” 韶棠说完话,忽然又记起自家这个姐姐早已嫁到定远侯府做三奶奶了,说她缺首饰又似乎是在打尚家的脸,但想到尚三爷那个名声,她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挺对的,她这姐姐恐怕今日已是把最好的首饰都戴了出来了,她斜睨了一眼韶槿,见她果是头上只简简单单插了个步摇,便又得意地抬了抬头。 韶槿见她这妹妹还是这般的说话刻薄,便不禁叹了口气,待见到她拉着自己的手腕抬手时露出了几道疑似被人紧紧握住的红痕和撞伤的淤青,便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她这妹妹,恐怕远没有她如今自己所说的活得那般风光,只是韶槿也不愿做那拆人台的事儿,便随口附和了几句。 韶棠听她叹气,便以为韶槿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想她嫁进尚家已一年有余,肚皮仍是平平,估计是为尚三爷不喜,心里竟然又愉快了几分,似乎从小到大,只要一和自己这个二姐对比,她就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如今她虽不被夫君所爱,但每个月拿的月例却是丰厚,那杜公子还时不时送她一些东西,虽然对她冷言冷语,但也比尚家那小霸王终日花眠柳宿醉酒鞭人来得强些。况且杜公子也允她,若这回满月酒好好表现,上回那事便可既往不咎,让韶棠本已若死灰的心又重燃起了希望。况她天性又爱面子,更不能忍受在这个从小不如自己的二姐面前失了脸面,就是杜公子不交代,她也会打起精神,好好应付。 韶槿见韶棠如稀世珍宝般捧出首饰盒,心里又觉得她许是过得太过空虚,才把这些玩意当做心头好,她原是徐家嫡出的小姐,徐家虽然家境一般,但也是官宦人家,她又什么好宝贝没瞧过,当初还未嫁时,韶棠终日在她眼前炫耀的可多是诗词歌赋,那些金玉玩意,韶棠何时放在眼里过。可如今,她却如一个守财奴般把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物什翻来覆去地戴上、脱下,不断地告诉韶槿自己如今过得很幸福。可即便这般,韶槿也看得出来,那些饰物多是她从徐家带来的,偶尔几件新的,也不过是一般成色的首饰,便是采梅采兰几个成婚,韶槿送的也和那些差不离了。她万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光景,韶棠除了心性上还是心高气傲,其他方面却变化如此之大。 可韶棠仍抓着韶槿说个不停,见她点头了,才心满意足地一笑,道:“二姐,不如你挑上一个回去吧。” 韶槿见她将这些东西瞧得这般金贵,连原先想附和她随手拿上一个的想法都打消了,只说:“不用,这些既然都是杜公子送你的,我怎好随便再拿。” 韶棠撇撇嘴,但想到若真给韶槿一两个,自己确也舍不得,就顺坡下驴,跟着打了个哈哈。这时外间便有人叫开席了,韶棠的脸立即便拉了下来,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果然外边厅堂上,那阮姨娘正抱着一个婴孩同道喜的客人说话,杜公子在旁护着,细心周到,所有的人都围着他们,韶棠这个杜家少奶奶看过去便像是多余的。韶棠的脸色便又青了一分,她咳嗽了一下,那阮姨娘便回头笑道:“太太,快来看看淇儿,他见今日人多,正哈哈笑着呢。” 众人这下便都看向韶棠,杜公子见韶棠脸上无半分喜色,心里便不太高兴,道:“你前日不是感了风寒么,如果身体不太舒服,便不用勉强出来见客,先回去歇歇吧。” 韶棠张了张嘴,一下便说不出话来。前日杜家因喜获新儿,要祭祖,韶棠耍小性子,便推说自己感了风寒,不去跪祠堂。杜公子本将她当作可有可无,只要不是外人面前,便由得她胡来。今天见她这般毫无主母风范,便忍不住那风寒的话头去堵她。 阮姨娘这边却说道:“相公,奶奶身体不适,却来参加淇儿的满月酒,这是妾身的福分。”她说话时微微垂着头,温柔无限。 韶槿见了,便想自己这狮子般的妹妹恐怕不是这看过去文文弱弱的阮姨娘的对手,才有今日这出戏。站在她一旁的杨氏便一直看着韶槿,想让她说上一两句,韶槿见一些宾客也顺着杨氏的目光望向她,看她这位尚三奶奶会说些什么,她虽不喜韶棠,但也不喜这杜公子和阮姨娘,便悠悠接口道:“三妹妹是淇儿的娘,来参加满月酒自是应当的。” 她这话,原是想点明韶棠才是正房奶奶,是孩子的母亲,给她和杜公子一个台阶下。杜公子也是知道,便感念地对着韶槿笑笑。杨氏也是笑呵呵地在旁附和,杨氏这日原想拿出一些丈母娘的威风,特意晚来了些时候,她只看到韶棠穿着华贵,虽然阮氏已产下了儿子,但杨氏只当是韶棠日子过得顺心不再照上回那般计划,尽管孩子的事上被阮氏捷足先登,但毕竟是杜公子在京城的事,这孩子生了还是要放在韶棠名下的,杨氏倒也并不在意。她原想说些话,但又因自己是长辈,觉得与小辈说这些留面子,便一直看着韶槿,又担心她是个蠢的,还不断地给她比对口型,见韶槿果是说了自己想说的,便很是欢喜。 谁知韶棠却觉得这是她心头的刺,忽然发作道:“谁说我是这孩子的娘,我才不愿做,谁愿做谁做去。”说罢便一路小跑回房,留下在场尴尬的宾客和铁青着一张脸的杜公子。 阮姨娘那边却又突地垂泪道:“太太不喜我便罢了,可是淇儿终归是要叫她娘的,是要太太放在院子里养的,如今太太不愿,却让我如何是好啊。” 杜公子咬牙切齿道:“她不愿做,愿做的人大有人在,况且这孩子是倩娘你生的,自然是叫你娘。” 杜公子这么一说,宾客无不咋舌,阮姨娘则低头窃笑,杨氏嗔怪地看了韶槿一眼,又怨恨韶棠任性不懂事,便一路追着韶棠跑了进去。 杜公子一口饮尽一杯茶,道:“内子身体不适,先回房歇息了,还请各位见谅。”又特意走到韶槿面前,道:“二姐,真是不好意思,内子是任性惯了。” 韶槿见杜公子此时也是神色如常,哪还有刚才半分着急愤怒的模样,便知道没什么城府的韶棠注定便要栽在这杜公子手里了,她觉得韶棠可悲可怜,有时还有些可恨,但终也不喜这假仁假义的杜公子,便点点头,随意用些糕点。杜公子也不勉强,他也知道徐家人若知道实情,怨他是难免的了,徐家人他倒不担心,只有些担心定远侯府,但他今日观察,这尚三奶奶,徐二小姐,似乎是一副万事不愿管的模样,便又放下了一颗心。 78 好孕连连 那边阮姨娘却还在呜咽,同杜公子说道:“妾身出身卑贱,这孩子若太太不要,他以后可怎么办呀。哪个孩子愿有个我这般出身的娘呢。” 杜公子见她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更是心疼,只觉倩娘连亲生孩儿都可以给韶棠养,能做到这般识大体,那韶棠却还是这般张牙舞爪,心里就更怨韶棠几分。 宾客见状,也都知杜家恐怕是家宅不宁,都只打着哈哈说了几句话,便要散了。杜公子也不劝阻,便笑着一一送客,却特让韶槿留下,道:“二姐,我看你是个懂道理的,不如你去劝劝内子吧。倩娘说得对,这孩子若韶棠不愿要,可是毁了前程。再如何,他也是我的长子啊。” 韶槿本不愿管,不说别的,她和韶棠向来便没什么交情,但此刻杜公子却说得极为恳切,韶槿无法,只得随着杜公子去看韶棠。 她刚推门而入,韶棠却不由分说先扔了个烛台出来,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么?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嫁入尚家一年也没个动静。你还管做谁的娘” 若非在韶槿身后的杜公子眼明手快,那烛台恐怕便要砸中韶槿的额角,杜公子见韶棠这般不识礼数对自家姐姐也这般蛮横无礼,方才想要休她的心便又提了起来。杜公子将那烛台重重往地上一摔,道:“你愿如何便如何,这般沉重物件乱摔,砸中了人可怎生是好。” 韶棠原正坐着垂泪,方才听有人敲门便是不愿开,待有人推门,她见迈进来的是双红绣鞋,知道来人定是韶槿,自幼她一口恶气没处出时便是欺负韶槿,如今自也是这般,顺手拿起桌上的烛台便砸了过去,只她没想到,韶槿背后还站着个杜公子。如今见夫君一脸怒容,原本伶牙俐齿的韶棠却又变成吞吞吐吐的模样。 杨氏本坐在韶棠身旁,见杜公子生气,便劝道:“这事本不该我这把年纪的人多嘴,只是棠儿和槿儿做姑娘时感情便好,两人素来便喜欢打打闹闹。只是她嫁了人,还这般顽皮,确是她的不对。槿儿也不会生气的,槿儿,你说对不对?”说罢便一直向韶槿使眼色。 韶槿是实不想让这出闹剧在演下去,只杨氏的说法她也不置可否,便道:“三妹,嫁人了毕竟不比在家里,还是莫太任性了。不说别的,只说既然你是杜家的正房奶奶,今后你便是当家主母,是孩子的母亲,怎能同方才那样说那般话呢。” 这道理,方才杨氏也已经同韶棠说了一遍了,韶棠其实心里也明白,只她不愿听韶槿这般说,在她印象中家里最蠢最笨的二姐,怎的忽然就可以教训她起来了,怎的能忽然就懂得道理了,便恶声恶气地道:“多谢二姐教诲。二姐还是理理尚家的事吧。” 韶槿这下也明白过来韶棠是那种青春期任性小孩的心性,便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个带话的,话既已带到,我便走了。杜公子,不饶相送。”她微微施了一个礼,便走了出去。 杜公子叹了口气,道:“二姐,我还是送你一程吧。”说罢恶狠狠地盯了韶棠一眼,转身去送韶槿。 韶棠原以为杜公子来了会好生劝她几句,便是生气了也会骂她几句,却连话也不说,直直便走了,不由又哭闹起来。 杜公子听房里哭声又起,不由头大如球,当日都听说这徐家二姐是个蠢的,三姐是个聪颖灵秀的,如今看来,怎生便掉了个个儿了? 杨氏见杜公子走了,回头便狠狠剜了韶棠一眼,道:“傻孩子,你在你家相公面前怎还能如在家中那般,天下哪个男子不是喜欢女子绵和温柔,我看那杜公子既然刚刚还会跟来,说明还是有些在意你的,你还不快追出去,好生道个歉?” 韶棠这下回过神来,听她娘也这般说,忙提着裙子追了出去,杨氏又在后边喊道:“要有大家风范。” 韶棠一路小跑到杜府门外,正好碰见杜公子和韶槿正说些什么,她只担心她这二姐记仇,会说些不利她的话,但又不敢走近前去细听。这时尚府的马车便来了,却是尚谦亲自从马车上下来,和杜公子寒暄了两句,便小心翼翼地扶韶槿上马车,那般语笑温柔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是作伪。韶棠想到自自己嫁进杜府以后,杜公子又何尝这般待过自己,不免又是一阵心酸,再转为嫉妒与愤恨,将手中那绢帕绞了千百遍,方才杨氏交代的要和杜公子说的话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杜公子回头,见韶棠又一副怨妇模样立于门旁,心里又生了几分厌恨,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韶棠却是直直地望着韶槿乘坐的那架装潢华丽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娘子,今日,你可是累了?怎生这么没精神的模样?”尚谦见韶槿一副恹恹的模样,忙问道,分明早晨去的时候还挺有精神,莫非在杜府受了气? 韶槿见他一副娘子你若受了气我替你报仇的模样,便道:“没事,我只是又有些伤感,觉得这个时代女人活得太难了。”她又把韶棠的事同尚谦说了一遍,尚谦对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姨子没太好的印象,只听秀秀曾经说过韶槿和韶棠的往事,便道:“其实像她这般,灰姑娘的姐姐妹妹,童话里本就不会有好结局。你也不必为此神伤,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虽然这里有诸多弊端,有大环境的因素,但若她换一个低调的个性,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韶槿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笑道:“怎么,你还不许我兔死狐悲一下啊?”韶槿的笑意又慢慢消散,道:“话说回来,这半年来,却是没见到秀秀了,听说她怀孕了,也希望杨公子能待她好些吧。” “秀秀那般能干,定会好好的。”尚谦沉思了一番,说道,只他没告诉韶槿,他上回去杨公子府上赴宴,遇见了秀秀,却已像个普通妇人,当年少女时的灵气似乎已全然消逝,而如同一尊泥木偶一般。而同样成婚的人,莫说韶槿如今因身材丰满了一些,越发显得娇艳有韵味,便是采梅采兰也有了另一种属于少妇的活泼气息。 六月刚过,杜公子便接到了要外放的讯息,大喜过望,既不用终日被父亲管教,也无须再对着韶棠一张日渐蜡黄的脸,而可以携美妾娇儿一同去外地,过潇洒自如的生活,他如何不喜。 韶棠一听要留下她一人独守空房,便又哭闹了几日,但她是正妻,留下来照顾公婆情理上却也说得过去,杜公子见她苦着一张脸,便放□段哄她说不过三年外放,待回来时一定好生待她,又连几日歇在韶棠房里,这事这才算了结。 一同外放的还有尚家的四爷尚谅,因尚侯爷往京里送了不少东西,因此四爷被留到了翰林院,虽然翰林不如外放油水多,却最为清贵,如尚家这般,也只图有个好名声,故而尚家这几日是终日喜气洋洋。最欢喜的本莫过于燕氏,只她一心也盼着四爷能带她走,却终是没能走成,因为四奶奶又怀上了,怕舟车劳顿,便在尚府又歇下了。这下四奶奶的心思却又重了起来,生怕尚四爷去了便流连京里的花花世界,再纳几个小的,那杜公子的事迹如今已是传遍大名府,前车之鉴,四奶奶如何不忧心。四奶奶燕氏便留心上了,让自己最心腹的两个丫鬟陪尚四爷一同进京,一个名叫欢儿,一个名叫喜儿,直直应承她们若看好了四爷,回来便是姨娘。 这边,尚四爷因四奶□胎是女儿,如今四奶奶又怀上了,只盼是个男孩儿,便事事都由着四奶奶,又不停向她保证,定不会在京里随意寻花问柳,纳个小的气她。四奶奶这才心满意足,不再发作。 尚侯爷见尚四爷此番功名在身,对那世子之位不禁又犹疑了起来,只每次去问老太君,老太君仍是那不咸不淡的样子,因而才不敢再提,只他心中那杆秤,又向四爷偏了一些。 四爷一走,莫氏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心里头日日念叨起来,但她又担心燕氏肚里的孙儿,怕有人害了她孙儿,又疑神疑鬼起来,给燕氏特地设了一个小厨房,那燕窝鱼翅日日如流水般往燕氏房里送去。 而这当口,原先一直没有迹象的韶槿一日从庄上回府,却也吐了起来,寻来大夫一问,也已一个月有余,仔细算来,和四奶奶这一胎约莫也不过差个三五天,这下尽管韶槿和尚谦再不愿意,吴太君和尚侯爷都坚持他们小两口要留在府里。但府里有两个孕妇,自然是让厨房里的人为难起来,给四奶奶端个燕窝,三奶奶那要不要也端上一个呢? 莫氏和四奶奶的心思因此又更重了一些,这尚府的嫡长孙将花落谁家,又是个重大的问题。尚府的下人们也很忙,对着两位奶奶都努力地赔着笑脸,如今他们也分不清,将来会是哪位奶奶当家做主。 吴太君却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和精神,见燕氏那边有个小厨房,便又调了两个师傅去了快意居的小厨房,说只消伺候得三奶奶胃口大开,便重重有赏。 莫氏心里头不免有些气,一日一群人在老太君那说笑时,便特特开玩笑般地说:“槿娘,你这肚子里的孩儿以后定是我们尚府的嫡长孙,这般金贵,你看老太君可是日日遣人看着,连小厨房都给你加了人,你可莫让老太君失望呀。” 燕氏见莫氏开了腔,便也娇俏一笑,偎在老太君身旁,撒娇道:“老太君,您可是偏心三婶婶。” 韶槿见了,便淡淡笑道:“老太君待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只因四婶婶你原先生过,我还没有经验,心里恐慌得紧,这才特意求老太君多给我找些帮手的。” 老太君却威严地说道:“槿娘,你那边人手本就少,我拨给你些,也算应当。又有哪户人家嫡长子的排场比不上次子的呢?” 莫氏听了,脸便拉长了好大一截。燕氏的笑声却若银铃一般响起,她又离老太君更近一些,道:“老太君,这都怪我不好,没把家理好,这才疏忽了这些,三爷他们又总住在庄上,今后我定给三爷那边多拨些人。”说罢,又朝老太君和韶槿又灿烂一笑。 老太君虽然心里隐隐有些气,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燕氏嫁进来后,素来口碑不错,她也不好随便发作,见她又笑得那般招人疼,便也随口附和了几句 却说那日后,四奶奶倒真给尚谦院子里又拨了些人,还尽是“出挑”的人物,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丫鬟,只说三奶奶如今怀有身孕,也当有人好生服侍三爷。 只是韶槿还没有说什么,那边二奶奶高氏便先说了起来,笑道:“这般水灵的丫头,四婶婶可真是舍得,一个个地往快意居送去,四婶婶这般大方,我可学不来。怪不得娘说,四婶婶你比我理家理得好呢。” 韶槿看那些丫鬟一个个都面若春桃、含情脉脉的样子,倒都有些佩服起这四奶奶来,去哪里寻这许多清一色的有勾人眼神的俏丫鬟。她倒是绝对相信尚谦,只是见这些丫鬟这般,只叹气她们恐怕又是青春尽毁于人手。可她又不便推拒,在如今这个时代,她怀孕时推拒了他人送来服侍丈夫的女子,便会被人冠上善妒的名声,影响她不要紧,恐怕还要影响未来的子女。因此韶槿再不满,也只得如今这般笑着说:“多谢四婶婶了。” 刚走出来,却被高氏拉住,高氏见韶槿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三婶婶,你怎这般傻,她那般你还觉得她对你好?若换是我,宁可背上妒妇的名声,也要赶走那些狐狸精,免得以后麻烦。” “二婶婶,这谁是好意谁是歹意,我自是分得清。我也羡慕能如二婶婶这般直言快语,只是天性如此。其实,若换做别的男人,我定不会这般,只因,是三爷,我信他,便也想给他少惹些麻烦,让他清静读书。若不然,今日我拒了四奶奶,明日兴许娘就要去同三爷说话,倒不如不拒。” 高氏便叹口气,道:“你们这些官家出身的女儿便是一肚子的弯弯绕绕,我又哪有你们这般心思。你说得也有理,只我劝你一句,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但你也莫太信三爷。” 可谁知,韶槿却仍只坚定地说了三个字:“我信他。”那三个字,如珠玉般,掷地有声,而说话的人,笑靥如花。 二奶奶一个恍惚,只觉那话又催人魔力一般,连她也有些信了。 79 莺燕鹊起 因此时正逢暑热,他人还可吃些冰渍的食物消消暑,韶槿却不能,反而时时得吃些温补的东西,故而最是难熬,既怕凉了又觉得热了,心情便也跟着上上下下,脾气也日渐大了起来。只韶槿是那“窝里横”的典型,对他人发不出半点脾气,却每每总是对尚谦着恼,但事后韶槿心里却又有些悔意,倒让尚谦常常是哭笑不得。 尚谦知道孕妇头三个月因为身体反应,脾气也跟着暴躁,所以韶槿说他什么,他便笑笑而过,谁知韶槿又说他嬉皮笑脸,但便只得板着一张脸,韶槿偏又说他要当爹了居然还不开心,这可让尚谦也有些苦恼,只得摆出微微笑的神情,没想到韶槿便又说他皮笑肉不笑了。尚谦这才明白,爹不是好当的,娘子的脾气非一般的大。 便是尚谨偶尔见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拍拍他肩膀,摆出一副同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以表同情,道:“三弟,你倒像是忘了宁宁如何出生一般,怎的这般坐立不定的样子。” 尚谦望望天,叹了口气。 尚谨便欣欣然笑道:“放心放心,不过熬过这几个月便好。弟妹脾性算是极好的了,你家二嫂当初生孩子时,险些没把房里的茶盏和花瓶砸光,还有我那最爱的美人图,也被她给她撕了。” “我便应该把你那些宝贝玩意儿当初一把火烧光。”二奶奶高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尚谨瞪了尚谦一眼,回过头,见高氏正和韶槿一同走来,便笑道:“娘子,我这不是说笑的么?” 高氏白了他一眼,便吩咐尚谦道:“这头两三个月,最是辛苦。待过了这些日子,也便舒坦一些,三婶婶这是头胎,自然是紧张,三爷你还是多看顾些。” “多谢二嫂吩咐,小的自不敢忘。”尚谦还作了个揖,倒把高氏和韶槿都逗笑了,尚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摇了摇头。 高氏又道:“你怎生好好的,便和你二哥学着贫嘴。不是说都在用功读书么,倒读成了个酸儒。” 尚谨见自家娘子那张嘴打开了话匣子便说个不停,估计又要教育起尚谦,便道:“午歇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不打扰弟妹休息了。”说罢,硬生生把高氏拉走。 尚谦见他二人虽然仍在唇枪舌战,感情却是极好,便道:“想不到当初一个棒打,却真打出了一对鸳鸯。” “二婶婶为二爷牺牲极多,如今这般也算她应得的。”暑气难当,韶槿仍没什么精神,见尚谦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便嘀咕道:“真应该让你们男人也来生生孩子,才知道什么叫做难熬,什么叫做受苦。” 尚谦也只得苦着一张脸,道:“若男子能生,我定替娘子你受这份罪。” “可你明知道不能嘛。”韶槿的胃又不大舒服,皱着一张小脸,但下一刻却已被尚谦伸手抚平。 尚谦抚摩着韶槿的脸,也不知是否因为如今营养更好了,还是怀孕的原因,她的皮肤更加光滑细腻,多摸两把,他便心猿意马起来,再看看娘子如今日益丰腴的身子,更是诱人。 尚谦感觉自己几近夸张地咽了咽口水,只大夫说头三个月不宜房事,让他又很是痛苦,那张苦着的脸便又垮了几分,道:“娘子,谁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难熬,什么叫做受苦。”只那手已分外不规矩起来。 韶槿见他那样,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便立即道:“不行。”但她却心里也并不想挣脱尚谦的怀抱,只想这般腻在他怀里。 “娘子,我陪你午睡吧。只让我抱着你睡便行。”尚谦眨了眨眼,眼神里都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韶槿原本便是想板着脸,看到他的神情也是无法再故作正经的,只得低低嗯了一声。 这一下,尚谦便如蒙圣旨一般,一把将她搂过。 夏日的午后本是闷热,但两人抱在一起却不觉得热,反而都挺惬意,便是韶槿,也忍不住摸了摸放在她腰间的尚谦的手。 “娘子,你转过来下嘛,不要背对着我。”声音愈发得蛊惑人心。 韶槿轻轻转过身,便正对上他那如深墨般的双眼,慌乱地闭上了眼。尚谦看着她的樱唇而闭起后如蝶翼般的睫毛,喑哑着嗓音问道:“娘子,我要亲下去咯?” 韶槿没有回答,只是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尚谦吻了吻她的眼,又吻了吻她的唇,再吻向她那白嫩的脖颈。 “不要得寸进尺。”韶槿咕哝了一声,只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太清,而尚谦的吻却比这声音来得猛烈得多。 不多时,韶槿背上已是香汗淋漓。尚谦手上、嘴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而韶槿的喘息声也急促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韶槿已是在尚谦怀中沉沉睡去。尚谦则是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这一个月来从未这般畅快过,便也倒头就睡。二人直从下午睡到日头已西,睡过了饭点,到了朗月当空时,才都慢慢苏醒。 但韶槿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枕头砸向尚谦,咬牙切齿道:“坏蛋,坏蛋,居然拐卖我。” “娘子,娘子,别动气,对胎儿不好。” 韶槿眼眶里都快溢出泪花了,嘟囔道:“你也知道对宝宝不好。你这个大骗子,你还说就只抱抱就好呢。” “娘子你也没……明确阻止嘛……”尚谦低声道,但后边的话他也不敢再说,因为他细细回想,好像又听到那么一句细若蚊蚋的阻止。只得低头承认错误,“唔,都是我的错,娘子。你莫气了。但都一个月了,我……也很难受的……你懂得的嘛。而且,这个只要动作轻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韶槿见他又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状,便扭过头,道:“那也得忍过头三个月,你去书房睡吧。这几个月我们别睡一张床了,免得你又很难受……” 尚谦没想到,他被“大赦”过后,便又被判了“无期徒刑”,心里嗷的一声惨叫,不过看韶槿那倔强的后脑勺,估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只得在旁碎碎念叨:“娘子,没有我,这个床会很空的哦。” “我可以放很多别的东西。” “没有我,你会冷的。” “这是大夏天。” “没有我,晚上临睡前也没人陪你说话,哄你入睡……” “我现在每天困得不行,一躺下便睡着了……” “娘子……” “不行……” 这一夜,尚三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一床薄被子去了书房。 但这却让那些从四奶奶房里来的小丫鬟们翻了天,个个都兴高采烈,一心想要伺候上尚三爷。于是这院子里便难得的热闹,不是这个在三爷路过时故意跌了一跤,便是那个走着走着撞到了三爷的怀里。 尚谦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连原本的读书时间,也总是有人抢着来捧茶。一次两次,第三次,尚谦终是忍不住了,便唤新买来的两个书童一个叫石儿,一个叫锁儿的来把门,闲杂人等不论是端茶倒水统统不让进,只留一个丫鬟绿晴来做这些事儿,由绿雪负责通报韶槿那边的情况。至于其他的丫鬟便都被派到院子里做些杂活。 可这些丫鬟个个可都是当初四奶奶燕氏精挑细选的,又有哪个是吃素的,自然私下里这话里话外便夹枪带棒地说绿雪和绿晴。绿雪是个脾性直爽的,气性也大,偶尔听到还和她们吵一吵。而绿晴年岁本就小些,却是将那些话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这日尚谦正奋笔疾书,绿晴在一旁磨着墨,见三爷总是温言软语的,而那些丫鬟却将她说得那般不堪,想着想着,便不禁掉下一大滴泪来,那泪落在砚台上,便稀释了墨,绿晴忙擦去眼泪,再磨。却已被尚谦见到,尚谦见绿晴两眼红肿,犹如三月被春雨浸润过的梨花,我见犹怜,早已不是当初初见她时那一副黄毛丫头的长相了,而出落成一个相貌极佳的少女。绿晴能识文断字,跟先生读书的丫鬟里数她学得好,学得勤奋,因此气质里也带着诗书韵味,若不说,别人定以为是哪个官家的小姐,而不是一个丫鬟了。 尚谦想到这,便不禁叹了口气,只觉各人命运不同,若是出身在好人家,凭绿晴这样的好样貌好气质定是个当家主母的料。他只当她是想家了才落泪,便道:“你可是想家了?想你娘了?便回去看看吧。” “三爷,您可莫赶我走,离了这,绿晴便无家可归了。”绿晴的眼泪这下便落得更急。 “傻孩子,我只是让你回家看看,又没说赶你走。听槿娘说你也是大名府人士,好赖都在大名府,再远也远不到哪去,若你自己往回走有困难,我便让人派辆马车送你回去便是。你住个一两天,再回来便好。” 绿晴又摇了摇头,道:“三爷,绿晴签的是死契,这般不合规矩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秀秀出嫁了以后,便是你一直跟在三奶奶身边,你的细心妥帖三奶奶同我说过很多次,如今她是顾不上,让你回去走走,她定会同意的。”尚谦见她至多也不过十四五岁,却已远离家人,独自一人出来侍奉,难得的是从未听过这孩子有过半句怨言,一直是韶槿身边最默默的一个。但李先生也曾经说过,属绿晴悟性最高,又肯用功,极是难得,尚谦不免又多了些爱才之心,便像老师喜欢出色的学生一般。 可他的这份关爱却让绿晴有些会错了意,听尚谦让她回家看娘,她便想三爷是否要改变她的身份了,但她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便嗫喏道:“三爷,这……这……开了先例,是不是有些不好,以后府里的人便个个都吵着要回家,让三爷和三奶奶难做。” 尚谦便停下笔,朝绿晴一笑道:“难得你这般识大体。无妨,我会同人说派你替我出去买上等宣纸的,这样吧,你早晨去,到傍晚归来便可。我叫那谨慎的,送你回去。” 绿晴见暮光映在尚谦的脸上,极是俊美,便红着脸低下了头。她原本便未见过什么男子,待进了徐府又进了尚府,见过的男子里自数尚谦最是俊美,且他又不如传闻中那般霸道,而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她以前一是年龄尚小不太懂人事,二是尚谦和韶槿感情很好,绿晴也不太敢想。 可这回,她在院子里也听过那些丫鬟私下里商议,说三奶奶怀有身孕,三爷一个男子,如何耐得住寂寞,总会需要人伺候,当时她虽听得脸红到了耳根,但却有一颗种子渐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而如今,三爷又待她这般温柔款款,只一笑,便让绿晴这个懵懂少女的心萌动了起来。 但饶是绿晴再面红耳赤,眼含春水,尚谦却已是看不到了,他说完那话,便继续埋头写文,心思便转到如何将这文的起承转合写好上了 但过了几日,尚谦果是让人送绿晴出府回家,听说她家中长辈只有一个寡母,便又送她一些布料,让她回去给母亲做些衣裳。绿晴紧紧抱着那两叠布料,心情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上下下。 回了家,见母亲何氏正和弟弟做着手工,见她来了,都是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见眼前这个高了也胖了的果是自家女儿,这才一家人搂在一块哭哭笑笑。 绿晴见弟弟也在做手工,便惊道:“娘,阿弟怎的不去上学堂,也在这扎纸花。” 何氏那张蜡黄的脸上便又添了分哀色,道:“都怪娘不好,又生了一场病,之前你卖身契的钱便都拿去请了大夫。我这般贱命,却为何还要留下来,拖累你们。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他一哭,绿晴的弟弟便也跟着哭喊:“娘你别死,不去学堂也没关系,我跟着娘扎纸花,总有一天会帮娘治好病。” 绿晴的眼泪也跟着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而回来时,绿晴手上空了,觉得自己心也空了,姚金娘当初如何还历历在目,三奶奶待她恩重如山她也不是不知,采梅采兰两个姐姐和她说过的话她也记得,但她仍是下了那个决心…… 80 少女怀春 绿晴偷偷从后门溜回尚府,谁知吴老太君房里的丫鬟采芝便如预先知道绿晴会从那回来一般,站在后门的门侧,道:“绿晴姑娘,老太君说,你一回来便先去老太君房里一趟。” 绿晴应是偷回家,生怕老太君怪罪,因此心里忐忑,便偷眼瞧采芝,却见她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要怪责,便小声问道:“采芝姐姐,老太君找我,有何事?” “这个呀,我可不知道了,老太君让我等你回来了便唤你过去呢。”采芝漫不经心地说道,但又细细打量起绿晴,见她腰若水葱,杏眼桃腮,但眉眼之间又有一股知书达礼的气质,和老太君当年房里的第一得意人儿采兰有些相似,却又比采兰更貌美几分。难怪老太君能看得上她,采芝心里暗暗想到,只面上却一丝也不表露,依旧挂着那若有若无的微笑。 绿晴将事先准备好的宣纸紧紧抱在怀里,便跟着采芝到了吴太君房里。 吴老太君正拿着一串佛珠把玩,两眼似闭似睁,仍是那般威严神态。绿晴心里又更不安了几分,但她向来比同龄人镇静成熟一些,不露声色地向吴太君请了个安,道:“绿晴来得迟了,还请老太君莫怪罪。不知老太君找绿晴……” “你好大胆子……”吴太君把那佛珠啪的一声重重放在桌上,不等绿晴把话说完,便先威喝道。 绿晴被吓了一大跳,忙是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不知……绿晴犯了何错,惹老太君生气了,还还望老太君明示。但一定是绿晴哪里做得不对,老太君您莫生气,绿晴一定……一定改。” “你此番出去是做什么了?走了一天?” 果是因为这事,绿晴见老太君并没有直接拿她出去打板子,恐怕只是听到了风声,并无确凿证据,最关键的是不能牵累三爷,让老太君生三爷的气,便定了定心神,道:“回老太君,绿晴今日是去给三爷买澄心堂纸了,因近来徽州一带发大水,因此寻了好几家都未寻到,后来在城西的六阳斋里才寻到,因此回来得迟了。” 吴太君眯起眼凝视着绿晴,见她眼里分明有些担忧神色,但那话却说得很是流畅。吴太君冷笑一声,道:“我可从不知六阳斋会开到了城西铁匠巷里。” 绿晴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的家不就是住在铁匠巷么,看来老太君是什么都知道了,才故意那般问她,绿晴跪在地上便猛地磕头,道:“老太君,都是绿晴的错,绿晴家中只剩娘和弟弟,我娘向来身体不好,我这才哭着求三爷让我回家看看。三爷宅心仁厚,经不住我苦苦哀求,这才让我回去。都是绿晴的错,请老太君别怪罪三爷,莫生三爷的气,三爷是太过仁善,是绿晴不守本分……”绿晴这下是真的慌了,一时之间六神无主,哪有方才的理智,她只一心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怕老太君觉得三爷管家无方。 可老太君脸上仍是凝着层霜,任凭绿晴在地上又哭又是磕头,冷冷道:“你可知侯府里有多少签了死契的人,若都如你这般没规矩,今日出门,明日回家,那侯府的规矩还要不要?你可知若依侯府家规,你该打几个板子?” 豆大的泪水从绿晴眼眶里滚落,她只喃喃道:“都是绿晴的错,绿晴再也不敢了,请老太君责罚。” 这时却见一人急匆匆而来,喊道:“祖母,手下留情。”说话的人星眉剑目,不是尚谦又是谁,他头上的纶巾还扎地歪歪的,显是匆忙赶来的。 尚谦见绿晴已是哭倒在地,吴太君又摆出一副要打板子的架势,便嘻嘻笑道:“祖母你莫怪绿晴,要生气便生孙儿的气。是孙儿那日读诗经正好读到了‘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又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在,便觉得签了死契,便不让人回去看望父母,确有些严苛了。又见绿晴也极是挂念家里,便让她回去看看,这事孙儿本就想来回禀祖母。若祖母觉得可行,不如以后每年给签死契的人也放上三天假,让他们回去看看。祖母您看如何?” 吴太君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生不起气来,只那指尖在他额前一点,道:“你最近倒是长了些学问,只是这做法太荒唐,不可取,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哪能说改就改。还有,你也莫诳我,什么叫本就想来向我回禀,若你真想来回禀,会特意拿些澄心堂的纸让绿晴备上么?你这小皮猴,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尚谦尴尬地嘿嘿一笑,道:“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的法眼,若说孙儿是那皮猴儿,再厉害也不过就是那齐天大圣,哪能翻得出祖母您这如来佛的掌心呢?只是此事是孙儿一力主张,当时绿晴还劝孙儿,说这般会乱了规矩,所以还望祖母您莫责怪她。” “哦?是你一力主张?她方才可是说都是她的错,你怎生又说她还劝你了?若你说得对,那她方才便是撒谎,是欺上瞒下,这般刁奴,自然该打。”老太君话虽这般说,但脸上已是一番似笑非笑的神情,显是不打算打绿晴了。 尚谦见了,便乘机说道:“祖母,绿晴那也是忠心护主,怕您责怪我,您平日里不是说忠仆最是难求么?” 吴太君便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却总是说不过你,你还说我是如来佛?” 尚谦便忙向绿晴使眼色,道:“还不快谢老太君不打之恩?” 绿晴见老太君并没表示反对,便立即又磕了三个响头。 吴太君朝她摆摆手,道:“罢了,所幸这件事只有我的人知晓,你先下去吧。擦擦眼泪,免得让别人看出什么来。你家三爷都这般替你说好话了,我还作难你作何?” “是,谢老太君,谢三爷。”绿晴起身,见尚谦正朝着她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甜蜜,忙掏出绢帕拭去泪痕,便也微微一笑,如同没发生过此事一般走了出去。 吴太君淡淡道:“倒确是个美人胚子,做事也有分寸,也算是个忠心的,听说她还识字?” “绿晴病逝的爹爹原先是个秀才,绿晴不但识字,还能吟上几句诗,做丫鬟,实有点可惜了。”尚谦感喟道。 吴太君便接着说道:“是可惜了,便冲她方才最后一笑那气度,就不像个做丫鬟的。你寻个吉日,给她开脸吧。” 这下是尚谦吃了好大一惊,半晌才讷讷道:“祖……祖母,您这是何意?” “怎么,你现在倒和我拿乔了?还是你太过欢喜,一时间说话都结巴了么?槿娘现在怀有身孕,你也该寻个体己人照顾伺候你,这事你娘也提过了,你也看到了,如今你院子里的人是越来越多,还不是都盯着这个位置?你若寻个自己身边的人自然最好,我特意拿这事观察了下那个绿晴,倒是个沉着的,相貌也好,况且她是槿娘的陪嫁丫鬟,想来槿娘也不会有意见。而且我看你们俩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你让她回家看望,她也忠心护主,倒是个不错的。” 尚谦总算是了解了吴太君的意思,忙摆摆手,道:“祖母,孙儿并无此意,我准绿晴回家不过是起了同情之心。祖母,孙儿同您说过,此生此世只槿娘一人,不会再纳妾。” 吴太君皱了皱眉,似有些迷惑,道:“你真对绿晴无心?那方才你还急急忙忙赶过来,分明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还是因为槿娘怀有身孕,你担心气着了她?她是女子,她也应早有这样的准备,要以夫为天,要大度仁慈。你待她好,如今全侯府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还有什么不满?” “与槿娘无干,只是孙儿自己一力不愿再纳妾。不说别的,单说纳妾以后便有嫡庶之争,妻妾之间多少也有些矛盾,若吵闹得家宅不宁反倒不美。” 吴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是这几年你娘伤了你,你一个人有这万般苦衷,有这些感慨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们男子又有谁没个三妻四妾呢,我是看绿晴是个细心周到的,才允的,只怕你被你院子里如今那些莺莺燕燕给勾了魂,那可真是家宅不宁了。” 尚谦见吴太君叹气,忙给她递上一盏香茶,道:“祖母,以前是孙儿太过浪荡,让祖母操心了。如今孙儿只想一心一意地跟着槿娘过日子,生儿育女,此生也再无他求了。” “你能这般想,自然也是好的,只怕世事不由人。你看你院子里的人可都是起了心思” “她们起她们的,我不理会便是,这种事一个巴掌怎能拍得响?”尚谦笑道。 “你如今正刻苦用功,以后你若没个妾,只怕你被人笑话。”吴太君仍是坚持己见。 尚谦便说道:“祖母,他们笑话也是背后笑话,反正我也听不见,由他们说去吧。况且,您看,欢喜侯并没有纳妾,远居江南的平安侯听说也只一个发妻。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中状元之后,许多大人都想给他送妾,却都被他婉拒了,他只说只愿得一心人白头偕老。您看,也没见人笑话他,反倒成了一桩美谈。” “由你,由你。”吴太君无奈地摇摇头,见这孙儿比自己刚来时懂事成熟许多,也不无欣慰。 尚谦见说服了吴太君,又陪她话了会儿家常,吴太君对那新科状元的趣闻很有些兴趣,尚谦便将从先生那听来的拣了几件同吴太君说了好一会儿,这才告辞。 吴太君这才忽的想起方才绿晴跪在地上的神情,便道:“只你对绿晴无心,可兴许她对你有意,若你不愿纳她,便把她配了下人吧,不然留在身边,终是落人话柄。” 尚谦想了想绿晴不过十四五岁,就转身笑道:“祖母,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能对我有什么意。”尚谦想到今天的那帖字还没写完,明天便要交,怕被先生骂,急急就往回走,至于吴太君说的那句话,他直觉便是不大可能,压根连想也没想。 到了书房,绿晴已是为他磨好墨,还为他铺好的宣纸,见他来了,便柔婉一笑,道:“三爷,都为您准备妥帖了。暑气正热,您是想品菊花茶呢还是喝一碗绿豆汤” “来一壶凉茶吧,绿豆汤还要熬,莫让董妈妈费事了。” 尚谦从吴太君那赶来,大汗淋漓,又赶着写字,汗珠便从额角滴了下来。 绿晴掏出汗巾,正犹豫要不要给三爷擦汗,听见窗棂外边突地一响,见有珠翠从眼前一晃而过,想及自己在马车上下的决心,又想起方才从吴太君房里出来时,采芝只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妹妹过不了几日便不做丫鬟了,便俯□子,细细为尚谦擦汗。 尚谦见绿晴为她擦汗,忙一边道谢,一边去拿那汗巾,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只是他是一边盯着纸面,一边伸手去拿那汗巾,正好碰到了绿晴的手。 绿晴忙一缩手,红着脸道:“三爷,还是我来吧。” “无妨。”尚谦这才抬起头,见绿晴羞得满面通红,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见她两眼里似含着无限柔情,猛地想起吴太君方才说的话,这才赫然反应过来在古代女子十四五本就是到了待嫁年龄,绿晴终日里几乎只接触他一个男子,对他有意似也说得过去。尚谦便隐隐有些头疼,准备待会儿写完字同韶槿商量一番,把这些小丫头配的配,嫁的嫁,寻几个婆子来使唤即可。尚谦便道:“我在这边写字,你也下去喝一碗凉茶吧,等有事了我再唤你。” 尚谦醒悟以后,只觉看绿晴在一旁有些尴尬,忙让她先下去。绿晴却觉他温柔体贴,便红着脸低低应了声是,又抬头见窗外那方才闪过的珠翠,已没了踪影,这才慢慢走了出去。一边走又一边回想方才肌肤相碰的时刻,不知三爷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到的,她只觉如今手上那片肌肤滚烫无比,如同她的心一般…… 81 韶槿知情 因韶槿这些日子里因身体不舒服脾气是渐大,尚谦也怕她心情烦恼,便未把绿晴的事同她说,只是不大让绿晴做事,刻意地疏远了绿晴,以为一段时间对她不闻不问,这小姑娘的“初恋”火苗也许便可以掐灭。可尚谦终日只关在书房里读书,又怎知府里下人间早已将这事传开。 韶槿看着眼前摆的各种美食,从鸡汤到她最爱的饭后小点,竟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为了肚里的孩子,又只得勉强吃上一点。这几日她只觉终日难受得不行,每日刚睡醒没多久,便又想躺下再睡了。她正坐在榻上,闲闲地翻一本画册,想寻些插花的灵感,却见二奶奶高氏来了。 如今韶槿和四奶奶同时有了身孕,这每日来看望的人是络绎不绝,只侯府里的人原本就吵吵囔囔着要分家,现在自然都分别向两位奶奶来献殷勤了。只一般人在三奶奶这边转过一圈之后便去四奶奶那,独二奶奶一个是颇有些脾性的,终日只往韶槿这边跑,四奶奶那,除了一开始派了贴身丫鬟送了点东西以外,便再没去过。 韶槿正好闲得无聊,二奶奶又是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便说些外边的趣闻给韶槿听,两人偶尔聊聊张家长李家短的,倒让韶槿心情舒畅了许多。 只是最近这十余日,二奶奶却不怎么来了,今日一来二奶奶便是眉头紧皱,和韶槿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韶槿当她又和二爷闹脾气了,这才好几日不来又神情不豫,便道:“你是不是又生二爷的气了?莫气莫气,不要气坏了自己。男人嘛,总是那般。” 韶槿原意是男人总是有些臭脾气,但高氏却误会成另一种意思,只咬咬唇,道:“是啊,男人总是那般。只是……” 韶槿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不妨同我说说,我们呀私下里也说说他们男人的坏话,便消气了。” 谁知高氏却又转了话题,问道:“你最近身子可舒坦了些?” “有你日日来陪我说话,自是舒坦了许多,只是仍旧吃不下饭。常常一顿饭便吃上一个时辰,弄得还耽误了三爷的功课。” “过了这段时间也便好了,如今你只管好好调养身体便好,别的事一概莫管。”高氏这话说得极是真切,韶槿便笑着点点头,但见高氏眼里略带一点隐忧,她心思玲珑,见高氏旋即转到别的话题,不再谈那事,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便问道:“莫不是……我家三爷……?” 高氏凤目流转,便握住她的手道:“无妨无妨。那不过是外间传的风声。我看你家三爷日日陪你用膳,极是难得的。但男人嘛,总归是男人,如今你身子不便,他要做些什么也算是正常的。”高氏原本不欲将此事告诉韶槿,只是如今尚谦要纳绿晴老太君也看上绿晴的事儿已是在尚府传的是满院风雨,高氏只怕此时不说,韶槿到最后才知道反是更加生气,但她又觉韶槿原本如此信任尚谦,怕她伤心,便将此事在心头反复了许久,甚至好几日都不来见韶槿,故而面上表情便格外凝重。 韶槿便是再信任尚谦,见如今高氏这般神情,心里自也是微微颤了一下,她蹙了蹙眉,又道:“二婶婶可是暗指他会纳妾,我只觉应当不大可能。” 高氏见她这般,不禁摇摇头,道:“我本来也是不大信的,但后来,我却有些信了。我那日细看那丫头,眉眼之间隐隐有些你的模样,便是神情气质,都有些相似。如今的三爷,若说他会看上别人,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只是她的话,也许三爷是在她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了。” 韶槿想到自己和尚谦同是来自另一个时代,便又松了口气,道:“我对他,应是独一无二的。” 高氏看她那神情,还是相信尚谦,怕她将来伤心,便咬牙道:“你却不知,那丫头如今是事事都在模仿你,你喜欢插花,她便也跟着做。你笑时喜欢微微眯眼,她便也这般。她是铁了心要跟着你了。” “她是……?” “便是你带来的那个绿晴!” 这话却比方才高氏说尚谦会纳妾的消息更让韶槿感到吃惊,其实这些日子她也隐隐觉得绿晴有些奇怪,原本一个极安静的小姑娘,也不与府里其他人往来,如今却老有其他院子里的丫鬟来寻她。韶槿却不知,是因绿晴要升做姨娘的事,在尚府传开了,别的丫鬟便悄悄都来巴结绿晴,送点礼或来说些“体己”话。这些异样,韶槿不是没察觉,只是她如今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自顾不暇,只当绿晴是长大了,但从未想过绿晴会起这般心思。 高氏见韶槿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便将尚谦私放绿晴回家,老太君见了绿晴不但不怪罪,还看上绿晴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二婶婶这些都是从哪里听到的?”韶槿见她说的那般细致,知她并非虚言,心里不禁也有些忧虑。 高氏低声道:“不妨同你实说吧,在侯府里谁不是互相放一两个自己人在别人院子里的,只你是个实心眼的。你也知道,老太君是一心想给你家三爷纳个妾的,那日绿晴被私放回家,老太君不但不责罚她,还同人说三爷身边,她是最出色的了。” “放绿晴回家这事,三爷同我商量过,我那时也是同意的。”韶槿深吸了口气,又道:“若说老太君对绿晴有意我相信,绿晴中意三爷,我也觉得有些可能。只是我还是信他,万不会这般的。” “唉。”高氏又叹了口气,道:“我那日,因我父亲寿辰,着人在三爷的花坊里买了许多鲜花,因是直接让管家从店里取的,所以那日便特让我的丫鬟路儿将包好的银两送去书房给三爷。谁知路儿回来却同我说了一事,让我如鲠在喉,你这般信他,既替你惋惜,又有些伤感,兴许世间男子都是这般。” 原是那日路儿来寻三爷,只是看门的两个小书童说三爷不让除了绿晴以外的丫鬟进去的,路儿便说是来替二奶奶送银钱的,但那二人年岁小又是憨直,便不让进,路儿自有些生气,但见那窗子是开着的,便想去窗那喊下三爷,却看见绿晴替他擦汗,他又摸了下绿晴的手。路儿在二奶奶身边这些年,心思自也是极为灵巧,料想难怪三爷不让别人进入。她留了个心眼,便悄悄离开,回去即把那日场景同二奶奶说了一遍。 高氏一听顷刻便勃然大怒,想到韶槿之前还总是万般幸福,本欲立即冲来同韶槿说,但又想到韶槿怀着身子,底子又虚,便忍了几日,眼看就要瞒不住了,便让路儿把那日所见同韶槿说了一遍。 韶槿听了,指尖微微一抖,先是缓缓坐了下来,便看向身旁的采兰和采梅。采兰和采梅这几日自也是听到了风声,可她们哪敢告诉韶槿,但如今见二奶奶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便面有难色地冲韶槿微微点了点头。 高氏见韶槿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忙劝慰道:“三婶婶,你也切莫太过难过,男人不都是这般。你现在又怀有身孕,我当初怀孕时,我家那人还接连纳了两个妾,我虽不满又能如何,只要生个儿子,以后的地位便更稳固了。妾不就是个端茶倒水喊我们奶奶的,况你家那个绿晴,我看也是个好拿捏的。” 韶槿的薄唇微微一颤,缓缓道:“二婶婶,你不懂,我和三爷……我和三爷……”她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轰鸣个不停。韶槿忍不住用手侧扶住脑袋,但却碰到了那根温润的白玉牡丹簪,想到他当日的款款笑意,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道:“二婶婶,这件事可是府里人都知道了?这事……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府里的人都各有门路将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说三叔不让别的丫鬟进院子是为了和绿晴在书房里幽会哩,还有人说绿晴也已有了身孕,好像还是从和绿晴相好的丫鬟那传出来的。但你家三爷近来确实不让绿晴做事了,三叔这般,别人自然更不敢让绿晴做活,都只当她立马要当姨娘了哩。” “二婶婶,多谢你直言相告,不然我恐怕还被人蒙在鼓里了。这件事,我会和三爷好好说说。”韶槿现在已是镇定了许多,方才是太过吃惊,她转过弯来,便又思考了许多。 高氏见她还笑得出来,不禁叹了口气,道:“三婶婶,如今你有身子,也莫和他太过怄气。你也说了,男人嘛,都是那般。” “嗯,我知晓了。”韶槿点点头。 高氏看她微微有些倦了,便告辞离去。采兰便道:“三奶奶,我们虽然之前也听到些传言,但我们都觉得三爷不是那种人,绿晴恐怕也不是姚金娘那样的女子,要不要我现在去请三爷来。” 韶槿抬头看了看天色,便继续低头看那画册,道:“不必了,他正在用功呢,待天黑了,吃完饭了再说。” 采兰和采梅对看一眼,都觉得三奶奶是不是气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们此时也有些怪应当初自己去照顾三爷,而不是让未嫁的绿晴去,只是当时韶槿坏了孕,老夫人说采兰和采梅年纪长些,做事妥帖,便把她们一同分拨给韶槿,和绿雪一起陪着韶槿。可她们谁也没料到,看过去安安静静的绿晴竟也生了这样的事。 待天黑了,尚谦果仍如常一般来陪韶槿吃饭,韶槿见尚谦眼里并无半分异样,便又安了一点心。用了晚膳,采兰和采梅便悄然退下,尚谦觉得有些奇怪便笑道:“嘻嘻,看来这两个丫头终于学乖了,知道让你我过二人世界了。以往唤她们走,还总是说要留下做这做那。小槿,来,靠过来,让我听听宝宝的声音。” 韶槿却将头扭向另一边,哼了一声。 “娘子,你怎么又生我的气了?”尚谦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摆了个奇怪的表情。 以往韶槿看他这张俊脸扭成那样,总会笑出来,如今却仍虎着一张脸,尚谦知道这回恐怕是个大事了,便又软言劝了几句。 韶槿这才低低叹了口气,道:“我今日细细想了一个下午,才觉得也许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恐怕你又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 尚谦一听竟是这类事情,更是哭笑不得,道:“娘子,你不是不懂我,这几个月,四奶奶送来的那些丫鬟我可是一个都不敢让她们近身,便是别院来的丫鬟也统统拦着不见,我心里只一个你,你怎能这般怀疑我?” “那绿晴呢?”韶槿听他这般说,心里便又更信了他几分。 “那事我也同你说过不是,你当时也说绿晴身世可怜,让她回去看看她娘也好。不过老太君知道以后,产生了些误会,但我也将事情同祖母说清了,还跟祖母说我这辈子是绝不会纳妾的,祖母也说由我就是了。” “那绿晴近来可是有些异样?” 尚谦的脸微微红了下,道:“祖母也这般说,恐怕我对她无心,兴许她对我有意,那日在书房,我看她那神色,似也有些像……像我们当初中学女生对大学男生的那种样子,最近便也不敢再让她在我身旁转悠,只让她去做些别的事。小槿,你难道是在生这个气,我就是怕你想多了,才不敢告诉你的。一是怕你误会我,二是我知道你向来都把她们当做妹妹看,上回秀秀那事,你还伤心了那么久,怕你也因为绿晴的事伤心。而且我是个男人,去说个小姑娘,也总有些不妥。小槿……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尚谦忙替她擦泪,韶槿却自己用手胡乱抹了一把,喃喃道:“果然你还是没有变,你还是你,还是我了解的那个你……” “小槿,我一直是我呀,你胡说什么呢?莫哭莫哭,哭了对孩子不好。”尚谦将韶槿搂进怀里,但韶槿却像是极度需要安抚的小宠物般,将脸埋起来,道:“我最近压力很大,你便让我哭这一回,好不好,只在你面前。” “嗯。”尚谦将她的发髻解下,轻轻抚摩她的长发,道:“不哭不哭,乖。” 82 黯然心碎 韶槿哭了一小会儿,才觉得心里舒坦一点,她相信尚谦,但毕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身边的人都将纳妾作为习以为常的事,不纳才是稀罕,况且这种事便是到了现代,法律明确规定一夫一妻制,也仍是有人想寻情人。再如何,她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尚谦想了一想,道:“小槿,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韶槿便将之前二奶奶说的事同尚谦说了一遍,又嗔怪地望了尚谦一眼。 尚谦大腿一拍,道:“近来先生功课逼得紧了,说我这般来年定中不了举,我这才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想到府里已经传出这样的消息。路儿说什么我摸绿晴的手,我仔细回想,至多不过是我接汗巾时,两眼看书,轻轻碰了她手一下。” “轻轻碰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不比现代,男女大防看得极重要,你那般对绿晴,她自是起了心思。况且你不让她再做事,别人都只当你确是对她有意。” “这我可就更冤枉了,我就是那日之后,觉得绿晴对我有些异样,才不敢唤她做事,怕她若一直在我身边转悠,会越想越多,只让她去院子里去寻些事做。可没有说什么也不让她做。” “你是这般想,可院里的妈妈们恐怕事先便听说了老太君对绿晴青眼有加的事儿,哪敢让她做活,这传闻便越传越真了。你看看现在如今如何收场吧?”韶槿赌气地将头扭到一旁。 尚谦在屋里踱来踱去,急道:“小槿,你可要相信我,况且这件事,只要一直没动静,过一段风声也便下去了。你若不信,我去寻绿晴说清楚好了。” 韶槿轻轻叹了口气:“你再和她说什么,若被有心人看见,恐怕又要大加渲染了,绿晴其实是个好姑娘,我先探清情况。其实这事本来也怪我,没多想一层。也许你说得对,等过一段时间,也便好了。只可惜了绿晴这孩子,恐怕名声是毁了。” 韶槿只觉这件事只要尚谦站在她这边,她便不怕,她以为此事是因院子里女人太多,闲言碎语太多引起,便唤了心细的采兰去细细探访绿晴要做姨娘甚至绿晴已有身孕这样的消息是从谁那传出的,这般毁绿晴名声,需好好惩戒一下。可结果却大出韶槿意料,只得唤绿晴来。 这几日绿晴也微微察觉出来三爷不让她做事似乎是躲着她,而三爷和三奶奶依旧是恩爱有加,甚至比以往更加如胶似漆,这让院子里的嬷嬷丫鬟们又起了别的心思,同绿晴说话有意无意便带着刺,背地里便笑她恐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也有人传说三奶奶太过厉害,恐怕以后就算抬了姨娘,绿晴也有得受。绿晴虽懊恼,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一天天等着时间过去。她揽镜自照,看自己细细的眉,小巧的鼻,越看越和三奶奶的神韵相似,但这时来寻她的采芹见了,便嗤笑道:“你再照,也不是奶奶,男人不都是那般,玩过了便算了。你这算啥,我当时和二爷那是比亲夫妻还夫妻,到头来,还不是一拍两散,如今连见我都不敢见。我看你和三爷哪,也不过是露水姻缘。” 绿晴咬咬牙,也不知自己是在反驳什么,道:“三爷不是那样的人。” 采芹用手帕掩嘴,扑哧便笑出了声,道:“傻丫头,你这般肯定,该不会真的是有了……吧?” 绿晴瞪大了眼,说不话来,这时采兰已是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道:“绿晴,三奶奶传你过去下。” “哎哟,绿晴,那我先走了,下回再寻你说话。”采芹说着便扭着屁股走了。 采兰便瞪了一眼绿晴,道:“绿晴,你怎生和她玩到一块了,你又不是不知,她不是个什么好人,当日搅得二爷和二奶奶那般。” 绿晴红了红脸,道:“是。是采芹姐姐自己来寻我说话的。” 采兰执着她的手,道:“傻丫头,定是她给你说了些鬼主意。三爷和三奶奶,待我们极好,你怎能做这般事。” “我……”绿晴的头又更低了。 “你先同我走吧。”采兰拉起绿晴,便回了正屋。 韶槿是等了多时,见绿晴只低着头,眼里汪着一潭泪,便不由叹了口气,让采兰将门关上。 而绿晴却旋即跪了下来,抱住韶槿的腿道:“三奶奶,不怕您说我,我是……我是真心喜欢三爷哪,我知道您会怪我怨我,但我,我是真的想跟在您和三爷的身边。但您永远是我的小姐,我的奶奶,我此生此世是您的人,是您的奴婢,决不会背叛您,会帮着您照顾伺候三爷。三奶奶,求您成全我。” 韶槿见绿晴那张稚嫩青涩的小脸上已是充满了成人的凄楚与世故,便也觉得哀伤,道:“绿晴,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读的是圣贤书,何必要这般自甘……自甘下贱呢。” “三奶奶,我本来就是奴仆,也不过是一条贱妾之命罢了。秀秀姐,当初不也是这般想的么,如我们这般低等之人,读再多圣贤书不也只是这一条出路么。三奶奶,您既然当初允了秀秀姐,今日也允了我吧。” 绿晴一直死命抱着韶槿的腿,采兰见了便皱眉道:“绿晴,你松手,三奶奶怀着身子,若有个闪失,你如何担当得起。” 绿晴这才瑟缩了一下,松了手,眼里却已竟是哀求凄楚之意。 韶槿抚了抚额,道:“所以,你为了让我允你,才做了这许多事么,甚至连名节也不要,散播你要抬姨娘的消息也便罢了,甚至说你有了三爷的孩子。绿晴,你可知,你这般不成功便成仁,生生地毁了自己的名节,若三爷不要你,这府里的人,上上下下恐怕都不敢要你了。我原先是极中意你的,觉得三爷身边得力的人,尚春尚秋,你选一个喜欢的,便是极好。可你偏偏,你偏偏要走这么一条路……绿晴,你可知,你这是生生断了自己的路啊。” “那是绿晴千不该万不该,当日一时得意,便说多了几句,外人便臆测开来。但绿晴也知道三奶奶,您最是仁慈,定会开恩,给绿晴一条活路。” “那你便是承认了,这事情确是你说出去的了?”韶槿初听采兰说时,还以为是采兰打听错了,但如今她看着绿晴的眼神,心中也已了然。 绿晴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却也不再流泪,反而有些倔强地抬起头。 这时,尚谦却从里屋走了出来,道:“绿晴,你做再多,也需我答允才行。今日,我便同你说清楚,我尚谦,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纳妾。绿晴我对你也没起过那般心思,是你误会了。” 绿晴见尚谦突然出现,又说这番话,顿时颓然坐倒在地,她如何也想不通,对她那般温柔款款的三爷竟说对她毫无意思。 尚谦见状,又道:“绿晴,我已有妻室,你还这般年轻,何不寻一个人家,嫁了,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何苦要在府里说那些话,毁了自己呢” 绿晴的眼泪已如珍珠般滚落,喃喃道:“我原以为,三爷您独唤我一人为您研墨,是希望寻一人红袖添香哪。三爷您放我回家,我也以为您……” “绿晴,我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你跟在我和三奶奶身边这许久,难道看不出来么?” 绿晴却已是伏倒在地,呜咽得说不出话。韶槿和尚谦对望了一眼,也觉直接说出许是让绿晴那一颗少女芳心破灭了,但他们也觉若不说恐怕会越拖越糟糕。韶槿摸了摸绿晴的头,道:“绿晴,你还小。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犯些错误,待以后,便好了。你对我和三爷来说,就像一个年岁很小的小妹妹,我们也不赶你走,等你自己想清楚了,以后好好地寻一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好不好。府里的闲言碎语,过一段时间也就没有了。” 绿晴却猛地一抬头,道:“三奶奶,千错万错,都错在我自己痴心妄想。如今我只求三奶奶和三爷一件事,允我去做姑子吧。我不但丢了自己的人,还丢了三爷和三奶奶的人,还怎有脸面服侍三爷和三奶奶。” “你还这么年轻,说什么做姑子这番话。”韶槿急道。 绿晴却又已倔强地抬起头,而这回,眼底已是一片绝望神色。 尚谦知道自己是不宜多说话,便看了采兰一眼,采兰便也接着劝了几句,却都无效。 韶槿便叹道:“这样吧,你索性便跟着老祖宗吃斋念佛吧,老太君如今也是深居简出,你跟在她身边,给她做个伴,别人说得那些不好的话你也听不到。老太君如今是一天早课晚课,你随着她,和做姑子也差不多了,你先去待上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再说。” 尚谦也跟着道:“我会去央祖母收你的,只是跟着祖母要天天茹素念经,日子清苦了些。” “若老太君肯收我,我愿一辈子服侍老太君,与青灯古佛相伴。谢三爷和三奶奶成全。”绿晴磕了一个响头,也不留念,也不辞行,失魂落魄地便离去了。 韶槿只道:“绿晴也是个心性高的,恐怕一时间也难调整过来。” “我只没想到她一向文文静静,会去说那些话。” “那是她以为你喜欢她,我会顶不住压力不再反对,你也会乘着风声收了她。若是一般人,也许也就有效了。但绿晴,太不了解你我。”韶槿握住尚谦的手,良久,都未放开。 因出了这事,吴太君本不愿要绿晴,但挨不住尚谦好话说尽,便勉为其难让绿晴跟在身边。见她寡着一张脸,不怒不喜的样子,便又添了几分不耐,只让她天天抄佛经。可谁知绿晴也一句怨言不说,日日安安静静坐在佛堂前抄佛经,吴太君有日随手一翻,见那字迹秀丽端正,自有一番气度,心里便暗叹倒是个兰心蕙质的,只可惜走错了路。自此,也便对绿晴好了一些,可绿晴依旧是那番心如止水的样子,便是老太君不要求了,她也天天抄着佛经。虽不剃发,却也形似半个姑子了。知道的人,无不都是一声感慨。 自然,这侯府里便有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有说三奶奶太过厉害,死活不让三爷纳妾的,有说三爷本就不喜欢绿晴,是绿晴一心想往上爬的,也有说三爷负心始乱终弃,让绿晴最终灰了心的……只是这些传闻很快便落入了故纸堆。新生命的降临很快盖过了一切的旧闻…… 83 家宴风波 自尚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都怀孕了之后,这侯府里的下人都是分外小心。老太君也是格外关注,便是韶槿院子里的小厨房,除了原先是尚谦的生母顾氏带来的董妈妈,剩下的通通不用侯府里的人,还让自己的心腹李妈妈看着,又从外边新买来几个手脚干净的人。 吴太君这一举动,自然无疑是打莫氏的脸,就差没明说怕她毒害媳妇了。莫氏心里有气,可也着实担心这尚家的嫡长孙是先从韶槿的肚皮里滚出来。但随着韶槿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快意居的人是越发的深居简出,尚谦对韶槿也是寸步不离,莫氏寻不到时机下手,便只得将燕氏看得更紧,生怕出个岔子。 如今,燕氏的肚皮也已是圆滚滚的了,莫氏终日便拉着她的手道:“这回可定要争气生个儿子,而且要早些出生才好。”燕氏心里也是紧张,也只得勉强笑笑,点头称是。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莫氏是愈发地不放心,她又想到韶槿的孩子可能会先出生,又想到如今大名府的药材十有八九都从韶槿的兄长徐子年手上经过,她已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终日怕人害了燕氏肚里的宝贝孙子,便终日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尚靖见她这般,也只得摇摇头,继续关在自己的书房里和美妾作乐。而莫氏,每逢初一、十五的清晨便坐轿子去禅林寺烧香,说要为两个儿媳妇求子,至于她实际上是为谁所求,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这年也在一片喧闹声中过去了,可春节因为孕妇有着诸多的避忌,却显得格外地冷清,众人也不过一起聚在一起吃顿饭,又因为彼此都有些谨慎地防着对方,也并不太愉快,不过草草收场。尚谦虽未想过去害人,却也知道如今这紧要关头,防人之心也不可无,便也是慎而又慎,还请教了董妈妈,让韶槿家宴时勿食螃蟹甲鱼等物。 如今韶槿的脚背已是浮肿,便由人搀着同尚谦一齐去参加家宴,众人都是心不在焉地面上互相恭维了几句,今年四爷是在京里过年,着人送了些礼物和一封家书回来,大意是他在京里过得不错,京里果是比大名府更为繁华,但花费也大,又说当今圣上最宠的不是那新科状元郎,而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富贵侯世子探花郎。但状元郎和探花郎似乎如今已在朝中俨然分成了两派,他送了许多好礼才好容易攀上探花郎秦扶风这一脉,只是这探花郎似乎有些狮子大开口,还望家里再多捎些银子过去云云。 因是家宴,尚侯爷自己又不管钱财,便让下人都下去,把这事在宴上说了,两眼望着的自然是二奶奶。他还未开口,那边莫氏已说道:“便是我这闺中妇人,也知道探花郎和圣上是发小,探花郎年纪虽轻,如今却一下便官拜侍郎,我们谅儿若能和探花郎交好,那是极好的了。谨儿、谦儿,你们的缎庄、酒楼如今生意都不错,索性便先将来年中公的钱先抽部分出来……” “哎呀,娘,您这话说的,四叔叔急需用钱,我们自然应当帮上。只是中公的钱就这么多,先抽出来,那到时候府里的花销不够用,又从哪里再抽钱呢。三婶婶和四婶婶眼看过一个月就要生了,这孩儿的出生、满月酒件件桩桩可俱是花钱的事儿。这四叔叔去京里做官,交际应酬这般大,用的是中公的钱,来年四叔叔升官发财,可不知有没有我们的事了呢?” 说话的人自然是二奶奶高氏,莫氏被她一顿抢白,面色便白了白,尚侯爷便咳了咳,道:“若谅儿在京里发展得好,以后你们做生意自然也方便些。谦儿你明年秋天不是还想也进学考举么,以后谅儿也能多提携你一些。” 二奶奶叹道:“爹爹,您莫怪媳妇口笨嘴拙。我们高家虽只是做生意的,但因长期做些京里的生意,都听人说这探花郎有权是有权矣,但为人极贪,说句以下犯上的,探花郎不过仗着陛下的宠爱,胡作非为,那名声从京里早已传到了大名府。四叔叔想拿钱去填这个无底洞,恐怕是填不满。” 高氏的话,其实是席上所有人的一块心结。这探花郎,在未中探花之前,便已是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但因他天赋异禀,极是聪颖,又深得圣恩,别人也都拿他没办法,如今当官仅仅半年,便因帮陛下办成了一桩大事,便更是三分胡闹三分任性三分贪婪,只剩一分收敛便是有一个同样出身侯门的平安侯世子状元郎事事与他作对。但如今,时人已都传,这探花郎恐怕是顾小侯金盆洗手后的第二人,便是那分美貌与妖冶也和顾小侯极为相似。顾小侯的阴狠乖戾,已成为传说,这探花郎虽还是个迷,却也不得不让人心中忐忑。 尚谦想了想,道:“爹爹,儿虽不懂朝政,但也觉如今是风云变幻之时,四弟做翰林,便最是清贵,何须去参与状元郎和探花郎之争,他们两虎相争,恐怕必有一伤,我们虽也是侯门世家,论理与平安侯世子或者富贵侯世子平辈相交即可,送人东西恐怕会落人权柄。” 尚侯爷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如何不懂。但谅儿说的也是有理,在朝中你若想做清流,无帮无派,却是最难,你看今年的榜眼,便是在朝中无人相帮,如今的风头才均被探花郎抢净。虽说保得平安即可,但你爹爹我这些年为了能保住这个侯位,还不是年年往京里送礼。” 尚谦见多说无益,便也不再开口,朝廷的事他确实懂得不多,只他隐隐感觉,和一个权柄结交看似有眼前利益,今后却可能惹下麻烦。他觉得尚靖似乎有些矛盾,当日欢喜侯,他是百般不愿和他扯上关系,如今这探花郎,却似乎很想结交,莫非真就是当权与不当权的区别?如今这状元郎和探花郎之争他也略有耳闻,都说状元郎极是清正,而探花郎便是奸佞贪婪的代名词了,因他生得貌美,还有百姓排了出戏叫俏探花,用前朝之事暗讽他和当今圣上有断袖之癖。这般人物,在尚谦听来便觉得是刘瑾和珅之辈,与他相交,恐怕会遗臭万年,还会祸及自身。但他也知如今他这般不学无术之人在家中议朝堂之事,恐怕也无人去信,况此事却也极为复杂,若真是权奸之辈,不送点礼,恐怕当下便要遭殃。 莫氏见尚谦和尚谨脸上均流露出迟疑的神色,只当他二人和高氏一般是心疼钱,心里不免有气,暗想若他日谅儿继承了侯府,又得了高官厚禄,定让这二人讨不着好果子吃。但毕竟现在仍是向他们伸手要钱,莫氏只得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兄弟若在京里铺好了路,对你们也是极有好处的。” 此事尚侯爷已是千肯万肯,见两个儿子仍是不说话,又疑心他们是看中那世子之位,便道:“你们不知,这探花郎不日估计便要做那钦差来到大名府了,这一遭无论如何都是要挨的了。” 四奶奶燕氏也揉揉肚子,笑盈盈道:“本来尚家的产业便都是爹爹的产业,自然全凭爹爹做主。” 二奶奶高氏是和四奶奶针锋相对惯了,便也笑道:“我们那缎庄写明了是尚氏缎庄,这中公的钱要如何用,自然全凭爹爹做主。不过三婶婶家那酒楼可是人家哥哥开的,也拿出来算中公的钱,却是好笑。” 尚侯爷听了,便忍不住皱眉瞪了下高氏,便盯着韶槿,他只觉得韶槿柔顺,不似高氏那般,谁料韶槿却也只轻轻柔柔地说:“爹爹,那酒楼却是我家哥哥开的,我们只入了些股,做不得主的,便是那花坊,也用的奴的嫁妆银子。不过既然是家里有事,我们自也当出一份力,若爹娘不嫌我,我倒有个法子。如今府里除了大哥确是常年卧病在床,旁人都有营生,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如看四叔那边需要多少银两,我们几个兄弟一人出一些,凑一些份子钱,给四叔送去。中公的钱,便先留下来,来年开春,还有许多花销的地方。爹不是说那探花郎兴许会来大名府么,若来了,定也会来侯府歇歇,那又是一笔大花销。” 韶槿这话,听来极为公道,似乎她自己还吃了许多亏,尚侯爷便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便捋着胡子笑道:“好极好极,其实也不是很多,谅儿说大抵需要一万两银,不如你们三房各出三千两,余下一千两我凑上,十五过后便挑那老实的家人送往京城,你们看如何。” 燕氏刚想开口道自己这房没有生意,无钱使。 二奶奶便已抢白道:“我也觉得此法甚妙,三千两,倒也不会为难大伙儿,日子也能照常过。好在爹爹已说了数额,不是那无底洞,这钱用来帮四叔叔,我们也舒坦。况且,四叔叔中举以后,便有许多人来投,四叔叔虽然无生意,当靠田地,三千两银自也不在话下。” 众人俱是应了,莫氏和燕氏心里不喜,听尚侯爷都发了话,也只得应承了,燕氏还勉强说了些感谢的话。却原来她和莫氏原是打的好算盘,将中公的钱送去京城,届时等府里有了开销,便推说无钱,将钱都送去京里了,那二房和三房都有生意,自有赢利,尚侯爷是吃不得苦的人,到时候定然让他们拿出自己的钱来做中公之用,若这般她们何须出这三千两银,还能让人白养上大半年。只一没料到看似软绵可欺的韶槿忽然提了那么个说法,更没想到,二奶奶会那般抢白,四奶奶最不喜被她看扁,况又是自家的事,如今都摆上台面来了,说半点银子不出,也是说不过去。 四奶奶愈想愈觉得不舒坦,面色便渐渐铁青了起来,不由便捧着肚子哼哼了起来。莫氏见了,忙道:“你可是觉得肚子疼?” 四奶奶其实并非肚疼,自是心头不快,但眼下人多,也不好说,便朝莫氏点了点头。莫氏这下便慌了手脚,又是让人把燕氏扶回房中,又是差人去请大夫。 这件事便也草草定了下来,可韶槿刚走没多久,便也觉肚疼了起来。尚谦也是慌了神,将韶槿扶回房中,也着石儿去请大夫,可那边却说城里的好大夫都被四奶奶那边叫走了。尚谦便皱眉道:“她一人用得上这许多大夫么?从那边请一个大夫来。” 可是没过一会儿,石儿便气喘吁吁跑来,道:“夫人说让三奶奶先忍忍,四奶奶那怕是不好了。过会儿便来大夫来。” 可是四奶奶又哪有不好了,她如今正躺在床上,一边朝着莫氏眨眼,一边胡乱瞎喊着,那些郎中则都得了钱,便坐在外间吃茶啃果子。 莫氏听说韶槿肚疼,便笑道:“孩儿你这回肚疼可是疼得真好,正好先了一步,原来那边也疼了起来。” 四奶奶忽然又想起一事,低声道:“娘,她肚疼该不会比我先生吧。” “不会不会,那孩子如何能生得出来?”莫氏得意地笑了笑,对燕氏耳语了几句,燕氏便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道:“娘为了我可是真是费心了。” 而这边,韶槿的喊疼声却已一声高过一声,隐隐还有些见红。尚谦急得团团转,只得让人去城西北那请大夫,不需名医也可,可这回请来的几个郎中,却俱是摇摇头,便走了出来,都说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三奶奶这胎恐怕是要滑掉了。尚谦见那边迟迟不肯放大夫出来,知道定是收买了那些大夫,便是那些大夫来了,他也不敢让他们来医韶槿,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却不知究竟哪里又出了错,连累了韶槿,尚谦顿时觉得身心俱疲…… 84 天降麟儿 韶槿看尚谦的面色,怕他担心过度,便咬牙忍着。尚谦见她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下,更是心痛。说韶槿这疼的也是古怪,既不像要生的样子,也不像是滑胎的样子。尚谦蓦地想到那欢喜侯顾夫人临走时留下的那枚小令牌,忙匆忙令石儿将紫色丝线挂在那令牌上,到了闹市区。 这招竟是起了奇效,不一会儿,就有两位大夫骑快马而来,还来了三四个道士,也说是会医术的,还带着自己的一些灵丹妙药,更神奇的是还来了十来个大名府有名的接生婆。但尚谦也并不太敢信这些江湖游方术士,虽然如今韶槿痛得紧,仍是让他们一一把脉,再听他们如何说。 只这几人意见竟出奇的一致,都说三奶奶是服了些活动血脉的药,如今胎象不太稳定,这和之前的大夫说的却也差不多。尚谦只皱皱眉,道:“我是日日小心,便是厨娘请的也是有经验的,按理饮食里……” 几人均是皱眉,其中一个道士,便道:“三奶奶可是闻了些什么不该闻的香气,查出原因了才更容易对症下药,不然实是怕开错了药。” 韶槿忍痛想了想,道:“这一说,倒是想起来,过年前,老祖宗按习俗也给了我一个香囊,去年也是这般的,因是老祖宗给的,我便时常也挂在身边。莫不会……” 韶槿惊疑不定地看着尚谦,尚谦忙是让采兰去取那香囊,那道士一闻,便道:“是了,这里掺了红花和夹竹桃,极易使孕妇血液过畅,而导致小产,幸而这两种花并非致命毒药,这倒是好医了。三奶奶,我先为您施上几针,让您少痛上一些,您再喝上一些鸡汤,养养力气,便请个稳婆吧。” 余下几人也缓缓点头,韶槿吃了一惊,道:“道长的意思是让我今日便生下这孩儿?” 那道长道:“三奶奶,如今胎动得已十分厉害,胎已是保不住了,但孩子却能保得住,虽才七个月,如今您生下来,虽有些风险,但若不生,说句不中听的,便定是死胎了,兴许还会连累他人。” 一旁另有一人则安慰道:“三奶奶,都说七活八不活,有道长为您施针,我这也有一方汤药,三奶奶您可先服下。三奶奶,您不要害怕,见令牌如见门主,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保您母子平安。” 韶槿如今早已疼得脱了力,只咬咬牙向尚谦点点头,道:“让他们准备些热水,洗净……洗净剪子……” 尚谦听那人如此说,也觉顾夫人的人应不会害他们,如今也已无路可选,便握住小槿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吩咐他们的,小槿,你不会有事的,我会陪在你身边。” “尚三爷,先让我施针吧。”那道士已是掏出银针,又道:“三奶奶如今神智仍这般清醒,已实属难能可贵了。” 尚谦觉得自己如今万不能流露出害怕的神情,让韶槿更害怕,便朝着韶槿微微一笑,便让采梅采兰留下看顾韶槿,他走出吩咐绿雪他们,烧几桶热水,又让人去给在禅林寺吃斋的老太君报信,还找那李妈妈选两个出色的稳婆,让董妈妈亲自熬上鸡汤,又让锁儿看着院门,不让外人进入。待这些事做好以后,方回房去看韶槿,韶槿在那道长的施针下,果是不再那般疼痛,额间的汗也少了许多,只脸色仍是苍白,见尚谦来了,便轻声道:“小宝宝,好像动得很是厉害。” 尚谦低低嗯了一声,道:“没事没事,待会儿我们便能看到他了。” 这时董妈妈便不断从小厨房送些吃的来给韶槿,韶槿虽没什么胃口,但也怕待会儿生产需花费太大气力,便也将就着喝些鸡汤,那两个稳婆来了,见韶槿只怀胎七月,也有些紧张,便不断陪着韶槿说些话。 尚谦怕待会儿又有变,便让那几个大夫先在外厅歇着,他自己则紧张得在房门口踱来踱去,因稳婆说三奶奶又要擦身子又要如何的,男人不方便待在屋里,只怕尚谦在冬天里急得一身是汗。 他急,那边的燕氏和莫氏却也有些急,他们以为快意居的人会垂头丧气地出来,会通报说三奶奶小产了,甚或传出哭声来,可是快意居那边忽然来了二三十个人,接着便安静了。派去快意居打听的人却都被拦了下来,只说是三爷吩咐,但里边如何了,却又无人提起。 燕氏因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有些不安,道:“娘,你说会不会闹大了,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该不会……?” 莫氏蹙眉道:“不会不会,你放心,娘做事有分寸。槿娘不比原先的王氏,若她也出了那般大意外,那小霸王跟我们硬扛上了,我们也讨不着好。我问过了,那些不过是使妇人小产罢了。” “娘,我心里怎会这般不安呢?” “傻孩子,她那胎没了,你肚里的便是我们尚家的嫡长孙,他是嫡长子又如何,我们谅儿既是进士,又有儿子,自是侯位的上上之选,侯爷也不会再那般犹豫了。你此时切莫太过仁善。不过你今日肚疼的可真是凑巧,如今这大名府的名医可都在我们院子里。” “娘,我也不知我是在不安什么,只觉得这事有些怪怪的。听人说方才进去那快意居的,有稳婆模样的,有提着药箱的,还有道士,不说别的,你说他去哪里一下便找来这么多人?”莫氏心里有些隐隐的不祥之感,但她看莫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便不敢再提。 果真,莫氏不过轻轻嘲笑道:“他终日在外边花天酒地,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自也不稀奇,我们且等着吧。”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莫氏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嘴角刚勾起一丝笑,却听那小丫鬟说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三奶奶生了,生了个大胖儿子。” 莫氏手里的那个茶盏便不由自主地从手中跌落,莫氏只得勉力笑道:“好事,好事,碎碎平安,来人给她些封赏。” 燕氏的手也是一抖,便摇摇晃晃坐回榻上,问道:“娘,这是……这是真的么,莫不会传错消息了吧。” 莫氏只得点点头,吩咐了个心腹,去查查究竟生了没有,是死是活,是男是女,可答案却并无二致。待确定了以后,燕氏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道:“娘,我肚子,有点疼,真的有点疼。” 莫氏忙让人安排那些郎中来给燕氏把脉,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头晕,如何也想不出来,她特特向人问的配方,怎会出了错,还反而让她提早生了出来,更想不出尚谦如何做到那么短时间叫上那许多人。 而这一点,尚谦自己也想不太明白。待屋里那清脆的婴孩哭声响起,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忙冲进房看韶槿,见她已因用力过度,沉沉睡去,但看胸口起伏,呼吸倒是平稳,尚谦这才由心底欢喜。至于那稳婆不断在他耳边喊着:“三爷,三爷,是个儿子,是个儿子。恭喜三爷喜得贵子。”,他便浑然不觉了,好半晌,见那两个稳婆不走,才反应过来,便笑道:“辛苦两位嬷嬷了,因今日很是突然,未来得及备上红封,只得送上一点小意思。”红封未来得及,但他方才也已让采兰备好了打赏的银子,那两个稳婆见尚谦给她们一人一个元宝,自是喜出望外。 尚谦又将那些赏银送给外边休息的那些大夫,尤其重谢了那位道人,道:“今日多谢众位仗义。” 谁知那些人,银子也接,却都向行了个大礼,齐齐抱拳道:“多谢三爷。门主之令,自当遵从。”说着便都笑嘻嘻散了,尚谦想留他们用饭,几人都笑说不用,说是既然已是得了银子,又留在府上叨扰,那便更不合规矩。那道人,又留下几个药方,道:“三奶奶原有些先天不足,后天又受了寒气,因此坐月子期间更需要好好休养,补补身子。小公子是不足月出身,也应多注重饮食。” 尚谦还想向他问问来历,和那千里之外的顾夫人有何关系,那道长却只笑笑,快步离去。尚谦想想也是,这般人物都是闲云野鹤之辈,自己刨根究底,反倒不美。便问那石儿,如何唤来这许多人。 石儿却也哭笑不得,道:“三爷,小的哪有那能力唤来。小的便是听您的吩咐,将那令牌挂上,去了那东柳巷,不过片刻,就有个乞丐过来问我可是什么门主有令,我听不懂,便摇摇头,那人便哦了一声说那定是尚家的事儿了,说罢便问我有何需要帮忙,我正犹豫当说不当说,想到爷您的吩咐,便说是三奶奶怀孕,身体有些不适。那乞丐听了,点点头,便让我停在原地,跑回他的乞丐同伴身边,说了些话。不到一会儿,就见有骑快马的,有奔跑的,有坐牛车的,都冲我奔来,有的说自己是大夫,有的说自己是稳婆,都要跟着我回尚府……” 尚谦心想,能指挥得动三教九流之人,听顾夫人当时那意思,还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行,看来这顾夫人虽是穿越人士,也绝非一般之人,只不知这些是顾夫人的能量还是欢喜侯的能量了。但这回可是真真帮了大忙,尚谦忙提笔给顾夫人写了封信,表达谢意,只写了以后,又不知顾夫人如今是身在何处了,不过两三个月,她便从大名府跑到了燕北。尚谦灵机一动,也想再试上一回,道:“石儿,你把这封信送给那来向你问话的乞丐,就说传给令牌的主人。唔,还有送些银钱,谢谢人家。” 不一会儿,石儿便欢快地回来了,道:“三爷,那小乞丐将信收了,却将银钱退回了,还道三爷府上喜得贵子,没送大礼已是不该,怎能还收三爷的银子呢?” 尚谦点了点头,心想江湖人士行事风格果是有些稀奇古怪。只他如今一心牵挂着儿子和韶槿,别的事他既不懂,也就不再苦想,如今儿子刚从请来的乳母那里喝过了奶,正包着小被子在韶槿身边睡着。韶槿也是睡着,虽说小孩刚出生都是皮肤皱皱的,可尚谦却觉得越看越和韶槿相似,越看越爱,忍不住便往儿子脸上和韶槿脸上都亲了一下。 这一亲却把韶槿亲醒了,也不知是因生了孩子松了口气,还是那道长的银针极是有效,韶槿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如今精神已恢复了大半。见儿子虽因不足月出生,身子格外的小,但看过去却也健康,便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道:“谁叫你跟你爹爹学得这般调皮,这么早就要闹着蹦出来。看,个头这般小,以后娶不到媳妇可咋办。”她这般说,却是看着尚谦,眼角眉梢都是柔情蜜意。 尚谦搂住她,道:“娘子,辛苦你了。对了,我们还没给儿子取个名字呢。” 韶槿叹了口气,道:“这般人家,名字都是祖谱上排好的,哪由得上我们取。” “那我们可以给他取小名呀,据说要想孩子好养活,要取些难听的小名,狗剩啦,二狗啦……” “去去,我的儿子才不要叫这么难听的名字,要取你自己生去。”韶槿叉起腰说道。 “我这不是逗你玩的吗,所以还是请娘子大人取一个。” “我觉得既然我们来自新时代,不如取个唔有点时代特色又不会太出格的名字,留个念想,而且说不定一不小心青史留名,还给后人留个讯息呢。” 尚谦摸摸下巴,道:“建国,中华,红旗,马克思……”他看韶槿一脸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模样,突地来了灵感道:“既然是新时代,就叫小新吧,这个听起来普通,以后生个女儿,小名就叫小丸子!” 韶槿扑哧一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只我的儿子可不许教成小新那样。”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两人密会里,尚在襁褓中的小新小朋友懒懒地用口水吐了个泡泡,用来表示对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的不满。 85 善恶有报 如今侯府里最高兴的人除了尚谦和韶槿,便是从禅林寺赶回来的吴老太君。当日她得了信,听说韶槿肚疼,紧张得连方丈师傅也来不及辞别,便命人连夜赶回侯府,一路换了三拨轿夫,待回到侯府,听说韶槿已是为她生下了一个曾孙子,虽有些可惜这孩子不足月出生,但心里终还是欢喜占了上风。但吴老太君精明一世,欢喜劲儿刚过,如何想不出韶槿这几日健健康康的,怎会忽然肚疼又忽然毫无预兆地便产子。 吴老太君一边抱着这个尚家的嫡长孙,一边问道:“槿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缘由,这件事,我定为你做主。” 韶槿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空中乱挥舞着小拳头,甚有精神的样子,便低低叹了口气。 吴老太君便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恐怕也是心知肚明。只是这回我看谦儿已是极为小心,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额外拨给你的,怎料还是防不胜防,槿娘,你可感觉到是何处异样?” “老太君对我好,孙媳妇自是感念在心,只是他人有心算无心,难免有疏忽之处。我说了老太君您莫生气,大夫说这回便是那香囊出了问题,那香囊里的花瓣恐怕是被人掉了包,用的俱是会容易导致女子滑胎的花,许是近来日日闻那香气……” 韶槿话未说完,老太君却果然是生气了,若非因为她正抱着自己的曾孙儿,恐怕已是将手中物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了,吴太君恨恨道:“好极,好极,连我身边之人也收买了,不知许了什么好处。此人我定会查出来,这次的事我绝不姑息,不然便还有下次,这回你生了侯爷的嫡长孙,定有人怀恨在心。这孩子又是不足月的,身子骨恐怕又比别的孩子弱一些,你要多多留心了。” 韶槿低低应了声是。 老太君见她声音虽低,眉眼里却竟显刚强神色,暗暗点头,幸好这槿娘看似柔弱,实则比尚谦那原配性格刚强几分,并非只知一味谦让,心里便换下几分心,又叮嘱道:“如今你只消记住,好好照顾孩子。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已惦记上你的孩儿了。对了,这孩子叫什么?” 韶槿便笑道:“祖母,我和三爷只为他取了个小名,叫小新,只大名还未取呢,正想让祖母和爹爹来为他取个名。” “尚家这一辈的孩子,都是思字辈,历经磨难方出生,你可是受了罪了,只盼他以后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便叫做思寿吧。” 吴太君取的名字,尚侯爷自是没意见,于是尚小新小朋友自此便有了大名尚思寿,并在万众期待和瞩目中成长起来。自然这中间也让无数人操碎了心,只是有的人是好心,有的人是闲心,而有的人是那不良之心。 因他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因此便是吃奶也格外费力,倒是哭起来似乎比一般小孩还要有劲,这自然是让刚荣升为父母的尚谦和韶槿是日日陪着小新小朋友。徐子年是送来了大批大批的好药材和补品,陈姨娘一早就为他做上了衣服,韶槿怀孕几个月,她便做了几个月的小衣裳,于是小新一下便有了犹如堆着有小山般高的衣服。但他却似乎仍有些不满,日日啼哭。不过大家见他哭,却又都觉得是好事儿,说明有力气,不是那病怏怏的孩子。只是因他爱闹,倒是让尚谦和韶槿一下有些病怏怏了。 至于莫氏和燕氏,那是更加关注这小孩了,只是快意居如今是越来越严密。最令莫氏感到心惊的便是她当日许了重银子的采芝,听说前一阵不知被吴太君寻了个什么刺,被打个半死,卖出府了,连带着一家人也都被赶了出去。因有采芝的先例,莫氏再想去收买吴太君身边的人,却是再不能了,她只得偷偷派那三等的杂役去偷听上一些。 但那日,她正和燕氏一起,说些闲话,却有人说吴太君送她一份礼物,莫氏当场拆开,却是一片血淋淋的耳朵。吓得莫氏和燕氏是当场尖声惊叫,可下人来问,却又不敢张扬。只是莫氏知道,吴太君这是和她一力杠上了,事情都做得这般绝,她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她正咬牙切齿,燕氏肚子却又疼了起来,喃喃道:“娘……娘……” 请了大夫,只说四奶奶是受了惊吓,说四奶奶如今可受不得任何刺激,自上回四奶奶那日被气到之后,这日又受了惊吓,若还不注意,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这一席话,却又把莫氏和燕氏吓得不轻。只她们不反思自己害人在先,而是把吴太君和韶槿恨上了。 韶槿的嫂子王氏听说了韶槿府里的事,便借了四个人给韶槿,两男两女。自这四个燕北高手在快意居抓了三个意图对小新不轨的人以后,尚谦和韶槿俱是忍无可忍了,只得想个计策,好让他人收手。 这一夜,莫氏独守空房,睡得正酣,却被一股血腥气给弄醒。她一醒来,摸摸自己的脸上,竟俱是血,自吓了一跳,但又未感到疼痛,便安下心来,只当是流了鼻血,刚想唤人。却见床旁的空中飘着四个人,都是一脸血地朝着她诡异地笑。这四人都长发披脸,只看得见嘴,莫氏想大声喊叫,却已是发不出声音来,她空张着嘴,却毫无声音。其中一人便狞笑道:“祖母,祖母,我死得好惨啊。若你不下药害我,如今我也这般大了,可我如今只能在阴间活着。” 又一听一女子道:“太太,太太,我尽心服侍侯爷,您为何要这般待我啊……” 莫氏这才觉得喉间舒服了一些,便啊啊地喊了几声,可又有谁来救她,她只得忐忑地说道:“你们……你们……莫找我,马……马姨娘,你是自己……自己该死,不知……不知廉耻地缠着侯爷……你……你们快走……” 又有一女子冷冷地道:“那我呢,那我又为何该死呢?” 莫氏瞪大了眼,想辨认出她是谁,却因她长发遮脸,却想不起她是谁,只得道:“你……你是宋姨娘,还是黄姨娘……?还是珠儿那丫鬟,还是采玉……” 那女鬼冷冷哼了一声。 吓得莫氏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道:“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宁宁娘。” 那女鬼幽幽叹了一声:“你总算想起我了。我又如何该死了?” 莫氏见她指甲尖尖,正对准着她,显然是已化成了厉鬼,自是吓得屁滚尿流,便道:“你,你,我原没想……没想害死你,我……我只是想让尚谦……那小子被侯爷厌恶,但没想……没想到那日你正好喝了给他……给他准备的那碗春汤,你自己当时感了风寒,又被那……那小子气到了,一命呜呼的,这,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儿。” 莫氏已是说得声嘶力竭,可那女鬼却笑得越发阴测测的,“飘”得离她越来越近,莫氏闭起眼尖叫了几声,这时住外屋的老妈子丫鬟们都被吵醒了,忙赶进来看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莫氏仍闭着眼,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道:“有鬼,有鬼……” 那几人将屋里点得灯火通明,既无半点人踪,也无半分鬼迹,只有窗子是开着的,风刮着窗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几人好容易劝道:“夫人,夫人,您是不是做恶梦了?” 莫氏这才放开被子,睁起眼,见自己仍是躺在床上,刚松口气,那边丫鬟却又尖叫了起来,“夫……夫人,您,您脸上有血。” 莫氏拿过铜镜,可不是,虽然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但血迹仍在,莫氏手一抖,那镜子便跌落在地。莫氏双手抱头,喃喃自语:“他们找我来报仇了,找我来报仇了……” 却说那几个鬼却正是徐子年夫妇借给韶槿的燕北高手,他们轻身功夫了得,想飘在半空自是简单,且莫氏心中有鬼,一见到有人说寻她报仇,便已被吓得神志不清,哪还顾得上去分辨是人是鬼。这几人见她那般不中用,便笑着回去禀报尚谦和韶槿,将听来的事一一说了。尚谦和韶槿听说尚谦的原配也是被莫氏所害,都不禁摇了摇头,尚谦又想起当日在灵堂初见王氏之时,见她死了几日还面若春桃,当时便有所怀疑,只没想虽是误服,却也是被人毒害致死,而韶槿,后来也误服了那碗春汤,能活下来已属侥幸。 尚谦和韶槿原不过想惩戒一下莫氏,让她莫再作恶多端,打他们的主意,用鬼神之论来吓吓她,让她有所收敛。谁知第二天却传来了,夫人得了疯病这一说。却原来,莫氏这几日因韶槿生了儿子,本就有些心神不宁,那夜又被一吓,她本做了许多亏心事,自然怕鬼再来找她,便变得愈发疑神疑鬼,形似疯癫。侯爷起先还去看她几眼,听她喃喃自语,说的却均是害了谁之类的话,不禁心中恼怒,只让几个有力气的老妈子看着她,便连管也不再管。而就连一向和莫氏最亲近的燕氏,莫氏对她也疑神疑鬼,燕氏给她端了碗燕窝,便叫莫氏全数洒了,只疑燕氏要毒死她。 燕氏无奈,只得小声赔小心。 莫氏却抓着她的手,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王氏当年……便是这样死的,便是这样……” 燕氏见她六神无主,双眼无神,知她是骇惨了,便决意以后再不来惹她,还是修书一封给尚谅,同他说清情况。可她刚要走,莫氏却又不让了,只说:“你陪陪我,你陪陪我……” 燕氏不耐烦,直甩脱了她的手道:“娘,我肚子有些疼。” “连你也不愿陪我,哈哈,哈哈,更别说侯爷了。”莫氏瞪大了眼,直直瞪着燕氏。 燕氏心中也有气,好心替她端来燕窝,却又全泼了,如今这个娘恐怕也是指望不上了,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让她怕成这样,生母是个疯子,尚谅这侯位可就又悬了。燕氏心中清明,她仔细想想,便猜出这定是人为,只没想到莫氏这般不争气,只冷冷道:“娘,以后你再遇见鬼,让她们来找我便是。她们活着我都不怕,何况死了。” 燕氏挺起胸,便直直走出了房,可刚出房,便觉得腹中有些疼痛。忙是请了大夫,大夫只说她这一胎本有些不稳,可切莫再动气。燕氏只觉如今是诸事不顺,心中刚有些郁郁,偏这时又接到了一封家书,是在京城的四爷写来的,燕氏是满怀欣喜地拆开,又心酸地合上。却原来,自己当时怕四爷学那杜公子,被那秦楼楚馆的女子迷了眼,便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欢儿喜儿跟在四爷身旁,可如今也就是刚去了半年,四爷竟然以将她两人抬做了姨娘,只说什么路途漫漫,不及和娘子禀告,因为欢儿和喜儿,如今是都有了身孕。 燕氏看到这,是咬碎一口银牙,当初她让欢儿和喜儿是各自拿上了药,给对方下,同欢儿说她是想抬举她的,只是如果喜儿先怀上了四爷的孩子,便难说了,对喜儿也是如是说。她自以为得计,暗想欢儿和喜儿定会互相下药,这两三年定是怀不上孩子,可没想到她们竟是双双怀上了。 燕氏越想越气,便忘了方才大夫说的话了,她将那信撕了又撕,若不是太碎了,便恨不得再撕上几百次。只这一气,方才那疼痛便又涌了上来。燕氏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有个小丫鬟见了,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喊道:“来人啊,不好啦,四奶奶见红了……” 86 86、飞来横祸 ...   这几日,大名府暴雨连绵,而定远侯府的气氛也是阴测测的。四奶奶的孩子没了,大夫说是动了胎气,但下人们风言风语却传得厉害,有说四奶奶是被人害的,有说是被四爷的家书气的,自然,传得最多的还是定远侯府有鬼,先缠着夫人,再缠着四奶奶。      孩子没了,四奶奶的好脾性也跟着消失了,她只觉定是有人害她,仔仔细细让人在屋里屋外搜了一遍,又让人打了好几个贴身丫鬟,让她们招是谁指使的,可是在她的食物里加了什么。那几个丫鬟也知那是万不能屈打成招说自己有心“害”四奶奶,那定是万死不辞,况且,这几个月来她们是悉心照料,四奶奶能生儿子,她们也跟着好,又怎会去加害四奶奶呢。她们只得咬牙忍痛喊冤,燕氏见她们死活不招,心中更气,若不是因为她身子虚弱,便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前去踢上几脚。      不过燕氏毕竟年轻,一头热了几天,过几天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虽她仍认为定是有人害了她,但她素来是外柔内刚之人,只想着自己定要东山再起,暗地里报仇,只要四爷继承了侯位,届时定好好整治那些人,她还年轻,等四爷回来了,再生也来得及,况且欢儿喜儿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抱回来自己养。燕氏这般想,心里总算是得了些宽慰。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却又有一封信从京城传到了尚府。而这封信,甚至不是四爷本人写的。只是尚侯爷京里的一个老友给尚侯爷递了封急信,说一日下朝之后,陛下对朝中结党之事颇为震怒,一连抓了好几人去审,其中就有尚家四爷。      尚侯爷一接到信,便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了太师椅上。好在大夫说尚侯爷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倒无大碍,只是得好好休养。尚侯爷一生未经历过大风大浪,如今接到儿子出事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完了,侯府要完了,陛下定要追求全家责任了。      待他悠悠醒转,见尚谦和尚谨侍奉在一旁,心里才略微舒坦了一些。而吴太君,则拄着手杖站在一旁,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如今你是定远侯,谅儿出了事儿,若连你也指望不上,他还能指望谁。”      尚侯爷喝了一碗苦药,方讷讷道:“娘,您说这当如何是好。”      吴太君恨铁不成钢,怒道:“你连情况都摸不清,又还能怎么办。我已派人去京里打探消息了,也叫了一房忠实的去谅儿府上问问境况。你再你京里的老友问问朝廷的状况,我也让谨儿谦儿都去问问看。谅儿不过是被抓了,还活着呢,你怕什么。”      “是,是,娘您说的对。”尚侯爷头如蒜捣,连连称是。      老太君咳嗽了两声,叹气道:“槿娘,扶我回房。”      韶槿见老太君的手已是抖得不行,全勉力撑着,心中也是哀叹老太君威风一世,到头来却仍是自己一人在苦苦支撑定远侯府,地位虽高,却也是一肚子辛酸泪。      吴太君被韶槿搀着,慢慢走出房间,进了花园,吴太君却冷冷道:“槿娘,你方才眼里的同情是怎么回事?怎么,你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已经不中用了么?”      韶槿见自己在吴太君面前可谓是一览无余,便也不搪塞,只叹道:“老太君,我怎敢觉得您不中用了,我只觉您这一世过得太过辛苦。”      吴太君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韶槿,淡淡道:“这世上,总算有人知道我的辛苦了,不过女人也就是如此。槿娘,你以后,也是要这般的,只盼你将来能好好主持家业。”      韶槿微微吃了一惊,道:“祖母,槿娘不敢。”      “怎么,你觉得定远侯府气数快要尽了,不愿接这个烂摊子么?”老太君佯怒道。      “不是,孙媳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孙媳妇无才无能,只怕……”      “行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和谦儿也都不用再大智若愚了,我知道,你和谦儿都是能守成的。只是我也担心以后会苦了你们,树大招风,谦儿继承了侯位,以后定远侯府有什么事就都得你们来处理。我只怪我当年做得太多,你看如今的侯爷……”吴太君自己摇摇头苦笑一番。      韶槿不好顺着吴太君说自己公公的坏话,便低头站在吴太君身侧。      吴太君见她看过去虽不如高氏精明强干,也不如燕氏温婉灵秀,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质,便微微定了心,道:“这回谅儿的事,你和谦儿恐怕也得出点力。我知道你们不愿管,也不喜欢他,但谅儿毕竟是尚府的儿子,一人出事,很有可能便会牵累全家。”      “老太君,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虽足不出户,但也知道天威难测,之前圣上已是削了几次爵,四叔叔的事,自然也是我们的事。”      吴太君这才笑着点点头,道:“我便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接下来几日,定远侯府一直是人心惶惶。莫氏听说尚谅出了事儿,脾气便变得更加古怪,忽哭忽笑的。一些有了些积攒的下人,便要自赎身离开侯府,还有原先来投靠尚府的一两房远亲也都告辞说要搬走。京里的消息是一条接一条地传来,有信函,有口信。尚府是终日里人来人往,但来的人都只是匆匆一坐,便走了,而走的人却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管家的高氏见了,便冷笑道:“走了走了,侯府干脆散了算了。”      韶槿知她心里有气,便柔声道:“二婶婶,您莫气,他们愿走便走了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也是,走了倒干净。那几房家人原先吃府里的,住府里的,还在外边拿着回扣,我只当做不知道,暗地里赶了几次,却都赖着不走。如今倒好,一个接一个地跑,真是一大帮白眼狼。”      韶槿又好言相劝了几句,高氏这才叹气道:“走吧走吧,走了反倒清静。只这回,真不知要花上多少钱才能将侯府捞出来?”      高氏扭着手帕,有些心疼自己辛苦挣的钱,只不知这回要便宜了京里的哪些官,她心里虽巴不得尚谅不回侯府,但她也明白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她正拧着眉,却见远处树枝似在微微摇晃,在眯起眼一看,便看到罗裙的一角。高氏便嗤笑道:“这大白日的,怎还有人要躲起来。”      韶槿却是方才便看到了,只是不提,心想那人既然躲在那,定是不想出来见人,便也无心去揭穿,如今高氏说了,那人恐怕也不好再躲下去了。      果然,四奶奶燕氏便执着帕子缓缓走出来,道:“方才我是在寻我的帕子。”      韶槿见她面有泪痕,料想她刚刚应是一人躲在树丛里哭了,倒应该不是有心听她二人说话,便缓缓道:“四婶婶,你看过去似乎有些累,不如先回去歇歇吧。”      可燕氏听她开口,眼却又红了,蓦地抓住了韶槿的手道:“槿娘,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已经赢了,你救救我家四爷吧。你和欢喜侯是儿女亲家,欢喜侯在陛下面前是说得上话的,你替我求求他,求求他。”      韶槿微微蹙眉,叹道:“四婶婶,这世间又哪有输赢对错。”      “槿娘,你便当我求你好了,你们害我的孩子,孩子已经死了,四爷恐怕也不会和你家三爷抢世子之位了,我只要四爷平平安安就好。”燕氏边说着,边摇晃着韶槿的手,眼里已有了些疯狂的神色。      “四婶婶,有句话我应先说在前头,我并没有害你的孩子。四爷的事,事关侯府上下,能帮的我们定然相帮。四婶婶,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歇吧。”      可燕氏却仍拉着韶槿的手,迟迟不肯放。      高氏便恶狠狠道:“四婶婶,你可莫胡说八道,说不好听些,有些事是天道循环,天理报应,你可莫诬赖好人。四叔叔的事儿,又怎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说得算的。”      燕氏便忽然冷笑起来,道:“好,你们狠,我现在是落魄了,你们便看我笑话好了。”她一跺脚,摇摇晃晃提着裙子跑走了,又怎是当初那个行事稳重,谈吐如春风拂人的四奶奶?      韶槿摇摇头,和高氏又谈了几句,便回去寻尚谦说了方才在花园偶遇四奶奶的事。      尚谦便道:“此事事出突然,朝中的人恐怕也都未料到,四弟恐怕是成了状元党和探花郎一帮人相争的棋子了,历朝历代,弹劾来弹劾去,牺牲的都是小棋子,我听说状元郎和探花郎是相安无事,今日你二哥还说恐怕过几日他们便一起出巡就要到大名府了,届时再看看情况。今日我也劝了爹几句,这种事急不得,圣上震怒恐怕也只是那此事作为借口,趁机削侯罢了。”      韶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抿嘴笑道:“你这说的,听过去倒有点那么回事,不像个工科男了。”      尚谦只得叹口气,道:“我也算读了两天圣贤书了,况且比他们还都多看了很多戏说演义的故事。我隐隐有种预感,这回,并不是送钱就可以解决,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若乱动,只怕要大祸临头。”      “侯爷可赞同你的意见?”      “我倒是真看出来了,他便是个无主心骨的,如今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我只得把我和你二哥哥商量的事同祖母说了下,祖母倒也同意。只祖母担心,我们承不起这压力。”      “老太君是怕,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的时候,府里其他人会说闲话?便由着他们说吧。”      尚谦便握住韶槿的手,道:“以后在你身边还是多加几个人,那四奶奶我只觉得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孩子死了,迁怒到我们身上,我只怕她会做些对你不利的事。”      韶槿点点头,道:“你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你只需好好用功便行,如今四爷出了这事,以后官只怕也做不成了,你也需中个举,防身才行。若是真被削侯了,我们也有个退路。”      “那是自然,娘子莫须担心。”尚谦见韶槿眉宇间隐隐有股忧伤,便道:“娘子,你莫担心,天塌下了,有我这高个子的顶着。”      “那日我听老太君的意见,想来是想让你继承侯府了。这有好有坏,好处是以后倒是我们自己当家做主了,恐怕也许多人羡你慕你,但这却也是添了许多麻烦,偌大的一个家……”      尚谦用手轻轻掩住韶槿的唇,道:“小槿,你记住,有我,就行。”      韶槿颔首,将头靠在尚谦的怀里。这时,石儿拿着一封信便冲了进来。      尚谦和韶槿面上都是一红,尚谦嗔怪地看了石儿一眼。      石儿却浑然不顾,喘着粗气,道:“三爷,三爷,顾侯爷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对不起各位童鞋,,俺周末连加了两天班……内牛~ 87 87、不动如山 ...   顾侯爷的信只有八个字:不动如山,以退为进。      字迹狂狷潦草,但字后那朱红小章却极是显目。顾夫人也写了封信,说的却只是一些家长里短,诸如顾小公子又长高了云云。      韶槿将信细细折起来,道:“我觉得看顾夫人书写的语气,应是觉得此事他们不宜插手。”      尚谦点点头,道:“新皇帝定然最怕他人结党营私,若能动用的关系越多,劝说的人越多,恐怕越是死路。顾小侯这个不动如山四个字深得我心,只不知他说的以退为进又指何意,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      顾小侯来了信,那边尚侯爷和莫氏也是得了消息,二人外裳都不及披,便忙跑来讨顾侯爷的信,尚谦便将顾夫人那信交了出去,却将莫氏气得直跳脚,道:“谅儿都进牢里了,他们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分明是不将我们当亲家。”      尚靖毕竟城府深些,虽心里也有些不满,但只是嘴上嘟哝,道:“谦儿,你再去信说说。若尚家败落了,这亲事欢喜侯脸上也无光。”      莫氏此前被“鬼”是早已吓得精神恍惚,刚缓过来便得到儿子的这个消息,自然是分外的神经兮兮,便嚷嚷道:“我知道了,定是你不愿救谅儿,巴不得谅儿死了你好继承侯位,这才摊手不管。”      尚靖见她又在胡言乱语,神神叨叨的模样又哪有当初的那般端庄大方,就怒道:“好了,先回去,莫在此胡说八道。若牵连到侯府,对谦儿又有哪点好处?这不过是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他人不帮,我们自行想办法就是。过几日,状元和探花郎就要携手来大名府了,那时再说。”      尚靖甩袖而走,莫氏也跟着走了出去。尚靖见她跟着自己,又回头道:“你莫跟着我,我去书房想想办法!”      莫氏以袖掩面,又啼哭了起来。      尚谦想了想,便跟上尚靖道:“爹爹,我与你同去书房,有事相商。”      尚靖这才咳了咳,脸色好看了些,他以为尚谦是寻到了救尚谅的门路。      谁料尚谦说的却是:“爹,我觉得如今也不宜托世叔、世伯他们去为四弟说话。”      “畜生!”尚靖一怒,便将书桌上的玉笔洗扫到地上,道:“谅儿再如何,也是你亲兄弟,也是你这代光宗耀祖的第一人。如今他出了事,你们兄弟不齐心不相帮也便罢了,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那玉笔洗是直直砸向尚谦的,尚谦轻轻一闪,又拍了拍衣服,淡淡道:“爹爹,我并非那等禽兽之人。我如此说正是为了救四弟。”      “你此话又是怎说。”尚靖冷冷笑道,他见尚谦此时不慌不忙,既无当初的顽劣不屑一切的眼神,也无大爷那般畏畏缩缩的目光,而是挺拔地站在他眼前,还比他高一些,蓦然自己有了一些畏缩之感,手中握着的那个砚台,便不敢再砸了。      “爹爹可有想过,历朝历代都有结党一事,陛下这回为何震怒。因为陛下是新帝,断不想如今便有党争,也不愿看哪一派做大。之前有些人被削爵,也是因为那几人走得太过亲近。这个道理爹爹应是懂得的,因此当初也不会不太同意我们与顾小侯联姻。如今,四弟所犯,至多不过是给探花郎行贿一事,可探花郎如今还大摇大摆地做着监察御史,说明陛下根本不在乎探花郎贪墨一事,担心的只是有人结党。看如今探花郎风光,甚至可能他不过是陛下的一个鱼饵,陛下想要的就是铲除一批旧权贵。此时,若我们对四弟不闻不问,或许他还有一条活路。若让权臣去向陛下求情,爹爹你觉得陛下会作如何想呢?”      尚靖看着尚谦平静无波的面容,终是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也懂。但这样也不过是个赌局,也可能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也许哪位大人去求求情,谅儿就放出来了。陛下新登基,又有谁能摸清他的脾性呢。如今谅儿被关,我心里忧虑着急,岂能如你所说那般做到坐视不管。有人脉,总是想要试一试的。”      尚谦沉吟了下,道:“爹爹,那先帝脾性如何?”      尚靖不自主地抖了一抖,说道:“我继承侯位之时,已只是个不在朝中的闲散侯爷,但你爷爷去世前曾以八个字评过先帝‘机变如神,恩威难测’。”      尚谦又道:“顾小侯这回其实还寄了一封信,只是方才母亲也在,我不方便说。那封信也只八个字,前四个字便是不动如山。”      尚靖不安地走来走去,良久方道:“我懂了,当务之急,是先劝说你母亲。免得她让岳家去做些没好处的蠢事。只是,若这般,届时陛下还是不肯放过谅儿甚至不肯放过定远侯府上下可如何是好。”      “爹爹,我想了许久,也许那时便只能用到顾小侯信中的后四个字——以退为进了。”尚谦转过身,背对着尚靖道:“若不行,到时候我们便自请陛下削侯。”      “这,……这……”尚靖的面色变了又变,喃喃道:“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有这个侯位,就算是无实权,我们也是名门贵胄世家大族,若没了爵位,那不过是一介布衣……”      “爹爹,说句大逆不道的,先帝便是因为怕权力太过集中,才封了那么多侯。当今圣上恐怕也就是为了承先帝遗志,要进一步收回皇权。若我们主动配合,那时候我们便算是没了爵位,却也算得上是富户,下代孩子若有出息些,也能继续读书做官。但若得罪了陛下,恐怕想做布衣也不可得。”      尚靖被尚谦这般一说,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围着尚谦团团转,却见他面色如常,又跺脚道:“此事事关重大,若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得用。”      尚谦知道自己一时也说服不了他,便垂下目,说了声是。      尚靖看他那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分,道:“你方才那番话,倒是长本事了。也许是这么多年,我都错看你了。”      尚谦不再言语,沉默地低着头。      尚靖见他的侧脸,眼角眉梢都酷似自己,但还带着一丝冷淡和倔强,和亡妻极为相似,心里又是一声感喟。      第二日,尚靖便说莫氏和燕氏身体不适,应在院子里静养,便算是幽禁起她们了,实是怕她们出去寻错路,反而害了尚谅。可莫氏又哪能理解,只是每日对着尚靖哭闹,说他是想弃卒保车,连亲儿子也不愿救,尚靖烦不胜烦,便回道,若是得罪了陛下,恐怕是满门抄斩,届时有何不同,莫氏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只她认定是尚谦等人说服了尚靖不管尚谅,心里对尚谦那是恨上加恨。      没过几日,状元郎宁远朝和探花郎秦扶风,便一同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来到了大名府,前方是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中间两人并驾齐驱,一个刚健俊朗,一个清秀柔美,两人共骑,煞是好看,引得大名府的老百姓都沿街观望。说那宁远朝是目不斜视,看似便是一个极为端正之人,那探花郎粉面朱唇,俊俦无双,一双眼,便是能勾了魂一般,无怪人传他与当今皇帝有断袖之欢。秦扶风是一路笑容满面,挥手朝老百姓招呼,看过去倒比那一脸严峻的状元郎好相处得多。至少大名府的官员们都是这么判断的,秦扶风爱钱好色又贪杯,因是好对付,只是那状元郎,却是无任何嗜好,这让大名府上下官员都有些头痛,只他们都觉得如今这掌握实权的应是探花郎,宁远朝,不过一摆设耳。      杜知府和尚侯爷在尚府设宴,宴请了两位御史大人,大名府名流自是尽皆参加。一旬酒下来,众人都是满面红光,只那状元郎是脸色不改,仍是端坐如常,连衣袖上也不带一个褶子,而那探花郎却已有些醉眼朦胧,可那眼神却更加妩媚,便是他怀里搂着的两个美人,与他一比,都失了颜色。状元郎斜睨了他一眼,一语不发,依旧脸若寒霜。      杜知府和尚靖暗暗交换了下颜色,都觉得这两人同时来,可真是让人好生难办,究竟是装廉洁还是送大礼,都是个问题。杜知府便笑着打哈哈道:“在大名府,人都说尚家三郎俊美无比,如今状元郎和探花郎来了,和三郎坐一起,可真是分外好看哪。哈哈哈哈。”      尚靖便也跟着说道:“呵呵,犬子怎能和两位御史大人比呢?”      “诶。尚侯爷,你此话可是过谦了,此间,尚三公子身形高大,俊逸潇洒,我哪比得上三公子呢。”秦扶风便摇摇晃晃走到尚谦身边,提着酒壶,道:“论年纪,我兴许还应唤你一声世兄了。尚世兄,干一杯。”      尚谦看他似醉非醉,实是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得笑着打呵呵,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谁知那探花郎身量虽不高,酒量却好,饮了一杯又一杯。尚谦微微一瞥一旁的状元郎,见他脸色越发铁青,他一时闹不明白,只觉这二人针锋相对,但这状元郎看似极为正直,尚谅兴许还有活路。      探花郎见尚谦正瞅着状元郎,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那状元郎,调笑道:“宁兄,今日美酒佳人,你缘何还板着一张脸,来给小弟几分薄面,干了这一杯。”      他跌跌撞撞就要过去碰杯,却险些摔倒,尚谦忙一把扶住他,那探花郎却整个人倒在了尚谦怀里,好半晌才站直了,又笑道:“尚家三郎,果是分外俊朗。”      他笑得有些妩媚,尚谦被他那般看着,脸便瞬间红了,状元郎宁远朝见了,终是再忍不住,指着探花郎道:“你……你这人……真是……不知羞……”他愤愤甩袖而走,眼里直冒怒火。      但尚谦看那状元郎,眼里分明是只看着探花郎,对他人不屑一顾,那眼中怒火,似又有其他含义,但状元郎甩袖而走,筵席自是不欢而散,尚谦还来不及多玩味。那探花郎就又粘上来,道:“三公子,听闻你家花园大名府最是闻名,可否带在下游览一番?”      当今圣上的亲信亲自要尚谦带他逛花园,那是何等美事,在座的众位大人那是纷纷羡慕尚三公子的好运气。只有一快嘴饶舌之辈,却在堂下嗤笑道:“尚侯爷,你家公子生得貌美,恐怕是叫探花郎瞧上了。”      探花郎有断袖之癖,如今似乎已成为天下间人人皆知的传闻了。他这般一说,众人又想到方才探花郎倒在尚谦怀里媚眼如丝的模样,都不禁纷纷掩袖偷笑,尚靖面上有些过不去,只得连连咳嗽。尚谦也觉得有些尴尬,忙是拉着如今已经在那说胡话的探花郎去共游花园去了。      可正所谓冤家路窄,他二人刚出了走了几步,便碰到了方才一早出来的状元郎。状元郎见秦扶风歪歪腻腻地斜倚着尚谦,便皱眉道:“堂堂御史,如此不成体统,像什么模样。”      尚谦微微咳了一咳,道:“宁御史,我正打算扶秦御史回房呢。我是主人,让客人大醉如厮,是我待客不周。”      状元郎的面色这才微微缓和了一些,冷冷道:“不用了尚公子,我同他一道而来,他若丢人,我也丢人,而且丢的还是陛下的人。还是我送他回去吧。”状元郎二话不说,直直便从尚谦身边将那探花郎给“捞”了过来,刚走了两步,又回头指指自己怀中的人道:“尚公子,我今日见你,谈吐得体,和那些势利狭隘之人不同,我奉劝你一句,你兄弟犯的并非死罪,静观其变便是。只此人贪得无厌,你莫教他欺了,还是莫再同他接近了。”      尚谦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觉得状元郎这后半句话既像忠告又有些像警告,只他更目瞪口呆的是,那状元郎估计是嫌那如八爪鱼般的探花郎麻烦,索性将他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尚谦,实是闹不清这二人是什么关系,直到他看见状元郎似是将探花郎的领口裹紧了一下,又好像弄懂了一些,但方才状元郎说话时厌恶的语气却绝非虚伪,尚谦便又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临近毕业,属于招聘高峰期,所以俺一直在计划找个家那边的工作。内牛,虽然希望能去高校,不过可能性不大~所以近来更新可能会略慢一些,向大家致歉。不过最差也会保持3日一更的,握拳! 88 88、物是人非 ...   这几日,尚侯爷又如同当日顾小侯在府上住时一样紧张,因为如今状元郎和探花郎是双双都不住驿馆,而是住在了侯府。这二人日日见面,说话时无不是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可关系差到这般地步,却又常常同时出现,可对于尚家上下都关心的尚谅一案,二人却是只字不提,这让尚侯爷头很疼。      尚谦也很头疼,因为那个探花郎似乎去哪总喜欢把他带上,说是做个本地的向导,于是他就只得夹在那探花郎和状元郎中间皮笑肉不笑,偏那探花郎却总该朝他笑得一脸暧昧。每当那秦扶风一笑,尚谦便揉揉自己的眼,想看清在自己眼前的这人究竟是男是女,可又想到那日探花郎倒在自己怀里时,那前胸贴后背的触感,应是男人无疑。男人对自己这般,便让尚谦更是头疼了,于是只得把韶槿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只惹得那探花郎笑他畏妻如虎,说他丢男人的脸。      状元郎听他出此言,便冷笑道:“自不是每个男人都如秦探花你这般美妾满堂。”      秦扶风听他这般说,却也不生气,只笑道:“那自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如状元郎您这般不娶妻也不纳妾,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尚公子,你说世间如状元郎这般的人,可是极少?”他一挑眉,又将那话引到尚谦嘴边。      尚谦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面色尴尬。      状元郎便道:“尚三公子和夫人感情极好,令人羡慕。这等伉俪情深两心相交是那些只贪美貌玩弄他人不重感情之人所体会不到的。”他这话,却是愈发地重了。      “天下间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青春貌美的女子,子曰食色性也……尚公子,你不纳妾可是有别的原因?”秦扶风满脸好奇地望着尚谦,倒真让人不忍不回答他。      尚谦便笑道:“此话却是状元郎说中了。我对我家夫人是喜欢与尊敬并有,并非贪她貌美,而是喜她与我两心相交,娶她我已此生无憾了,何须再纳她人?”      那探花郎摸了摸鼻子,作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道:“原来此间还有这样的痴人哪。能牢牢锁住尚三公子的心,在下可真想看看嫂夫人哪。”      “窥人内眷,不成体统。”状元郎的语气又生硬了几分。      场面正有些僵持,韶槿带着采梅采兰却正好在花园遇见三人,福了一福,行了个礼。尚谦便介绍了起来,那探花郎却毫不避忌,直勾勾地盯着韶槿看,韶槿虽已是妇人,却也被他看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那探花郎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道:“嫂夫人落落大方,妙人妙人!”      许是那状元郎又觉得丢人了,便道:“尚三公子,尚三奶奶,今日多谢你们相陪,我们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言罢便强行将那探花郎拉走,那探花郎是浑然不觉,点头道:“是了,今日还有要事与杜大人相商。嫂夫人,我改日再来。”      这两人这才拖拖拉拉着走了,韶槿便抿嘴一笑,道:“都说这探花郎是什么风云人物,一代佞臣,我怎么只觉他便是个小男孩呢。”      尚谦轻叹一口气,道:“你可莫小觑了这小男孩,如今是将大名府的几位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他还独自一人来找我,一脸带笑地同我说陛下对结党一案甚是愤怒,被关起来的几人只怕要秋后问斩了。”      韶槿皱皱眉,道:“他这般说,却是想你要钱的意思了?四爷不是他的朋党么,他置身事外也便罢了,怎生如此幸灾乐祸,不怕牵连自己么?”      “我也闹不清他究竟是何意,只觉他是毫无惧意的。对四弟,我看他也不过当做一个走卒了,还笑问我,状元郎和他比起来,我更愿意替谁办事。我只得答他,不论他还是状元郎,都是为陛下办事,我只一心为陛下办事便是。”      “你答得倒是圆滑,只怕他对这答案不满意哩。你不是说那日状元郎也来警告过你?”韶槿想到方才那两人相处的场景,不由摇了摇头。      “说也奇怪,看不出他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说尚三公子您倒是聪明人,接着那状元郎便来了。他两人恐怕是互相监督着,时常一人出现后,另一人不多久也会出现,可真是令人头痛。”      尚谦和韶槿对望一眼,均是不知拿那二人如何是好。只又过了几日,这两位监察御史大人,算是办好了差事,全城上下均感激涕零地“欢送”二位大人。尚靖是忍着满心疑问不敢去提尚谅的案子,这自然是惹来了莫氏的哭骂,莫氏自己偷偷遣人去送银子给那二人,探花郎是闭眼收下,可状元郎第二日便将那银子放在红封里直接退给了尚侯爷,给了尚靖好大一个没脸,回去数落了莫氏一顿,愈发担心状元郎会为此更不想放尚谅。莫氏听说状元郎退了她的银子,只觉世间怎有如此之人,定是嫌银子数额不够大,可她再想送银子时,已是被尚侯爷狠狠数落了一顿,又关在房里,这才罢了。      状元郎和探花郎刚回京没多久,几件重大的结党案,便陆陆续续判了下来。可和探花郎挂钩的这桩,却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了。只有人说因为和探花郎结交的许多或是侯门子弟,或是显要出身,这里头枝叶交缠,许多人在京中密切地活动,此案恐怕会成为一桩无头之案。这其中许多人,包括尚侯爷,也都开始有些暗暗欢喜起来,猜想新帝定是不敢贸然朝如此多的显贵下手。      可接下来的消息,却让人大吃一惊。      这年秋,新帝圣旨一批,竟是一大堆人头落地,其中不乏高官厚禄者,只有探花郎一人,置身事外,仍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自然,也有许多人被放的,多是寒门士子,皇上这醉翁之意,已是分外明显了。只一人,却是一堆侯门子弟中独独被放的,虽丢了官,没了仕途,却保了性命,便是尚家四爷尚谅。便正应了顾小侯之言,这次结党一案中,愈是上蹿下跳得厉害的,结果愈是不堪,严重的便是拖累满门。      定远侯在这时还便向陛下写了封感激涕零的奏折,顺便还自请了削侯,只是皇帝却没批复,只将定远侯的封田又革了一成,却是几家侯门中惩罚较轻的了,同样侥幸的还有山东的威远侯、福建的固国侯,都是这次分外安静,夹起尾巴做人的。      天下虽然一片哗然,但众人也很快都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对那年轻的皇帝便再不敢小视。      尚谅是一脸落魄地回到了定远侯府,他在牢里呆了数月,满面胡子拉碴,两眼无神,又哪有当初刚赴京做官时的那般神采奕奕?不过好在尚四爷天生底子不错,在尚府调理了数日,气色便恢复了许多,走出去仍是翩翩公子一个,只是他仕途已断,便觉得了无生趣,终日便只关在书斋里读书。若提到他最恨之人,便是那认钱不认人的探花郎,可他终归也只能一个人在书房抱怨几句,写些酸腐气息浓浓的文章。他虽丢了官,仍以读书人自居,自是不愿向尚谨和尚谦那般去做生意的,每日里不是看些闲书,便是和美妾一同玩乐,他官场失了意,也便只得躲在温柔乡里得意了。这却让四奶奶伤透了心,只觉他当日敬她、爱她,她夫妇二人夫唱妇随,走出去人人都称神仙眷侣,可他如今却只爱那年小的美妾,又没了前途,世子之位怕也继承不到了。几日下来,四爷和四奶奶便愈发地面和心不合,同床异梦了起来。      但吴太君是不看重这些的,这回尚家能闯过这一劫,她已是对菩萨千恩万谢。活到她这般年纪,已是只求子孙平安,不求子孙有多么飞黄腾达了。如今儿子孙子曾孙都在她膝下承欢,她已甚是满意,又思量着让尚家二老爷也搬来大名府。可吴太君的这个愿望还未实现,却一日在看花之时忽然晕眩倒地。      请了郎中来诊断,郎中也只是摇摇头说吴太君怕是要不行了。尚家以尚靖带头,几个人都老老实实跪在吴太君床前。吴太君先是同尚靖说了一番话,但声音微弱,除了附耳贴上的尚靖一人,谁也听不清吴太君说些什么,却只听到尚靖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道:“是,儿知道了。儿一定知道。”      吴太君此时已是抬不起走,只能手指轻轻动上一两下,示意尚靖可以走了。几人又轮番上来看吴太君,可吴太君便像是倦极了,众人只得安慰了几句,待吴太君缓缓睡下,众人都是累了两三日,这才散了。可到了这日半夜,吴太君身边的采薇却来快意居敲门,尚谦和韶槿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原担心吴太君许是要不行了,可采薇却只说是吴太君这一觉醒来,精神健旺了许多,想同尚谦和韶槿说说话。      尚谦和韶槿自是赶忙跟了过去,见吴太君竟自己已起了身,还喝了几口水,对着他们微微地笑。两人都料到她这应是回光返照了,想到吴太君虽非他们的亲祖母,但是是尚府对他们至诚的一人了,心里都有些悲伤,鼻头便不由都酸涩了起来。      吴太君却笑着道:“你二人怎生带着哭腔,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还是因为半夜被我吵醒了,没睡好呢?”      “祖母,孙儿是想到祖母对孙儿宠爱有加,祖母病了,孙儿却未能服侍于榻前……”尚谦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礼,他行的是情真意切的。      吴太君这日是分外地和蔼,道:“傻孩子快起来吧,你媳妇刚生产完,便跟着你跪,可是不好,这地上怪冰凉的。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槿娘你也是个好的,今日喊你们来,只是要同你们说,我已和侯爷说过了,定远侯府的世子就定谦儿你了。你和槿娘以后要互相扶持,莫让……莫让这家业散了。我知道这是将你们推上风口浪尖,但这次谅儿的事,我也看出来了,你们都是识大体的,知道以退为进的道理。祖母想让你当这个家,你答应祖母好不好?”吴太君摸了摸尚谦的头,手已微微地有些发抖。      尚谦和韶槿都知道此事已是定了的事,他们心里百感交集,对这众人欣羡的事却没有半分欣喜,但却也觉得吴太君这般说,自要让她放心,二人便双双跪地,道:“祖母您放心,孙儿孙媳妇定会好好管理尚府,对长辈尊敬,对兄弟友爱谦恭,对下人宽厚。再不让祖母操心,祖母您安心歇养身子,过几日,我们便一同再去赏菊。”      吴太君这才松了口气,道:“我只怕你们不答应我这事,想要继续回那庄子。你们这般说,我便也放心了……我便也放心了……”      她缓缓闭上眼,竟又睡了过去。可第二日早晨,尚谦和韶槿再来老太君的屋子时,便听到采薇哭声大作,老太君竟在夜里睡梦中去了。幸在她走时并不痛苦,嘴角还微微含着笑,像是在嘉许。      吴太君辞世,尚府上下自是又忙作了一团,尚侯爷一夕之间竟像老了好几岁,连咳嗽都频繁了起来。尚府大办了吴太君的丧事,在金陵的二老爷也赶了来,请人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尚府沉浸于一片哀戚之中。便是往日里最为活泼的二奶奶,也不再言语了。      莫氏不愿理事,韶槿便几乎操办起了所有的家事,她看着满天白色的纸片,想到初嫁进来时满院子红色的喜字,看到如今已病怏怏的大奶奶,浑浑噩噩的大爷,便是当初最潇洒的四爷和四奶奶也只是如木偶般穿着白衣杵在院子里,只觉得物是人非,满心凄凉,欲说还休,彼时繁华已似烟水般转瞬即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囧最忙的时候居然。。赶到了一期要更2W字的榜单。内牛满面。。咬牙。。。 89 89、分配遗物 ...   老太太走了,还留下了许多事物,地契、珠宝、老太君当初带来的嫁妆,地契是平均分给尚侯爷和尚二老爷了,至于那余下的其他事物,却是全权交给韶槿处理了。按理说,应是给侯爷夫人莫氏处理的,可吴太君却在最后一封亲笔书上说媳妇身体不适,要给嫡长孙媳妇处理,这是给了莫氏老大一个没脸,莫氏也只得顺水推舟,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以免得在二老爷一家人面前丢脸。      可老太君留下的那些东西,倒真是让韶槿犯了愁,上好的衣物箱笼便有十大箱,里边装的都是上好的皮草,还余下了好几盒金珠,至于首饰便更不用说了。她还未正式接过,那边已传出风声,说只怕三奶奶自己会取了大半,可怜几位少小姐和小少爷,以后只怕嫁妆和娶媳妇的钱都要被人污了。      采薇是老太君身边的人,最是气不过,红着眼道:“这钥匙还在我手里,便有人说起三奶奶您来了,她们定是眼红您如今做了这侯府真正的主母。老太君尸骨未寒,她们便这般朝您泼脏水,也不怕毁了侯府的名声。”      韶槿正仔仔细细地对着账簿,淡淡道:“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便不怕别人说。采薇,可是都在这里了。”      采薇见韶槿正细心地将那账簿又抄录了一份,字迹清秀,端正工整,一笔一划都是不骄不躁,心里替老太君长吁了口气,觉得老太君果是没看错人。      待韶槿抄完那些账簿,便将几房媳妇都唤了来,还特意让人去请了如今正“头痛”的莫氏和远道而来的二老爷。      莫氏原以为吴太君撒手归西,这家便轮到她管了,至少吴太君的遗物应是由她来分配了,吴太君那几箱上好的皮草和金珠她是老早就看上了。她自己是这般用心,自也当韶槿是这样的人,想到那几盒金珠会被她尽数拿去,心中便很是不甘,望向韶槿的目光里便是夹杂着恨意和嫉妒。      韶槿见了她,却是恭顺地道:“娘,听说您身体不适,媳妇还特将您请来,是媳妇的不对。只是媳妇初掌家,还有许多地方不太清楚,需来问下娘。老太君虽将东西让我来分,我方才也细细对了账目,如今要分了,请娘来做个见证。如今院子里,有些不好的传闻,媳妇听了很是心酸,这传出去只会让人说我们尚家不贤,我们这些媳妇子没什么,只怕影响了若桐那几个小妹妹出嫁。”      韶槿说着,便红了眼圈,那边二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是连连点头。莫氏暗暗咬牙,可又想到她那后半句,却是极有道理,只得道:“竟会有这等传言?老太君让你办事,自是因为你素来是公道的了。那等说闲言碎语的婆子,我自会让人去查,若查出来,定让人好好惩治。”      韶槿又用手帕点了点眼角,道:“谢谢娘为媳妇说话。”韶槿站起身,对采薇道:“采薇,取钥匙来。”      采薇这才拿着一个盘子,上边放着好几串钥匙。      韶槿又道:“这些箱子,老太君去世后还未打开过,今日正好大家都在,便打开来,大家一同清点一下。槿娘无能,实是一人清点起来怕误了时日。”她这般说,实是让各房做个见证,老太君的物品还好好地躺在箱子里,免得以后人多嘴杂。      众人听她这般说,原先就算真怀疑过她的,也只得打着哈哈说自是相信她的。但韶槿执意,便现场打开了箱子,和原先那账簿一一比对,偶有一两样失缺的,便划掉,多出来的便再添上。      好在尚府人手众多,这倒也没有进行如预想的那般久,但等都清点完毕了,众人也都累得瘫坐在那。只韶槿仍是娴静笔挺地站在那,温温婉婉地说:“依老太君临终前留下的信,是这些东西不论嫡庶男女,都均匀分了,给各房小姐做嫁妆或给各房少爷做聘礼。”      韶槿逡视了眼全场,见众人不是低头喝茶,便是抬头望天,只有二奶奶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知道现场恐怕有的人仍是有些不服气的,尤其是吴太君的嫡孙们,觉得自己这般算是吃了大亏了。四奶奶表现得便最是明显,如今四爷丢了官,没了俸禄,他又没别的营生,对这些,自是看得格外重,便恨恨地瞪着二奶奶,后来许是她又想到尚家二老爷那边丢的是大头,便不由自主朝韶槿眨了眨眼,又看了看二老爷。      韶槿如何不知道四奶奶的意思,那意思显是想让她多克扣点二老爷那边的东西,好留下来补贴这边的“自己人”。      因为那二老爷下边还有三个女儿,四房媳妇。二老爷倒是个好说话的,只说自己这几年未侍奉母亲,理不应得母亲的东西,韶槿便道:“二老爷,莫这般说,前些年老太君是一直住您那的,况老太君也时时提起您,也挂念着几个孙儿孙女的亲事,那许多物件,老太君当日便说过是要给她们做嫁妆的,本来应是让小姐们来挑的,只是如今她们不在,不如侄媳妇帮她们挑上一些如何?二老爷若怕回金陵,箱笼不宜带上太多,便选那夏冬衣裳各十二套,各样首饰头面各十二件,再多添些金珠。二老爷您看如何?”      尚二老爷看这侄媳妇不因自己是侯府嫡长媳妇而低看他一眼,也没分毫想贪了老太君的遗物,做事稳当,说话也是妥帖,当下便也满意地点点头,又推拒说自己已是分得了老太君在金陵的庄子,在拿这些便是不均了。韶槿便依二老爷的意思,将那衣物首饰留下,给二老爷分了金珠,二老爷自己又选了老太君几件旧衣服,说是留个念想。采薇便选了几件老太君素来爱穿的给二老爷,二老爷触物伤人,眼眶便又红了。      可偏生那几件衣服里,有个莫氏早已看上的紫貂皮大衣,那是老太君去冬新做的,还崭新新的,其实莫氏这等地位,也未必真把紫貂皮大衣看在眼里,只是她向来是个自己看上了便不欲让人夺走的性子。如今看二老爷将那衣物装进箱笼,便分外眼红,忍不住起身道:“二叔,这件留下吧。”      二老爷万没料到方才一直说自己“头痛”的长嫂会突出此言,便微微有些愣住,正不知如何答话。      莫氏也惊觉自己的失言,只得慌忙掩饰道:“二叔,是这样的,去岁冬寒,是我特意让人为娘裁了这件大衣,娘当时极为喜爱,还同我说了好几次,我只是想将这件衣服留下来,时常看一看,也便能常常忆起娘当时的音容笑貌。二叔,这还有几件娘常穿的,不如您带上吧。”      二老爷是个实诚的,他哪想到莫氏肚里的那堆弯弯绕绕,只放下那衣服,叹道:“娘能有你这样的媳妇承欢膝下,也算老有所慰了。”他便又选了三两件别的衣物,将那紫貂皮大衣归还了莫氏。      莫氏这是当场撒了个谎,在场侯府的人又有谁不知,只是没人会在二老爷面前当堂说就是了。大奶奶眼观鼻鼻观心,只字不发。二奶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嘴角带着嘲弄的神情,似笑非笑,四奶奶正面上微微露出一些尴尬神色。至于韶槿,面上是淡淡的,但暗暗地有些头疼,她如何看不出来那是莫氏看上那件紫貂皮大衣了,接下来分那衣物首饰是真不知她又有哪些话了,可莫氏又毕竟是名义上的婆婆,又得敬着,才能不落人话柄。      二老爷拿了东西,觉得当场都是侯府的女眷,自己不宜再留,便带着家仆先回了暂住的院子,也不愿再插手尚家内部自己分家产的事。      二老爷一走,莫氏便已经是直直地望着那些东西了。韶槿想来想去,索性道:“娘,老太君留下的衣物和首饰大概还有八九个箱笼,有冬衣也有夏裳,首饰也是各样均有。不如我先命人将各样东西平均放好在几个大箱子里,各房的人各自挑上一箱抬走如何,若桐和六爷他们还小,又是娘的孩子,那两箱便先归娘保管如何?”      莫氏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大高兴,她原以为二老爷走了,韶槿会让她先挑选,谁知却说了个什么平均放在箱子里,直接将箱子抬走的方法,这和抓阄也没什么差别了,谁知那箱子里装的是好的歹的,可她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那边二奶奶已经拍着手笑道:“好哇,三婶婶这个主意极好。老太君不是说了么,不论嫡庶男女都均匀分了,这般最是均匀了,三婶婶先将那些东西各自分配好,各箱按肥瘦便是差不多的了,至于各人选了的箱子里是好是歹,那便看个人的造化了。”      二奶奶说得直接,那边四奶奶便道:“二婶婶,老太君尸骨未寒,你怎生这般说话,我们拿老太君的东西,不过留个念想,又何必特意去挑那好的歹的。”      二奶奶向来最厌四奶奶燕氏的虚伪矫揉,便冷哼一声,道:“也不知谁因为没能先挑正拉着一张长脸呢。”      韶槿见她两人再说便又要吵闹起来了,在老太君灵前吵架毕竟不是好事,便插口道:“既然各位婶婶没有意见,那便这么办了,我现在便让人分去,至于我,因为是分东西的,自然最后再选。娘先选,然后几位婶婶再按长幼顺序选,最后一箱,便是我这房的,如何?”      莫氏原本怕韶槿分东西时做上标记,听她这么说,也便点了点头。韶槿便和采薇几个又点了各房几个手脚干净的加入在后院分起了首饰和衣物,忙活了好半日,才将几个箱笼抬了出来。      莫氏先选,她是早已让自己那房进去帮忙的家人在那放着紫貂皮大衣的是箱子做了标记了,可她又想了想,那家人说她偷偷做标记时好像是被三奶奶看见了,如今韶槿会不会已经知道她会让人留意那个箱子,那个箱子里除了那紫貂大衣,便特意放些较次的东西?她见韶槿目光淡定,似乎对她选哪箱毫不在意,越想便越觉得韶槿本不是个笨的,定是做了手脚,才会这般神情。      莫氏便特意绕过那做了标记的箱子,命下人试抬了几下,抬走三个最重的箱笼。接着便轮到大奶奶,大奶奶如今是无欲无求,连走也没走上前一步,让人抬走第一箱便是。二奶奶是个有钱的,自也不大看得上老太君的那些衣物首饰,也只是命家人随随便便抬走一箱,只恰巧抬走的便是莫氏做了标记的那箱,燕氏和尚侯爷的庶女庶子们也选完箱子后,最后只剩一箱,便是韶槿的了。      有的人是直接抬回房里,有的人现场便打开来互相比较了下,这才发现韶槿分得却是都差不多,至多可能有的人喜玉,有的人喜金珠,只东西多是差不离的。二奶奶也打了开来,最上边的便是那紫貂皮大衣,论起来,倒是她这箱东西最为精巧了,二奶奶欢欢喜喜命人抬走了,气得莫氏在那直跺脚。      韶槿只得暗暗摇了摇头,只觉这便是所谓因缘造化。莫氏那房家人做标记时,她不是没看到,只她想既然莫氏那般心心念念那件大衣,给了她也便是了,她又想她活到这般岁数前一段还被“鬼”给吓了一跳,如今神智有时已是不大清醒,若桐年岁还小,恐怕以后也没人好好照顾她了,便又添了几件精巧的玩意,想着给若桐以后做嫁妆。只没想到,莫氏虽然性子是被骇得变了,但本性难移,生性多疑,竟是特意没选那箱。韶槿仔细想想,也是想到了莫氏的用心,只觉她机关算尽,却是小人之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下便也懒得再理会她。自命了人将自己那盒箱笼抬回房,留下莫氏站在那,不知和燕氏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以后会坚持每天更,不过估计都是这个时候了。    90 90、未了遗愿 ...   分了老太君的遗物,便只剩一件老太君当日亲自交代侯爷的事没办了,便是采薇和绿晴的去处。那日老太君让尚靖附耳来听,便是已觉得自己不中用了,除了交代让侯爷早日定下继承人,末了还说了采薇和绿晴,说采薇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事事妥帖,想将契纸还给采薇,让她寻一个好人嫁了。至于绿晴,这一段时间跟在老太君身边,也是个细致妥帖的,单从她抄的佛经,也看得出她是个聪慧通透的,老太君实是觉得她一个年轻丫头,如此跟在她身边青灯古佛地守着,实是太过可惜了。      尚靖是个不愿管事的,便是老太君的丧事也是弟弟和几个儿子一同操办起来的,他也已向皇帝递上了让尚谦继承定远侯的折子。这种小事他自也是交代了尚谦和韶槿,让他们去办。尚靖一生安乐惯了,如今卸下肩上的担子,更是日日在书房,莫氏对尚谦继承一事仍有些不服气,只挑不出什么理,便接着装病,只盼着韶槿管不好侯府,届时还是请她出来。      只她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却是错了,韶槿虽觉得一下管这么多人,有些吃力,但她倒也不是那怯场的,更不是那会去向莫氏求助的性格。倒是采薇和绿晴的事,韶槿是花了点心思,因是她也确实觉得两个丫头挺好,采薇这些年跟在老太君身边那是行为举止处处宛如大家闺秀,无怪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莫说小户女,采薇的做派甚至比尚侯爷两个唯唯诺诺的庶女大气一些。这样的女儿家,要替她寻门亲,倒确是件难事。      韶槿便只得先喊来采薇和绿晴,将老太君的意思说了,又将契纸还给她们,二人都是泪流满面,采薇自是不必说,待老太君是视如亲祖母的,绿晴是万没想到老太君竟会如此对她,她只觉自己犯了大错,老太君平日里对她也是横眉竖眼的,可没想到老太君是刀子嘴豆腐心。      采薇摇了摇头,道:“三奶奶,我不愿走了,老太君待我恩重如山,三爷是老太君最钟爱的孙子,如今老太君走了,便让我伺候三爷三奶奶吧。”      韶槿见她说得极是动情,心里也有些感动,道:“傻孩子,老太君放你走,是为你好,我们做晚辈的怎好违了她老人家的心愿。脱了奴籍,总是好事。”      “三奶奶,您看我耳间的明月珰,腕间的玛瑙手镯,是怕外间的小户女子也穿戴不起,而我当年,不过是个逃灾荒而来流落街头的孤女,这些都是老太君赐我的,这般恩情我便是此生来报,也是应当的。再说句实话,我一介贫弱女子,爹娘早已去世,如今也只一房远亲,再去投靠恐怕还会被人哂笑。三奶奶,我是真不愿走,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韶槿想想,也觉采薇说得有道理,她不比绿晴,还有母亲和弟弟,一个女子孤身出府,身上又攒了些钱,恐怕更是惹人眼红,便道:“采薇,你说的是极有道理的,只老太君的原意,应是让我们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嫁了,那样你也不必一个孤女子出去自立门户。”      “三奶奶,这……这外间人的人品如何,我没接触过,若只凭媒人空口白话,只怕遇不到良人,若这般,曾不如……如采兰采梅那般,寻个老实可靠知根知底的……”采薇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后边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韶槿听她这般说,便暗笑自己这回估计又迟钝了,轻声问道:“采薇,你可是看上府里的谁了,你同我说一声,我看看若合适了,便帮你们张罗了。”      采薇见绿晴在场,便扭捏着不敢说,绿晴终是女儿家,只得扭过头,装作看窗外。采薇见韶槿已是一脸笑意,又道:“倒……倒是有中意的,只不知人家愿娶不……”      “采薇,若论相貌谈吐,府间的丫鬟只怕没有及得上你的,老太君原想的应该是让你脱了奴籍在外边寻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只没想到,你倒是看上府里的人了,不过你说得也是对的,毕竟人品最是重要。”韶槿拉过采薇的手,示意她在她的耳边说。      采薇嘀咕道:“倒也不是看上他别的,只是看上他踏实肯干老实可靠了。”她想了想,便轻轻在韶槿耳旁说了个名字。      她这一说,韶槿却险些扑哧笑出了声,道:“采薇,此人哪,若听说你相中了他,定是极欢喜的。此前三爷曾问他,缘何还不娶妻,人只说是看上老太君身边的采薇姑娘了,可只怕采薇姑娘看不上他。他只怕自己黑脸黑面,吓住了你。”      采薇便急道:“这般呆子,男人黑些又怕什么?”她说完此话,才惊觉自己的冒失,这般说话是极为护短的,这下只怕连一直在看窗外的绿晴也知道她的心意了。      果不其然,绿晴便回头道:“采薇姐姐,你是极有眼光的,我在庄子时,见识过秋子哥的本事,他是极能干的,又得三爷重用,定不会让采薇姐姐吃苦的。”      “我……我……”采薇想反驳,已是不能。      韶槿便也道:“这般也好,秋子我是极为中意的,他的契纸如今三爷也已经还了他,如今秋子管庄子管得井井有条,三爷是另算薪饷和分红给他的,你嫁了他,只安心在家便好。”      “不不不,我还是想来伺候三爷三奶奶。”采薇连连摆手。      “傻孩子,秋子住在庄上,你自也同他一齐住庄上,你识字又懂账目,帮着他,也算是帮着我和三爷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采薇的眼已变得亮晶晶的,闪着泪光,只面红耳赤地点点头,又道:“只是……只是我还想为老太君守孝三年。”      韶槿也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是极难得的,只是这般却是辜负了老太君生前的美意了,她此前只盼你嫁个好人家,你守孝三年,却是误了你的好年华了,便是你等得起秋子恐怕也等不起,老太君泉下有知只怕是会伤心的。若按制,过了三个月,便可成婚了,只是这般却也误了你那片心,不若我先去问问三爷和秋子,若合适,你们可先定亲,一年后成婚,你看如何?”      采薇的鼻子酸酸的,想了许久,方道:“一切全凭三奶奶操持。”      绿晴也在那幽幽地道:“采薇姐姐,你莫担心,我替老太君守孝便好。我会日日为老太君念上一篇她最喜欢的《清心咒》,再抄写些佛经烧给她老人家。”      “绿晴,你这般说,也是违了老太君的心意了。”韶槿见绿晴仍是那般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劝慰道:“你还这么年轻,老太君也是盼你能好好地过下去。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以前的事是你年纪还小,难免总有些犯错的时候,你也不须太介怀了。”      绿晴却摇了摇头,道:“三奶奶,我知您和老太君都是极疼我的,只是如今我每日诵读佛经时,确是感到内心一片清明,这感觉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韶槿见绿晴话是这般说,可是脸色微微发白,显是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便道:“绿晴,我知你是个倔强的,只是你毕竟还有母亲和弟弟,你不想回去看看他们么?”      绿晴这才哇地一声哭了,道:“我怎会,怎会不想见他们。只是我只觉自己当初动了恶念,若不一心向佛,只怕菩萨会责罚于我。我回去,会连累了他们。”      韶槿这才知道,绿晴这日日诵经,却没得人指点,老太君和采薇都是沉默寡言的,她恐怕是一个人越想越钻了牛角尖,只觉自己损了名节便是天大的罪恶,不由感叹道:“绿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说恶念,每个人都起过,你那般错,也并非什么大罪过,你日日抄佛经,又素来是个良善的,我看,菩萨早已原谅你了。而且,你也未害过人。”      “可我这样的人,又有谁愿娶我。”绿晴嘤嘤地哭了起来,犹如一个孩童,韶槿将她搂进怀里,想到她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女,因为走错了一步,如今却承受这般大的压力。此事若放到现代,说破天了也不过就是个少女单相思公子追求公子的故事,只是在古代,这便成了天理难容的了。      采薇见了,心里也是难受,在一旁又劝慰了绿晴几句,说道:“绿晴,你是不知,老太君虽然面善对你冷冷淡淡的。背后不知同我夸过几次你,说你乖巧细心,字写得好,模样儿也是拔尖的。之前虽然说了些女儿家不该说的话,起了些女儿家不该起的心思,但总归算不得大错,日日在这吃斋念佛,确是可惜。”      “老太君……真的这般说过?”绿晴略带迟疑地问道。      采薇掏出帕子替她拭泪,道:“这是自然,老太君实际上最是良善,她老人家还曾说过,若你生在好人家,吃穿不愁,便也不会起那般心思。穷人家的女儿,没的选择,你又是个孝顺的,那样也怪不得人,只能怪这天道,时常是不公的。”      绿晴这下哭得更是悲切,韶槿和采薇对望一眼,便由着她哭。过了一盏茶功夫,绿晴才止了哭声,自己拭去泪痕,向韶槿盈盈跪下,道:“今日多谢三奶奶点拨,又谢谢采薇姐姐释疑,化了绿晴心中好大一片执念。绿晴愿听三奶奶吩咐。”      韶槿柔声道:“你若真听我吩咐,便莫辜负了老太君的美意,你在侯府也应攒了些积蓄,回家好好侍奉你娘亲,谋点小营生,好好供你弟弟读书。”      绿晴便也不再推辞,接过契纸,又跪拜道:“谢三奶奶,绿晴此番一走,实是舍不得三奶奶和众位姐姐,但此前的事也让绿晴再无面目待在侯府。今后我定好好过日子,不辜负老太君和三奶奶对我的恩德。”绿晴此番似是真的想开了,已是恢复了原先的从容与淡定。      韶槿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挽着她说好一番话,同她说若以后还有难处也可来寻她云云。绿晴也说若三奶奶随时需要人,她定回来服侍三奶奶。待老太君的三七过后,绿晴便收拾了包袱回了家,还给韶槿留下了一个大口袋。韶槿拆开一看,见是封信和几两纹银还有十余个小香囊、绣袋,却是绿晴因觉得自己白得了契纸实是过意不去,又留下了当初徐府买她时的银子,这才心里好受一些。至于那些小香囊,则是绿晴这些日子赶工做的,她知道韶槿不会女红,可又喜欢些精致玩意儿,便做了十几个香囊、绣袋之类的送给韶槿。      韶槿见这些绣品上针脚细密,显是绿晴花了好大功夫,这也才闹清为何这几日见绿晴两眼总是通红,应是白日里做完事,夜里又赶着做这些东西。韶槿不由一声喟叹,心想老太君果是没有看错人,这确实是个好孩子。      至于绿晴,回了家后,和母亲弟弟三人自又是哭成一团。如今家中光景更是不济,好在她在侯府省吃俭用,省了一小笔钱,便寻思着租个店面,她和母亲绣活都好,便卖些绣品。她原还怕她一个孤身女子,出去寻店面,会被人欺负,但别人听说她是尚家得了恩典出来的,看在定远侯府的面上倒也无人敢欺,价钱也算得公道。没过几日,绿晴便寻到了一间小铺子,位置虽不大好,却极是便宜,她租了下来,便日日夜夜忙着店里的绣活,还兼着卖些别的女儿家的玩意儿,她是个刚强的,再累也一力扛着,倒是一人真将这店给经营了下去。后来甚至打出了个金字招牌,自然这便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JJ最近各种抽风。。前一两天一直更不上。内牛。今天再试试,不知是否可以~~据说爪机党可以看到,电脑党暂时看不到。麻烦看到的筒子可否留下言,说下看到了。。 91 91、分家前后 ...   尚谦将韶槿的意思同尚秋说了,尚秋自是极愿意的,和采薇便在老太君灵牌前双双跪下,感谢老太君的眷念。这几日操办老太君的丧事,倒也顺利,幸而有二老爷的帮忙,尚谦才能顺顺利利不出岔子地安排了诸多事宜。尚谦便再三久留二老爷,住在府上一段时日,只二老爷挂念金陵的生意,便萌生了去意。      尚侯爷却是过了几日轻松日子,可没过多久,他的耳根子便不清净了起来,因莫氏如今是日日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早日分家。尚靖自是不肯的,只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呢,谈什么分家。”      莫氏却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道:“如今你封了谦儿为世子,他是嫡长子,自是应得的。可如今你早早便什么事也不管,现在就将侯府交给谦儿和谦儿媳妇,现在你活着,他们看在你面上,还忍让着我和谅儿一二分,可也已开始克扣我们的月钱,除去我们房里的人。若你百年之后,谦儿便是定远侯,届时若是紧紧握着家中财政大权,谅儿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啊。”      尚靖被她这一说,面色便难看了好几分,但仍是挺着腰道:“待我百年,自也会同老太君这般,平分给几个孩子,不会偏颇。”      莫氏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他也不是很信得过尚谦,又道:“谦儿如今虽是学好了,但他曾经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都给他管,若这几年他便败光了祖业,到时候还拿什么平分呢?”      尚靖被莫氏的说话唬了一大跳,他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尚谦,只是前几年尚谦太过胡作非为,尚谅却是一路孝顺乖巧,学业有成,他心里还是有些偏袒这个四子的,其他侯府为了争家产争得最终头破血流的他不是没听说过,也有些担心几年以后,尚谦若独掌大权,因忌恨莫氏,会克扣尚谅。他思来想去,也觉得早日分家也是好事,趁如今他还健朗,先把家业给分了,以免得他们到那时再争。这般败落的侯府,不是一个两个,便是城中的富户也有兄弟阋墙而导致官司最终家道中落的。      莫氏看尚靖的脸色柔和了,料他已是被自己说动了心,又软言劝慰了几句,道:“我也不是不信谦儿,只是世人多贪财,为了钱财连亲兄弟都不放过的人,不在少数。况你也看出来了,如今我和谅儿身边的人都一一被人赶走了。”莫氏又幽幽哭了起来。      只她却不说她和尚谅身边的人,有一半人走掉是因为尚谅当时出了事,许多人连夜便逃跑了,还有一半则是因为韶槿近日查账,发现尚府是表面上金玉满堂,内里却因为人员冗杂,错账漏账死账众多,再这般下去却是再多钱也要填进这无底洞了。她再细查,便发现这些人多出自大房和四房,大奶奶和大爷都是不理事的,性子又软和糊涂,下人便嚣张跋扈,就差没骑在主子头上了,时常就在支取银钱上欺骗大奶奶。二奶奶是精明的,之前又是她管着侯府,她帐下自是极为清明。至于四奶奶,说糊涂不糊涂,只是爱讲排场,又纵容下人,不拿中公的钱当钱。韶槿查出来了,虽没找四奶奶说些什么,却是辞退了她身边的几个人。这事四奶奶自是发了好大的火,因韶槿去的都是她觉得i帧及身边最得力的,可是如今尚谦是世子,身边的人却没四房这边多,尚谦那边不添人,她这边减人却是符合常规的。但四奶奶不得势了,这样的话迅即便传得满侯府皆是了。      尚靖不太管财,自不太明白韶槿为什么好端端地去克扣四房的人,也只当她公报私仇,但依他的性子,只要不闹得太厉害,便不会去插手。但莫氏今日这样一挑拨,他又有些动摇,怕以后尚谦和韶槿会欺负老四,况老四下边还有年纪更幼的老五、老六。      尚靖的主意定了,便也不同莫氏说,自去找二老爷商量要分家的事,将他的顾虑说了。二老爷这几日住在府上,也已看出侯府这几房是不大和睦的,只那是人家的家事,他不大好插口。但他观察尚谦和韶槿处事,只觉俱是沉稳大方的,倒不似那等奸诈小人,便同尚靖道:“大哥你还在,如今便分家,却有点不大好看。我看三侄儿,觉得他是个稳妥的,二侄儿也是个利落的。我倒也有些不放心四侄儿,我说句不好听的,他有些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了,他这般既然仕途无望了,还是需谋些正经营生,若光靠吃祖粮,又能吃多久呢。”      尚靖急道:“我如何不知,我也是想着,干脆先分了家,让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如今是中公的产业,便都不经心,对自己的产业总该经心一些,若实在不行,趁我还在,也好帮衬一二。”      “兄长你这般说却也有些道理,不如这般,你们先分了产业,让他们各自经营,只是毕竟父母均在,还是让他们都住在府里为好,但那各房的开支让他们自己管上。你也可享那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二老爷捻了捻胡须,便寻摸了这么个主意。      尚靖也觉得此法甚妥,便和二老爷又商量了一番分配的方法,这日便让二老爷做个见证,让一家老小都到正厅来。众人见尚靖抱出他的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箱子,里边装的是各种契纸,都知道尚靖这是要分家的了。      最喜上眉梢的自然是四爷和四奶奶,他们这几日是一直担心着以后分家那些东西会都被尚谦夺去,如今父亲还在,出来分家,自是能拿到他们想得的那一份。      大爷的脸上则显出了一丝悲戚的神色,大爷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分了家,便有些担忧自己日后会养不活一家大小。反是大奶奶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大爷的手,面上露出了刚强的表情。      二爷和二奶奶脸上则俱是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嘲笑表情,二奶奶还时不时扫上四奶奶一眼,那眼里带着自信又夹杂着嘲讽,似是在说我知道分家都是你们出的主意,我倒看看你们得到哪些好处了。      至于尚谦和韶槿,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是都不想管着这一大堆人,而且早分了也有人做个见证,免得日后别人又将脏水泼来。      只尚靖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们都吃了一惊,尚靖缓缓道:“但我和你们母亲都还在,此番是先分了产业,但你们都还照旧住在府里,但产业既然分了下去,各院的盈亏以后便你们自己管就是了,莫再要那中公的钱。谦儿继承了世子之位,搬进正院来吧,但以后你要记住孝顺父母。”      尚谦跪下,低低应了声是,他也知道尚靖话里的意思便是以后尚靖和莫氏的饮食起居都由他来负责了,他原有些不太欢喜,但想想,自己一个外来之人占了尚谦的身子,又占了他的祖产,替他孝顺父母也是应当的,虽然他厌恶莫氏,只是在古代悖母是极为大逆不道的,尚谦也不想去做那落人口实之事,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尚靖见他极是恭顺,心里便又有些过意不去,只觉自己之前错想了他,便从那匣子里取出几张契纸,道:“这里的几个庄子还有圣上赐的封田,你便先拿着。这几个庄子有些是老太君留下的,她原就一心想将这些留给你,有些是我们尚家的祖产。你收着吧。还有这个侯府,以后也是你的,待我百年之后,你们其余人便都搬到各自的庄子去住,彻彻底底地分了吧。”尚靖说完,只觉疲累至极,沉沉地叹了口气。      莫氏见尚靖将封田尽数给了尚谦,又惊又怒地瞪着尚靖。二老爷咳了一咳,道:“三侄子是世子,圣上的封田自然是跟着爵位走的,大哥这样,极是公道的,你们坐下众人可有意见?”      二老爷抬出今上,自是无人敢出声。      尚靖见下边跪的几个儿子表情各一,心下怅然,又道:“你们自是也有,此间还有几个小庄子,你们几个兄弟一人一个,至于剩下的田地,也是你们均分了。老大,老二,老四,你们是最年长的,也都在外边摸爬滚打了几年,我们尚家缎庄在大名府一共有九处,其中收益有好有坏,我按那好坏错开来,均分给你们三人,你们各得三处。老五老六还小,也管不了铺子,我就留了现银给他们,以后他们长大了,是要考功名还是要读书,都各由他们便。”      缎庄是侯府进账最多的生意,至于田地什么的,因疏于管理,盈利微薄,缎庄没有尚谦的份额,几人都有些吃惊,尚靖便问道:“谦儿,田地给了你,缎庄便没有给你,你可有不满。”      尚谦摇摇头道:“我既已得了田地,再去要缎庄,便是不妥了。”      尚靖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来都是老二管着缎庄,我便寻思着自是要先给他分上。老大身体不好,我想着多帮衬他一些,老四你如今功名已是无望了,也当学着做做生意了。”      尚靖这一说,几人自都跪下接过契纸,那缎庄,尚靖和二老爷都细细看过账簿,分的倒是极为公道。只是莫氏和四爷心里都有些不满,凭什么大爷和二爷两个庶子也和他们分得一样多了。可尚靖想的却是既然都是他的血脉,大爷不中用,自是需要帮衬的,老二又是在缎庄上最用心的,干脆便来个均分。      但四爷回头想了想,自己自幼读书便被先生夸聪颖过人,做生意自然也会比尚谨尚谦强,他们能做得,自己如何做不得,他已呆呆地做起了那三家缎庄变九间,九间变二十七间的美梦了。      莫氏心里极不欢喜,但她又挑不出由头,况她说上一句,那边尚靖虽不说话,可那二老爷却说得头头是道。尚靖又说了许多勉力子女的话,众人吃了最后一餐,便各自散了。      接下来几日,便是尚府最为忙乱的时候,虽然都在府里,但毕竟是分了家,账目也分了,原先那些洒扫的、剪花枝的下人并不属于各院的,都是紧紧张张的,如今各房都忙着挑下人,大家都盼着能去三爷那,毕竟是未来的侯爷,二爷那钱多,四爷那虽被罢了官,可好歹是个进士,谁又知道以后不会有东山再起之时呢,况且当日四爷中举时就有许多人拿田来投。      各房最不愿去的便是大爷那,不过大爷和大奶奶倒不在意这些,他们虽不大会打理财务,却颇有些自知之明,这回能分得三间缎庄已是大喜过望。大爷和大奶奶商量了一夜,都觉得若缎庄放在他们手里,恐怕便会败了,不如去换成现银,有备无患。他们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卖给尚谦为好,主要尚谦那如今应是不缺钱的,况且大奶奶和韶槿接触过,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只是侯爷还在,刚分到家产,他们便想着转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可大爷和大奶奶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做生意的料,这缎庄如今在他们手上便成了烫手山芋一般,还担心以后只他们这一房败落了,会惹人耻笑。      大奶奶最后还是定了主意,去寻韶槿,说了自己打算将缎庄转给韶槿换成现银一事。但韶槿想了想,只觉尚侯爷将缎庄分为三处,形成了隐性竞争,其实有些不妥,如今尚谦又要照顾庄上的事,还有酒楼花坊,自己还要读书,虽有得力的助手,再加上缎庄却有些自顾不暇了。况她和尚谦也思量好了,以后还是以“种田”为主,因他们之前在庄子里推行的新的“土改方案”收效极好,便也不想再去分散精力。韶槿便问道:“大婶婶,您想将这缎庄转我,倒不如转了二婶婶,你也知道此前缎庄都是二爷和二婶婶管着,管得也是极好的,给了他们,拧成了一股绳,这尚家缎庄只会越来越好,不会衰败的。”      大奶奶听到她提那个说话行事泼辣直爽的二奶奶高氏,便有些害怕,讷讷道:“只是……只是……我怕她……不收……”大奶奶更不好意思说的是怕高氏不好说话,杀她的价。 作者有话要说:抽风的jj...估计近期服务器鸭梨很大 92 92、小人得逞 ...   韶槿便笑道:“我觉得二婶婶是极愿意的,不如我替你做这个中人,帮你说去。而且,大婶婶,我觉得你不如将这铺子按你们所想的一半的价格转给二婶婶,那一半便当做你入股了,你们商量下,让二婶婶每年给你们一些分红,这样你们也不需担心没有长远的进账了。”      大奶奶听了,也有些欢喜,她原本最担心的便是卖了缎庄,她和大爷便真没个营生了,这样便算是二爷给他们管着铺子,比自己这样不会做生意的人去做倒是好上许多,可她还是怕高氏不肯,便又扭捏了起来。她却不知,其实这般的好铺子,不论多高的价,一般人是着着实实轻易不肯转出去的。      韶槿便笑着唤人去请了高氏,两下里一说,高氏便咯咯一笑,道:“槿娘,这般好事,却便宜你做了个中人了。”她是个做事爽利的,竟然当场打算让人去搬了银子来,道:“大婶婶,今日正好三婶婶在,我们签个契纸好了。银子我约莫要准备上一两日,你将那缎庄按价转给我,今后每年我给你们分上二分利。如何?”      大奶奶想了想,便笑了笑,道:“这我还是回去和我家相公商量一番。”      大奶奶回了院子,却见大爷喝得微微有些醉,便道:“我今日问过了三婶婶,三婶婶的意思是三叔没有精力去顾及缎庄的生意,但三婶婶给我做了个中人,让二婶婶来买,二婶婶倒是爽利的,直直拿了现银来,还说我们折价卖给她,当做是入股的,以后年年给我们红利,我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便先赶回来同你商量了。”      大爷还端着酒壶的手却抖了抖,道:“这,这,我方才已经卖给四弟了啊。刚刚四弟来寻我,便是问我要不要把铺子转给他,我看他是主动来说的,价格许会比你去找三弟妹来得好些,便卖给了他,我们还喝了些小酒。”      “哎,你……你怎的如此心急。”大奶奶叹了口气。      大爷的脸便红了红,不知是因为醉的还是因为不好意思的,喃喃道:“四弟说话素来都极好听,我也不知怎生回事,同他说着说着就答允了。况四弟今日来的时候,便直接搬了那日后来爹爹分的那几箱银子来,我觉得他是极有诚意的。只他只要了东柳巷那家铺子,别的他说留给我自己,做个退路,还说铺子尽数卖光了不大好。”      这下大奶奶也听出不对劲了,道:“你又不是不懂,东柳巷那家,可是营生最好的,他倒是知道捡了个便宜。”      大爷拍了拍大腿,脸更红了,道:“现今我是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方才我只想着营生最好了,交到你我手里也是白费,还不如便宜自家人,三万两卖给他算。只是,我们还有两家店不是,我觉得你说的那个入股的方法极好。”      大奶奶的眼泪却刷的流下来了,道:“二婶婶肯买我们三家店,又肯让我们入股,自是首当看上了我们东柳巷那铺子,他家和四叔家又是最过不去的,如今你将那店卖给了四叔,她又怎肯买剩下两家没什么赢利的店。”      大奶奶一哭,大爷便也在那长吁短叹,道:“都怪我不好,害你受苦了,又一时心急,契纸已是交给了四弟,其实也怪不得四弟,都怪我自己没本事。”      “罢了,至少四叔也是不太坑我们了,还有三万两银子,我们存着,省点用,也尽数够了。”大奶奶自己掏出帕子拭泪。      大爷便也道:“我也想过,拿那银子买点田地,收点租。我们夫妻俩过些平平凡凡的小日子好不,以后这院子里都归你管,至少也不再用受别人的气。”      大奶奶听了点点头,道:“只是这件事三婶婶极是热心,二婶婶极是用心,我明日还是同她们说清为好。”      “三弟妹倒是个脾性温顺的,那二弟妹却是个刀子嘴,她若说什么气你的话,你也莫往我心里去,回头生我气就是了。”大爷握住大奶奶的手,有点不大放心,只觉他媳妇的手似乎又瘦了几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大奶奶便扑哧一声笑了,道:“你也莫那样想二婶婶,我今日同她说了些话,也觉她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只是以往我有些怕她,不敢同她说话,才会有些误会,二婶婶再如何也就是嘴巴上利些,再怎样也不会吃了我,你就莫担心了。”      两人这般想着,可谁知第二日去钱庄存银子,却被人说那几箱银子后边几箱俱是假银子,大爷是个老实的,百口莫辩,那钱庄掌柜直说要扭着他要去送官府,幸而大爷身边的人机灵,忙回府唤了大奶奶,大奶奶虽也老实,但口齿还是比大爷伶俐些,同钱庄掌柜说了好些好话,又将定远侯府抬了出来,那掌柜的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只又说了些风凉话,道:“人都说定远侯府分家了,只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没落的拿假银子出来诳人了,还抬出侯府的架子哩。”      大爷一恼,便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们过得好好的,何必要拿假银子出来诳人。”      那掌柜眼风一扫,嗤笑道:“这我又如何知道,只有人此前不也好好的,去和人家小媳妇有瓜葛,还送去见了官。”      大爷一听,立即就面红脖子粗了,只他也没法辩驳,只得梗在那儿,气咻咻的,大奶奶是心里一酸,知道那事后自己这房是再抬不起头了,便拉着大爷上了马车。      回了府里,大爷因在外间受了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摔了好几个茶碗,但见大奶奶眼红红的站在一旁,心里便很是过意不去,忙搂住大奶奶好声劝慰,道:“莫难过,莫难过,都是我不好,没好好验好银子,今日又让你受了气。”      “我受些气无事,只是我今日这事不知还会如何落人笑柄,你回来还吵闹得这般大声。”大奶奶想到此节,便忍不住垂泪。      大爷也是懊恼不已,道:“爹爹分下的银子怎会有假银子呢?莫非以前有人欺了我尚家,连爹爹也没发觉?”      大奶奶见他仍不开窍,便冷笑道:“哪有人会去欺爹爹,只怕人家便是看你老实,特特欺了你。直接将几箱银子抬来,他四房何时这般大方有钱过,舍得将爹爹分的三万两一日便给了人?便是二房,那日要抬银子,还叫了些人,还忙活了好些时候。”      大爷的脸又红了,吞吞吐吐道:“四弟……四弟是读书人,又……又不是奸商,应该……应该不至于那样吧,那日他说是爹爹那分下来的银子,还未动过,也还未换过银票,便直接抬来了,我看那箱子确是我们尚府的封契,便也没多想。会不会……会不会四弟也不知道……”      大奶奶气急,道:“爹爹分的银子,我们也有,前两日不是存到钱庄去了,可有假银子?爹爹分下银子,谁家不会去数数,说什么原封不动,还有封契,那不是做贼心虚么!”      大爷经大奶奶这么一提醒,一拍大腿道:“怨不得那日四弟还一直让我喝酒,还说我若不放心,大可验验银子,我看了第一箱,后边便晕晕乎乎地没再多想。我和他……虽非一母所出,可毕竟是亲兄弟,如今还住在一个府里,他缘何,他缘何这般害我!他诳我不打紧,我若惹了官非,对他又有哪般好处。我找他理论去!”      大爷抡着袖子便要往外走,大奶奶便拉住了他,道:“你又拿什么理论去,已是白纸黑字签下了契纸。他再不如意,也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四奶奶家更不是我家比得上的了,如今连外人也当我们是破落户,莫提自家人了,说他拿假银子诳你,又有谁信?”      大爷梗着脖子道:“那也得寻他说去!”      大爷虽知此事无望,仍是气不过,直去了四爷的院子,问他缘何亲兄弟还这般算计于他。可谁知四弟果真就是摇着扇子,笑道:“大哥,我知这回分了家,以后你家最是困难,可三万两也够你和大嫂富足地过一辈子了,何必要来此相欺兄弟。”      “尚谅,你……你……”大爷原想说不得好死,可那四个字如何也说不出口,可尚谅仍是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地笑着,大爷便扑了过去,可只撕了四爷一个袖子边,便被四爷推倒在地。      四爷也不笑了,只冷冷道:“大哥,我拿高价买你的铺子,便是看在兄弟情面上,可如今你却这般耍无赖,便莫怪我不客气了。”四爷拍拍手,便跑来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直直将大爷丢了出去。      大爷受了这等屈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可院里边还传出了四爷的声音,道:“大哥,你若不服,你大可以寻爹爹去,只说我诳了你便是,真是笑话。”      大爷失魂落魄地走了,跌跌撞撞走到侯爷的院子,那站着院门口却又停住了,自己去寻爹爹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连这点事也处理不好,只会惹父亲生气。况且自四弟出生开始,他便是侯爷的心头肉,他又聪明好学,若不是这回做官出了事,恐怕便是世子了。而自己呢,一个庶出之子,三岁上便死了亲娘,脸上又有个大胎记,父亲对自己素来不喜,母亲死后,便扔给一个乳母去养,对他从来不闻不问。自己之前又惹了那样的官司,又有谁会信他,而且侯爷自那次分了家产后,便迷恋上了炼丹修仙之术,终日只叫些道士在房里闭门炼丹,不问任何事,偶尔有人打扰了他,便大发雷霆。自己现在贸然去了,恐怕只会惹父亲不高兴,况且如今这事便是说了出去,说破天了,众人也只当他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      大爷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又离开了侯爷的院子,回了屋里,见娘子正趴在床上幽幽哭泣,心里又是一痛。大奶奶见他回来了,衣口领口还被人扯烂了,便啜泣道:“跟你说莫去了,你还非去寻他。四房如今请了许多护院,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我们这般势单力薄的,除了将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还有何办法。”      大爷木木然地点了点头。      可下午二奶奶便派人相约大奶奶在三奶奶的花厅里相见,大奶奶此时虽心里万分沉重,可也只得去了,见二奶奶穿着石榴红金缠丝的罩衫,领口的一颗红宝石分外动人,三奶奶则是鹅黄的纱衫,外披葱绿的披帛,头上是羊脂玉的玉簪。她们两个一个富贵端丽,一个清雅灵秀,大奶奶不由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微微低下了头,有些局促。      但二奶奶是个爽利的,见她来了,便笑道:“大婶婶可是同大爷商量过了。”      大奶奶便更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那笑得正如春风般得意的二奶奶,只去看三奶奶韶槿,见三奶奶正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同她道:“大婶婶,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妨同我们说说。”      二奶奶也嘻嘻笑道:“大婶婶,若是大爷不同意,也便罢了。毕竟这是你家的事哩,况且如今刚分了产业,倒确实有些不大好看,不如等来年你们想好了再说。”      二奶奶一笑,耳畔的那对猫眼儿就晃动,明晃晃得让大奶奶忽然觉得眼里酸涩,心里一凄楚,便直直掉了两滴泪下来。二奶奶这却慌了神,道:“大婶婶,我可是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可莫怪罪我,我这人素来便是牙尖嘴利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莫往心里去。      韶槿也特地亲自沏了杯枸杞茶,道:“大婶婶,先喝杯茶,安安神,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会好起来的。我方才听人说上午大爷和四爷有了些不愉快,可是因了此事?若方便,你同我们说说,心里兴许会好受些。”      大奶奶便泪如涌泉,点了点头,将自己和大爷的委屈尽数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加班完,脑袋有点抽风了。。 93 93、春山一笑 ...   大奶奶刚说完,韶槿已是垂下了眸子,愠怒四爷一家人欺人太甚,已是愈发地不像话了。二奶奶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笑道:“好极,好极,就让他家占去,我倒要看看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打不了算盘看不了账簿的老四要怎么管绸缎庄。”      二奶奶这一拍,声响极大,把那白瓷镶银的茶碗都给震翻了,大奶奶被高氏的气势给唬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自主地抖了一抖,颤声道:“二婶婶……对……对不住,所以我不能将那店铺转给你了,剩下的两间赢利都不好。”      高氏凤眉一挑,却道:“大婶婶,你剩下的两间铺子,你若还有意向,我照原例收你,你可愿意?”      “这……这自是最好……只是那两间铺子……二婶婶您买了,不是……”大奶奶说起话来有些含混不清。      高氏便握住大奶奶的手,拍了一拍,道:“大婶婶,你只管放心,我会出大价钱买你的铺子,自是有打算,我是商人出身,必不会做那不挣钱的买卖。他四房占了好铺子又如何,生意是靠人做出来的,三年,只需三年,我定让他将今日吞进去的再吐出来。”      韶槿见高氏挺起胸,笑得神采飞扬,知她是早已有了打算,细细一想大奶奶那两家店的位置,便笑道:“二婶婶,可是打算将那几家缎庄连成一块?”      高氏点点头,道:“三婶婶果是聪慧,我和二爷正是有次打算,我们的三家店铺和大爷的店铺有几家挨得极近,都在那铁匠巷,我想着索性做个大买卖,将中间那几家店买下来,好生经营。他的店在东柳巷又如何,三年后,我们定让世人知道买绸缎都来我们这铁匠巷!”      韶槿抿嘴一笑,道:“二婶婶好气魄,到时候那铁匠巷我看就要改名了,应该叫织锦巷。”      高氏凤目流转,又问道:“大婶婶,你可愿意?”      大奶奶搓了搓手,道:“自是,自是欢喜的,我和大爷是万做不来生意的。”      “好极,大婶婶你莫担心,我们给你的自会是那真金白银。不比那肮脏小人,况且还有三婶婶做中人呢。”      韶槿见她们商量差不多,便唤人取来笔墨纸砚,高氏起草那契纸,一挥而就。韶槿心里是暗暗佩服,觉得此姝若在现代复生,定是一等一的女强人,不说这笔字,便说她方才那想要打造绸缎一条街的心思便很是超前的了,且这事未必能成功,敢下这么大本钱,非常人所能做到。      高氏的字同人一样精彩,相比起来,大奶奶的字就端庄秀丽了许多,横竖撇捺都写得小心翼翼。韶槿微微叹了口气,道:“大婶婶,这件事我们都极是替你不平的,虽然如今口说无凭,但我觉得我们也不应姑息了此等小人,免得以后他愈发欺人。”      大奶奶似是被她们的气魄所感染,也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晓得的,只是我也算看着四弟长大,都说长嫂如母,我万没想到他心性如今会变成这般。”      “呸,那个小人,我们说他做甚,他那一家人,各个都是坏到骨子里的了。大婶婶,今日难得我们聚在一起,不如吃三婶婶一顿好饭好酒,将那不痛快的事都且抛下。”      韶槿摇摇头,道:“你倒是比谁都会占我便宜。不过我也想到了,早让董妈妈预备好酒席了,两位好婶婶,快请入座吧。”      这顿酒宴,大奶奶难得地喝了两杯酒,醉颜酡红,原先那没有血色的脸上多了些红润色泽,反看上去动人了许多。大奶奶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那两家店铺有了着落,忧的自然还是不痛快被四爷骗了钱的事,这般情绪掺杂下,便喝了些。大奶奶又是个不胜酒力的,三杯两盏过后,便请辞回去。      她刚拐出韶槿的院门,便看见四奶奶穿着那金丝水红花比甲从眼前走过,头上那金灿灿的蝴蝶簪子极是晃眼。大奶奶多年来受了不知多少委屈,今日见二奶奶和韶槿都是活得昂首挺胸极为精彩的,只自己一直畏缩不前,反教人欺了,心里一股无名火便升腾起来,喊道:“燕氏,你给我站住,竟拿两万两假银子蒙骗我相公,还我们银子来。”      四奶奶乍听有人叫她,自是停住了脚步,再见向来脾性最温吞的大奶奶竟说了这样的话,不由呆了一呆,但又看她步履蹒跚的样子,知她应是喝醉了,便冷笑道:“大婶婶,你丢了银子与我何干,我家四爷同你家大爷买铺子,银钱可是过的大爷自己的手,你们签了契纸了,又说我们的银子是假的,可真是有趣。大爷那么大的人,连银子真假都分不清么!还是大婶婶,你们想借此讹人钱财?大婶婶,你我妯娌这么多年,我同你说句知心的,人哪,做人做事要知足本分,莫做那有心无力的,不然只能徒惹他人笑话。就比喝酒来说吧,借酒消愁这样的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不会喝就少喝些,免得喝成个醉猫还跑出来乱说话,岂不是落人笑柄么?挣钱也是这个道理。”      大奶奶喝醉了酒,只是胆子大了些,至于说话,那是喝一百坛酒也抵不上四奶奶的,被四奶奶一顿抢白,面上又是一阵燥红,一个你字在嘴里含了半天。      四奶奶便妩媚一笑,对着大奶奶身边两个小丫鬟道:“大奶奶喝醉了,你们还不快把她扶回去?”      她那倨傲的一笑却是惹恼了大奶奶,大奶奶踉跄地走了上去,抓住四奶奶的肩,又喃喃道:“你……你……”。接着便重重倒在了四奶奶怀里,却是醉了。      四奶奶是一个杨柳扶风的婀娜身段,被大奶奶一靠,便有些站不住,尖叫道:“你做什么,做什么,走开,来人,快把她拉开。”      旁边的小丫鬟见是两个奶奶吵嘴,自有些犹豫,下手就轻柔缓慢了许多,但大奶奶却不犹豫,四奶奶这一喊,她却加重了手上的气力,直直把四奶奶扑倒在了地上。      四奶奶着急地拍打着大奶奶,大奶奶却醉眼惺忪地抬起头,朝她嘻嘻一笑,弄得四奶奶实是无可奈何。旁边的小丫鬟忙去拉起大奶奶,可谁知正拉扯间,大奶奶却“哇——”的一声将方才吃的点心尽数吐在了四奶奶那水红花比甲上。四奶奶是叫得更加尖声。      四奶奶唤得这般大声,在院子里的韶槿和高氏也便听到了,忙是带着人跑了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见大奶奶已是斜倚在一个丫鬟的身上,显是醉得不省人事。而四奶奶的身上,则是黄的白的,很是精彩。四奶奶原是那般矜持清贵的一个人,如今配上这画面,却极是惹人发笑。      高氏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笑对身边的人道:“你们还不快扶起四奶奶。快快,拿上帕子给四奶奶先擦擦。四婶婶,你和大婶婶这是怎么回事呀。”      四奶奶早已被大奶奶的那举止气得鼻子都歪了,二奶奶又在那趾高气昂地笑着,心里愈加发狠,觉得以后定要将缎庄越做越大,吃掉二爷那几间铺子。      韶槿见大奶奶也是鬓钗凌乱,知她是真醉了,便吩咐道:“先将大奶奶扶到房里,采兰,你再备上些醒酒汤。采梅,你到大爷院子里去知会一声。让大爷备个软舆来。”      韶槿见四奶奶仍气愤地杵在那,便冷冷道:“四婶婶,大婶婶是在我这里喝醉的,我做主人的却不知她酒量甚浅,没照顾好大婶婶,真是对不住了。”      说罢便让人扶了大奶奶,进了院子,再不理四奶奶一下。      那四奶奶燕氏如今身上是臭气熏天,她原以为韶槿那般性子的人,虽然暗里不喜欢她,明面上总会让她进去换下衣服,谁知韶槿却对她理也不理。她原先就是个外表温和内心孤傲之人,如今韶槿这般待她,她面上下不来,脸色便愈发铁青了。      那边二奶奶还又说道:“是呀是呀,快扶大婶婶进去。有的人可就算了,让她进了院子,她明儿就说自己病了难受了,这责任可谁也担负不起。”      二奶奶这样的指桑骂槐,四奶奶岂有听不懂的,扭头便走,临了却还被二奶奶狠狠瞪了一眼。      大奶奶醒了以后,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便有些慌乱,忙回想了下方才的情景,便更急了起来。忙跑了出去,见韶槿和高氏正坐在一旁逗着小新,便急道:“二婶婶、三婶婶,我今日失态,真是麻烦你们了,我改日再来言谢。我先去跟四婶婶赔个不是。”      二奶奶听她这般说,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大婶婶,是她对不住你,你同她赔什么不是。你那不过是无心之失,她那可是蛇蝎心肠!”      被高氏一说,大奶奶又面红耳赤,喃喃道:“只是……我……方才……确实……”      “大婶婶,你和大爷就是这般,才会被那四房的人给欺负!”高氏又生起气来。      大奶奶看二奶奶又摆出一副她害怕的模样,便不由又抖了抖。韶槿只得柔声道:“好啦好啦,二婶婶,也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铁嘴钢牙的。别吓住大婶婶了。”      大奶奶的眼里却是泪光莹莹,道:“三婶婶,其实二婶婶说得对,都怪我自己太过不中用。每次事到临头,总想着先让步,先认错。”      韶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大婶婶,以后你是院子里真正的当家主母了,倒无须再受气了。”      大奶奶点点头,道:“是,所以我今后也不会再那般软弱了。”大奶奶笑了笑,目光里又重现了她多年前已消逝的青春气息。      三人正说着,这天色便又黑了,韶槿便留她们用了晚膳。方用到一半,大爷便急急赶来了,原来近日因为这假银子的事,大爷是忧心如焚,出门去找了那钱庄老板,说了缘由又请他在最好的酒楼吃了顿饭,方把这事压了下来,他生怕那掌柜的将这事传出去后,自己以后再要出来办事就更难了。他刚回来却听人说大奶奶在三奶奶那喝醉了,怕她过度伤心,便自己赶来了。一进门,却见她正和二奶奶三奶奶在说笑,那般神采已是好些年未见到过的了。大爷悬着的一颗心也便放了下来。      “相公,我们回去吧。”大奶奶是彻底想通了,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吐可真是把心里的不满与愤懑一扫而空,甜甜地笑了起来。      那一笑,眉如远山,春风化雨。大爷楞了一楞,包住她的手,柔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大雪了。。于是交通各种不便。内牛。冻死我了 94 94、缎铺争端 ...   却说四奶奶憋了一肚子气回了院子里,却见四爷正跟喜儿有说有笑,便恨不得撕烂了喜儿的嘴。可喜儿见了她,却一副娇娇弱弱忍让谦恭的样子,如今喜儿又临盆在即,燕氏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冷着脸走回闺房。      四爷其实原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可为何却做了这般下作之事。主要原因便是四爷在京中做翰林,时间虽不长,但他总想着有朝一日青云得志,觉得自己有谢安之才,而未得门路,便挖空心思在京里寻门路,京里的王府、侯府没有他没去过的,自然也时常去陪着那探花郎吃吃饭喝喝酒,时日一长,自然便将银两都花得一干二净,除了此前尚侯爷给凑的,莫氏也给他补贴了不少,燕氏那也是亏空了不少。后来他又被抓了起来,虽然后期尚侯爷下令不让他们再去找人通融,但前期莫氏和燕氏可没少花钱。如此一来,四爷这一房便也只剩下面上光鲜内里中空了。      好容易盼到分了家产,这数量却让四爷极是不满,可他又是那骄矜的,一心想做大做强,心想自己都在宦海沉浮过了,何惧这点缎庄的生意,他想早日吞了大爷家的铺子,可银钱却又不够,又怕下手晚了被二爷抢了先。      正好此时有个莫氏的远房表亲来投,姓魏,因着排行第五,人称魏老五。这魏老五是谁,原先是靠着一张嘴皮子两个光脚丫走南闯北的“游商”,钻营些歪门邪道之事,说白点就是个江湖骗子。他曾经来投过莫氏,莫氏嫌弃他是江湖下九流之人,便推拒了他。这回魏老五又跑来,莫氏见如今分了家,自己身边的人之前被人一一拔除,自己这个远亲虽穷,可兴许能想些主意。莫氏对尚谦得了世子之位,他们几人又平分了财产一事是极为不甘的,如今只要来了人是来帮她的,她便也不去管此人究竟是开窑子出身还是赌坊里的恶棍了。      这魏老五便给尚四爷出了个主意,说听闻那大房二人极是软弱的,只怕迟早要被人骗去银子,不如我们拿假银子去买他的铺子,这样就不愁本钱不够了。四爷一听说是拿假银子去唬人,自是吓了一跳,觉得此举太损阴德。莫氏便在一旁说道:“谅儿,你便是太善良了,如今才教人欺到头上来。不说别的,你是个嫡子,老爷多分你些银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如今侯爷不知是着了谁的道了,跑出来说个什么嫡庶不分,平分家产。那铺子和银子本就是你的,我们不过是想个法子取回来罢了。”      “这倒也是。”尚四爷是做过官的,知道用这假银子被人抓到了会有怎样的风险,便迟疑不定。      莫氏以为他是担心这招不管用,便又道:“况且,就凭大房那两人,软弱无能,这尚家的缎庄去了他们手上,恐怕只有败掉的份。我们去拿回来,好生经营,也算对得起尚家列祖列宗了。谅儿,这些东西本就属于你的,你尽管去要回来,你莫担心,若此计不成,娘还有后招。”      燕氏则在旁幽幽地垂泪,道:“相公,为了你的事,我娘家可是尽了大力了,当初你选官时便花了笔钱,如今可是再挤不出银子了。若你不想成事,我们便守着那三间小铺子,加上我的那些嫁妆,倒也过得就是了。”      尚谅最不喜便是自己吃老婆本,或者自己没大能力,他自幼是天之骄子般捧大,此番虽遭了大挫折,却仍觉自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伟男子,将来定成大业的。被燕氏这一激,便暗恼自己方才是妇人之仁,欲成大事者自然要有决断,大不了待自己赚了大钱以后,再取些银子赔给大哥就是,娘亲说得极对,那大爷是个没能力的,给了他便是便宜了外人。      尚四爷内心这般争斗一番,便沉吟道:“魏老兄,你说的主意倒不错,我也有法子让他一时看不出来,只是你去哪里寻那假银子呢?”      魏老五便捻须一笑,道:“四爷您尽管放心,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年,自认识些朋友,只要您开口说个数目,三日后我就给您送来。”      尚谅比了个数字,果不其然,三日后,魏老五就送来了银子。尚谅就让人抬着那箱子,又带了几壶琼浆玉液,寻大爷去了。      后来,他果是拿得了大爷的契纸,更是欣喜若狂,心想自己白读这二十年的书了,原来动动嘴皮子就有银钱入账。他兴冲冲地跑到那东柳巷的缎铺,告诉众人如今这家铺子已归他管了。那缎庄的老掌柜一时有些糊涂,不是前二日才说这铺子是给了大爷了吗,如今怎生跑来个四爷,却也没见大爷来。      尚谅见那掌柜脸上并无喜色,心中便不太高兴,嘟囔道:“取账簿来。”      那几人才回过神来,俱假笑道:“欢迎四爷欢迎四爷。”      尚谅取了账簿,逐条看下来,当即喜笑颜开,这家缎铺是尚府几家中利润最好的,接着便有些暗恼,自己是嫡子,父亲却将这口大肥肉给了庶子,他越想越觉得这铺子本就该是他的,越想越是心安理得。却不知尚侯爷特将这间铺子给大爷,便是想贴补大爷的,这个老掌柜尚侯爷极信得过,料想只要他在,这间铺子便不会出大岔子,而大爷又不是个爱管事的,而且宽宏仁厚,他身边就当留个给他出主意的,他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和老掌柜有什么冲突,因此这间铺子留给大爷最是适合。      尚侯爷的用心别人未必能猜出来,但跟了侯爷这么多年的老掌柜却是知道的,因此便有些犹疑。尚谅看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就觉得有些烦躁,且那老掌柜的目光深邃,总像在提醒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他便更是不喜看到这个老掌柜。      其实当时,老掌柜还不知道侯府有了如此多的变故,待后来略耳闻了大爷和四爷的纠葛,便是一声长叹,但他一生终于尚府,自然仍是兢兢业业地做起了掌柜。可尚谅并不这么认为,待下人间渐渐传出了些风声之后,他只觉这缎庄的伙计连带老掌柜都似乎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尚四爷是越想越不爽,正好这日他通过魏老五认识了个金陵的客商,说有一批上好的云锦,比他尚家缎庄原先进云锦的廖三爷那每匹要便宜上三钱银子。尚四爷便请那金陵客商喝了顿好酒,又亲自验过货,觉得那布料和自己店里的也差不多,便力主要一次性大手笔进他的云锦。      可这事,却被老掌柜阻止了,老掌柜只说:“四爷,廖三爷长期给我们供货,几十年来价钱是极为公道的,也从未掺杂过坏布、烂布,他是做大生意的人,布源充足。这个金陵的小客商兴许只有那么些布,他一次卖得便宜,不见得次次便宜,若为他得罪了廖三爷,以后便无处可寻那价廉物美的布料了。”      尚谅见他胡须花白,便道:“老掌柜的,您为尚家尽心尽力这么些年,我是极敬重你的。只是您年纪也大了,已不知现今已不比以往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他姓廖的一个有布料,做生意最紧要的是头脑灵活,若墨守陈规,怎能有钱挣。”      “这话是没错……但……”老掌柜只怕心里那句“也不想想这魏老五介绍的能有什么正经生意人”给吞回了肚里,只说些温和的劝诫尚四爷。      谁知尚谅却勃然大怒,道:“我知道,之前都是我二哥出来经商管理缎庄的事情,所以你们这些缎庄的老人都偏帮着二房,觉得我是那只会读书的,恨不得我做不成生意。既然你们不愿帮我,便都找他去吧。”      “四爷,我不是那般人,尚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论谁管着缎庄,只要姓尚,我都会竭尽所能帮他。”      尚谅却哪听得下老掌柜说的,他心中认定了这些掌柜啊伙计啊其实都是原先二房的人,会暗暗给他使绊,他还开始担心自己和金陵这个客商的事会走漏风声,被二爷他们抢了先,便一咬牙,说要换人,将缎庄的掌柜和伙计一股脑开了工钱全赶走了。剩余的三家他也如此照本宣科,这才放下了心,还恼自己原先怎生不多想一步,估计已被人套去不少消息了。      可没了人,自然得重新招人,尚四爷哪有这闲心思,便全权仰赖那魏老五,魏老五是一个劲地夸他的这个江湖哥们,那个酒肉朋友,速度倒是极快,没两天,给尚四爷招了一帮只对他尚四爷一人忠心耿耿的人。尚谅看着眼前这些生面孔,才笑眯眯地觉得自己是真的拥有了这几家缎庄,要好好大展拳脚了,这第一件事,自然就是从那金陵客商那进便宜的布。      没几日,他见客人也都觉得这批布不错,便心里窃喜,自己可比原先便宜了不少进的货,便更恼那老掌柜,觉得自己英明有才能,幸好早早将那些人驱逐了出去。      那老掌柜那日被赶了以后,心里很是难过,可他刚出门没两步,却见有个轿子停在那,一人拉开轿子的窗帘,对他说道:“老掌柜,可否来店里商谈一番?”那人明眸皓齿,眼波流转,不是二奶奶又是谁。      这边二爷和二奶奶是在那铁匠巷又买了两间铺子,几间铺子并排连在一起,按布料的货源的不同,分成不同的小铺子,请了那老掌柜来做总掌柜,又依着尚谦花坊的制度,也弄了个新的伙计制度,按照伙计不同的销售额配给一定的提成,卖得最多的给的最多,这一来,那边被尚四爷赶走的掌柜和伙计便都跑到这铁匠巷来了。不过尚四爷却没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他只觉得这正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庆幸了起来。      尚大爷见如今覆水难收,便收拢了自己那一万两银子,托尚谦买了几亩地。尚谦也觉买地较为保险,正好自己的田地周围有个庄子要卖,就帮大爷谈好了价格。大爷得了那庄子,见那水田正好和尚谦的田地是连一起的,他虽不太有才干,却是个仁厚的,依着尚谦的改革制度,也在自己的新庄子改了起来,大爷从未对人大小声过,那些庄户都极是爱戴他。这一来二去,大爷索性带着大奶奶去了庄子住,觉得这里更加风景宜人,也没有府里那般诸多污浊不堪之气。      他是不被尚侯爷重用的,他离了府也就离了,尚侯爷说来也怪,当初他听二老爷的话,力主分财不分家,只为了子孙能承欢膝下。可如今二老爷一走,这尚侯爷却是头一个躲在小院里不肯出来见人的,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一同吃个饭,其他时间都同几个道士在院子里忙着修习长生之道,到后来便是逢年过节才出来露个脸。      尚谦和韶槿都是现代人,自然觉得尚侯爷这是被江湖骗子给诳了,可尚侯爷自己是不听人劝的,又说他和那两个道士是数十年至交,如今因为分了家,他不用操心了,这才开始探访长生之道,他不过就这么一个爱好,不孝子竟然还要阻拦,说着说着还拿出大木棍要教训尚谦。尚谦以前在野史里看过许多古代帝王都是吃了那所谓的仙丹一命呜呼的,那些仙丹其实重金属含量都很高,便劝不服侯爷,私下里只得对那两个道士威逼利诱,同他们说劝侯爷锻炼锻炼身体打打坐倒无不可,万不许服那些丹药。那两个道士倒也挺上道,乐呵呵地答应了。自此,倒也不说炼什么丹药了,只是教尚侯爷练什么聚顶神气,先练气方能羽化飞仙。      尚谦便也懒得再去管尚侯爷的“兴趣爱好”了,因分给他的田地最多,管起来自当最需用心。他先是将尚秋调到新的庄子去,接着自己也赶了过去,好生挑了几个管家,又拿出二十亩地做公田,用来接济族中贫寒之人。这事尚春和尚秋都是极为不解的,只觉三爷能有这些是应得的,只有韶槿当时笑道:“这是应当的,倒不是我们多良善,只是树大招风,强极则辱,若能分出一些给需要的人,众人也不会有太多怨言了。”      尚谦见韶槿理解他,便笑道:“正是此理,如今是我还要读书,等秋闱之后,我还想办些义学,让族里读不起书、庄户人家想要读书的孩子都来读读书。当然,你俩的孩子若是出世了,便也来这义学读书。”      尚春和尚秋对视一笑,更是竭诚为尚谦工作不说。尚谦这段时日是身心俱疲,对尚谅欺骗大爷一事他心里也有个疙瘩,但后来见他接连逐走了几个掌柜,便想这般人定有遭天谴之时,只是想到老太君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叮嘱他:再如何要保住侯府的百年名声,便是有人再不肖,也当留他一条命,因他是侯府的血脉,万事需忍,尚谦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大舒服,但他也能理解老太君,毕竟偌大的侯府,报复了一个人,许是快意了,当恶名远传以后,影响的却是全宗族的人。尚谦只得将心思投入到新庄子和读书的事情上,又竭力帮大爷,待一切上了正轨方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JJ现在的兴趣爱好就是吞文吐文。。内牛    95 95、宁小包子 ...   至于韶槿,小新如今还小,虽有乳娘,却也吵得她没有太多额外的精力,全身心地照顾这个调皮的小东西。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这小家伙便真和小新一般能折腾人,刚半岁大,便已经折腾得大人精疲力尽了。韶槿原先做过少儿教师,又有些担心宁宁心里会不高兴,毕竟她和尚谦原来最宠的是宁宁,如今自然是分了心思,去照顾小新,怕宁宁心里会不开心。      但后来韶槿发现是自己错了,古代的小孩思想确是比现代人早熟,且古代几乎没有独生子女的,有弟弟妹妹,是很正常的。宁宁又是极良善的孩子,虽然幼年时曾有那些尚谦的小妾同她说爹娘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可是有了弟弟,头一个开心的却是她。终日趴在小新的床前,一会儿摸摸他的小脸,一会儿牵牵他的小手,终日笑道:“叫姐姐,叫姐姐。”      只是小新似乎不大理她,每次总是一对大眼圆溜溜一转,嘴里吐出一个口水泡泡,便呼呼大睡。惹得宁宁总有些烦恼,道:“娘亲,小新弟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呀,为什么我一同他说话他总是睡觉呢。”      韶槿便温柔地摸摸宁宁的脑袋,说:“你弟弟还小,小孩儿总是贪睡的。”      “娘亲,那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么?”宁宁歪着脑袋问道,蓦地又想起韶槿未见过自己小时候,便不由低下头来。      韶槿见她如今一日日渐长,明白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不由又心疼起她来,道:“宁宁,等小新长大一些,娘带你去金陵见你舅舅他们好不。”韶槿说的,自然是宁宁的生母王氏的家人。      宁宁却笑了笑,道:“没事,弟弟这么小,娘自然抽不开身。等娘亲有空了或者等宁宁自己长大了,再去拜见舅舅。说不定,舅舅会来看我呢。娘亲,我现在会写字了,给舅舅写过信呢。”      “噢?你舅舅可有说什么?”      宁宁想了想,道:“我同舅舅说娘亲待我极好,请舅舅放心。舅舅回信跟我说让我好好听娘亲的话。”韶槿见宁宁的眉头微微有些褶皱,知道她是选了些好听的说,宁宁和王家人通信的事韶槿是知道的,只她从不过问,因那王氏的兄长恐怕至今仍恨着尚谦,但宁宁这个举动,却让韶槿极为感慨,觉得这小姑娘真是长大了,不自觉,便有些热泪盈眶。      宁宁便有些慌张,道:“娘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没有,娘是觉得宁宁长大了,马上就要出嫁了,娘有点舍不得。”      宁宁的脸便立即红了,如今她长大了些,倒懂了点定亲的意思了,便嗫喏道:“娘,我不想嫁。”      “这可由不得你,谁叫你当日终日喊着顾家小哥哥顾家小哥哥的。”      “娘,嫁人是不是就是像你和爹爹这样,睡一张床,每日一起吃饭说话,然后……然后生下小新……”宁宁吞吞吐吐地问道。      韶槿回答地也有些尴尬:“唔……差不多吧。”      “那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坏蛋。”宁宁的大眼里忽然蓄满了泪花儿。      韶槿这下也吃了一惊,道:“宁宁,你和顾小公子怎么了。”      宁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娘亲,你看,他写信笑话我。”      韶槿摊开那信,只见纸上不但有字,还有画,字迹嚣张,一看便是那顾小侯的儿子顾小公子写的,大意是:小包子,别来无恙,近来是不是又胖了,变成小猪了?我如今和爹娘在苏杭一带,这边的小姑娘都是清瘦美人柳叶眉瓜子脸,寻来寻去可真寻不到你这般的小包子。顾小公子还特意画了一个包子,以及一头小猪,画得倒是惟妙惟肖,却也把宁宁气得不轻。      “娘亲,他说我是小猪。”宁宁撒娇道。      韶槿心里是暗笑不已,觉得这俩小孩还真是有趣,但看宁宁好像真的挺难过的,面上便佯怒道:“我们家宁宁就是个小美人,怎么会是小猪呢,我们莫理他。”      宁宁又沮丧道:“娘亲,你别安慰我了,我方才拿了铜镜照了照,却是肥嘟嘟地像个小包子。娘亲,我什么时候还有你和采兰姐姐那样的尖下巴呢。”      宁宁有些烦恼,韶槿也有些烦恼,因为她上辈子没当过妈,虽然做过老师,可也没负责过少女青春期的心理变化培训,而且她也没想到古代少女的烦恼会来得这么快,宁宁如今也不过虚岁八岁而已,却慢慢开始有了少女的心思。不过倒也正常,因为她已经和顾小公子订亲一年了。韶槿看着她那还带着童稚气息的包子脸,也没法同她解释婴儿肥这个道理,只得笑道:“宁宁,等你长大了,自然下巴就尖了。”      “真的吗?我长大以后会和娘亲一样漂亮么?”      “那是自然,你长大后一定会比娘亲还漂亮。顾家小哥哥呀,不过说些顽笑话,你也莫再生他的气了。”韶槿语笑盈盈地说道,决定待会儿给顾夫人写封信,告诉她两个傻孩子估计这是感情萌芽了,不然宁宁也不会说是生气了,不嫁了,却把那画着小包子和小猪头的信随身带着。      “好吧。”宁宁点点头,道:“但是娘亲你说过我们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我不能平白被他说了,我要好好写封信回他。说到画画儿,我也不比他差呀。”      宁宁拍拍手,便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了起来:“顾家小哥哥,娘亲说我以后会越来越漂亮,不再像个小包子,你以后不许再说我是小包子,更不许说我像小猪头了!我娘让我不要生你的气,但我弟弟小新已经越长越大了,他以后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替我出气的。”宁宁想了想,也想画个东西来取笑下他,可想了想,当日与他在一起玩时他总是穿着白衣一副快要谪仙模样,那模样又有什么动物能比得了呢。宁宁原想他瘦干脆画个小猴儿,但想他那般神采,说他是猴儿,只怕也没人信,宁宁思来想去,最终提笔道:“你太狡猾了,像个小狐狸。”接着便画了一只小狐狸在一旁,得意地让人送去。      韶槿见她小孩儿心性,不由扑哧一笑,采兰便在旁说道:“三奶奶,可莫把少小姐宠坏了,我们女子最重的便是妻以夫纲,少小姐虽然天真烂漫,可以后总归要嫁人。嫁到那顾家,我怕……”      韶槿摆摆手,道:“宁宁生性是极为沉静的,我只希望她开开心心,我初见她时,她便躲在她爹爹身后,规规矩矩一个字也不敢说,让人看了很是心疼。若她嫁到别人家,也许我也会多让她读读女戒,不过她嫁到顾家,我倒是放了颗心。宁宁大节上是个良善孩子,那些小节我便不想拘着她了,还怕拘得太多,以后恐怕她便和那天下第一不守规矩的顾家合不来了。”      韶槿目光和蔼地望向宁宁,只盼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只这一刻,韶槿蓦地觉得自己是真的做了宁宁的母亲。      宁宁是盼呀盼,总算盼到了顾小公子的回信,可这次却把她的脸儿给憋红了,那信上提笔一行便是:小猪头。再往下看,写着:你倒是胆量渐长,竟敢说我是小狐狸了。我和爹娘如今已到了金陵,日日有新鲜海味可吃,夜夜有烟柳美景可赏,原想邀你共赏这秦淮河畔桨灯夜影,如今看来,只得作罢。论起美景,金陵可比你们大名府好上许多。      宁宁放下信,负气地在纸上涂涂画画,画的都是神态各异的小狐狸,或坐或卧,画呀画的,就觉得和那笑起来极为可恶的顾小公子很是神似。谁知窗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好呀,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偷偷地画画,说我是小狐狸。”      宁宁抬起头,见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白衣飘飘,丰神俊朗,不是那顾小公子又是谁。宁宁唬了一跳,道:“你莫是那狐狸大仙变的么?你不是在金陵么?”      顾小公子摇摇头,走了进来,道:“那信是我早几日写的,刚写完,娘亲就带着我来大名府了。估计和那送信的差不多时候到的大名府,你怎么嘟着张嘴,生我不带你去金陵玩么?我还没生你的气呢,居然说我是小狐狸。”顾小公子拿过宁宁的画纸,左看看,右看看,方道:“这小狐狸哪有我生得好看。”      宁宁撇撇嘴,低下头,道:“那 ……我也比小猪头生得好看。”      顾小公子,看她气鼓鼓地嘟着嘴,看过去圆呼呼的,忍不住就哈哈哈笑出声来,谁知宁宁一扭头,气咻咻地背过脸去,不再理他。顾小公子这才发觉自己笑过头了,尴尬地干咳两下,道:“额,我娘亲和你娘正在厅里说话呢,我见你不在,就特意先来看你了。我们一起去拜见下娘亲,好不。”      宁宁这才回过身来,只也不太理他,照了照镜子,便往外走。顾小公子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自来所有的小姑娘都喜欢和他说话,他家的小表妹,还故意摔在他面前就为了能和他搭上两句话,他何曾这般软言说话,对方却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宁宁上了花厅,规规矩矩地给韶槿请了安,又给顾夫人行了礼。顾夫人和韶槿见这俩孩子表情似乎都有些别扭,不由对望莞尔,也不去理会他们,只说:“宁宁,你看那是谁。”      宁宁顺着韶槿的手望去,见花厅另一侧还坐着一个男子,楞了半晌,蓦地欢喜地喊道:“小舅舅。”      原来,这回顾夫人去了金陵,便是住在王家,王氏的兄长对尚谦仍有些成见,但王氏的一个幼弟王子慕素来最疼宁宁,虽然来大名府的机会不多,但每次来都来见宁宁,只这回胞姐死后,便再未来过。此番便随着顾夫人来看宁宁,见韶槿说起宁宁时眼里是一片温情与喜欢,便放下了一颗心。此时宁宁出来,不但规矩学得有模有样,似乎还比以往气色好了许多,王子慕心里也是欢喜,忍不住就上前一步抱起宁宁,道:“想不想小舅舅,想不想小舅舅。”      “想。”宁宁的眼睛晶亮亮,答得干脆响亮。      王子慕又取了些新鲜小玩意儿送给宁宁,忽又觉得自己失礼了,宁宁已订了亲,况自己是尚谦前妻的亲戚,这般不知是不是会给如今的当家主母难堪,却见韶槿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心里便对韶槿生了几分好感。      只听韶槿道:“王家兄弟,还望你以后多来侯府坐坐。宁宁心里极是想你们的,你们来看她,她一定高兴。只是这孩子很懂事,这些想的总不愿意说出来。说起来,倒是我做娘的疏忽了。”      王子慕忙道:“夫人,说实话,我原先也听过些风言风语,所以怕来了,反而给宁宁添麻烦,幸而那日顾夫人力主邀我同来,才抛去了这层成见。今日见你待宁宁一片真情,倒是我们王家人失礼了,我待兄长赔罪。”王子慕是个极重意气之人,说一不二,当下就抱拳行了个礼。      韶槿忙起身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自家亲戚。”      说罢几人便坐下,说说笑笑,宁宁原本不太说话的人,许是今日见了小舅舅,格外兴奋,便拉着王子慕叽叽呱呱地说了许多,王子慕年方十六,其实也是个少年人,谈起金陵的风土人情,也是眉飞色舞。      顾小公子却沉默寡言了许多,喝着香片,一边看着宁宁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怎生对自己就是冷脸,对那个少年话却那般多,虽说是小舅舅吧,可是看过去也没比他大几岁。顾小公子细细地看起那王子慕来,见他个子比自己高了两个头,还是一副练武的身架,脸是自然不如他这个天下第一英俊的顾小爷好看,不过比起那些市井俗人也好上许多,还颇有些侠士英气的模样。顾小公子,暗暗将自己和对方比较,比着比着便有点沮丧,再看宁宁和那王子慕毫不避忌男女之嫌,一会儿看看小玩意儿,一会儿拉着耳朵说悄悄话,顾小公子那原本就很狭小的心愈发看这王子慕不顺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JJ主页打不开。今天总算勉强打开了,可是回复不了读者留言……TAT。。。 96 96、顾醋坛子 ...   这不满一直延续到,那小包子居然意志坚定地说了句:“我最喜欢小舅舅了。”彻底把我们顾小公子的肺给气炸了,肺气炸了的直接表现就是他从鼻腔里重重地发出了一个哼字。      不过顾小公子全场会为此安静下来的小算盘却打错了,小包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压根都没听见,继续和那王子慕叽叽呱呱地说着,娘亲瞟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又开始说话,于是顾小公子感觉到自己的尊严一次两次三次地受到了小包子的挑战,心里狠狠地想:小包子,你给我等着。      好容易等这一群人说完话,吃完饭,顾小公子已经是头昏眼花,只想着好好抓住那可恶的小包子教训一下,问她方才为啥不理他,只同别人说话。却偏偏被娘亲留下来,有的没的说上一通。那边却听小包子在那甜甜地说:“娘亲,小舅舅说他许久没来大名府了,我想和小舅舅出去逛逛。”      只见那王子慕牵着小包子的手就要往外走,顾小公子不知怎的就喊出了一句话,“等等,我也要去。我也许久没来大名府了。”      “顾小哥哥,你不是前一段刚在大名府的么?”小包子不知好歹地问道。      顾小公子跺跺脚,急道:“那也是许久。”      谁知小包子嘀咕道:“唔,你不是在信里说金陵比大名府好上许多。”      “那……我也要去看看。”顾小公子吞吞吐吐说道,他回头看娘亲,见娘亲正摆出一个很明显的嘲笑的笑容,却也摆了摆手,示意他跟去吧,当下心里更觉得又恼又急。      幸而韶槿在旁吩咐道:“来人,备马车,送王公子顾公子和少小姐出门。”      这马车分两辆,下人们坐一辆,他顾小公子自然是和小包子一辆了,只是又多了个那碍眼的“王公子”。可是顾小公子就是瞪穿了眼睛,那人却还是坐在那里,一点没有要让的意思,还笑眯眯地说道:“宁宁,顾小公子,我们去吃福禄堂的糕点,好不?我许久没吃了,说来最想念这大名府的,便是福禄堂的红豆糕。”      不好,不好,一万个不好,顾小公子拉长了脸,只是还在酝酿不好那两个字要怎么说时,那边却响起一个如红豆糕般甜糯糯的声音:“顾小哥哥,红豆糕最是可口,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顾小公子的牙缝里最终挤出了这个字。      到了福禄堂,顾小公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那红豆糕,早没了他原先的那不近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再一看小包子不是看着那王子慕就是看着那红豆糕,顾小公子便更加食不知味,我不比那红豆糕和那姓王的好看么,全客栈的人不都在看我么。      他左顾右盼,觉得全客栈的人确实都在看着他的绝世容颜,这才心里舒坦了些。但是有个书生打扮的人却好像一直盯着他,盯着盯着他便有些毛骨悚然了,忽然啪——的一声,那书生竟然拔剑出鞘,道:“顾眉生的孽子,拿命来!”      “小心——”顾小公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护住宁宁,第二件事是闭住眼睛。他爹是武林高手,不代表他也是,准确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只听叮——的一声,是两剑相撞的声音,以剑相挡的人便是王子慕。      紧接着,顾小公子终于知道,为什么整个福禄堂的人都在望着他了,因为所有的客人都叮叮叮地拔了剑,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走来,而那王子慕正和那书生游斗在一起。      顾小公子护住宁宁,有些结巴地说道:“别……别怕……有……有我……在。”      谁知在他怀里的宁宁正望向别处,喊着:“小舅舅,小心!”      顾小公子只觉自己没有死在这些杀手的手里,但却差点被这小包子给气死了。但他也只得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两个黑影便从梁上一跃而下,和那群人噼里啪啦地打到了一起。      “走!”顾小公子拉着宁宁,便往外跑。      “不行,我们不能丢下小舅舅。”      “有我的护卫在,他不会有事的。”顾小公子不由分说地拉起她便往外跑去。      宁宁还想扭头再看,却见里边已是乱作一团,顾小公子道:“我们在,只会让他们分心的。”两人牵手跑出客栈,倒也后边有人追来,只是他们原先乘坐的马车已不知何故,被外边吓得四处乱跑的人流冲散了。      “抓紧我。”顾小公子觉得自己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牵着宁宁在拥挤的人流里穿行,生怕把她挤丢了。而客栈里还是喊杀声震天。      宁宁毕竟岁数小,又自幼在侯府里娇生惯养,不像顾小公子那般随着爹娘游遍大江南北,乍见这般场面,两腿便有些发软,心也像提在嗓子眼似的。只她在心里一直默念道:“没事,没事。娘说遇到事不能只知道哭,要冷静。”这才硬生生把眼泪从眼窝里憋了回去。      但顾小公子看她眼眶有点发红,心里便有些难受,道:“没事,等回去后,再给你买红豆糕吃。你可莫要因为没吃到红豆糕哭。”      “我……我才不是因为没吃到红豆糕哭的。”宁宁坚定地说道,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些。      两人不知随着人流瞎跑了多久,总算到得一处僻静巷子,这才松了口气。但此时天已至了暮色,天边一只乌鸦飞过,呱呱一声大叫,唬了两人一跳,四目相望,却不由傻了眼,这里是哪里?他们要怎么回侯府?      “小包子,你是大名府人士。你……应该知道路吧……”顾小公子看着宁宁一副茫然的模样,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但还是决定问上一问。      果不其然,小包子低下头,对对手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平常都是跟娘一起……坐马车的……可是你不是……也来过金陵么,你年纪还比我大……”      顾小公子,哑口无言,抬头望天上那只乌鸦。在抬头望地,地上许多灰尘和垃圾,比如白菜帮子,比如鱼骨头,比如旺财的粪便,显然这里是贫民窟附近的市场。顾小公子不由自主地振了振自己的白袍,掸了掸灰,连脚都缩了一缩,还捏了捏鼻子,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他又环顾四面,阴暗逼仄,都是狭小的房屋,远处还传来犬吠声。而天色是愈发地暗沉了下去。      “我们可以找人问一问。”宁宁说着便打算去敲门。      “不行不行。”顾小公子瞪大了眼睛,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卖小孩的么,我娘跟我说过,就我们两个,说迷路了,遇上歹人可怎生是好,尤其是你这种胖乎乎的小娃娃,他们最爱了。我娘还说过,有一种人会把小娃娃放在锅里,煮了吃。”      宁宁的眼眶一下又蓄满了泪水,下意识地躲到了顾小公子的背后。顾小公子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如同英雄一般说道:“别怕,有我在,反正也就这么几条小巷子。我们趁天色还未大暗,一起摸索出去,待到了大路,就好寻方向了。”      “嗯。”宁宁重重地点点头,跟在顾小公子的后面,只是她细心看两旁的路,未曾留心到顾小公子已经将一只手放在了后摆。      顾小公子的手抓了几下,却死活没抓到那个小肉手,心里微微有些恼意,嘴巴一瘪,道:“手呢?抓紧了,丢了我可不管。”      待那小手主动地塞了过来以后,顾小公子才志得意满地往前走去。      走呀走,直到走到了月上柳梢头,忽见树影那边微微有人晃动了一两下,顾小公子转过去皱了皱眉,道:“没事,没事。”      宁宁点点头,轻声道:“我们可不可以歇一歇,我有些走不动了。”      “这天也黑了,不如我牺牲一下,背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那多不好意思啊……”宁宁摇摇头。      不过顾小公子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背了起来,却听咔嚓——一声,顾小公子再顾及形象,也忍不住哎哟哟地囔囔起来:“疼,疼,腰闪了。”      “顾小哥哥,你没事吧。”宁宁忙爬下来,扶住顾小公子。      只听扑哧一声,好像有人在笑,顾小公子又往那个方向瞪了一眼,却是只喜鹊儿在叫。顾小公子紫涨着张脸,道:“没事,没事。都是你太重了。”      这话把宁宁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便也不再说脚疼,只是扶着顾小公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而顾小公子的心情是万分沉重且黯淡,他回头看了几眼树影,空落落的,这条大街上如今竟然格外地凄清,和他的心境一样。他原来想背着宁宁如得胜的英雄一样,走回侯府,结果却是宁宁扶着他走回了侯府。      侯府里,韶槿、尚谦正和顾夫人、王子慕喝着茶,韶槿有些坐立不安,道:“怎生还不回来。”      一只信鸽翩翩飞了进来,顾夫人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道:“你放心吧,这事啊,都怨我那儿子,等他回来了,定让他好好向你赔罪。他们应该快回来了,菜可以上了。”      尚谦见顾夫人这么说,也放下了心,只他实在不知道这顾夫人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他之前听说王子慕一行人半途遭人刺杀,宁宁和顾小公子自行跑了,心一下就凉了半截,急匆匆赶回来,谁知顾夫人正优雅地喝着茶,说:“有我的人在,他们定不会有事,只怪那臭小子,非要在那自己唱戏。”      尚谦和韶槿正忐忑着,只听外边有人高呼道:“三爷,三奶奶,少小姐和顾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宁宁扶着顾小公子刚一进门,见到王子慕也坐在厅堂上,便松开手,小跑了过去,道:“小舅舅,小舅舅,你没事吧,宁宁担心死你了。”      王子慕微微一笑,拍拍宁宁的头,道:“我没事,宁宁你没事吧。”      顾夫人见着自己儿子脸上的微笑攸地消失了,脸色铁青,心里忍不住偷笑。顾小公子见娘亲也不来问下他是否有事,脸色便更加铁青了。      谁知顾夫人还道:“小凡,还不来谢谢人家,今日若非王公子拔刀相助,你估计早受伤了。”      顾小公子虽然心里想着有护卫在,就算没有这个王子慕出手,自己也断然不会受伤的,但他向来害怕母亲,便撅着嘴道了声谢。      王子慕以为他是个普通少年,见他脸色惨白,以为他是被吓住了,软言道:“无妨,应当的,只是顾小公子小小年龄,临危不惧,还亲自护住宁宁,在下佩服。”      顾小公子听到这,便挺了挺腰杆,心里舒坦了一些,可偏生他一挺腰,方才闪到的地方就钻心地疼痛起来,他便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顾夫人却一点也不慌张,笑道:“闪到腰了吧,回房歇歇。”      “没……没有……”顾小公子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尤其是在这个王子慕面前,便咬着牙忍痛说道。      “还说没有。”顾夫人淡淡道:“这次是给你买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自作主张,带着宁宁瞎走。”      “娘……我没有……”顾小公子的声音是愈发的小。      “顾凡,遇到这种事,是你逞能的时候吗?你有一百种方法能寻到人助你,一百种方法联系到娘,你却带着宁宁独自走夜路,若不是王公子和江南、江北身手了得,你们又撞上了刺客该怎生是好。你是会轻功呢还是会武功呢?”顾夫人严肃了起来,又道:“江南、江北和刺客游斗完便担心你,一路寻找,你倒好,见到他们了,却特意皱皱眉,说‘你没事’。你是少主,他们自然听你的话,但你却也不想想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娘……”顾小公子低下头,像一个泄气的皮球,道:“娘,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顾夫人点点头,道:“你倒是不笨,一共回头了两次,一次你看到了江南江北,跟他们示意了下,还有一次恐怕你却只看见那喜鹊儿了。”      顾小公子沮丧地点点头,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更是面红耳赤。      韶槿和尚谦这才知晓为何顾夫人方才镇定自若,只心里更是觉得这顾夫人绝非常人,至于宁宁,她听不大懂,但她也听出了顾小哥哥是被她娘亲骂了,因此想了想,便说道:“伯母,您不要怪顾小哥哥了,今天他一直保护我,还带着找到了回家的路。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太重了,小哥哥想背我才闪到腰了。”      顾夫人对着宁宁笑道:“宁宁是个好孩子,只是若不是你这个顾小哥哥,你早可以坐着舒舒服服的马车回家了。”      宁宁眨了眨眼,道:“宁宁不怕,宁宁愿意和小哥哥一起走回家。您别怪小哥哥了。”      顾夫人又摸了摸宁宁的脸,对顾小公子道:“今天看在宁宁的面上,饶过你一次,回房闭门思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其实比较像番外了哈~~= =·算是在一堆苦闷纠结中来一点小甜点吧~~嘻嘻 97 97、桂榜得名 ...   待顾夫人安抚完宁宁,和韶槿又说了些话,方回房去,见顾小公子果真是在“面壁思过”,对着墙上的树影,愣愣地出神。他虽年岁还小,但棱角已渐渐分明,那俊逸的侧脸酷似顾小侯,顾夫人不由会心一笑,走过去,搂住顾小公子,道:“好了,娘也知道你的想法,你想在宁宁妹妹面前做个英雄,自然是好的,只是下回要分清状况,莫一味逞强,此次若真遇到歹人,你说该怎么办呀。”      顾小公子点点头,面色凝重,转过头来,说道:“娘,我想学武了。像爹一样,能够保护娘。”      “真的?”顾夫人犹疑道:“以前你爹爹如何逼你,你都不愿学,说学武太苦太累,还嫌脏。小凡,娘和爹已经归隐江湖了,再过几年应该就会被人淡忘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江南江北功夫高强又是你爹的死士,你真的愿意学武?”      顾小公子点点头,道:“嗯,娘,我今天方明白了这个道理,别人就算能护我,也不能护我一身,也不能随时随地随手地护我。就以今日言,也是宁宁的小舅舅先拔剑相挡。我不想一直被人护着,而且……”顾小公子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顾夫人会意地一笑,道:“我知晓了,我会同你爹爹说的。只是学武是件苦事,而且要一心一意。接下来几年你就不能再这样游山玩水了,可能也不能再来看宁宁了。你真的决定了?”      顾小公子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道:“嗯,再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宁宁之前,我不会再来寻她了。”      顾夫人见儿子一日之间似是成长了不少,眉宇之间有了股肃杀之气,便点点头,走出房去,轻轻关上房门,心中叹道:你倒是和你爹爹越来越像了。      顾夫人和顾小公子在尚府小住了两三日,便辞行了,只因顾小侯给顾小公子寻了个学武之处,却是在那天山之顶,即日便要起程。      临行前,顾小公子和宁宁自又说了许多话。宁宁将上回他分开前的半片玉佩拿出,笑道:“顾小哥哥,你看,它还在,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顾小公子点点头,道:“嗯,这回可能就真的是……许久许久不见了……”      “那你还会给我写信吗?”宁宁问道。      天山与中原,相隔千里之远,鸿雁传书何谈容易。顾小公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仍拍拍宁宁的肩,道:“会的。”      宁宁也察觉出他神情有些异样,便低下了头。      顾小公子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会给你写的,只是可能那信来得比较慢。你气鼓鼓的就更像小包子了。不对,像小猪头了。”      “你才像小狐狸呢。”宁宁别过脸,一路小跑离去。      顾小公子轻轻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这是他的人生里,第一次满怀心思地叹了气。      顾夫人和顾小公子前脚刚走,王子慕便也要启程回金陵了,还带上了一船尚谦的赠礼,他初来大名府时的一腔忐忑也都消失了。      尚府这便安静了下来,几房人都独门独院地过着各自的生活。尚侯爷如今是愈发的安静了,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修生养性,连女色也不太接近了。尚谦觉得诧异,寻尚靖的贴身老管家一问,才知尚靖因是此前风流太过,如今倒是有些“不行”了,因此这才迷恋起长生之道,和那些道士称兄道弟起来。尚谦觉得他不近女色,倒也是好事,只叮嘱管家莫让侯爷胡乱用药。      这般转眼也便过了一年,大爷和大奶奶就在庄子里过着清俭的生活,但却安之若素。偶尔回来几次,大奶奶却已都是神采奕奕的样子,还比原先胖了一些。大奶奶只笑着对韶槿说庄上人家性子简单,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比府里的人还好处。而且她和大爷在那边,也比在府里受下人尊重得多,少了那许多闲气,自然便胖了起来。      二爷在铁匠巷的那几家铺子在二爷和二奶奶的苦心经营下,已是渐渐成了些气候,虽不能和当初尚家的缎庄全盛之时相比,却也在慢慢地发展起来。大名府的人也都知道,买物廉价美的绸缎,除了东柳巷,还有铁匠巷那几家连在一起的铺子,还有的人听说那才是原先尚家缎庄的掌柜在经营,还特意跑去那买绸缎。      至于四爷,他的缎庄位置好,原先缎庄的老客户又多,生意自然也是不错。他又从那金陵客商那运来的比别人家便宜的布,挣得自然也多些。这一来二去,四爷更是雄心勃勃,觉得自己比起老二老三,做生意的本领也是在他们之上的。他手头一宽,如今又不用再苦苦读书,去那风月场所自然多了起来,他前几年日日闭门读书,到了京城虽开了些眼界,但一来怕影响官声二来四处钻营,除了陪人应酬,自己也无那闲心。如今他自觉做了富家翁,日日便饮酒作乐左拥右抱起来,每每在画舫之上,四爷就不禁感叹,难怪人都做生意人最是潇洒,这不过一年所挣的钱就比得上当官的好几年,又自在无人管,心里真是畅快之极。他如此,四奶奶燕氏自然便不太畅快了。但不知是因为她上回不小心滑了胎,还是因为如今四爷与她同房的时间越发的少,四奶奶这一年始终没得偿所愿——怀上孩子。反倒是欢儿喜儿都生下了儿子,四奶奶原想除了后患,后又担心自己膝下无儿,便请了乳母,把欢儿和喜儿的孩子抱在自己身边养,也不让她二人近身。欢儿和喜儿自然便恨上了燕氏,只不敢明里和她作对,暗里却也是在四爷耳边吹吹枕头风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四奶奶终日和欢儿喜儿斗得不亦乐乎,也就无暇他顾了。四爷如今对她们全没了兴致,由着她们闹,自喝自己的酒去。      秋闱在即,尚谦是愈发紧张起来,毕竟他没经历过古代的科举。但好在如今家里和外边的事都比较顺心,他也能安心复习。小新已能喊爹和娘了,只这小鬼出奇的好动,虽还不太会走路,但一不留神,自己就连走带踉跄地溜到花园里玩了,这可让韶槿和采兰采梅一干人一刻也不敢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自顾小公子走后,宁宁倒是又淑静了起来,除了偶尔逗逗小新,便是继续和先生学学功课。顾小公子,只来了一封信,只寥寥一行字:我很好,你保重。宁宁将那信和玉佩都放在了自己妆匣里,小心地锁了起来。      韶槿和她的嫂嫂王氏更是成为了闺中密友,走动得愈加勤快。王氏如今也已有了身孕,只是没想到向来身子健壮的她,反应却比韶槿怀孕时来得更大,吐着吐着都呕出了血来。这把徐子年吓得便在家中守着王氏,寸步不离,如今他的药材生意是越做越大,又有燕北王氏做靠山,甚至有些大户人家想将庶女做他的妾,只他都一一推拒了。      这里头,说来最好笑的却是徐子年的亲生父母——徐大人和杨氏,因上回圣上查结党一案,绵延了大半年,查着查着,不知怎生也将徐通判给查了出来,说他和杜知府同朝中某大员有勾结。杜知府先下手为强,也不管和徐大人是儿女亲家,直接参了徐通判三本,撇清自己的关系。也不知是徐通判运气太差还是太好,总之皇帝是信了杜知府的话,但倒也没太为难徐通判,只是撤了他的乌纱帽。徐通判便不是徐通判,而成了徐布衣了,徐布衣变成徐布衣,那家本就死气沉沉的珠宝店自然也立即就倒闭了。徐布衣和夫人杨氏自然是慌了心神,可自家的大二是个不中用的,小儿子还年小,女儿又嫁人了,虽然韶槿还是逢年过节还会来送点礼,却只是面上情了,杨氏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向韶槿要银子都无果,她又是出了嫁的女儿,杨氏只得将心思打在了徐子年身上。趁着王氏怀孕,杨氏从自己的丫鬟里选了个最为得意的,精心打扮,命人拿了一抬花轿,抬到徐子年府上,说是爹娘给他纳的妾。她以为这般已是给这不愿认祖归宗的死小子一个台阶下了,谁知,不到一个时辰,新娘又被人抬了回来,几个家丁还被人五花大绑地扔了回来,那同行回来的壮汉只说定是徐家寻错人家了,他家公子姓陈,当家主母姓王,府中只有一个老夫人,从未纳过什么妾。杨氏和徐述自是气得两眼昏花,却也无法,只是他们气得太过,却没发现抬回来的箱笼里多了许多银子,只是狠狠地骂了那丫鬟和徐子年无良心。那壮汉见是这般,只觉这户人家无药可救,便冷笑一声走了。待亲生父母送来的女子尚且如此,别户人家便也不太敢往徐子年那送女儿了,倒让他和王氏过了几日安生日子。      转眼到了尚谦临考那日,韶槿为尚谦收拾了笔墨纸砚,替他打点行装,宁宁也在一旁说道:“爹爹定会高中。”小新这时是最爱模仿大人说话的年龄,便也笑嘻嘻地跟着说,但他还不能流利地说一整句话,只说道:“高中,高中,高高中。爹爹。爹爹。”尚谦见他一副鬼灵精的样子,也不禁莞尔,放松了原本紧张的心情,见妻子貌美如花,女儿懂事儿子机灵,斯情斯景,夫复何求。      秋闱共三场,八月初九、十二、十五,各是一场,一场便是三天,这几场考试下来,只考得尚谦昏天暗地的。只觉当年考国家公务员写申论,考四六级,考什么什么都没这般痛苦。不过好在痛苦过后,是韶槿的一桌好菜,和一双可爱的儿女等着他,自让他颇为欣慰。      桂花飘香时节,乡试便放了榜,榜单前是人山人海,只尚谦还未看见,先头已见有人或喜或悲,有人狂笑,也有人放声大哭,尚谦原先总觉得那些人不太正常,是被“科举制度毒害的知识分子”,但如今他自己亲历了用功读书和科举考试,自己也忽然可以理解那种大喜大悲的心情了。他还未看,便有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顿足而走,又有另一人,抱拳同他道喜,尚谦忽的心中一喜,便抬头看那榜单,只是一列一列看下来,并无他的姓名,再往下看,他倒有些哑然失笑,他毕竟只用功了这两年,本不报什么希望,结果竟然还真是中了,虽然是那倒数第一名,勉勉强强挤进举人行列,却也好歹有了个头衔。      他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托人去问,却原来今年的各位考官各地的地方官都被皇上一顿“敲打”,狠抓吏治,尤其是科举考试,这一抓一查,便查出了许多作弊的、替考的、贿赂主考的,这一猛打,倒是让尚谦这种文章写得平平无奇但还算四平八稳的人占了些便宜,莫名其妙地中了举。      他一中举,尚府自然上上下下都是欢喜,便是早已“修身养性”的顾侯爷也难得露了面,参加了家宴,还喝了好几杯酒,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      四爷从未想过尚谦这等人也会中举,心里自是忿忿不平,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般风光,喝着喝着便一个人冷下脸来。只是如今他已不比从前,他忽然发现他冷下脸来,也没人再来同他说好话,所有的高帽似乎都往尚谦身上戴去,就是莫氏也只是无奈地朝他摇摇头。 98 98、四爷被捕 ...   不过尚谦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这回他也知道自己倒数第一拿了个举人,纯属侥幸。所以那些先生劝他认真进学,考个进士,他却是大大不愿了,只说举人也算是有功名了,对他来说是足够了,再让他考进士,考到古稀之年兴许才有半分希望。      虽然许多人都觉得可惜,不过尚谦和韶槿都觉得这样最好了,既不会树大招风也不会明白被人欺负。果不其然,他中了举人后,拿田契来投他的人是络绎不绝。他只选了几个老实的,便安安生生地和韶槿过起了每日看看账目逗逗小新的悠闲生活。      说到小新,也不知这孩儿究竟是像了谁,犹如一个孙猴子转世,一点点儿大便喜欢满院子乱跑。不过尚侯爷却是极喜欢他,他偶尔出来一会也是抱抱小新,亲热一番,尚侯爷一直说尚谦小时候便是这样的。这让尚谦颇为不好意思地对韶槿道:“看来他是遗传了原先那个尚谦,我小时候可是个乖孩子。”惹得韶槿直笑。      偏正是四爷心烦意乱之时,却又传来那金陵客商断货的消息,尚谅急急叫来魏老五商谈,那魏老五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便主动请缨道:“四爷,莫不如让小人替您到金陵跑腿一次。”      尚谅想的便是让魏老五去说那说客,去金陵看看情况,便喜道:“好极,好极,你带上些银两。好好招待人家一番,许是他家中有了什么变故。”      魏老五这一去一回,竟然耗了个把月,回来时仍是一脸愁容,两手空空。尚谅怒道:“布料呢?发生了何事?”      魏老五只愁眉苦脸说道:“三爷,那薛老爷说今年松江一带棉花收成不好,棉布跟着涨价,棉布一涨,蚕丝自然也跟着涨,薛大爷说原先和四爷您定了价格,不想失信,但从金陵运货来此又是那价格,薛老爷说他实在承受不起,还望四爷另寻他家。”      尚谅紧紧捏着手中的琉璃盏,道:“他这不过是想涨价的托辞。另寻他家便另寻他家,来我大名府的客商多得是,我还怕他。”      可惜尚四爷这话却放得有些早了,他转了一圈大名府,居然无人卖布给他,他原本得罪了廖三爷,廖家财大势大,如今谁人都知他尚四爷继承侯位无望,估计也无望进朝当官,廖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自是不供货给他。其他家小布商见廖三爷如此,更不敢供货给尚谅,生怕得罪了廖三爷。自然,这其中还有个缘故,尚二爷的生意如今是愈发红火,他原先绸缎生意便做得好,和那些客商都是老交情,众人多少听过尚家分家的事端,对这位四爷均没什么好感,也不想给他供货而得罪了自己稳定的客人尚二爷。      尚谅白白跑了几趟,只听有人笑嘻嘻着说断货了,货都给尚二爷了,有人冷冰冰地说廖三爷岂是好惹的,他自是怒火中烧,却也无计可施,眼看如今缎庄快断了布源了,只得提笔写信,又让魏老五快马加鞭速去和那薛老爷协商,魏老五却舔着脸道:“四爷,这回我们再来个回马枪,那姓薛的自然拿乔,免不得要多给他些好处利润。他妻妾成群,我看不如从这枕畔风下手,让她们给薛老爷灌些迷魂汤。”      尚谅想来也觉有理,虽有些舍不得,只得又命人取了许多珠宝首饰交给魏老五。这回魏老五回得倒快,先夸了自己一番,接着喝了口水,道:“四爷,这回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薛爷说动,说只要涨七钱即可……”      “什么?”尚谅暴跳如雷。      只听魏老五又道:“四爷,四爷您莫急,小人也着急啊,于是将那些东西尽数送给了薛老爷的五姨太六姨太,这第二日薛老爷才答允说只要涨五钱。不过五钱说来也是合理,我一路听人说各地的布确实都涨价了啊。”      尚谅一拳重重打在茶几上,不过那茶杯却只是轻轻地跳起来了下,倒是他的手青黑了一块,尚谅怒道:“涨五钱也是比那市价超过两钱了,倒还不如那廖老三公道了。”      魏老五道:“四爷,我看今年廖三爷那恐怕涨得更厉害了,不信您派身边的人去打听打听。”      尚谅点点头,忙命自己的贴身书童出去打探一番,只他在盛怒之中,却没注意那小书童出门时还同那魏老五挤眉笑了笑。      待尚谅听说那廖三爷果真涨价涨得更厉害时,心里才舒坦了一些,只是他万分不愿自己少了赢利,便寻摸着如何减去开销,便跑到缎庄里同伙计们说:“今年布料价格涨得太过厉害了,我们也没剩几分赢利了,不如大伙儿吃吃苦,先少三分工钱,熬过今年吧。”      伙计们自然不干,掌柜们只得去同尚谅说,尚谅却摆摆手,也摆出一副愁苦状。那些掌柜便去寻那魏老五说,请了他一顿好酒,魏老五三杯酒下肚,便道:“我也觉得四爷克扣你们工钱不对,你们掌柜的既要看帐又要管伙计,很是辛苦。我会去同四爷说说,不减你们的。”      也不知魏老五和尚谅究竟说了什么,第二日尚谅倒果真宣布掌柜的工钱不减,只减伙计的。这里头有些人原先是卖身尚府的,签了死契的,只得摇摇头,咬牙坚持下去,那些签了活契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听说那尚二爷的缎庄又要再招人了,那边又有红利工钱又高。      年关一过,这些人便都请辞不做,纷纷投到尚二爷的缎庄里去了,这把尚四爷气得不轻。重新招伙计,便说只要那卖死契的,可这如今,极少有男子愿意来缎庄签死契,尤其这尚四爷的缎庄开始走下坡路,明眼人都看在眼里。除开实在家贫无依的流浪儿,来逃荒的操着乡音的外地人,还有那来历不明的,这些人中有兴许有老实肯干的,却极少有那相貌中正为人机灵的,做伙计的凭着的便是那一张如百灵鸟般的巧嘴。笨手笨脚的杵在那,只会惹人生厌。况尚谅又一味想着省工钱,那些人便是见客人来了,自也是爱理不理。      而尚二爷那边的伙计,如今都已经换上崭崭新的衣服,知道的是尚二爷缎庄的伙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掌柜呢,他又选相貌好、口才好的,还按卖出多少给红利,伙计都这般精神体面,那些官太太官小姐自然还来。原先她们是觉得那东柳巷繁华,店又多,可如今人们来选绸缎,却宁愿多走上一段路,来铁匠巷的缎庄。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尚谅的绸缎庄竟然被城东的大财主李家大老爷告到了杜知府那,杜知府和尚府毕竟算是至交,便也没升堂,只安顿好李老爷,急急忙忙将尚谅唤了来。可尚谅前三夜都连着在那金翠阁喝花酒,此时虽日晒三竿,却还睡得昏昏沉沉,听说杜知府找他,才无奈地爬起身来,嘴里骂骂咧咧。      他见杜知府和那李老爷都坐在那喝茶,似也没什么大事,心里便有些微恼,睡眼惺忪地望着杜知府,问道:“不知知府大人寻在下有何事。”      杜知府见他一身酒气,便有些不满,只将那李老爷的状纸扔给了他,尚谅看了看状纸,揉了揉眼睛,方不可置信地道:“杜知府,绝无此事啊,在下做生意向来公道,尚家缎铺也是老字号了。”      那李老爷便冷哼一声,道:“尚家缎铺自然是老字号,可谁都知道尚家分家了,如今人都说城西那边才是真正的尚家缎庄呢。”      “胡说,我才是尚家的嫡子。”这是尚谅心尖的头等事,一说就怒,他又有些酒劲,便大声了起来,但见杜知府咳嗽了两声,才知自己失礼了,但他又想自己是定远侯家的嫡子,中过进士,以前还做过翰林,论身份也未必逊于他杜知府,更比这以暴发户著称的李家清贵上不少,又何须低头,便也只是闭上了嘴,冷着一张脸,再细看起那状纸来。      却原来是这李老爷的老母七十大寿,在尚谅的铺子里买了许多锦缎,那日来为李太夫人祝寿的人,每人都送上一匹云锦,以显示李家家大业大。李太夫人笑得是合不拢嘴,只觉得在老朋友面前露了一把脸,可偏生有那心细的云夫人拿了云锦一看,便发现那竟不是真正的松江云锦,那布料虽与云锦细腻无二,但布纹却是粗糙,显然是外省人粗制滥造的。云夫人碍着李太夫人的面子没说,可她毕竟是松江人,总有些不舒服,只悄悄同身旁的于太夫人说了。那于太夫人是谁,是李太夫人从少女时就一同玩的闺中密友。云夫人原以为同于太夫人说,让她悄悄和李太夫人说下,也便结了。      可谁料那于太夫人年纪虽是一把,心性却还是那般,这些年来李家暴富,她心里便是三分嫉妒七分哀怨,只觉做闺女时不输于人,却未料到老来运却输了一大截。于太夫人笑着应下了,转眼却寻了几个话多的,爱聊天的妇人说开了去,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盏茶功夫,这到场的宾客全都知道李家用的是假冒的云锦了。只笑李家小气便罢,何苦要这般以次充好地装大方。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李太夫人和李老爷耳朵里,那寿宴便冷冷收场,李太夫人还因此重重地病了一场。李老爷一怒,问明了管家是从那尚四爷那买的以后,也不理会他是何人,便提着一箱子金银去了杜知府那,非要告尚谅。杜知府收了银子,自然笑脸迎人,只是他也不愿太过为难尚谅,便命人速速派信来唤尚谅。杜知府原想此事决计不可能那李家没事找事,无缘无故得罪侯府的人,只怕是尚谅那边做了些亏心事,他一心只想做个和事佬,他料想那尚谅做过翰林,知道些规矩,应该会与他些银钱使,他杜知府到时候只要笑眯眯说这是场误会,让尚谅给人家李老爷赔个礼敬杯茶就了结了此事。那李家想来也会看他三分薄面,这样他得了两边的银钱,又都给两家面子。      可尚谅却一副清高傲然的模样,杜知府不由便起了几分愠怒。这却也怨不得尚谅,他又哪知如今他铺子里的锦缎早已都被偷龙转凤了呢,他便抵死了说绝无此事。杜知府几次三番朝他使眼色,他也没有半分歉然的模样。杜知府一怒,便道:“你是读书人,跪不得,却锁得。我看侯爷面上,才让你来同李老爷赔礼道歉,你却这般狡辩。来人,锁了去。”      尚谅万没想到杜知府果真会动粗,便叫唤了起来:“我是定远侯府的嫡子,嫡子!”      杜知府眼睛眯了一眯,心想如今尚家是那尚三掌权,和这尚四素来不和,我锁了他,那将来的定远侯恐怕会抚掌称快,还卖他一个情面,尚四家的定会拿银子来换他,尚三和李家不想放他走,说不定还会送些银子来,锁了倒是极好。杜知府定了决心,便不听他叫唤,直命人把尚谅锁了起来。      尚四爷被杜知府抓了的事儿,莫氏和燕氏一得知,便心乱如麻,她们都知道这种说不清的官司最是磨人,不将钱财榨干了便不放人,侯府又怎样,不过是个没实权的人家,且尚谅如今的境况人人皆知。莫氏和燕氏一心想筹集银两,一面又担心此事被尚谦得知,忌他会记仇同杜知府说继续关着尚谅。幸而那杜知府似乎还算懂理,是命一个门子悄悄送信而来的。她两个妇人筹了些银子给杜知府送去,那杜知府自是笑着接纳,可燕氏和莫氏刚出了杜府,转眼便见有人抬着箱子进去见杜知府,箱子上还刻着李家的印记。两人只觉一阵眩晕,互相扶持着才走下那阶梯…… 99 99、小人之心 ...   只是莫氏和燕氏一心以为杜知府的门人当时只说已同李家说断不会说出去,杜知府是力主压下此事的,便满心以为此事只自己、李家和杜知府知。哪曾想那杜知府是想挣三方的钱,那日约了几个大名府名流巨贾出来饮酒,酒后,杜知府便悄悄同尚谦说了此事。      尚谦虽不喜尚谅为人,但更不喜那杜知府一副小人得志的谄媚模样,杜知府酒过三巡,醉眼朦胧,低声对尚谦道:“三公子。不,不,未来的定远侯,你那四弟实在是不争气哪。如今还惹下了这般祸事,幸而我押了下来,你们家的女眷又来求我,这让我好生为难啊。你是定远侯府如今的当家人,也是他的兄长,你说说此事要如何收场呀。那李家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做父母官的,自然不好太过偏帮。”      “若依杜大人的意思……?”尚谦淡淡地问道。      杜知府微微打了个嗝,有些吃惊,他以为尚谦会满心欢喜看尚谅倒霉,没想到他不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让他如何从中捞渔翁之利,……三公子,我说句严重的,自然应当严惩此等小人。”      杜知府留心着尚谦的神情,盘算着他是否会说那自然万万不可之类的话,谁料尚谦又笑道:“以次充好,鱼目混珠,自当依律法好好惩处。杜大人是我们大名府出了名的清官,自能料理好,何必来问在下。”      杜知府一时摸不准尚谦究竟是何意思,是想让他重重地办呢,还是让他放了尚谅,但无论如何,他杜大人都是要从中渔利一番的,只是如今尚谦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这让杜知府心里如猫挠般难受。      只听尚谦又说道:“只是杜大人,此事家弟虽有疏忽之处,但也不能全然怪于他。他只怕也是蒙受小人所骗,您也知道他原先不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如何能分辨好布料,我看要抓,也要先抓店里的伙计和掌柜来一一审讯一番。杜大人这般能言善断的父母官,可莫抓错了人呀。”      杜大人肚里还有一番话,还未说出来,尚谦却推说身体不适先走了。一出了杜府,尚谦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莫说尚家这般清贵人家最重名声,便是做生意也是最讲信誉,尚谅此事只怕是将那缎庄的名声毁于一旦了。他既有些恼怒尚谅此人,又忆起当日老太君临终时让他好好守住这个家,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此事李家报了官,意在出口恶气,倒也并非存心与尚家为敌,只是遇到了这位杜大人,却是个喜欢两边伸手的人,只怕不填抱他的肚子,是断然不会放人的了。      尚谦回了侯府,见莫氏和燕氏坐在正厅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便知她们应是找过杜知府几次了,便假意不知,询问莫氏道:“母亲,这几日不见四弟,四弟可是发生了何事?”      莫氏手一抖,生怕尚谦得知此事,会与那杜大人“沆瀣一气”,加害尚谅,便一咬牙,道:“谅儿的缎铺的货源有了些小问题,他去金陵了。”      尚谦蹙眉,知道莫氏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也不拆穿,只道:“那那个魏老五呢?可是一同去金陵了?”      这可是莫氏心尖尖上的问题,尚谅出了这事,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那出主意的魏老五,那金陵客商便是他介绍的,自然要寻他问个清楚,可那魏老五却像是嗅到了气息似的,尚谅一被抓,便再没人见到过他了,一并连着原先莫氏和尚谅给他的金银珠宝都带走了,还卷走了缎庄的两匹布,一同溜走的还有两个给魏老五打杂的小伙计。莫氏听到尚谦问这,不由哆嗦了一下,仍镇定道:“是,是一同去了。你找那魏老五有事么?”      尚谦摇摇头,只道:“无事,只是有些担心四弟罢了。”尚谦一稽首,便走了。此事他倒也不想再多过问了。      尚谦一走,燕氏便战战兢兢问道:“娘,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便是他会不会有意去派人害四爷,会不会这回便是他们设的计?”      莫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无妨。怎么说,侯爷还在呢,况且,侯爷那还有我们的最后一线希望。那杜知府不过是贪钱,李家不过是想出口气,他们也无真凭实据,我们只都赖在那魏老五身上即可。”      燕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可是四爷原先那般爱洁净的人,如今却要被关在班房里,这可不比京师的那专关达官贵人的牢房,听人说大名府的那牢房又脏又黑,伙食也不好。有些差役还会无故殴打犯人,这……这……”      “你哭什么哭,丧了自己的志气。差役哪有胆动我侯府的嫡子?谅儿在京师又不是没经过牢狱之灾,还差点掉了脑袋,如今不过一桩小事。谅他杜知府也不敢怎样。”莫氏柳眉倒竖,心中气极,恨不得拍碎眼前的那梨花木太师椅。      二爷和二奶奶自然也没过多久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二奶奶只笑道:“这倒好,原来不需三年,只需一年,便可接管他那缎铺了。”      二爷叹了口气,道:“你也莫这般幸灾乐祸,毕竟此事一出,便会让人质疑尚家缎庄的信誉,他那城门失火,恐怕我们的池鱼也被殃及了。而且毕竟都姓尚,他那一房若真的彻彻底底倒了,以后只怕还会惹事,都说狗急了也会跳墙。”      二奶奶努努嘴,道:“行,行,你们都净说些大道理。你呀,和三爷三婶婶说的一样,我今日去寻他们商量,他们也那般说。依你们便依你们吧,你们相帮就帮吧,我是不管了,只是那杜知府是出了名的黑,我是怕你们遇到一个无底洞。”      “毕竟我们也是侯府,若真心说上几句话,不过一桩小事,想来杜知府也不会不给我们三分薄面。”二爷沉思了一番,道。      尚谦和二爷二人商量了一番,便一同在尚谦酒楼的雅间里请来了杜知府和李老爷,好好地商量了一番。杜知府见他二人一齐出动,觉得此番银钱从尚四那捞得也够多了,如今卖尚二、尚三一个人情,是极划算的,便笑着说了许多场面上的话。至于李老爷,本也就不是真心想和尚家作对,不过是那次丢了大面子,脸上过不去,真才气咻咻地一状告到杜知府那。如今见面子也算得足了,也不再像当初那般恼怒,只道:“听闻你家四爷那个掌柜的连夜逃跑了,我看兴许便是他骗的四爷,又诈了我。如今误会解开也便罢了,只是不是我说,你家那四爷,真是个做不得生意的。如今他也没了进布的货源,也跑了掌柜,我听说对伙计也很是苛刻,这般人,真真会败光你们尚家的产业。而且这件事,那日到场宾客那般多,我虽不说,只怕没几日,全大名府的人也都知道了。我看两位尚公子都是聪慧的,还是极早想些应变的措施吧。只是,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李某人却不便多说什么了。”      尚谦和尚谏都觉得这李老爷虽说话有些直,却是个豪爽的,这个朋友倒可以一交,一连饮尽几杯酒,又替尚谅赔了不是。杜知府最终也说道:“既然知道都是那掌柜的做的,你家四公子虽做事不察,却无大错,这几日关他便也够了。明日我就让人放他归家吧。”此事这才算勉强了结。      可那边,燕氏听人说杜知府和尚谦他们一同去喝酒了,心里便慌张得不行,她只觉得尚谦定是要报此前的仇,而且兴许是要让尚谅再无翻身的机会,才去寻那杜知府,还怕尚谅会去尚靖那告状,把那四间铺子再讨了去,便去寻莫氏商量对策。      莫氏却是出奇地冷静,只淡淡道:“侯爷还在呢。”      “娘,就是爹还在我才着急啊,我听人说爹爹当日可是跟二老爷说过,要先试上几年,看他们各自的能力呢。”便为了探听到这几句话,她可是送了自己极为喜爱的一对绿松石手镯。      莫氏却瞟了她一眼,道:“怎么,你希望侯爷不在?”      “不是……不是……娘……您知道我的意思。”燕氏不知为何,莫氏居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了,难道莫氏将希望寄托在两个更小的亲生儿子身上?燕氏想到这,便低下头故作羞怯地回答道。      莫氏却仍不太看她,道:“你放心,谅儿是我的亲骨肉,我断不会不管他。我说过,此事我早有后着。既然你担心,我先去寻侯爷说说。”      莫氏也不同燕氏解释什么,径直去了尚靖如今独处的院子。推进门,只见屋里香烟缭绕,尚靖正盘腿端坐在榻上,穿着古里古怪的宽大道袍,身旁站着的是他最信任的老管家。尚靖听见有人来了也不睁眼,只问道:“你来寻我有何事?”      莫氏坐到他的身侧,眼里的泪说来就来,滴答滴答就掉落在尚靖的手背上,道:“侯爷,谅儿初次做生意,被人给欺了,怕是要毁了尚家缎庄的名声。谅儿这孩子,不过是个死读书的料,可他偏生心高气傲,又一心为了家里,只想将书读好做大官,好光宗耀祖,结果却被牵进大案,绝了此路,此后他也一心想要好好做生意,让侯爷满意,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太过良善,才会落得这般。侯爷,这一切其实都怪我,那掌柜的是我娘家人,如今我已羞于见尚家祖先,也怕谅儿败光了尚家祖产,只盼侯爷收回那几家缎庄,给谦儿也好,给谏儿也好,只要老爷您不再怪罪谅儿就好。”      尚靖的眼皮仍是一动不动,只轻声道:“好了,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也无须以退为进了,这几日我一人静坐回思,也算慢慢懂得你这些年究竟是整生模样了。我同你说,不论我恨你也罢,气你也罢,谅儿毕竟是我亲生儿子,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学东西快,我亲手教他写字,亲手教他骑马,对他,我其实比对谅儿还要尽心。人孰无情,谅儿有很多的缺点,可他却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的身后事,其实我也都交代好了,谅儿只是还需磨练,这事也不过是件小事。做生意,是要讲信誉的,只要他以后好好地做生意,过几日,别人也就淡忘了。你也莫担心我会收回缎铺。”      莫氏看尚靖一脸通透的模样,只觉有些奇怪,但尚靖话说到这般,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随口说了声谢老爷便走了出去。出门时,见那两个道士正在院里拿着桃木剑划来比去,便朝他们点点头,那二人也点点头,便继续将那剑挥来舞去。      房里,尚靖轻轻地咳了咳,道:“唉,你说我这身子是不是越来越不行了啊。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长生不老之药,虽然我也知此事荒诞,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管家答道:“侯爷,您觉得身体比以往虚弱了些,不过是因为年岁渐长,这些都是极正常的,大夫也说了,您身子是极为健朗的,就是道长也说您就算不求那仙山之药,也能再活三四十年哩。您莫太过忧心了,况且如今几位公子都成家了,尚府也后继有人了,您也可以好好颐养天年了。”      “颐养天年?”尚靖冷冷一笑,道:“这俗务不还是不断么,恐怕只要我不闭眼,都一刻不得安宁。幸而,我也有早有准备。”尚靖头一扭,看了远处案几上的一排牌位,不由重重叹了口气,那些牌位,都是他曾经的爱妾、通房还有他那未出世或者夭折的子孙的。尚靖咬了咬牙,却蓦然又想到尚谅儿时初学会说话喊他爹爹时的模样,最终也只摇摇头,叹了几声:“不孝子,不孝子。”而更让沮丧的就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再有子女了,想到别家有的老翁七十还能生子,他便有些心酸。      这时,那两个道士便推门而入,道:“侯爷,我们算准了,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JJ貌似系统升级好了,之前看到有读者反应说看不到。。我要晕倒了~大家现在还是看不到吗。。如果还看不到,我就放到作者有话说里来哈。。 100 100、晴天霹雳 ...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快完结了~~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   杜知府倒是守信的,第二日便将尚谅放了回去,其实尚谅这回在杜知府那倒是真没受什么苦,还颇受了些礼遇,只不过是饮食不如在家强罢了,比起他在京师坐牢之时,其实还好上许多。可是尚四爷心里却是极为不服气的,在京里坐牢还可以说是不小心触怒龙颜,是文人的“骨气”,便是在同道之间还能拿此经历“吹嘘”一番。可此番坐牢却是因为所谓的“商人乱市”,是极为丢人的,传将出去,昔日的同窗不知将怎生看待自己,便是在府里住着,也觉得低人一头。可他此番,却全然未曾想起自己当日曾拿假银子去骗自己亲兄弟的事了,只想着如何将此事瞒天过海。   尚谅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在回廊忽遇到一个小丫鬟朝他一笑,便低头出去,他怒不可遏,刚想发作,却被来接他的燕氏匆忙拉走。尚谅甩袖道:“不过一桩小事,如今连个小丫头也敢笑我。可恶,可恶!”   他却没想过那小丫鬟想的不过是自己的少女心事,一心只想着抓住那丫鬟,好好打一顿。莫氏见了,便冷笑一声,道:“没骨气,被人笑话了,只想着拿个丫鬟出气,却不想想自己整生重振旗鼓。”   “娘,爹知不知道这件事了,爹会不会忽然要收回缎庄。”尚谅这才蓦然想起如今自己的爹爹还能收回产业,这才慌了阵脚。   莫氏让他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尚谅只觉心里一咯噔,道:“娘,娘,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好?”   莫氏斜睨他一眼道:“你此番受了挫折,定然影响了生意,那老二又一心想要抢你的铺子,我们若不先下手为强,岂不后下手遭殃?你无本钱,还怎么翻身?娘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只不过没什么经验,这回不过是遭人骗了,以后你定能好好发展。”   尚谅听了猛点头,心中如喝了蜜一样甜,是啊,自幼论读书论功夫论能力,他都是尚家最强的,这回不过是因为自己年轻没经验不知险恶罢了,以后定然比那老二老三强。   莫氏又道:“况且你本事尚家的嫡子,那老三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他既然占了封号,那财产自当归你,又有哪家,是将产权交给庶子打理的。此番娘为了让你放出来,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要填补这银子,你可知需多长时间。你还有两个亲弟弟,他们却都没得到铺子,以后可怎生是好。且若不是那老二和老三阻拦,只怕你早已放出来了,昨日还听人说他们请那杜知府一同去饮酒了,吓得我和你媳妇捧了一堆首饰去寻杜知府,这才换得你今日平安归来。”   尚谅越听越觉得莫氏分析得对,愈发觉得是别人抢了他的东西,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娘,我定会将我的东西取回来的。”   莫氏见尚谅表了决心,便渐渐放下心来,自上回那遇“鬼”事件发生后,她受了刺激,养好病后就索性不再伪装了,甚而还有些变本加厉。燕氏看着莫氏的狠厉眼神,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心里一个念头悄悄浮了上来:若哪日需要牺牲我来成全尚谅,她会不会牺牲我?想到这,燕氏便不敢再想,面上只恭顺地笑笑。   尚谦等人见尚谅已被放了回来,却悄无声息,只当他是吃一堑长一智,便也不再多过问。可这日,侯府却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尚靖的老管家慌慌张张地来寻尚谦,哆哆嗦嗦只囔囔着几个字:“不好了,不好了……”   尚谦以为是尚靖突发了什么急病,可一问才知,竟是尚靖不见了,还留书一封,说是和那俩道士去东海寻什么仙山,只为了求仙药。尚谦等人赶到后,见侯爷的行李过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还带上了金银等物,显不是匆忙而走,而是早有准备的,只是没带上老尚管家,而只带了个贴身的小厮,不过十五六岁。   尚谦是又气又急,没想到自己这个“爹爹”一把年纪了还被两个江湖骗子给蒙混了,而自己当时却没有多加劝阻。只是此事木已成舟,急也没用,尚谦心里盘算了许久,也觉此事最糟的可能是那两个道士骗出了尚靖,在无人处谋财害命,只是此事可能性不大,尚靖毕竟是定远侯,那二人不过是江湖骗子,只怕没那劫人害命的胆量,况他们在尚府住着安安稳稳有吃有喝也无须担心被捕,想来不会为了几个金条冒这般风险。再次许是带他去寻什么仙山,慢慢讹光钱财,不过此般也只是没了钱财,对人命倒也无碍,可尚谦细想他们只需留在侯府也每月拿着月俸,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除开有定要尚侯爷离去的事。自然,古人迷信,也有可能便真的是去追求那什么虚无缥缈的仙山,那便当侯爷是去“长途旅行”了一番,倒也无须太过担忧。   尚谦这般一想,心里才稍安一些,忙又派人去打探侯爷的行踪,看是否能追得回来。尚谦细看那封信,倒确是尚靖的笔迹,只是字迹潦草,显是慌忙写下的。他正怔怔出神,那边却有人来唤说夫人请所有人到正厅议事。   尚谦匆忙赶了过去,见果然除了二爷和二奶奶,基本所有人都来了,韶槿对着他凝重地点了点头,尚谦一皱眉,忽觉得有些不妙。   莫氏却摆出一副愁苦面容,道:“你们爹爹忽然离去去寻仙山了,这偌大的家中只剩我一个长辈了,侯爷临走时还另留了一书给我,让我替他代办。”她抿了口茶,又扫视了下在场众人,道:“二房家的怎生还未来,出了这般大的事,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语音刚落,那边二奶奶和二爷已经一齐走了进来,二奶奶道:“娘,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我们自然是去寻爹爹了,难道坐在这里喝喝茶,就能找回爹爹么?”   莫氏的脸一僵,道:“去寻仙山,是你爹爹自己的意愿,哪由得你们小辈的来管?”   二爷握了握二奶奶的手,道:“娘,我们也是太过担心爹爹。您也不是不知,此前京里就有传出有那假道士作奸犯科的事,而且新圣又最厌恶道士僧尼之流。”   尚谦想到莫氏方才的话,见她如今又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想来和尚靖忽然出走一事有关,便问道:“母亲,方才您说爹爹临走时还托付给您一件事?您昨日见过爹爹?他又托付您何事?”   莫氏点了点头,叹道:“我和侯爷一起这么些年,昨日他临行前确来见了我一面,我虽苦苦挽留,可侯爷却执意要走,说要去外间游历一番。侯爷临行前,留下一信,便在我处。”莫氏从怀里掏出一信,又道:“这是你爹爹的意思,你们每个人都看看吧。”   尚谦先接过信,心里便是一惊,那倒果真是尚靖的笔迹,只信里的内容,尚谦却是万难相信,尚靖在信中写道,如今成家的嫡子仅两个,他都自幼疼爱,这几日他日日打禅冥思,觉得不能废了长幼尊卑,也不想有所偏颇,尚谦得了侯位,缎庄的生意理当由尚谅全权打理,打算缎庄的所有经营权都交到尚谅处。又说相信尚谅的能力,虽然仕途已是无望,若将缎庄交到尚谅手里,想来他也能将读书时的聪明才智运用到生意场上,最后还说希望尚谦和尚谅,将来能和睦相处,共撑尚家大业。   大爷和二爷也纷纷接过信来看,此事与他们关系最为密切,自然面色一下都变了,齐齐望着尚谦。此事虽与尚谦没有实际利益上的冲突,只他也极为大爷和二爷抱不平,再看莫氏和尚谅那副模样,这分明便是他们设下的套。   莫氏见尚谦脸上淡淡的,心想此事与他无干,想来他也不会强出头,背上一个不孝忤逆之名。谁料尚谦面上是平淡,却说道:“娘,只怕此信所言并非爹的真实本意。”   莫氏气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伪造了这封信么,侯爷字字句句写得清楚也极有道理,你们看不懂吗,而且你们难道看不出这是侯爷的字迹么,还有侯爷的印章!”   高氏斜睨她一眼道:“怪不得今日爹爹便不见了,指不定是有人胁迫爹爹写了这封信。”   莫氏冷笑道:“如今侯爷不再,你便这般猖狂,再如何,我也是侯爷夫人,难道还处置不了你么?”   燕氏便在一旁拍着莫氏的背,道:“娘,莫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好了。二婶婶,您又不是不知道,素来就是那样直冲冲的性子。”   韶槿在旁实是觉得两人一搭一唱,看不下去了,便道:“娘,前几日我倒也抱着小新见了爹爹一面,爹爹当时并无二样,只说让我,好好地当好这个家。依我看,二婶婶只是做了个推测,并无所指。”韶槿说“好好地当好这个家”时还着了重音,又抬起头,笑脸盈盈看着莫氏,眼神里却有股倔强,似在宣战。   韶槿是当年老太君亲选的当家人,后来此事侯爷也是默认的了,她此番着意强调便是想同莫氏说此时她方是当家的夫人,莫氏便是长辈也无权随意处置他人了。   莫氏咬咬牙,冷哼了一声。   二奶奶高氏便扑哧一声,笑道:“不说别的,单说有人之前刚吃了官司,还拖累了尚家缎庄的名声,爹爹也不会将缎庄全权交到那人手里。”   这下四爷却极是生气,他向来恃才傲物,最不喜听别人说他的这些“挫折”,只梗着脖子嚷嚷道:“那全是被小人所害,小人,小人。”   高氏目光流转,便笑道:“是呀,四叔英明能干,自然是被那小人所害,只不知那小人是谁家的。”   莫氏脸上又是一僵,道:“闲话莫说,只是侯爷确实留下了此书。而且前几日,我和老爷的对话,老管家也听到了,全叔,不如你来做个见证。”   老管家全叔是自幼跟在尚侯爷身边的人,如今侯爷突然不见了,还没带上他,他是最为伤心之人,忽然被夫人点到了名字,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是侯府对侯爷最为忠心也是最为老实的人,有他作证,众人倒是都信的。只他心思如今不在此间,只道:“前几日,夫人确实来和侯爷见了一面。只是昨夜的事,我却是不知了。唉,不知侯爷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侯爷不愿带上我,那小后生又怎知侯爷爱喝什么样的茶,爱用什么样的被子。”   莫氏皱了皱眉,道:“全叔,我知道你关心老爷。如今我问你一件事,你只需摇头和点头即可,若我说的是事实,是你听到的,你点头即可。”   老管家点了点头。   莫氏便问道:“三日前我可是去见了侯爷,当时侯爷正盘腿而坐,你服侍于旁。”   老管家点了点头。   “我可是去请侯爷原谅谅儿鲁莽之事,侯爷可是原谅了谅儿了。”   老管家又点点头。   莫氏逡视了众人一圈,道:“侯爷可是提及了他和谅儿幼年时的往事,还说谅儿是他最疼的孩子,此次不过是缺少磨练,只要以后好好做生意,不久众人便会将此事忘记?”   老管家垂下头,思索了一番,想到侯爷当日确实说了此话,而且他当时也看得出来,侯爷确实对这个四少爷是又爱又恨,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莫氏便微微勾起嘴角,道:“你们也都听见了,昨日侯爷来寻我,也是说了类似的话,最后还担心他留口信,你们不信,所以才特特留了封书信。”   “那为何爹爹不亲口同我们说,而是匆匆而走。”最为老实的大爷,此时也忍不住问道。   莫氏便道:“我听道长说,去寻仙山是要讲究时辰的,只怕侯爷做个决断也极为艰难,他应是想了许久,才这般决定,等他写完此信,已是半夜,将你们叫齐也是费时,只匆忙寻了我,交给我此信,便从后门匆匆走了。至于为何交给我,而不放在桌上,自然便是侯爷担心有人会因此信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利益,悄悄将此信给扔了。”   她看了大爷一眼,大爷便红了红脸,讷讷道:“不……不会……”   尚谦,又浏览了那信,道:“娘,您说爹爹是匆忙写下此信,可这信字迹端正方庄,甚至像是一笔一划慢慢刻下的,并不像临行前匆匆写成。您看另一封信,便是说要离家去寻仙山那封,字迹便潦草得多了。”    101 101、又起变数 ...   “难道你还是怀疑此信不是你爹爹写的么?”莫氏的手紧攥成拳,问道。      四爷尚谅也道:“你们不过是不想遵从爹爹的意思,将缎庄交付给我,才这般无故挑刺罢了。”      “此信确实是爹爹写的,”尚谦刚说完这句话,场上所有人不由都看向他,他又道,“只是恐怕不是昨日写的,而是早先时候写的,兴许是在分家之前。”此话尚谦并非无故说的,那信中所言字字提的都是将缎庄全权交到尚谅手中,却毫未提及将大爷和二爷的缎庄收回这样的字眼,似不在情理之中,依尚谦看来,只怕尚靖是真有过这般想法,可能后来又改了,如今莫氏又拿出此信来当做“证据”了。只是他也没有真凭实据,也只能从尚靖此信的笔迹和那封离别信略有不同而说,却也不能完全加以否认。      一时之间,几人都僵在当场,这时莫氏那豆大的眼泪说来就来,道:“好呀好呀,侯爷刚一远游,你们便仗着人多势众,联合欺负我们。看侯爷回来找不找你们算账,只盼侯爷能早生回来。若是侯爷有个万一,不知你们还要怎样欺侮我们母子。”      尚谦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但父亲的信便在眼前,只怕以后世间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三人联合欺负莫氏和尚谅了,还会影响到生意,他便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不欢而散。      大爷和二爷都急找尚谦商量,问道:“三弟,你说爹爹会不会真的忽然被那些道士拐骗,写下那信?”      尚谦也是心里有些着急,道:“若依我看来,应该不会,只是世间之事皆有可能。你们放心,我一面已经让人去寻爹爹,另一面也派人去请二老爷了,二叔当日分家之时曾和爹爹长谈过,想来他是知晓爹爹心意。这回我看他们底气十足,来势汹汹,只怕是筹划已久,这几日,我们须得顶住压力,断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几人将手搭在一起,都会心一笑。大爷长叹道:“三弟,此事其实于你完全无碍,将来你还是定远侯,他们也断不敢朝你下手,此番绕过你,只怕也是怕你插手。你若向着他们,还能博得一个贤孝的美名……”      “大哥,二哥,莫说了,先不提他们曾多次害我妻儿,单是这回爹爹失踪,只怕也与他们大有干系,我若为了一些虚名或者明哲保身便不管此事,才是真真的不忠不孝。”尚谦有力地拍了拍大爷和二爷的肩。      只是这回的事,尚谦确实猜得挺准,莫氏显然是早有准备,因为第二日,尚家在大名府的所有族亲长辈,还有莫氏的娘家人都来齐了,口口声声侯爷的留书,要求让大爷和二爷将缎庄交出来。这边三叔公说侯爷早已跟他谈过这样的意向,那边二舅爷又取出一封信,说是侯爷也曾提过此事。      尚谦见那些人和莫氏亲亲热热,便也料到是早已串通一气,最有趣的是连那杜知府也来凑了一脚,说有次和侯爷下棋,侯爷感叹了一声,还是应该将缎庄交给一人打理啊。      尚谦便问道:“知府大人,我爹爹可又说是谁?”      杜知府见说话的是尚谦,知道他不是站在尚谅这边的,心里暗骂莫氏为何此事没绕开此人,他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便又转口道:“嘿嘿,这倒没有,有可能侯爷说的是四公子,也有可能是三公子您啊。今日此事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官本没有插足的余地,只是我与侯爷多年至交,侯爷忽然远行,我很是惊讶,想到侯爷当日之言,特意来说一声罢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莫氏这边却也暗骂杜知府拿了她不知多少根陪嫁的金条,却来说了这么句无用的,但面上还是要装作笑脸盈盈的模样恭送杜知府离去。      尚家那些远亲,有些辈分颇高,只是那早已平日里不怎么来往了,如今这些人却都混赖着不走,一个个举着手杖,口口声声骂尚诚尚谏尚谅三人不忠不孝,霸占家产。侯府里一时鸡飞狗跳,这些人白日来骂一骂,晚上方走,一走韶槿便发现正厅里丢了不少新的茶盏、琉璃灯罩,气得韶槿哭笑不得,连夜让丫鬟们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第二日就那大瓷碗出来。第二日那些叔公、太叔公、表舅舅的果真又来了,一见今日待客的不过是最下贱的白瓷碗,便又恼了三分,骂得更加起劲,又懊恼昨日没有多顺走几个好东西。为了这白瓷碗,骂着骂着便又骂道韶槿,说她不会做女主人,还有这世间哪有做母亲的还在儿媳妇当家的道理,还这般小气,连待客用的东西也这般粗鄙不堪。      莫氏见此话也正着她的心思,便顺着话根说:“槿娘,这几位都是有辈分的,你怎么能拿这些白瓷碗上茶上果品呢。”      韶槿却甜甜一笑,道:“娘,媳妇自然敬重各位叔叔伯伯,不敢怠慢各位。昨日便拿了府中最好的金玉琉璃盏、白玉瓷盘,还有当年老太君最喜欢的凤头壶取来,只是说来也怪,如今咱们侯府不但人不见得快,东西也不见得快。一眨眼,这些东西便都丢了。媳妇无奈,只得今日拿些白瓷碗来招待各位叔叔伯伯了。”      那几人听她当面这般说,面上都是又红又紫的,但又发作不得。      韶槿却又说道:“娘,您说那凤头壶当年还是太后御赐的,若哪日又有人提起,我们可怎生担待呀。”      莫氏冷这张脸道:“槿娘,兴许是昨日人太多,采兰采梅她们没收拾过来,你再问问她们。”      韶槿却又看了那几人几眼,叹道:“此壶若是流落出去,又被有心人认出来,这后果……”      那边,便有个白胡子老头站起来道:“你胡说,昨日我们至多也只拿了些茶盏,哪有看见什么凤头壶,你何时拿什么凤头壶出来待客了。我们都是至亲,不过取些茶盏子,有什么紧要。”      他这一说,在座众人都红了脸,韶槿便说道:“哎呀,原来是三叔公您取了呀,三叔公您说得对,我们是至亲,只要您同我说上一声,槿娘自然是整套送上。那些茶盏呀茶壶呀,最讲究配套,若只取个一两个,却是不好看,不如我让人取了一套,给各位叔叔伯伯每人送上一套。”      “本就应当如此。”那三叔公一抬头,极是骄傲地坐下。一旁侯府的小丫鬟都忍不住低头窃笑了起来,就连莫氏也觉得这般人丢她的脸,不愿再多说下去,只冷着脸扭头走了。      韶槿看了看昨日丢失的统计,知道这些人便只喜欢些金灿灿的看上去富丽的东西,至于那真真正正的纯羊脂玉的凤头壶却是不懂得欣赏的,便让采兰去库房拿些看过去金光闪闪的茶具,那些以往都是侯爷和老太君嫌俗气,不愿意用的,倒真给他们送上了一套。那几人得了新的茶具,都欢天喜地,又直夸韶槿大方,也顾不得再去替莫氏当传声筒了。除了莫氏自己的娘家人,其他也只是站在一旁既表示赞同又表示不赞同地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而尚谦更焦虑的则是尚靖的去向,他派去的人,都说打探不到,只怕那两个道士如今也换上了便装,尚侯爷一心想要躲着众人,自不会走大路,尚侯爷留下的信只字未提去向,一旦出了大名府,便真不知去何处查了,莫说中原,便是东海,也是何其茫茫。尚谦踱来踱去,忽又一拍脑袋,又忘了自己那极为了不起的亲家了,莫说顾小侯当年是六扇门的,当是韶槿当时难产,以一个小玉佩便能瞬间寻来许多人的顾夫人也是不容小觑。尚谦忙又让人拿那玉佩去东柳巷转了一圈,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小乞丐果就上了门来,尚谦交代了一番,那人便鞠了个躬,匆匆离去。      至于莫氏和尚谅,见尚谦那几人似乎都丝毫不表态,便焦躁了起来,又催促那些族亲继续施加压力。可大爷只是低着头,浅酌清茶,大奶奶垂着眼睑一直看着手里的绣活,二爷和二奶奶则高昂着头颅,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自信又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二奶奶还时不时和韶槿说几句玩笑话,韶槿则是含着笑容或轻轻地点头,或令采兰采梅给那些说得口干舌燥的叔叔伯伯们端上茶。莫氏在一旁声泪俱下,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有人高喊道:“二老爷到了,金陵的二老爷到了!”      那小厮还未喊完,二老爷已经冲了进来,道:“大哥回来没有?”二老爷一身风尘仆仆,显是一路从金陵快马加鞭而来。      尚谦沉重地摇了摇头,莫氏已经袅袅走来,带着哭腔说道:“二叔呀,你要为我和我家谅儿做主呀,侯爷一远游……他们便不遵从侯爷的意思办事,联合欺侮我们母子俩呀。”      二老爷似是吃了一惊,道:“大嫂,此事从何说起?”      莫氏又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悲悲切切地看了二老爷一眼,又看了尚谅一眼,尚谅便拿着那两封书信上前递给二老爷,道:“二叔,您看,这是家父远游之前留下的书信,上边说他此去寻仙山,不知何年能归。这还有一封是他前一夜留给家母的,说打算将缎庄生意全权交给我。”      二老爷点点头,将那两封信取来,细细看了一会儿,面色突的凝重了起来,看着看着,口中念念有词,道:“不孝,不孝。”      莫氏见二老爷脸色铁青,心想他定是在生尚谦等人的气,不由心里暗喜,嘴角便不由地勾了起来。      “二叔,我也并非有意要去争这些缎庄,只是爹爹信得过我,且爹爹也说一家缎庄分成几户经营,难免会被对手逐个击败。可如今爹爹留书于此,我只没想到我和几位哥哥兄弟一场,却如今险些要闹得对簿公堂。”尚谅看二老爷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便不免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些话,叹了几口气。      谁知二老爷却是将那几封信重重甩在尚谅脸上,怒道:“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简直就是反了,今日你爹爹不在,我这个做叔叔的只好替你爹来教训你。”      二老爷一急,身边无东西可用,随手端起一个茶盘子就要揍尚谅,莫氏忙挡在尚谅身前,道:“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谅儿犯了什么错,你就算是和他们连成一气,不为我家谅儿说话也便罢了,何须动粗。还是真当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相帮了?”      二老爷冷笑一声,道:“你们犯了什么错,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幸而大哥早有防备,我上回来大名府时,大哥便已留书一封给我。只他和我都万没想到,你们会如此不知足。”      莫氏摇摇欲坠,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随我来,至于不是尚家人的,就别跟来了。”二老爷冷冷一瞥,那些原先来帮莫氏虚张声势的人想要一起跟着走的脚后跟又都直直地定在地上了,人家尚家的正主子来了,干他们何事呢,这尚二老爷据说年轻时可是习武的,不大好惹哩。      尚家的人跟着二老爷一同走进了尚侯爷原先住的屋子,如今韶槿还是派人日日去打扫此屋,布置还和原先一模一样,二老爷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走到尚侯爷的床头,按了个床头的机关,从墙壁间弹出一个小方格来,众人俱是吃了一惊。      二老爷淡淡说道:“这里只有我和大哥知道,是当年爹爹用来存放机密文件的地方,如今钥匙也只二人有,一个是我,一个是大哥。我当日在大名府,大哥就怕他若忽然离去或百年以后,有人会胡编乱造,扭曲了他的意思,特留书一封于此,嘱咐我若他日有家变,一切以此为准。” 102 102、侯爷归来 ...   二老爷从怀中取出钥匙,将那方格中的金楠木小匣子轻轻打开,里边整整齐齐存放着一封信,自是尚靖的笔迹不假。二老爷读了那封信,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尚侯爷在信中写的字字句句都关于缎庄和尚谅。原是尚靖曾在尚谅官场失败之后写了一封书信,大意是将缎庄全权留给尚谅云云,只是之后思量再三,决意先让三人都试试几年,再做最后定夺,只是他再寻那封书信,却已不见踪影了。尚侯爷不由感喟自己身边之人只怕早已有了贰心,便再留书一封,直言若自己百年之后还未定夺出谁是最后的缎庄继承人,则继续用三人分别继承缎庄,若有人忽然取出之前那封信截去时间伪造成遗书,扬言要全权管接缎庄,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般之人也并非长久能做生意之辈,他名下的庄子便全权交给尚谦。      二老爷沉痛地说道:“大哥那日见自己找不到信,便同我说,定是有人拿去藏起来了,只盼他莫拿出来用。他若真的拿出来用,便是我这辈子真的看错这个儿子了,连自己亲兄弟也要算计。”      尚谅此时面色苍白,险些有些站立不稳,摆手道:“没有……我没有……”      二老爷又指着他,道:“你以为……你拿假银子骗你大哥的事情你爹不知道吗,他只是没说,却也曾写信给我,同我说,只怕他最不愿发生的事可能要发生了。你……唉!你爹爹曾对你期望最高,他原先给你三间缎庄也只是担心你没做过生意,先让你从小生意做起,练练手,你爹爹其实名下另有产业要赠给你,只是你连番让他失望。”二老爷打开那楠木盒子的夹层,又取出几张契纸,道:“谦儿,这些你先收着,代你爹爹保管,等寻回你爹爹,再问问他,要如何决断。至于你,尚谅,把缎庄契纸拿来。”      尚谅自是摆手不愿,可二老爷虎着一张脸,步步紧逼,尚谅只得步步后退,莫氏则忽然又哭喊道:“圈套,圈套,这都是你们的圈套!我家谅儿本就该继承缎庄。”      尚谦再回头和众人看那张莫氏说尚侯爷要将缎庄都交给尚谅的书信,果是右边已被人截去一条边,并无年月日,怪不得尚谦当初初看时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如今真相大白,都只觉尚谅有些自作自受。尚谦蓦地想到一件事,冲上前去,抓住尚谅的衣领,道:“你盗了此信,满心以为自己有胜算。可你这般做,首先得让爹爹不在,你才能鱼目混珠。快说!你是不是知道爹爹在哪?”      尚谦这一喊,大爷和二爷也回过神来,只他们原先没敢想尚谅和莫氏会为了缎庄而做出类似“弑父”的行为,此时都怒目而视。尚谅咬牙道:“你胡说,我怎知爹爹在哪里。爹爹是自己同那些道人去寻仙的。”他又转头看了莫氏一眼,莫氏此刻又哪顾得上她,她听说如今连手里的缎庄都飞了,早已六神无主。      待到莫氏略微回过神来,见几人逼近着尚谅,便哭喊连天:“你们欺侮我们母子俩就算了,还要冤枉我们!我和侯爷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怎会遣人去害侯爷。”她哭得凄惨,众人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又有家丁急急忙忙跑来,喊道:“三爷三爷,侯爷寻到了,在同福客栈,正昏迷不醒。”      “快,派人去接侯爷回来。”      “侯爷已在马车上了,我们也寻来了大夫。”      “那两个道士呢?”尚谦急问道。      家丁苦着张脸,道:“三爷,这可真不知了,那二人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让三爷您亲启。”      尚谦这下可是脑袋一个犹如两个大,这几日的书信格外多,一封接着一封,每封都关系重大。      如今莫氏正强撑着身体,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和那道人勾结,连信都是亲启的了。”      尚谦不去理会她,拆开那信,上边写着:三爷,吾二人不过是江湖过客,他日收人钱财来此,原本实存不善之心,只吾等也知三爷与顾夫人乃儿女亲家,我们自不敢得罪。只是我们收人钱财在先,江湖之中行有行规,万不可取财而不办事,且所托之主吾等亦得罪不起,只得作此权宜之法。但这半年以来,我们从未给侯爷服用过药丸,只是传授些养生吐纳之道。然此番主顾要求我们将侯爷带走,吾等断然不敢真将侯爷带去寻那飘渺无依之物,只得将侯爷藏于客栈之中,这几日,听闻顾夫人的八门已经开始寻人,吾等只得先行告辞一步,侯爷不过服用的一般迷药,睡上几日自然便能醒来。吾等不过是取人钱财,当时实是进退两难,还请三爷宽宏大量,饶吾等一命。      这信上虽只字未提究竟谁是他们的主顾,但侯爷忽然不见对谁最有好处,自是不言而喻。二老爷看了信后,竟忽然狂笑,又悲道:“你们真以为大哥是个被蒙骗的么,大哥早间便同我说过,他虽明知那道士是有人故意安在他身边的,只他说再如何自家之人也不会害他性命,他得了隐疾,只得姑且一试,若是为此丢了性命,便是他此生可悲,也无脸再苟活于世。说到底,他不过不愿相信有人会害他。”      二老爷一步步走向莫氏,莫氏吓得哆哆嗦嗦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讷讷道:“你看着我做什么?那两个道士又不是我请的。是……是侯爷自己结交的……”      “你可敢看着我等再说一遍?你若不认,我便去寻证据,若被我寻出蛛丝马迹,而且大哥回来了,只要他醒来,我等去问上一问……你这妇人……你这妇人……”二老爷气得早已说不出话来,他是武人出身,两眼圆瞪,不怒自威。      莫氏挺起胸,强辩道:“我是侯爷夫人,你待如何?我也不过是为了侯爷好,侯爷说他身体不适,需寻些秘方,我一心一意为了侯爷,又有何错。”      二老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抖着手道:“你……你好……你好……若非那两个道人有所顾忌,我大哥吃过什么,如今身在何处都未可知!”      尚谦忙扶住二老爷,道:“二叔,您莫气了。这些都应怪我,明知那两个道士有些蹊跷,却没有细细盘查。我以为……我以为爹爹是真心喜欢……那些修仙之术。”      二老爷叹了口气,道:“子侄本就不得过问父辈之事,这倒也不是你的错。罢了,罢了,还是等你爹爹醒来再说。”      尚侯爷是被人抬回侯府的,虽然并没有受伤,却是昏迷不醒,形容憔悴。虽然大夫说并无大碍,那般神色却也极为让人忧心,只那两道士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第二日尚侯爷便悠悠醒转了,可尚侯爷却是两眼无神茫然地望了众人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没想到……没想到……”      下人们忙给尚靖递上参汤、鸡汤,可尚靖却一口也喝不下,只将就地喝了几口小米粥,似乎也不太想和众人说话,只淡淡地说他倦了,让二老爷陪着他说说话,便歇下了。      二老爷阴着一张脸走出了尚靖的房间,只淡淡地说:“侯爷没事,你们都歇了吧,让他静养几日。”至于别的,一概也没说。      可那天半夜,莫氏仍是想了个法子偷偷溜了进去,在尚靖的床头又哭又跪:“侯爷,我们夫妻感情多年,我将尚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谅儿,您莫生气,都是我出的主意,其实我也是怕家产被他们败光,才想让谅儿收回来,好好管着缎庄,以后他们兄弟有难,谅儿定能相帮。但倘若谅儿就此倒了,只怕他们也会接连着倒了呀。侯爷,谅儿绝对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尚靖本就在咳嗽,被她这一哭一跪,就咳得更加厉害,怒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莫氏却跪着抱着床头,哀泣不止,道:“侯爷,至少您不要收回谅儿手里的缎庄呀,都是我这做母亲的错,与他无干,若他没了营生,以后该如何是好呀。”      尚靖见莫氏的脸在烛光映照之下都已扭曲了,心中只觉厌恶,可又想起尚谅那张酷似自己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那两个道士,是那日莫氏非要让他陪着去白云观时遇见的,他当时病急乱投医,也未及多想,待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坐,觉得身体果是有所好转,就更加信任那二人,至于自己当日为何那般凑巧遇到那二人,他虽略有疑惑,却也不曾深思,只他觉得家里人即便再如何争家产,也断然不会去害他性命。      他虽然长期修身养性,可那般病也不是一时便能治得,那二人说东海仙山有医仙能妙手回春,又有圣药,他虽将信将疑,却也觉得即便不成,当作散心也是不错,况自古以来便有文人寻那东海蓬莱仙山,他就当是附庸风雅一番罢了。哪知到了所谓的寻仙山的时辰,刚启程未多久,他便被人下了迷药,扔在了客栈,尚靖一开始还有些意识,后来才渐渐入睡,醒来后也迷迷瞪瞪,只有追悔莫及。他心里头正乱,莫氏偏这时候来烦他,句句说的又是他最为烦恼的事。      可这时正逢半夜时分,外边的人多半听不见,听得见的那些人又都是“放”莫氏进来的人,因此即便尚靖喊了无数遍“你给我滚”,莫氏还是在那头哭闹不止。尚靖突然觉得极是悲哀,身边的人竟然都这般不可信任了,而最为不可信任的便是自己的枕边人,只觉自己此生已尽。      尚靖缓缓闭上眼,一摆手,道:“知道了,他暂且就先留着吧。等过后我再做决断。”      莫氏如蒙大赦,披头散发地就跑了出去,只一跑出去就想到自己这回又白费了心机,不但没让尚谅拿回应拿的缎庄,反而让尚靖更加不信任自己,便愈发觉得气恼,认为尚谦太过碍眼。      尚靖这一夜无眠,他原只是因为在外边几日未曾饮食,感了风寒,可昨夜禁不住情绪一激动,竟然病上加病,就此昏昏沉沉了好几日。这一日精神头好上一些,方把所有人都喊了进来,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堂,尚靖这才感觉有些安慰,道:“前些日子发生了些事,你们便都当做没发生过,照旧过你们的日子。”      他刚说完,二奶奶便有些不喜,扁了扁嘴道:“爹……”      二爷忙拦住她,使了个眼色。二奶奶这才不接口,尚谅则有些喜上眉梢。尚靖将他的喜色看在眼里,蓦地心里又是一痛,又道:“只一条,你们记住,待我百年以后,你们便分家吧,这侯府,只应住着一个定远侯。”      几人又连声应了是,尚靖扫了一眼道:“谦儿留下,别人都散了吧。”      尚谅盯了尚谦一会儿,方百般不愿地走了出去,刚一走出去,便被二奶奶甩了个眼风。二奶奶掐了掐二爷的胳膊说:“你为何不让我说。爹这几日都病着哩,只怕还闹不清楚,有些人多么卑鄙无耻!”      二爷忙跺脚道:“你小声些。方才秦大夫说了,爹有心疾,禁不得气,他再如何也没把天掀了,等爹身子好些了再说。况且,我看爹那般说话,也不是不知,只是他不愿提罢了。”      二奶奶撇撇嘴,高声地嚷了一句:“偏心!”      这声“偏心”虽是在屋外说的,却钻进了尚靖的心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尚谦,便苦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偏心?你虽是嫡子,我自幼便最疼谅儿,若不是他惹了事,如今你又懂事许多,只怕这侯位我也会给他。这回即便他犯了这般大错,我却还想着给他一个机会。”      “人人都有所喜好厌恶,偏些也是正常的,况儿子以前实是不懂事,爹爹偏疼四弟,也属正常。这回的事,儿说句实话,虽有些不满,但也觉得再如何血溶于水,爹爹也不是那狠心之人,断然不会绝了四弟的生路。” 103 103、临终重托 ...   尚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不喜你,便是因为你母亲日日在我面前说你调皮捣蛋,可我那时年轻,没想着管好你,却只是苛责你,久了你便愈发不可收拾。我虽不知道后来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忽然间你又变回了那个温良谦恭的好孩子,但我知道,如今的侯府,最为宽宏仁厚的便是你。我这回病得不轻,只盼我有生之年你们兄弟都能在我身边,若这回我不偏心些,只怕是鸡飞狗跳,我只求安宁,你们心里怪我便怪我吧。”      “儿子不敢。”尚谦也跟着叹了口气,尚靖老了,他看得出来,和最初见他时那个神采奕奕的俊美儒雅的中年男子不同,如今的尚靖不过几年时间便开始像个真正的老人了,尤其是这几天,犹如忽然间老了好几岁一般。      尚靖握着尚谦的手,道:“你以后,要好好,好好管着定远侯府。我再嘱咐你一事,其实我这段日子也看出来了,你四弟是聪明,可是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又心胸狭隘,只怕在生意场上也做不了多久。我虽明知他可能失败,却还想着磨练磨练他,也许会转好。尤其是,我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那般不堪……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暂且收着,若我百年之后,他的缎庄还是不景气或者他将转卖于他人之手又或者他再犯了这回这般不可饶恕的错误时,便由你拿这笔银子买下,以后由你来接管,那些银子便当……便当是我接济他罢了,只你莫事先告诉他那是我的银子。我另留了一封书信,交给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保管,想来到时不论有何变化,他都能压得住。上边言明若你四弟的缎庄生意不行了就由你收回那几间缎庄。若到时……若到时……他真心胸狭隘到宁肯卖给外姓之人,也不愿卖给你,你便直接拿着我的遗嘱收回那几间缎庄,这是我尚靖的财产,我有权决定如何处置,若到时……到时他真那般六亲不认,一分银子也不要给他!至于这不成气候和犯错的标准,就由你来定,爹相信你。我只怕他,他太浮躁,意气用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谅儿这辈子未受过什么挫折,其实这些,也都是我的错,太护着他了。这件事,我也告诉二弟了,你若决断不了,便去问他。你记住,切莫让我们尚家的缎庄,落入外姓人之手。”      尚谦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感慨无限,他知道尚靖是个这辈子过得比较单纯的人,可到老了,却反反复复为了怕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而留下了多封书信,只想看看那尚谅究竟还有无兄弟之情,是否气量真的狭小到完全不适合继承家业。      尚谦又问道:“爹爹,我记住了,此人是谁?”      尚靖让尚谦低头,附耳轻声说了那人的名字。      尚谦吃了一惊,显是想不到爹爹竟会让此人帮忙。      尚靖淡淡道:“你爹爹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尚靖见尚谦面色凝重,心中才犹感到一丝安慰,淡淡道:“让槿娘有时间带宁宁和小新来看看我,别人就不用来了。”      尚谦是在众人瞩目之中进的尚靖房间的,他走出来时众人也还未散,只看着尚谦的脸色想打探下尚侯爷究竟同他交代了什么。可是尚谦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忽然只觉得窗外射进的阳光有些刺眼,其实他来这里以后并不太喜欢尚靖这个人,也从来未曾从心里将他当做父亲,可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尚靖应该是做了他难以想象的心理挣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天以后,尚靖就如同完全没发生过那件事情一般,只字不提,心情似乎还爽朗了许多,终日乐呵呵的,不论是哪个孩子来见他,他都挺愉快的,偶尔问起缎庄的生意,不论二爷和四爷说什么,他都只笑着说好、极好,就是四爷如今的生意是每况愈下,可他总拣些好听的甚或胡编乱造给尚侯爷听,尚侯爷也是点着头说:“好,好,你知道错了,能改就好。”      对此,二爷难免是有些怨言的,便和尚谦抱怨道:“以前爹爹再如何,虽然嘴里不说,也是个心里比较清明的人,而且也挺严厉的。怎生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就像一个孩童一般,老四说的有些话我看连你家小新听了也不信,爹却笑呵呵地点头说好好好。你说该不是当初那两个道士真的给爹爹吃了什么药把。”      尚谦摇摇头,又想起尚靖那日苍白且憔悴的脸色,可如今却红润了许多,叹道:“爹年纪大了,还是莫让他操心了,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糊涂二字。爹恐怕是不想再像上回那样,看得那般清楚了。”如今,尚谦最担心的便是尚侯爷的身体,虽说他看过去健旺了许多,可是来看的大夫都悄悄地说尚侯爷经上回那场大病,身体是虚弱了许多,尤其是心脉虚弱,他这般年纪的人,若再病一场,便极为危险了。      可尚侯爷这般,四爷尚谅却觉得自己的机会指不定又来了,虽然如今他的缎庄已经不成气候了,掌柜一走,有经验的伙计也都跟着跑了,可尚谅从没想过是自己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于他看来,他这一生便是被那些抢他家产的“小人”所害的,若他能有尚家的所有缎庄,那什么廖三爷岂敢随随便便就不卖他布?如今他的欢儿和喜儿可是给尚侯爷添了两个孙子,他日日让燕氏抱去给尚侯爷看,见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尚谅便喜在心里,只觉多哄哄爹,指不定他还会有改变主意的时候。可是尚靖虽然日日见他都笑呵呵的,却从不提产业的事,每日问的不是哪儿的花开了便是孙子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有半年,二爷尚谏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四爷尚谅的生意如今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局面了,尚谦则过着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日子,只是尚侯爷最终没有熬过这年冬天,在冬至那日,尚侯爷与当时老太君的症状极为相似,咳喘了两声,便去了。      那时尚谦正在书斋里,听人说侯爷去了,第一反应便是尚侯爷又离开府里去寻仙山了,可接着才反应过来,这回尚侯爷是真的去了。他忙赶了过去,那边已围着一大群人,属尚谅哭得最为大声,捶胸顿足,可尚谦再细看他,发现他只有干嚎,却无半分眼泪,打心里便有一种恶心之感。再看到尚靖躺在床上,却并不像个死去的人,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应是走得极为安详,尚谦心里这才觉得有些安慰,跪了下来,心道:尚侯爷,你虽不是我亲生父亲,但我占了你儿子的身体这么些年,衣食财物其实皆是你所赐,便是这副身躯也和你血脉相连,这般说,您虽非我生父却是我的大恩人,我定会完成你的遗言,好好守住尚府。尚谦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他本不想哭,可那几个响头磕完,也不觉鼻子发酸,眼泪掉了下来。      尚侯爷的这场丧事,除了尚谦,就是韶槿最忙,其实这是她真真正正地独撑大局的一次,半个月时间,便让韶槿整整瘦了半圈,还时时只能和尚谦在夜半时分才能碰见,两人不由都叹了口气,刚想说说话,便有人说二老爷因为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二人只得又跑去照料二老爷。      事情都办好,尚谦和韶槿都已疲惫不堪,只这时分家一事又被莫氏和四爷提了出来,尚侯爷上一次分家之时,虽已把庄子和铺子都分了出去,只是只怕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早便去了,还余留着一些现银、金条,本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可如今却成了一桩难题。这件事,尚谦做不大合适,二老爷当仁不让地便主持了起来,如今他可算是尚家唯一的男性长辈了,可莫氏毕竟是侯爷夫人,论理是如何绕不过她这关的,但是经上回一事,莫氏也知尚靖在二老爷那必然留着遗嘱,便只谦虚着说不做这个主管人,让二老爷来管,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二老爷拿出侯爷的遗嘱来。      二老爷想到尚靖交代,若非万不得已,万不可去通知那人,便淡淡道:“兄长去得太过匆忙,并未细致交代过我什么,名义上是我主持,其实依我的意见便是大家坐下来,谈一谈,一起商量商量。”      莫氏便道:“那二叔可不要届时又掏出一封信,说是侯爷何时何时交代的。”      二老爷武人出身,听她这般说,便道:“信确实有一封,只是大哥交代,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公开,牵连太多。”      莫氏便冷冷道:“莫不是侯爷留了封什么信,不利于某些人,二叔你就偏袒相帮,不愿公开了吧。”莫氏说得这般有底气,是因为侯爷断气时说了四个字:“缎庄……缎庄……谅儿……谅儿……”侯爷说这话时,尚谦虽然没赶回来,可是许多人都听到了,只是因为尚靖没说完话便断了气,这话便有了许多不同的解释,但是尚谅当时做的事却是紧握住尚靖的手,哭道:“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定会好好继承缎庄。”      莫氏和尚谅都打定主意不论尚靖最后究竟说的是不是让尚谅继承缎庄,都定要抢下缎庄的,尤其是要抢下二爷的缎庄。于是杜知府就很适时地又出场了,打打官腔,摇头晃脑地说上一堆立嫡不立庶的道理,竟还跑来说侯爷和他提过多次,最终是想让尚谅做接班人的,总之,上回的话,杜知府又原封不动地照说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上回尚靖回来了,可是这回,尚靖却再也回不来了。      尚谦隐隐只觉得不对劲,杜知府这般和稀泥的人,怎会一次两次地来搅这趟浑水,一查,却查出了杜知府那位青年才俊的好儿子杜公子,如今和尚四爷可谓称兄道弟,上次的事,杜公子也受了牵连,免了官,回来后便一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杜公子何等聪明的人,倒为自己寻了个事情做——替他的好兄弟尚四爷打理尚家的缎庄。      尚四爷不傻,一心想的是利用杜家在大名府长期积累的实力帮自己抢到缎庄;可杜公子更不傻,直接伸手便向尚谅要缎庄的分红。若说早二年的尚谅是断然不会答允的,可如今经历了上回那些事端,尚谅只觉自己丢了大丑,又被父亲所不信任,还被同僚笑话,但他从未去反思是自己的原因,千千万万都归咎于尚谦抢了他的侯位,尚谏抢了他的缎庄,新仇旧恨夹缠在一起。尚谅早已将自己的一身抱负全然寄托在,抢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头了。      当尚谦得知尚谅在父亲丧期还时常偷偷出去和那杜公子喝花酒时,就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了,但他毕竟不是太迂腐,心里暗恼却也没真想因此拿此说项,可当派出去的人说了尚谅和杜公子定的种种协议时,尚谦只觉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尚侯爷当日的话,还犹在耳畔,“断不能让尚家的缎庄落入外姓之人手中!”      尚谦正当沉思着,这时韶槿便带着二奶奶高氏急急忙忙走了进来,二奶奶脂粉未施,鬓角有些凌乱,和平日里那个日日装扮得齐齐整整的二奶奶颇为不同。尚谦一看便知发生了大事,忙问道:“二嫂,发生了何事?”      二奶奶虽然心里慌张,但说话仍是伶俐,道:“三爷,我家二爷被杜知府抓了。杜知府说什么我们的缎庄的布料有毒,李老爷家的一个姨娘用我们缎庄买的布裁了身衣裳,穿上后先是浑身发痒生红疹,接着突然暴毙,大夫说是她皮肤接触到了毒液,杜知府便说是我们缎庄的布有问题,先是派人封了缎庄,接着就让人把我家的带走了。”二奶奶虽然强自让自己镇定着,但浑身上下已不由自主有些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下来,韶槿忙扶着她,一边抚摩她的背,一边道:“没事没事,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事一听便是那杜知府在胡乱断案。这世间哪有这等事呢,只听说吃东西中毒的,哪听过穿衣裳中毒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总算开完结了。拖延了许久。这几周也木有申请榜单了。平安夜还码字的苦逼孩子,伤不起~~ 大家圣诞快乐~ 104 104、所托之人 ...   尚谦也安慰道:“二嫂,你先坐下喝口茶,我立马先派人去探听消息,至少先让二哥回家,断不会让二哥遭罪的。槿娘说得对,哪有人穿衣服致死的呢,至多不过是皮肤过敏……不是,至多是皮肤和那布料不适应,有些不舒服罢了,况那也是她个人的原因。而且就算这布料有毒,也不能直接封我们缎庄啊,我们是从廖三爷那进的货,她买到布后又请了裁缝做衣裳,说不定是那裁缝投的毒呢?这杜知府却查也未查,先封缎庄,定是冲着别的事而来的。”      高氏拍了拍案几,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可那杜知府却说什么卖廖三爷的布庄别家都没事,只在我们家出了事,又说什么只我们家同那李老爷家曾有些过节,定是要以此害人了。胡说八道,和李老爷有过节的是老四,同我们有何干系!李老爷便是信任我们,才在我们缎庄进货,我们为何要害李老爷。这杜知府如今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之前无缘无故说什么涨了税钱,说是探花郎答允的,我们联合了众多的缎庄一起抗议才取消的,只怕便是因为这得罪了他杜知府。如今真是只有现管的最大,不过一个知府,便开始这般欺辱侯府了,侯爷刚过世,三爷你的爵位受封还未正式下达,只怕那杜知府便是趁这时机要在我们家大捞一笔了。况且我家二爷不过是个庶子,原先同三爷你的关系也不算好,那杜知府定是觉得你是不会多问我们的闲事的。”高氏说着便呜咽起来。      尚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二嫂嫂,你只管放心,我和二哥虽然曾经有过龃龉,但那都是年少轻狂时的事情了。这些年,不论我和二哥哥,还是你和槿娘,我想我们彼此都是交心的。”      高氏听了也点点头,道:“三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心里有些着急了。我细想想,那杜知府也只是图钱罢了,我和二爷也不缺钱,多给他些便是了,只是劳烦三叔叔做个中人。”      尚谦叹了口气,道:“二嫂嫂,有件事我原本不知当不当说,但如今我只怕是不得不说了。发生这件事,只怕不是因为你们得罪了杜知府这件事这么简单,杜知府只怕谋的也不是银两,他谋的是我们尚家的缎庄。”      “什么?”高氏手一抖,不由碰触到了一旁的茶盏,滚烫的茶水便泼泄而出,地上湿了一片,就如众人眼前的这个烂摊子。      连韶槿也不由皱眉道:“这是从何说起?他一个知府,为何要谋他人的缎庄,他和尚家非亲非故,尚家的子孙都在,轮也轮不到他们杜家。莫不是……?”      尚谦只得无奈地点头道:“槿娘,只怕你猜得不差,便是我那位好四弟,做了那里通外敌之事。这也便是为何最近他们吵得那般凶,非要继承尚家所有缎庄的原因,爹爹临去前曾要我多多看着他,我派人去查,才发现他近来日日和那杜公子出行,据说他还答允若缎庄到手,给杜家分一大份红利。”      “呸!尚谅这个……这个……小!”二奶奶原想骂尚谅这个小杂种,只她再泼辣,终归是斯文人,如何也骂不出口,只急得跺了跺脚,道:“定是他和那姓杜的狼狈为奸,怪不得,近来杜知府时时来寻我们麻烦,便是要让我们做不下去生意。当日他那般不忠不孝,爹爹没收回他的缎庄,已是对他偏宠,他竟还想着霸占所有的缎庄,这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将这庄子分给外人!姑奶奶我今日不收拾了他,简直愧对我们尚家列祖列宗。”      二奶奶说罢便急匆匆往外走,尚谦和韶槿忙追了出去,二奶奶跑得却快,一转眼便出了尚谦的院子,可巧,那尚谅和杜公子竟然正朝着尚谦的院子里走来,二奶奶心急,端起一旁的花盆便砸向尚谅,骂道:“你害完大哥害二哥,你还有没有良心,现在还要将自己的缎庄拱手让人,我家二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定不会放过你!”      尚谅和杜公子原本有说有笑,显然没料到忽然半路杀出个二奶奶,都唬了一跳,又见她一副疯妇状,都不大敢惹,只愣楞地听她骂完一席话,韶槿和尚谦也赶来忙扶住二奶奶又劝慰了几句。      杜公子这才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拱手道:“看来这位……便是尚家的二奶奶了,听闻尚家的缎庄是您和尚二爷一同打理的,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二奶奶……果是女中豪杰……”杜公子说话时憋着笑,说着说着自己便不由笑了出来。      二奶奶更是恼怒,若非韶槿拦着,只怕要当场撕了那个杜公子的嘴。杜公子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出,自己那个如今一样泼辣的正妻韶兰和这二奶奶打起架来,不知谁高谁低,这二奶奶虽然泼辣姿色却很是不错,尤其那柳眉益阳的模样,极有风情,但一瞥见韶槿也在,忙正色了许多。      四爷却对杜公子道:“是啊,这就是打理我们尚家缎庄的二奶奶,杜公子,你也知道我为何不放心了吧。妇道人家,毕竟性子冲动、见识浅薄。”      二奶奶冷静了下来,冷哼道:“我再见识浅薄,也不会让尚家的缎庄改了姓。”      四爷便哈哈一笑,道:“二嫂,这可都是和你学的呀。哦不对,首创者应该是三哥,你们不都是爱用分红收买人心么,这个掌柜分红,那个掌柜分红的,你们这不叫给尚家的缎庄改姓么?”      “掌柜和伙计是兢兢业业为缎庄工作的,分一分利给他们又如何,缎庄仍是我们主事。你给他……?”二奶奶指了指那杜公子,忽然媚笑道:“人家杜公子青年才俊,你给杜公子分红,也不知你会分几分利,只怕半年不到,缎庄就是杜公子的了。”      二奶奶这是意指尚谅引狼入室,而杜公子就是那一大尾白眼狼,可杜公子却只看见二奶奶的媚笑,魂儿都丢了半边,只想那般泼辣女子笑起来竟然这般有风情。      尚谅也是感觉出杜公子的失态了,便咳了咳,冷冷道:“我敬你是我二嫂,便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我今日来是有事和三哥相商,二嫂你好走不送。”      尚谦眉微微一扬,道:“极好,免得我再出去寻你们。”他看了眼韶槿,韶槿便挽起高氏的手,轻声道:“且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我们先去花园逛逛散散心。”      尚谦其实也已想到杜公子和尚谅来要同他说什么了,无非便是让他安心等着皇上的敕封,莫再节外生枝,去管闲事,反正这缎庄本来就没有他插手的地方。尚谦也知道虽然已经过了两三年了,可他们打心里还是觉得他是个没脑的纨绔子弟。不过尚谦没想到的是尚谅的脸皮竟然这般厚,开口便是:“三哥,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爹爹原先是想立我做世子的,之前的事我们就莫提了。我只希望,这回的事情你莫再插手了,你和二哥原先关系也并不甚好,想来这些年二哥应该给了你不少好处,这些好处我也可以给你,三哥你只要好好等着顺利继承侯位就好了。三哥,你也知道,杜知府是我们大名府的父母官,多年来与我们侯府彼此之间皆有照应,撕破了脸总是不好。另外,我还要同三哥再说一句,我们杜知府和探花郎关系是极好的,这回让杜公子来打理缎庄,也是知会过探花郎的。探花郎如今在朝中如何,我想我也无须言明了。”      杜公子也皮笑肉不笑地在一旁点头应和。      尚谦这才知晓,缘何杜知府一介知府这回也这般强硬了,探花郎近来越发地贪婪这是人竟皆知的,也曾听闻过他买了各地的商铺,或在各地著名的商铺里入了股,看来此番绝非小事。尚谦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不去看尚谅那张脸,道:“我继承侯位,名正言顺,等过几日,敕封也便下来了,我确实大可不必去管这些闲事。”      尚谅笑着点点头,心想尚谦还是挺识实务的嘛。      谁知尚谦站起身来,逼近尚谅,用扇尖指着他的额头道:“但是四弟,你要想以此来要挟便大错特错了。我当年便是小霸王,何曾怕过谁。你也莫以为有杜知府或者探花郎撑腰,便可为所欲为。四弟,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莫因急功近利而忘记了自己,莫为了想要得到一切便不仁不义,你做这般事,只会让爹爹含恨九泉。”      尚谅起身,打了个呵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哥,再见。我同家中长辈已知会过,三日后,便在我们侯府做个公证。还有让二嫂好好考虑,免得二哥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三哥,你可应记得,便是欢喜侯,如今也不在朝中了。”尚谅带着那杜公子是趾高气扬地走了,尚谦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个尚谅上回便在那探花郎那摔了个大跟头,如今却还要这般,看来也只得去同二老爷相商了。      二老爷是早已得了消息,连日赶来大名府了,与尚谦商量了一番,都觉是时候要拿出那封信了,尚谦也说他早已提笔写信请那人来个信物,只不知他是否有时间。至于二爷这边,尚谦得了消息,杜知府倒是个圆滑的,也不敢对二爷如何,只不过软禁着罢了,二爷还寻人悄悄递出消息,言无须管他,但断不能让缎庄败在尚谅手中。      尚谦原本担心二奶奶是女子,会有些软弱,不过二奶奶和燕氏毕竟不同,她在商海摸爬滚打这些年,性格又硬朗,是颇有些女豪杰气息的,硬是没寻过杜知府一次,没去求过一次情,没去送过一两银子。      便是这日,尚谅寻来了尚家所有家族长辈和杜知府,说二爷经营不善导致缎庄被封,如今应由他来继承一事时,二奶奶也坐得直直的,穿得极为光鲜,连头上的头花也纹丝不动,冷着脸听尚谅在那边大放厥词。杜知府也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这回出了这般事端,皆因尚谏经营不善,此案如今还待审,也不能将缎庄交由一个妇道人家来,我觉得四公子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二奶奶冷冷一笑道:“我们三叔叔还在呢,何必要四叔叔继承。”      “三公子继承了侯位,且又刚中了举人,仕途自是不可限量,何须经商。况我和侯爷曾是多年至交,他早已同我说过,是希望四公子全权继承缎庄的。”      “哎哟,杜知府,您上回也是这般说的。”二奶奶兰花指一拈,便自己品起茶来。      杜知府变了颜色,怒道:“我们男人商讨事情,何须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他再回头,见自己的儿子正迷迷瞪瞪看着二奶奶,更是怒不可遏。      杜知府看向尚谦,却见尚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问道:“尚世子,你说说你的想法。”      尚谦却不怎么理会他,看着外边阴阴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天阴了,只怕那人今日来不了了。我没想法,一切等他来了再说吧。”    105 105、尘埃落定 ...   杜知府心里突突一跳,心想:莫不是欢喜侯会来,欢喜侯虽和他尚谦是儿女亲家,可探花郎曾保证过这般事欢喜侯断然是不会管的,而且这件事理论上尚谦并没有半点损伤,他们得了缎庄,自也会分他一杯羹。      至于尚家的那些族亲,见尚谦不说话,二老爷不说话,都是半句话也不敢说的。尚谅见无人支持他,便暗暗有些着急,他一急便又寻二奶奶说了些狠话,谁知二奶奶偏是不为所动,反倒是他有些丢丑。      外边的天越来越暗沉,忽然轰的一声,天空像裂开了似的,大雨倾盆而下,这时有个家丁连伞也不撑,便急急忙忙跑来:“三爷,三爷,宁大人到了,宁大人到了。”      “什么?不是信到了,是宁大人亲自到了?”      家丁连忙点点头,而这时,当日的状元郎如今的吏部侍郎平安侯世子宁远朝已经走了进来。他穿着官袍,纹丝不乱,又是一脸严峻,他虽年轻,可当他直视杜知府时,杜知府只觉已经没胆和他对视了,只得将眼光转至别处。      几人短暂寒暄过后,宁远朝连茶也不喝一口,道:“我此番是顺道路过大名府,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第一件事,尚谦接旨。”      众人纷纷跪下,宁远朝一板一眼地宣读起来,尚谦接过圣旨。杜知府见圣旨说的不过就是敕封尚谦为定远侯的事,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如今这世道,侯爷又如何,没有实权,便什么也不是。      可宁远朝,接着却又取出一信,道:“第二件事,是原先的定远侯在世之时,托付给我的。”他又冷冷扫视了下在场众人,道:“信中言明,若他尚家四子再犯下大错,诬陷兄弟,强取财产,甚或勾结外人,便收回他手中的缎庄,交由尚家三子管理,将他永远逐出尚家,永绝后患。”      宁远朝的这几句话,说得虽不是很大声,却比外边的雷声还要震耳,莫说尚谅和莫氏,便是杜知府也惊讶异常,尚侯爷何时和这个宁远朝有这般关系了?      宁远朝见他们表情各异,便淡淡道:“我和侯爷不过一面之缘,只是侯爷信得过我,将此事托付给我罢了。字字句句,白纸黑字,侯爷写得极为详尽,你们自己拿去看吧。我只是,做个见证,此信确实是尚老侯爷所写。”      杜知府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嘟一声,下一刻便喜笑颜开,道:“幸好宁大人您及时赶到,也幸亏老侯爷早有书信为证,不然本官可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宁大人您一来,便解决了一桩大难题啊。”      尚谅听闻自己连手中的缎庄也要失去,便喊了起来,道:“胡说,胡说,爹爹不会立这样的遗嘱的。你们分明是串通好的。”      宁远朝脸色不变,杜知府便已经扭头骂道:“四公子,这是你爹爹的亲笔书信。况且宁大人是什么,是平安侯世子,是状元郎,是陛下面前的能臣,他怎会胡乱作证!四公子,你注意你的言行。”      “姓杜的,我没得到缎庄,你也讨不了好,便是你挑拨离间,说什么探花郎如今想要入股缎庄,让我夺得缎庄,好分你们一杯羹,好呀,你临阵倒戈。”尚谅已是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莫氏听了暗暗着急,忙让人堵住他的嘴。      宁远朝却也不理会他,只道:“本官还有要事,不再耽搁了,告辞。”      他披上雨披,大踏步便往外走,尚谦自是跟出去相送,见门口宁远朝并无任何侍从,只留一匹黑马,心中不由暗叹此人真乃难得的好官,只不知和那探花郎在朝中谁胜谁负。宁远朝骑上马,方想走,又回头同尚谦说道:“侯爷,无须相送。至于缎庄,你无须担心,好生经营便是,有我的话,那杜知府不敢如何的。至于他,不过是闹着玩的,只怕早就忘记了。”宁远朝骑马踏着泥泞的湿漉漉道路绝尘而去,而尚谦却留意到他最后的嘴角似是流着一抹微笑。      那个他,只怕指的便是探花郎吧。      尚侯爷留下的那份遗嘱中写得明明白白,让尚谅将他手中的缎庄交给尚谦,搬出尚府,到尚侯爷原先给他的庄子里住去。虽然尚侯爷说要收回他的财产,其实也就是收回缎庄,原先的庄子和银子还是打算留给尚谅的,可这对尚谅来说,已经犹如失去了“江山”。可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愿意替他出头,杜家的人对他是避如蛇蝎,莫氏和燕氏的娘家人原本偏帮他的,听说此事已被那“铁面”宁远朝插手了,便没人敢再提这个话头,不管他们曾经拿了尚谅多少银子。而最有趣的还是那杜知府,第二日不但派人亲自把尚二爷送回尚府,还督促着让尚谅搬走,话说得极为殷切,又是一口一个我和侯爷认识多年。      尚谦和韶槿都松了口气,只觉此事到此应该也算完结了,尚谅那般完全是咎由自取,可莫氏却是一大早跑来又哭又闹,直喊着至少把原先的两间缎庄还给尚谅,尚谦不允,莫氏便骂将开来,早已失去了一派贵妇人的形象。      尚谦这回是硬下了心肠,只觉莫氏和尚谅三番四次害人,此前的账还未算,她却跑来一句一个骨肉亲情,直让人寒心。只莫氏算错一点,尚谦虽然心软,却并没有古人那般严谨的宗法观念,他心里想的是做了坏事就应受到法律的惩罚,他只觉这般罚尚谅已算是轻的了,僵持到最后,尚谦也只是淡淡道:“母亲,此事与您无干,只是四弟太过不肖罢了,您也无须搬走,您在侯府一日,我们自当好生侍奉您一日。”      “这侯府都是你们的天下了,我还如何呆得住,哪日叫你们毒死了都不知道。吾儿去哪,我就跟着他去!”莫氏一跺脚,呜咽着便跑走了。她原以为尚谦会追出来,可回头一看,见尚谦已经低头给怀里的小新擦口水了,暗骂了一声,也只得扭头就走。      这一番打击,让四爷尚谅越发消沉。他搬去庄子,本可以好生经营那些田地,便是不经营,只要收收田租,过些小日子,生活也可过得惬意。可他一心只觉得是自己的缎庄被人抢去,自己守着这三分田又有何雄心壮志可言?自此,四爷便愈发地孟浪,柳宿花眠,燕氏气得病了,可莫氏还怪是燕氏管丈夫管得不好,也没帮上忙,才会让尚谅只往外跑,二人关系也愈发地紧张了。燕氏一想,莫氏当日让她嫁进尚家,也只是想让尚家多一个自己人,能齐心对抗别人,最好还能替尚谅生个儿子,可上回她的孩子滑了胎,如今又不受宠,莫氏又怪她未管好尚谅,人情冷漠至斯,让她如何不心灰,只觉莫氏从未疼爱过她,不过是一心想要利用她罢了。燕氏心灰意懒,便也懒得再去管尚谅,也不像以往那般操持家务,只紧紧地守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嫁妆,将欢儿和喜儿的儿子牢牢放在自己身边,其他的事便一概不管。尚谅原先分得的丰厚家业便越变越小了,可他又终日花天酒地,钱不够用,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两个小兄弟身上。当日尚侯爷给五爷和六爷都分了一大笔钱,实际上他们还年幼,这笔钱自然都是由莫氏保管,可尚谅三番两次地出事,莫氏当日已拿出许多送杜知府,还有送给许多尚家的族亲为了争得缎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尚谅却又像她再度伸手要钱,莫氏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五爷六爷也是她所生,她是再不敢给尚谅胡乱花钱了。      这日尚谅又在画舫上喝酒,左拥右抱,自己也觉好不惬意,此时月光如水,映照在河畔,也算得上良辰美景了,这让他忽然想起自己刚中进士之时,乘兴而归,骑着高头大马,好不风光,那时节便是去喝个花酒,姐儿也不要他的钱,只说他是两榜进士,伺候他乃天大的福气。可如今,他却只能躺在这并不华美的画舫上饮着糊涂酒,越想越是恼怒,恨不得将尚谦等人挫骨扬灰。      尚谅心头一怒,便将手中酒杯重重掷于地上,那边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便扭着粗腰走过来,道:“哟,尚四爷,这可是我们上好的玉杯,因您是贵客才拿出来招呼的,您这一摔,可是要赔的。”      尚谅看那老鸨的神情分明就是嘲弄,又看那杯子,不过是普通的翠玉杯,那般货色他以前在侯府时要多少有多少,连丫鬟不小心碰碎的也比这值钱,便道:“不过一个寻常货色,当我赔不起么。”      老鸨又哎哟了一声,道:“四爷,我们不是担心你赔不起,可是你看看,你这个月连喝花酒都已赊了半个月了。因为您是顶有名的人,我们才让您一直赊着,可干我们这行的,让客人赊账可是要惹人笑话的,您也莫让我难为。”      “不就是几两银子么?”尚谅不耐烦地摆摆手,可他摸索了半天衣服,却没找到半片铜钱。老鸨见他那窘迫模样,便冷哼一声,只盘算着他身上那衣裳可还值点钱。      尚谅咳了一咳,尽力掩饰尴尬,道:“回去,像我娘子要,或者像我娘要。”      “四爷,你说到,这可又是一笔账了。我们派人回您的庄子讨钱,结果却说四奶奶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老夫人只说手中无钱,我们争辩了几句,你家家丁就把我们派去收钱的人打伤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呀。我们如花一样的姑娘,就被打伤了。”      想到莫氏如今的吝啬行径,尚谅就觉得老鸨说得许是真的,只是那派去收钱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罢了,他忽然又想起一计,便道:“那你去侯府要去,侯爷定不会让他兄弟赊花酒的账的。”      “啧啧。四爷呀,您可真当我这老妈妈是好骗的么,您当日被老侯爷一封遗嘱逐出侯府,又和现在的小侯爷关系不睦可是全大名府的人都知道的事。便是如今的定远侯愿意为您付这笔钱,我们这样的人可哪敢去招惹侯爷呀。”老鸨见尚谅那般神情,知道是要不到钱了,越想越是生气,再看他虽生得俊俏,可夜夜笙歌,两眼无神,又穿着随便,哪还像当初那锦衣玉服的世家公子,和大名府街道上的小混混也相差不离了。      尚谅却不管这些,只又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先回去,再来给你送钱就是了。”      老鸨想到他这三个月漫天花雨般地撒钱,只怕他回去了便跑了,只道:“罢了罢了,您便把身上这件大毛衣裳留下抵酒钱吧。”      一听他们要剥他衣裳,尚谅才忽然紧张起来,他最怕失了面子,若因喝花酒被人扒了衣裳,这大冬天的,走出去还不叫人笑话。可这时却已经迟了,两个彪形大汉已经围了过来,哈哈大笑地把他那上好的大毛衣裳给扒了下来,连外衣也给剥了,只留一件单衣,还笑道:“倒是俊朗的一个兔儿爷,难怪姐儿都爱。”那大汉还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又轻轻一推,尚谅便扑通一声跌落水中。      此时正是十二月天,河水自是刺骨的寒冷,尚谅冷得哇哇大叫,只是画舫一般都只在浅滩处,离河岸不远,他拨拉了几下,便游到了河岸。可一上岸,便听见后边响起了无数人的爆笑声,除了原先那条画舫的两个大汉在仰天长笑,别的花船的人似是听到了消息也凑了过来看热闹。尚谅定睛一瞧,见那笑得最为大声的,便是那杜公子,一时之间他只觉无地自容,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      他跌落河中,连鞋也丢了一只,天气又冷,他浑身湿漉漉的,自是冻得浑身哆嗦,可跑回自己原先的马车停留处时,却发现车夫和马车早已不知去向。街上又是人来人往,他只得用袖子遮着面往庄子里跑,却好像一路都听见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正跑着,却看见一个打着定远侯府标志的马车从他身边缓缓经过,那马车走得极慢,似乎马车里的人正拉开帘子往外瞧。他忙低头,生怕被人认出,却听到似有女子在说:“那可是四爷?”      他自是不敢答应,而是往前小跑了几步,匆匆回头看那马车,却好像停了下来,尚谅不敢再看,便继续往前赶路。可过了一会儿,却见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道:“四爷,您先披上吧,我家三奶奶说今日去给三爷取衣服,正好多做了几件。”      尚谅本不想接,可无奈他浑身湿透,如今被寒风一吹,更是冰冷刺骨,便匆忙接过那衣裳,披在身上,话也不说掉头就跑。      韶槿听那家丁回来形容尚谅的模样,也只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孩子,你以后可要乖乖的。”      却说尚谅那次回到庄子以后,大病了一场,最为严重的便是自此天气一变,他便腿疼得厉害,走起路来爷一瘸一拐的。可自此,尚谅却也安静了下来,没有再闹什么事,只是莫氏的脾气变得愈发古怪,逢人便说自家儿子是被人夺了财产,只是听的人却没一个当真的,莫氏娘家的人怕丢人,便让尚谅把莫氏紧紧地关在庄子里,别再让她出门了。      尚谦将接手的缎庄按照和大爷一样的方式转给了二爷,吃个分红,二爷的生意自是越做越大,尚谦也专心经营他的田庄,二人还一齐办了个尚家义学,除了让自家的子女在其中读书之外,还让尚家家族中读不起书的孩子和家生子中选出聪慧的一齐在其中读书。又过两年,又在大名府选取三十名家贫的孩子就学,自此沿为风俗,一时之间,人人称善。而徐子年也依此,建了一个义药坊,专为穷人低价供些应急保命之药。      自此,大名府便又多了一个新童谣:城北尚学堂,城南陈药坊。 作者有话要说:么哈哈~正文故事到此就正式完结咯~~总算是在2012前完结了。灭哈哈=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声,或者说番外哦~~ 106 106、尾声·番外 ...      三月天,最似少女的心思。柳芽刚刚吐绿,还是嫩黄的色泽,柳荫下,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少女正懒懒地翻着书,她耳边的两个珍珠耳坠明晃晃的,煞是动人,可比起少女的脸来,却又失色了许多。      那少女自有一副闲适从容的气质,自是她忽然又扑哧一笑,露出一对极为可爱的小虎牙,却是他的一双弟弟妹妹正向她跑来,边跑还边喊:“宁宁姐姐,宁宁姐姐,有你的信。”      说话的是小新,拿着信的是韶槿后生的幺女小丸子,她刚刚七岁,还是好奇的年龄,将那信举得高高的,一心想讨姐姐高兴,比起那个老爱欺负她的小哥哥,她最喜欢大姐姐了。大姐姐和娘一样,会跟她说很多很多故事,还会教她写字,还会把好吃的留给她吃,不像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终日只会和她抢吃的、抢玩的还抢大姐姐。      果然,大姐姐接过小丸子手里的信,便拍了拍她的脑袋,甜甜一笑,道:“小丸子真乖。”      小丸子便嘻嘻地笑了起来。      小新嘟了嘟嘴,道:“连门牙都没有,还笑呢。大姐姐,这是不是那个天山的大哥哥来得信。天山在哪,天山远吗,天山大吗,你以后会跟大哥哥一起去天山吗,会离开我们吗?”      “不会的,我会陪着小新的。”宁宁见弟弟对自己偏疼妹妹有些不满了,便也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小新却又囔道:“大姐姐骗人,我那天听采兰几个婶婶说,大姐姐及笄了就要嫁人了,就是嫁给那个天山的大哥哥,大哥哥去哪你就要跟去哪,他现在在天山,你岂不是要去天山。我还听尚春叔说天山可远了,天山在云的那边,还好冷。”      “不会的,大哥哥会回来的。”宁宁听了小新说的话,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过上这般幸福安宁的日子,年幼失母,父亲又不疼爱,当时她虽小却觉得失去了所有的生活,一切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不知从哪天开始,父亲忽然变了,而新母亲对她极好,极好极好。      宁宁想到韶槿,便又温柔一笑,眉眼弯弯,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她,都觉得她是韶槿的亲生女儿,许是这些年,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上了韶槿的影子吧。      宁宁拆开信,还是那熟悉的笔迹,而这封信中的内容更让她心里倍感温暖,依旧简短,却很是有力,只四个字:我下山了。      ……      这一日正好又逢到定远侯府办赏花宴,自然又是一派风光气象,而这一日最为让人欣喜的便是,顾小公子据说也正赶来。最高兴、也最不安的人自然便是宁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了么?可至少她变了,她从不知道什么是定亲到知道了什么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宁宁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又将那半片玉佩紧紧握在手心,赏花之时,她一走出,所有人都为之欣羡,只说定远侯府的大小姐实是气度非凡。可她寻呀寻,却未寻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白衣人影。      宁宁怀揣着心思走到后院,却见牡丹花畔,斯人在那,只身边却还有别人。      定远侯府一向聪慧冷静的大小姐留下了一封书信,便匆匆离去。那书信倒是言简意赅:爹娘:女儿不孝,只是女儿死也不嫁顾家那个大骗子、大坏蛋!!!女儿不过去散散心,莫寻女儿,等他离了大名府,女儿自会回来。      这封信让所有人都傻了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顾夫人险些用刀子砍死顾小公子,顾小公子只跺着脚道:“误会,误会!只是个误会!她怎生这般任性负气!”      “宁宁等了你这些年,若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会离家出走以抗婚!究竟是什么误会!你这个小混蛋!我要砍死你!”顾夫人的火爆脾气一上来,谁也挡不住。      顾小公子一跺脚,道:“娘,这个误会我解释起来极为麻烦,只怕还毁了另一个姑娘的名节。你砍死我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寻她去!”      “去,还不快去!什么?还有另一个姑娘的名节?你到底做了什么?老娘还是砍死你,免得你祸害人家!”      “娘,我不同你胡搅蛮缠了。伯父伯母,这真的只是场误会,我去寻宁宁。”顾小公子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又交代道:“娘,我要亲自寻她回来。”      这夜,尚谦和韶槿都是辗转反侧,韶槿叹道:“是不是我们将现代的教育理念灌输太多了,让宁宁太独立了些?而且她一个小姑娘,不说别的,独自跑出去,遇到坏人可怎生是好。”韶槿说着,便不由垂下泪来,她倒也不是怪宁宁,她知道宁宁向来懂事,若非遇到什么极为委屈的事,是断然不会做出这般冲动的举止的。      尚谦心里也是忐忑,可见韶槿那般,也只得搂过她,安慰道:“放心吧,你忘记了他们小时候在大名府走失的事情,有顾夫人在,决计没有人敢伤宁宁的。而且顾小公子不是亲自去追了么?孩子们都大了,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自己操心去吧,一辈子躲在父母的襁褓里也不是好事。”      韶槿听了也点点头,每当她心烦意乱之时,只要靠在尚谦的怀里,便觉得安心。忽然,尚谦亲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美丽。”两人的手交握到一起,谁也不愿放开……      这时,那个骑在马上的顾小公子正咬牙切齿:尚小包子!你怎么能连解释也不听就冒然跑走!我定要抓回你,好好教育一番!尚小包子,你等着!尚小包子,天这么黑,你又是个不认路的,你又迷路了怎么办!你又摔倒了怎么办!还那么胖,没有人背你你怎么办!没人帮你擦眼泪你怎么办!遇到坏人了你怎么办!现在我回来了,我学好功夫了,可以保护你了,你怎么却跑走了呢!尚小包子,你等着!你等着!      顾小公子在夜色里狂奔,奔着奔着……他忽然发现和多年前一样,他又迷路了……他刚刚从天山回来,哪里还认得这里的路?顾小公子茫然四顾,无奈地扯起嗓子大喊:尚小包子,你在哪啊,尚小包子,尚小包子……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喂……有没有人……告诉我……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      只有回音: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这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本篇已经结束了,长舒口气,谢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作者在这里鞠一个躬~谢谢大家的支持~小包子和小狐狸的故事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哟~~ 2011年也要过去了~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